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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還君瓷如初》
文/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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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ㄒ唬
“新娘進城,奏樂!”樂師砰地一聲敲響了銅鑼,隨后,所有樂師都跟著奏起樂來。
“停下停下,例行檢查!笔匦l(wèi)厲聲喝令迎親隊伍停下。
隊伍最前的新郎官率先下馬,他長相清俊,又著了一身紅袍,看起來格外喜慶:“官爺,小人孫昔明,現(xiàn)在一行人趕著吉時去成親,還請官爺通融一下!
說完,他自顧自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銀子,塞進守衛(wèi)的口袋里。
守衛(wèi)一臉的猶豫:“新郎官,你也知道,葉大帥現(xiàn)已與日本皇軍合作,這鄴城也是葉大帥的守地,若是混進了革.命黨人,這鄴城就不太平了。”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塊拳頭大的銀子,重新塞回了孫昔明手里:“前幾日,聽說還有人不怕死地刺殺日軍司令官。因此,這幾日查的緊,不能通融了,不好意思!
“來人啊,搜!”
孫昔明見狀,只得作罷。
**
彼時,有人站在鄴城城樓上,正觀摩著這場好戲。
“少帥,您一直盯著這隊迎親的隊伍,可是有……蹊蹺?”副官陳羽陽皺著眉頭問。
被稱作少帥的年輕男人也不說話,只是唇角勾著笑,饒有興致地看著城下那一對人。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偏過頭去,清俊的眉目里帶著奪人的氣魄,一雙銳利的眸子有洞曉一切的沉著:“陳副官我問你,這鄴城娶親可有何風俗?”
陳副官沉思片刻:“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聽說鄴城里的人,甚是看中這迎親轎子的用度。若是大富之家,轎頂上便必定鑲金帶玉。若是一般人家,則是用鐵銀取代。而出身窮人家的,則會在轎頂堆一堆五谷雜糧,示意五谷豐登!
“那你看眼前這頂如何?”
紅彤彤的轎頂上空無一物,轎頂僅用紅綢包裹著,一看就知道不是鄴城里的人。陳副官恍然大悟,問:“少帥,可要找人攔下來?”
“不用。”
陳副官定了定神,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繼續(xù)說:“聽說那日刺殺日軍司令官的革.命黨人受了搶傷的,大約是傷在了左肩。如今看這迎親隊伍,倒覺得這革.命黨人也頗為聰明,用紅綢掩蓋受傷的血跡,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這一行人都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若說那新郎官是刺殺日軍司令官的刺客,那必定不可能。策馬必定動用左肩,血流如注他怕是撐不過一刻鐘就會被看出來!
“那轎子里頭的呢?”
“少帥是說,那日刺殺日軍司令官的是個女人?”
“靜等片刻,就能知曉答案了!蹦贻p男人不再說話,只是沉著眼眸看著城下。
城樓之下,那守衛(wèi)已經讓轎內的新娘子也走了出來。她由媒婆攙扶著走了出來,步履輕慢,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風范,一點不像是窮人家的女兒。
她頭上戴著方巾,看不出相貌。守衛(wèi)倒也粗魯,竟是想一把掀了她的紅蓋頭。那新郎官孫昔明見狀,趕忙去遮掩,結果沒能來得及,那方巾帕,竟是直接掉在了地上。
女子清麗的眉眼一點點呈現(xiàn)在所有人的面前,一雙杏眸流光溢彩,她唇角微勾,粉唇輕啟,大約是在說:“官爺,這下可否放行了,奴家還趕著去成親呢!
女子巾帕落下的那一瞬間,城樓上的男人瞬間沒了動作,他竟然就眼睜睜地看著守衛(wèi)放他們進了城。
“少帥,真要放他們進城嗎?”陳副官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這樣讓革.命黨人堂而皇之地進入鄴城,陳副官倒也是看不懂了。
“來人!
“在!标惛惫俾犃罟蛳隆
男人的聲音一字一頓,帶著失而復得的驚喜:“馬上,攔住他們!
“得令!
。ǘ
過了守衛(wèi)那關,卓君瓷早已堅持不住了。她伸手捂住左肩上的傷口,只求它別再流血了。再流血,只怕不消半個時辰就會暴露了。那日刺殺日本軍官失敗,卓君瓷不幸中槍,現(xiàn)今子彈雖是取了出來,但依舊血流不止。日軍下令徹查,除了鄴城之外的地方,卓君瓷已經無處容身了。
這鄴城如今是軍閥葉甫良的守地,葉甫良已與日軍合作。因此于卓君瓷而言,這里是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迎親隊伍不過走了才十米遠,就聽到身后傳來軍人的喝令。
“停轎!”
隊伍沒有一點停下的趨勢,反倒是加快了速度在往前面趕路。血液已經從大紅色的嫁衣里滲了出來,卓君瓷的臉也慘白如雪。她緊緊地攥著傷口,不消片刻,指甲縫里也全都浸滿了血液。她心底知曉,怕是入城的事情怕是已經敗露了。
孫昔明騎馬的速度慢了些,掀開了轎簾,問卓君瓷:“君瓷,怎么樣,還撐得住嗎?”
卓君瓷勉強扯出一點笑容:“孫大哥,我怕是撐不住了。實在不行你先帶著兄弟們走,我待會再找辦法跟你們匯合!
“君瓷你別騙我,我問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卓君瓷聞言,趕忙把袖口里的那把槍塞了回去。其實,她早已經準備好了,若是不幸被俘,她就飲彈自盡,絕不拖累這些兄弟們逃生。
“君瓷,我們革.命黨人一心,絕不拋下任何一個同伴。實在不行,兄弟們陪著你一起死!
“孫大哥,你信我,若是你們現(xiàn)在逃走,必定還有一線生機。帶著我,只會拖累你們。我反正是個將死之人了,也沒什么用處了!弊烤傻哪樕弦讶谎M褪。
卓君瓷還沒說完,已經有人搶先一步從前面逼停了隊伍。大家自知事情已經敗露,便紛紛掏出搶,準備決一死戰(zhàn)。
“孫大哥,我們拼不過他們的,快讓兄弟們走!”卓君瓷喊得歇斯底里,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靠在轎子里大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然而,愈發(fā)靠近的鄴軍已經昭示著,這一行人在劫難逃了。
鄴軍慢慢逼近,迎親隊伍變了陣仗,以喜轎為中心,擺開了拼死一戰(zhàn)的陣勢。
卓君瓷見狀,便知事情不妙。她已做好了準備,待會就走出喜轎,假意俘虜,而后當著所有人的面飲彈自盡。自踏上革.命這條道路起,卓君瓷就沒想著要活著回來。她反正也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看著如今這么多朝夕相處的兄弟為她死,她當真做不到。
雙方對峙,卓君瓷扶著轎子走了出去。左肩錐心刺骨地疼,她強忍著,扶著轎子的欄桿,疼到連指甲扎進了木頭里也渾然未覺。
“孫大哥,快走!”她從袖口里掏出搶,正打算扣動扳機,卻被一雙手驀地從手里搶走了槍。
“小瓷……”低沉的嗓音,有卓君瓷最為熟悉的弧度。
——小瓷你在做什么?
——我在用泥巴堆一個小城。等到羨初哥哥成年了,就把我娶回家。我們倆就住在這里,好不好?
——好,那我陪你一起堆。
——羨初哥哥,怎么堆的這么丑,這么丑的房子,我可不要住。
——好,那我重新堆,堆完了你可要嫁給我。
——那好吧。
卓君瓷還記得,那時候少年堆著笑,洋溢著滿臉的寵溺。他用泥巴堆一座城,說將來要娶她過門?墒侵竽?
南北割據(jù),流離失散。他們早就沒了聯(lián)系,她至今還記得,臨行前,他說了好些話。
——小瓷,我要去北邊一趟。
——小瓷,等我歸來,我必奉城迎娶你,可好?
卓君瓷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恍若隔世。
他早已經不是之前的凜凜少年了,他身姿卓然,筆直剛毅,儼然一副軍人的風范。身著鄴軍的衣服,軍帽上,是象征最高司令官的軍徽。卓君瓷不用腦子想,也猜到了他是誰。
“韓羨初?”
她頗為諷刺地笑了起來:“哦,不對。我更應該叫你,葉羨初。”
“——葉少帥。”
。ㄈ
葉羨初失神片刻。卓君瓷趁機從他手上奪過槍,迅速地指向頭頂。卓君瓷一臉的不卑不亢,顯然是一幅打算英勇就義的模樣。
葉羨初的手心一片溫熱,他抬了抬手才發(fā)覺,已經沾了滿手的血腥。英挺眉宇瞬間皺了起來,不悅道:“小瓷,放下槍,你受傷了。”
他也不去阻止她,只是站在一旁冷靜地看著她。她的身體已經是搖搖欲墜的了,而手指卻還頑強地扣在搶上,只消一下,她就會香消玉殞。
“葉羨初,放過他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若是執(zhí)意要將他們一網打盡,那我今日便同他們一起死在你的面前!
“君瓷,不要!”
葉羨初蹙眉:“小瓷,放下槍,我們回家治傷!
“葉羨初!你答不答應?!”卓君瓷的聲音里已經夾帶了些焦躁。
葉羨初了然一笑:“小瓷,你既是以死相逼,不就是篤定了我一定會放了他們嗎?”
“來人,放他們出城!
卓君瓷終于松了一口氣,而按在腦袋上的那把搶卻始終沒有放下。所有人都轉身上了馬,唯獨只有孫昔明一人,站在那里一點都沒有動彈過。
“孫大哥,快走啊……”卓君瓷朝孫昔明喊道,但他卻無動于衷。那一聲吶喊已經消耗了卓君瓷所有的力氣,她腳步虛浮,就徑直倒了下去。
在她跌倒的那一瞬間,一雙手猛地扶住了她,順帶將她指著腦袋的那把槍,趁勢扔在了地上。葉羨初的聲音里帶著薄怒,沉著黑眸看她:“小瓷,我從小就同你說過,不能逞能。怎么這幾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沒改?”她臉上的血色盡消,葉羨初抱著她的手,也不禁有些顫抖。
“陳副官,馬上去找醫(yī)生,帶去司令府。”
“是!
卓君瓷用力推了推他,卻還沒能離開他的懷抱。她目光悠遠地看向孫昔明的那處,嘴里還念叨著:“孫大哥,我求你,快走……”
葉羨初顯然聽見了卓君瓷在說什么,清俊的臉上也染上慍怒的色彩。
那方的孫昔明似乎是感應到了卓君瓷在說什么,他毫不猶豫地說:“君瓷,我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既然這人不想走,那便將他押入大牢,施以酷刑,也順便看看……革.命黨人到底有多少能耐!比~羨初話音輕巧,他小心翼翼地將卓君瓷打橫抱起,徑直將她抱上了馬。
卓君瓷聞言,偷偷扯了扯葉羨初的衣角。學著年少時的模樣,輕言細語。
“羨初哥哥,小瓷求你……求你……放了他好不好?”
卓君瓷那副孱弱的模樣,讓葉羨初有片刻的失神。他的小瓷低聲哀求,他又怎么舍得不答應。
“來人,將此人押上馬,送出城外,不得有誤!
“是!庇袑㈩I聽令,將孫昔明綁上了馬。孫昔明顯然不情愿,但硬是被生拉硬拽地拖出了城。
抱著卓君瓷的那只手臂已經沾滿了鮮血,葉羨初的心里也不禁擔憂了起來:“小瓷,我放了他,你也需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卓君瓷啞著嗓子問。
“待會,去司令府的路上不準睡著,不準閉上眼睛!
卓君瓷聞言心里一痛,他大約……是怕自己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策馬揚鞭,剛準備向司令府進發(fā),卻感覺到懷里的熱量又消散了一點。他低頭看她,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不誠信地閉上了眼。
“小瓷,我數(shù)三二一,你若是不睜開眼,我現(xiàn)在就找人重新把那個姓孫的逮回來。順便,讓你的同伴曝尸城上,以儆效尤。你看……好不好?”
果然,不消片刻,卓君瓷就吃力地翻開了眼皮。她用力攥著葉羨初的胳膊,就像年少時一樣,她疼,她就要他陪著她一起疼一樣。
葉羨初璨然一笑,攜著卓君瓷奔赴司令府。
。ㄋ模
五月后,桃花盛放。
司令府內一派平和。
“少帥,前些日子不知是誰告密,說是當日刺殺日本軍官的刺客藏在了司令府里。這幾日,那日軍的司令官一直吵著要到鄴城捉人呢!标惛惫僖荒槗鷳n。
“那又如何?別說是那日本軍官沒死,若是死了,也不是一件大事。小瓷不喜歡他,那他當靶子使又如何。他日本人現(xiàn)在在中原孤立無助,尚且要仰仗著我葉家三分。而今,他要是敢在鄴城有任何動作,就地剿滅了也無妨!比~羨初好看的眉眼微皺,不悅道:“況且,日本人傷了小瓷這件事,我決不能善罷甘休。”
陳副官一時沒敢說話。葉羨初的能力他自然是知曉的,當年南北割據(jù),葉甫良急召獨子葉羨初歸北。不過半月,葉羨初便帶著十萬鄴軍,攻下了南邊三座城池。那時的葉羨初,不過才十八歲上下,竟是完成了帶兵十年的老將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年前,原本日軍是妄圖攻下鄴城的,卻沒想到,反倒是被葉羨初擊地節(jié)節(jié)敗退。無奈,日軍才退而求其次,暗地里與葉甫良簽訂了和平條約,才避免了這場血戰(zhàn)。
自門外,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少帥,不好了,卓小姐不見了!
卓君瓷隔個十天半個月就會鬧出走,起先葉羨初還會拋下事務親自去找她。到了后來,像是也成了習慣,葉羨初一點也不著急,只是等著卓君瓷自己回來。而卓君瓷每次也都不負眾望,不消三個時辰就會自動回司令府了。
“此等小事,何必驚動少帥,去將卓小姐請回來便是了!
“是!
陳副官不禁為卓君瓷捏了把汗,心道:這卓小姐到底是不識相,趁著少帥寵她,竟又逃跑了。
葉羨初瞥了一眼門外,眉頭微蹙:“不用了,我親自去。”
。ㄎ澹
彼時,卓君瓷已經逃出了司令府。她走到一棵榕樹下,在確定四周無人后,她將手伸進了榕樹的樹洞里。她將樹洞里的物什握在手里,而后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走到了一處小巷里,攤開了手掌,將手心里那張揉成一團的紙團重新展開,上面僅有五個字。
地牢布陣圖。
卓君瓷看完后,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然后將那團紙點燃,仍在地上。那團紙剛掉在地上,身后就驀地一暖。卓君瓷被嚇得不輕,心驚膽戰(zhàn)地回過頭去,才發(fā)現(xiàn)是葉羨初。
“天氣初暖,過幾日還要回冷。你舊傷剛好,怎么就迫不及待地就出來了!
卓君瓷甜甜地朝他笑:“還不是因為司令府太無聊了!
“那過些日子,我陪你回嶧城可好?”
嶧城是他們初識的地方。葉羨初的母親是嶧城人,葉羨初十二歲那年,南北尚未割據(jù),母親因為父親要娶小妾的事情,一怒之下回了嶧城。葉羨初便是在嶧城結識了卓君瓷。卓家是嶧城的大戶人家,而卓君瓷恰好是卓家唯一的小女兒,自然是被寶貝的緊。
葉羨初認識她整整六年,也是把她往心里疼了六年。即便后來五年分別,他也從未放棄過找她的念頭。但可惜,戰(zhàn)火流離,早已沒了音訊,F(xiàn)在,他找到了她,自然是不會再讓她離開他一分一毫的。
“我……不想回去。”
他把她扳過身來,問她:“為什么不想回去?我陪你回去看看卓伯伯、卓伯母,順道……也向他們提親可好?小瓷,我不小了,你也已經不小了……”
卓君瓷的臉上有恨意一閃而過,不過片刻又恢復了平常:“我爸媽他們……早在五年前的一場戰(zhàn)亂里就死了!
葉羨初從沒問過卓君瓷為何會和革.命黨人融為一氣,但他打心眼里覺得,卓君瓷必定是有苦衷的,F(xiàn)在聽她這么說,也猜出了一二,大約是當年分開之后,卓家父母戰(zhàn)亂去世,卓君瓷孤苦無依便糊涂地投靠了革.命黨。
他心疼地緊了緊擁住她的那只手,附在她發(fā)心親吻:“小瓷,是我不好,我沒能早一點找到你!
卓君瓷疏離地推開他:“你不必愧疚,這并不關你的事。”
。
卓君瓷自外頭回來過后,便一直高燒不退。醫(yī)生說是左肩傷口發(fā)炎,重則能夠危及生命。葉羨初聞言,便沒日沒夜的陪在她的身邊。
卓君瓷醒來的時候,就看見葉羨初坐在她的床邊。她勾了勾蒼白的唇角,說:“你怎么還不去睡覺?守著我,我又不會馬上就好!
“那也總比看著你疼,我就一個人舒服來得好!比~羨初見她舔了舔唇,大約是口渴了,便問她:“小瓷,要不要喝水?”
“好!
葉羨初也不會服侍人,他笨拙地拿了杯水,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里送。結果,一不小心,竟是將她的領口弄濕了一片。
“小瓷,我去找傭人幫你把衣服換下來,這樣貼在身上,定是不舒服的!
葉羨初剛準備轉身,卓君瓷就驀地從床上仰了起來,從身后抱住他。微啞的嗓音,帶著一種繾綣的弧度,誘/人而性/感。
“羨初哥哥,五年不見。小瓷……好想你!
重逢之后,自那日為求他放過孫昔明以來。卓君瓷從未叫過葉羨初一聲“羨初哥哥”,五年前原本諳熟的稱呼,在五年后成了一種奢侈。
葉羨初轉過身,捧起她的臉頰。彼時,她已經眼里浸潤了淚光,葉羨初看的心中一疼:“小瓷,別哭……”
葉羨初話音剛落,卓君瓷就驀地覆上了他的唇。她也不會親吻,只是胡亂地往他身上貼。她身上還帶著高燒的熱度,剛一觸手,葉羨初便覺得燙到炙手。
“小瓷,不可以!彼櫭,隱隱的不悅。
然而,卓君瓷卻沒有一點放棄的趨勢,她哽著嗓子問他:“羨初哥哥,五年前,你明明給小瓷捏了一座城,說將來要娶我過門的?難道……你竟是都忘了嗎?”
“未忘!
之后,一切發(fā)生的順理成章。葉羨初極盡溫柔,而他懷里的卓君瓷,卻是靜默地留下了淚來。
————————這個作者說,她怕坐牢,她怕上新聞聯(lián)播,所以不該寫自行腦補么么噠——————
(七)
是夜,弦月高掛。
自那日之后,卓君瓷便一直跟葉羨初宿在一個房里。葉羨初已經睡下了,卓君瓷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甚至,連呼吸都是謹慎的。
她循著記憶走到葉羨初的書房里,從左側第一欄書架的最低層一個抽屜里,抽出一個信封。那信封上赫然寫著五個字——地牢布陣圖。
卓君瓷蹲在地上,憑著光潔的月光,從信封里抽出那張薄紙。她握著信封的那只手在顫抖,她蟄伏了五月,甚至奉上了她最寶貴的東西,也只是為了得到張紙。
現(xiàn)下,她本應該是激動的?墒,不知為何,她竟然連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取而代之的,則是漫天漫地的愧疚感,以及……眷戀。
薄紙被折成四褶,卓君瓷謹慎地一折一折的打開,卻發(fā)現(xiàn)——這赫然是一張白紙。
“小瓷,你在做什么?”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低沉而黯啞。
卓君瓷亦是怒意未消,她忍辱負重五月,竟是得到了這樣的結果。她斷然不能接受!
“葉羨初,我問你!為什么地牢布陣圖變成了一張白紙!”
葉羨初忽然勾唇輕笑:“小瓷,你現(xiàn)在不是賊喊捉賊嗎?明明是你想要地牢的布陣圖,現(xiàn)在拿到的是白紙,反倒是拿我尋不開心了!彼呱锨傲藥撞,真絲綢緞的睡衣在他的手里順滑無比:“別鬧了,去睡覺。”
“葉羨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接近你是為了布陣圖?”
“是!
“那你為何不戳穿我?為何……”卓君瓷沒有說下去,她想質問他,為何明知道自己是居心叵測,還奪了自己的清白。只是出口的時候,卓君瓷才覺得有氣無力,明明是自己勾.引他的。
而他卻像是了然了一般:“小瓷,你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只是遲早的關系罷了。若是你愿意嫁給我,我倒是可以考慮放了他!
“葉羨初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卓君瓷氣急敗壞:“你說要將孫大哥送出城,結果卻將他關進了鄴城的地牢。葉羨初,你是個小人!言而無信的小人!”
葉羨初英挺的眉宇淺淺皺起,含著卓君瓷少見的不悅:“小瓷,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他?”
卓君瓷早已是怒火攻心:“對,我就是喜歡孫大哥。我喜歡他,從頭到尾的喜歡!
葉羨初的表情冷了下來,有一種嗜血的壓迫感:“那好,我現(xiàn)在就去殺了他!
“葉羨初你敢殺他,我就去死!
“那你倒是試試,我殺了孫昔明之后,你死不死的成!
葉羨初從沒用這樣的口氣跟卓君瓷說話過,在卓君瓷的印象里,他至今還是那個眉目溫柔會叫她小瓷的羨初哥哥。而現(xiàn)在突然的轉變,連卓君瓷都有點慌了。葉羨初生氣的時候,總是面無表情的,甚至連話語里都是帶著薄涼的音律的。
卓君瓷是真的怕了,她只得委屈求全地跟上他的腳步。倚在他的懷里求他:“葉羨初,是我騙你的,我從沒喜歡過他。從十歲那年到現(xiàn)在,我只喜歡過你。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
“那到底怎樣,你才能不殺他?”
“你嫁給我!
卓君瓷呼吸一滯。曾經,她愛著他,甚至于夢寐以求的事情都是想要嫁給他。年少時的兩情相悅,若能維持到后來,卓君瓷自然是會心悅至極的。只是,一旦想到她九泉之下的父母……
她便寢食難安。
過了很久,她才頑固地點了點頭,說。
“好!
。ò耍
幽暗的地牢中死寂沉沉,稻草陳撲于地面,卻依舊能聞到絲絲腥血濃郁。滴答滴答的響聲在凄靜的牢獄中作響,分不清是水珠亦或是血珠墜落。夜沉如水,只有頭頂?shù)蔫F窗里泛出的光影,能模糊地辨別如今是什么時辰。
“葉羨初,你這個卑鄙小人。”孫昔明的身上全都是鞭痕,一條一條的紋路,透過皮膚滲到里衣上,猩紅了一片。
葉羨初沉著地笑了笑:“哦?是嗎?忘了告訴你一件更卑鄙的事情,小瓷……她要嫁給我了呢!
孫昔明臉上的血色盡褪:“不可能!君瓷怎么可能嫁給你!葉羨初你在撒謊!”
“怎么不可能?”葉羨初笑的意味深長。
“君瓷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嫁給你?!你撒謊!”
“不共戴天之仇?”葉羨初皺了皺眉。
。ň牛
葉羨初剛從地牢里回來,就看見卓君瓷正抱著一個小女娃,輕聲細語地說著些什么。葉羨初看她溫柔的模樣,一時也有些出神。
片刻后,他才走到了她的身畔:“哪家的孩子,倒是長得這般水靈?”
卓君瓷揉了揉小女娃的臉,對葉羨初說:“是陳副官家的!
“這孩子倒真是與陳羽陽有七分相像。”
“那是自然,父親哪有和孩子長得不像的道理!弊烤杀е∨⑻鹛鸬爻。
葉羨初覺得,不過恍惚之間,她的小女孩也長大了。從那時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變成了現(xiàn)在一如明媚的女子。他愣了愣,才對她說:“小瓷,我們也要個孩子吧。”
卓君瓷臉上那些溫柔的表情瞬間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尷尬和蒼白:“葉羨初,我還小,這些事……還不急!
小女娃趁著卓君瓷發(fā)愣的空隙,從她的懷里逃了出去。葉羨初笑了笑,伸手環(huán)住她:“沒事,反正……來日方長!
卓君瓷靠在他的懷里,遙遙地看著遠處肆意玩耍的小女娃。她揚著兩只小辮子,好不歡快。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認識葉羨初的時候,也不過才這樣的年紀。
“葉羨初,我們結婚的時候,你父親會來嗎?”
“自然!比~羨初低頭問她:“怎么想到要問這個了!
“沒什么……”卓君瓷強扯了一抹笑:“一想到要見到大名鼎鼎的葉大帥,真是有點激動。”
“傻瓜,婚禮過后,我父親不就是你的父親了嗎?”
“是嗎?”卓君瓷攥緊了手指,面上卻還笑的溫和。
(十)
北地軍閥葉少帥的婚禮,自然是盛大無比。
外面鑼鼓喧天,而新房里卻安靜地宛若死寂。卓君瓷將好不容易弄來的槍支藏進寬大的袖口里,只等待那蓄勢待發(fā)的一刻。
“快讓新娘子準備準備,少帥要來接人了!遍T外,喜婆的聲音熱鬧非凡。
有人推門而來,輕輕牽起了卓君瓷的手。那熟悉的弧度,有卓君瓷諳熟的余溫。她溫和地笑了笑,說:“你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呢?不是說,沒拜堂的時候,新郎官不準進新房的嗎?”
還沒等卓君瓷話音落下,喜婆早一步開始懊惱:“少帥啊,新郎官不能進新房的,這是祖宗的習俗啊……”
葉羨初沒去管喜婆的話,只是伏在卓君瓷耳邊:“小瓷,一日不見你,想的慌!
說罷,葉羨初徑直背起了卓君瓷,往喜堂里走。北地的風俗便是這樣,新娘子定要由新郎官背著進禮堂,取意從這一頭到那一頭,白頭偕老。
卓君瓷剛被他背起,就忍不住干嘔了一聲。葉羨初還以為她不舒服,趕忙停下來問她怎么了。卓君瓷只是蒼白了臉,說沒什么。
禮堂里,早有人等候在一旁。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人,便是北地軍閥葉甫良了。他的眉眼與葉羨初有七成相似,雖是上了年紀,卻依舊可見之前在戰(zhàn)場上威風凜凜的痕跡。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喜婆話音落下的那一霎那,卓君瓷便毫不猶豫地從袖口里掏出了槍,直直對向主座上的葉甫良。當卓君瓷按下?lián)尩臅r候,葉羨初猛地從一旁側過身來,擋在了卓君瓷的槍口上。“砰”地一聲,子彈從槍膛里射出,而后沒入人的身體里,靜默無聲。
喜堂上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慌了神,唯獨坐在主座上的葉甫良,卻平靜地異常。
卓君瓷自然也沒想到,葉羨初會有這么一招。卓君瓷慌了手腳,只知道胡亂地按住他的傷口,嘴里還低喃著:“葉羨初,你為什么要擋?為什么要擋……”說到后來,她根本不是在說話,而是在拼命地哽咽了。
他的傷口處已經變成了一個血窟窿,無論卓君瓷這么按,那個血窟窿里的血卻好像永遠都止不住一樣,瘋狂地往外流。
葉羨初笑了笑,伸出手覆上她的臉,余溫未消:“小瓷,別怕!
卓君瓷已然沒有了所謂的鎮(zhèn)定,她只是抱著他哀求,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葉羨初,我求你,求你撐下去,求你別死好不好?”
“小瓷,你別怕,聽我說完幾句話!
“好!弊烤删o緊地抱著他,顫抖哽咽。
“我知道你因為你父母的死,才對我父親懷恨在心。但當年的事情并非我父親所為,南邊的陳嘉平是打著我父親的名號謀反的,因此,你才會以為是我父親引來了戰(zhàn)亂害死了你父母。我昨日已問過我父親,只是一時忘了與你說。小瓷,別怪我……”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真的一點都不怪你!彼难蹨I滾燙,順著臉頰滑到葉羨初的手上,有些炙熱的手感:“葉羨初,你撐著,我?guī)闳フ裔t(yī)生好不好?”
“還有……”葉羨初的聲音逐漸孱弱,大紅色的喜服上已經浸滿了鮮血,淌到大理石的地面上,瞬間猩紅了一片:“還有,我父親與日軍是假意合作的。我已經替你說服了我父親,與革.命黨人合作。小瓷……若是你不信,可以看看這喜堂上,至少有二分之一的人,都是你們革.命黨的領袖。”
“好,我知道了。葉羨初你不要說了好不好?”卓君瓷早沒有了鎮(zhèn)定,她胡亂地按著他的傷口,眼淚如注。
葉羨初溫柔地看著她,像是回到了十余年前的時光。他吃力地抹掉她的眼淚,說:“小瓷,我葉羨初這輩子就愛過你這么一個人。從十余年前起,就一直是了……”
他的眼皮已經有些沉重,慢慢地垂了下去,連帶覆在她臉上的那只手,也無力地往下落。卓君瓷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聲嘶力竭地哀求。
她哭著把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小腹,那里,正有一個小生命正在發(fā)芽滋長:“葉羨初,你知不知道……我懷孕了,我不準你拋下我們母子倆。”
“小瓷……”他溫柔地喚她,而后,垂下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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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手術室外。
卓君瓷癱坐在椅子上,手上還是葉羨初未干的鮮血。她整個人仿佛是個木偶,失去了靈魂。
一雙硬朗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卓君瓷循著手臂往上看,那人居然是葉甫良。
“小瓷?羨初是這么叫你的吧?”
“嗯!弊烤赡灸镜攸c了點頭。
葉甫良看著她失神的模樣笑了笑,寬慰她說:“小瓷啊,你不用擔心。羨初這孩子不過是受了一槍而已,要不了命的。當年他十八歲上戰(zhàn)場的時候,比這艱難萬分的傷都挺了過去,這點小傷又算的了什么呢?”
“真的嗎?”卓君瓷揚著淚眼看他。
“自然是真的。”葉甫良頗有信心:“這混小子要娶老婆自然是要吃點苦頭的,這一點小傷,真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沒過多久,葉羨初就被醫(yī)生推了出來。
手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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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之后,南方平定,開春回暖。
在孕事上頗受折磨的卓君瓷,也順利誕下了一個男孩。
取名,葉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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