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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一生
“陵端,你若奉命下山捉拿,只管沖我一人來,不必牽連其他!”
“爾等奉掌門之命下山,只為捉拿百里屠蘇一人。為何要縱火焚山,罔顧生靈?!喪德之至!”
“今廢去陵端道術,逐出門墻!”
……
多少個夜晚,從夢中驚醒。
鋪天蓋地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來,讓人窒息。
“爹爹,你又做噩夢了嗎?”
“喲!臭小子醒的挺早啊!還不趕快用了早飯去學堂讀書!”
“爹啊,我是在關心你!能不能整天開口閉口的都是讀書讀書,我先在家里照顧你一陣子,難道不好嗎?”
迎接這大孝子的是從床下拾起的一只鞋子,在空中迅速劃出一道犀利的軌跡,重重的落在目標身上。
“哎喲、哎喲~我這就去行了吧!早飯還在鍋里,趁熱吃!
小少年穿著一身黑衣,紅色的繁復花紋交錯相生,襯著眉間的朱砂痣,更顯面目清秀。
竟然和那人,長得這么像。
還記得那天,他一個人跪在展劍臺上。像是要把氛圍渲染的更悲愴些,狂風卷急著烏云,隱約雷鳴,大雨傾盆。
雨水吹打在身上,涼的厲害,也痛的厲害。
他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死命固執(zhí)、抗議一般,跪在那里不肯離開,滑稽又可笑。
誰會出來看他一眼呢?
師父和長老們痛心他踏入歧途,執(zhí)迷不悟;大師兄早已對他失望,從屠蘇臉上出現(xiàn)血痕開始;師弟師妹們也覺他德行有失,辱及師門……
所以,還留在這里干什么呢?
跪了一天一夜,他自覺已是極限。
還是要留一點尊嚴吧。
明明整個人都燒得發(fā)燙,但還是堅持下了山。
流浪啊流浪,睡睡醒醒,一身狼狽,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地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山傍水,炊煙裊裊升起。
沒有人問他這些年去了哪里,為什么一身狼狽的又回來。
還是像從前一樣。
過去的十年,就像是一場夢。
可終究,不是夢啊。
“阿端,我看云小子瘋了一樣跑出去了,你們又吵架啦?”
“你也是,跟個孩子計較什么。明明寵的不行,嘴上卻不饒人!”
“云小子還小,小心他怨上你。到時候,我們可不陪你哭!
來人絮絮叨叨,解下身上的背簍,把里面的草藥一株株拿出來,在角落里擺放整齊。
陵端隨手披了件袍子,趿拉著鞋子下了床。
“你能不能別瞎操心!你家男人不嫌煩,我可都要煩死了。你這樣一直忙這忙那,想三想四,思慮過多可是會傷身,我還指望著你幫我養(yǎng)孩子呢!”
角落里一直絮叨個不停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穗雪轉過身來,哭喪著臉,干澀的說:“你別這么說行不行!這幾天,大家恨不得一整天都呆在山上,草藥也得了許多,珍稀的也不少。你能不能別說這些喪氣話……”說不下去了,他又狠狠一吸鼻子:“流云那小子,和你小時候一樣混賬!你要是那什么了,我就把他趕出去,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好了!”
唔,今天的早飯是白粥,甚合我心。
“那你就把他趕出去好了!男孩子,一輩子窩在這個地方,不像話!”
“也只有你,不甘寂寞的到處亂跑。到最后,還不是一身傷的……”
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
“你繼續(xù)吃吧,我走了!周夢和獵了頭野豬,今天中午來我們家吃飯。”
穗雪拿著空下來的背簍,匆匆地走出屋外。他的臉上,淚痕斑駁一片。
屋里,陵端慢慢放下端著的碗。
這算是什么呢?
這一生,就這么結束了嗎?
他的父母,都是這個與世隔絕的部落的祭司。
與其說是與世隔絕,倒不如說是被神拋棄!
可笑的是這里的人們還感念之極,祖祖輩輩守在這個地方,甚至不惜耗盡靈力折損壽命來維持結界,不與外界來往,只為有朝一日神跡重返人間有個安靜去處。那兩個傻瓜,崇高偉大的很,早早死了,留下他一個人,苦苦掙扎。
他當然不甘心,就偷偷跑出去,不知怎么的就上了天墉城,一呆十年。發(fā)生了許多事,遇到了很多人。
他本以為,這輩子都會留在天墉城。
誰知,造化弄人。都是天意。
十歲那年,那人來到天墉城,眉間一點朱砂,殷紅如血。
他小的時候,傻的可愛,被人捉弄也不反抗,當然也不會哭。只會瞪著那雙倔強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著你,好像能把人的負罪感看出來似的。執(zhí)劍長老、大師兄和他,三個人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死板無趣,追求著些飄渺的東西。
但是,都是很好很好的,傻瓜。
白天練劍練到胳膊酸痛,那人傻乎乎的過來按摩;抱怨整天白菜豆腐,那人偷偷在廚房燉了那蠢雞的五花肉來給他吃;偶爾傷懷想起那個孤絕的小地方,那人又嘴笨舌拙的說些安慰……
明明每日練得更刻苦,吃的更簡單粗陋,甚至連族人都死光的人,是你啊,蠢貨。
蠢貨,你眼里只有我一個人好不好?
作為回報,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我不喜歡看你對著他們露出討好蠢笨的笑容,不喜歡你那可憐的小眼神。
笑的難看就不要笑啊。
干嘛要那么麻煩,有我不好嗎?
身負焚寂煞氣,親緣寡薄,明明想要靠近又不住退后的樣子真是蠢死了。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感情開始變質,澀到發(fā)苦,不敢仔細去回味。
那人的眼神從原本的清澈無波、懵懂寬和,到后來的幽暗深邃、不可捉摸,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少。每次話說出口,看到他受傷的樣子,竟然會有詭異的快感。
陵端,你究竟是怎么了?無數(shù)次的這樣問自己。愛一個人,對,就是這種驚世駭俗的愛情,為什么卻不停地傷害對方?
可是停不下來。
看他因為煞氣發(fā)作失去理智重傷大師兄之后痛苦難耐的樣子,蜷縮在角落里,像是受了傷的小獸,默默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心疼。
“百里屠蘇……”
他沖過來,緊緊抱住自己,然后,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乇н^去。
兩個人,整個世界。
從未有過的甜蜜。
那之后,大師兄閉關療傷,他因內(nèi)疚整個人也顯得憔悴。雖然他極力不表現(xiàn)出來,但那病態(tài)的面容,魂不守舍的樣子,早已說明了一切。
自己那跳脫的性子,竟然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陪了他三個月。
一起吃飯,一起練功,一起走在天墉城的各個角落。
擁抱與親吻。
沒有誰知道。
大師兄出關那天,他早早的就等在外面。大師兄肯定是不會怪他的,畢竟是自己從小養(yǎng)到大,最最親愛的師弟嘛!那個傻瓜,就知道瞎擔心,蠢得不行。
那段時光,妙不可言。
多希望可以永遠停留在那時候。
可是,肇臨死了。
肇臨是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一個師弟。話很多也很吵,喜歡說閑話不經(jīng)大腦思考,但本質不壞?偸嵌䦷熜智岸䦷熜趾蟮墨I殷勤。對著這樣一個人,像極了穗雪的人,連不耐煩都不忍心表現(xiàn)出來。
可是,他死了。
死的時候,正和那人呆在一起,焚寂猩紅的光芒讓人惡心。
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像是瘋了一樣,指責他,看著他想要辯解,卻言語破碎不成句子,最后沉默的低下頭去。手握成拳,鮮血留下來,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聽得分明。
他怎么會是那種人呢?即使煞氣發(fā)作,他也是寧愿傷害自己而不是去傷害別人。
歡樂的表象經(jīng)不起推敲,底下深埋的是日漸加深的憂慮,終于在這一刻爆發(fā)。
從前對他那么刻薄,明明都形同陌路了,為什么還會走到一起?
是心魔。
恐慌把自己淹沒了,也掩埋了他。
那個晚上,他們瘋狂、不顧一切、像是沒有明天。不言不語,只有愈發(fā)激烈的碰撞與呻吟。
后來,他下山了,沒留下一句話。
然后,是不死心的追逐。
早已病入膏肓,陵端還是原來那個陵端嗎?
直到遍體鱗傷的回到故鄉(xiāng),回想這一切,才終于承認自己人格上的缺陷已經(jīng)難以彌補。父母為了責任不惜拋下自己,年少時顛沛流離不顧一切的出走,饑寒交迫,于絕望之時被收留,害怕被拋棄,想要獨占,不容于世的愛……
到最后,看來正常,實則早已從內(nèi)心深處崩解、潰不成軍。
幸好,十年過去,故鄉(xiāng)溫暖如初。
幸好,十年過去,不再孤身一人。
看那個孩子牙牙學語,蹣跚邁步,已經(jīng)滿足。
幸福的日子,像是偷來的。
漸漸地不去想,不去執(zhí)著,好像也是放下了。
可是,生命就要走到盡頭。
糾纏不休的夢境。
甜蜜又痛苦,年少時的不羈荒誕、意氣凌霄,不信那宿命不肯放手不愿回頭。
人活著,總是很累。
男子干瘦的身子伏在桌上,悄無聲息。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屋外沖了進來,眼眶發(fā)紅卻忍住不掉下淚來,倔強的咬著唇,顫抖著伸出手指。過了一會兒,松了口氣,吃力的把男人扶到床邊,躺好,蓋上被子。這一番動作下來,男人沒有一點反應。
小小的少年坐在床邊好久好久,最后跳下床,開始張羅午飯。
臭爹爹說人活著總是要吃飯的嘛!
不管他吃不吃得下,但是當他想吃的時候,有飯吃,就好了。
小小的房子冒出炊煙,只余柴火燃燒的噼里啪啦聲。
說好的再也不哭。
******
另一方世界。
百里屠蘇自睡夢中醒來,窗外陽光懨懨。
這一路救人、尋藥,疲憊至極。到此時終于萬事皆安,可以好好休息。襄鈴和方蘭生整日打打鬧鬧,玩?zhèn)不停,紅玉也樂得看他們天真爛漫的樣子,風晴雪和尹千觴時常窩在一起說些志怪。少恭整日不見人,想來那藥的煉制正在緊要關頭。
一切都很好,苦難過后,順利的讓人覺得空虛。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難得有時間午后小憩,卻做個了奇怪的夢。
夢里,有個孩子說,他叫做百里流云……
長得,和那人真是像啊。
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
就算仍是孤身一人也比陪在自己身邊要好。
六親緣薄、煞氣纏身、不祥之人。
一定是這樣的。
花開、云起、霧散、星垂,他想要的,都會得到。
用盡我這一生一世來把你懷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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