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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女兒
【壹】
從前有一位跡部景吾王子,他是他這個國家的國王和王后唯一的孩子。
王子的責(zé)任除了迷倒一批批的女孩兒,就是接受一個合適的人選給王室延續(xù)血脈。王子馬上要成年了,很快全國人民都為了給王子挑選新娘而忙碌起來。
源源不斷的少女在心中一遍遍開始描摹起王子的名字,她們中有王公大臣的女兒,有貴族的后代,有富商的掌上明珠,也有平民的姑娘。她們穿著家里最好的衣服,街上的裁縫店都忙壞了,要為那些買不起很昂貴的衣服的人家把普通布料的衣裙改制得像樣一點。也有心靈手巧的女孩兒為自己做衣服。她們中所有人懷揣著同樣的美夢:王子厭倦了華麗的宮廷,會看見千萬人之中平凡的自己。
所有的父母心里都明白,女兒也許很難成為王子的新娘,但這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和最值得一搏的事情。于是他們傾家蕩產(chǎn)買下最好的布料,點綴上各式各樣的珠寶,名門望族的人家還像灰姑娘的故事里一樣要找一個天才的鞋匠做一雙別人只有削掉后腳跟才能穿得上的水晶鞋。全國的人民都忙壞了。
跡部景吾王子等著命定之人的出現(xiàn)。他的容貌和氣度已經(jīng)從宮內(nèi)傳到宮外甚至傳出了國門,見過他的人永遠(yuǎn)難以忘卻那種絕世的風(fēng)華,最好的畫匠拿著畫筆都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作家寫盡了一罐又一罐的墨水也無法把他的樣子滿意地訴諸筆端。他是這個國家最閃亮的一顆星星,未來,他會成為這個國家的太陽。人們都愛他,因此,他激發(fā)了所有女孩兒們的美夢,她們做夢都想進(jìn)入皇宮,見一見這個艷絕天下的王子。她們夢想著像灰姑娘那樣得到他的青睞,和他跳一支又一支金燦燦的舞曲,跳到水晶鞋被血染紅,跳到午夜的十二點鐘,他們深情地對望著,而過了午夜她們也不會被打回原形,就立刻可以成婚。她們在夢里描摹著自己見過的最好的風(fēng)景,自己能想象的最華麗的宴會,自己所見過的最饕餮的盛宴,以及自己一見就會怦然心動的,這個國家最閃耀的王子。他的燦爛的金發(fā),他的海藍(lán)色的眼眸,他的玫瑰色的唇瓣和線條完美的側(cè)臉,他的挺拔的身姿和讓人沉醉的聲線。他的目光觸及哪里,哪里的少女們就會激動顫抖,可是他往往只是涼涼打量一眼,沒有什么值得他的凝視,也沒有人自信能接受他的目光。
他的金色的小冠冕,銀色的圓盤似的扣衣針,長罩衫外的提袍,最外層的統(tǒng)帥披風(fēng)。有時他穿短款外衣,敞胸披肩,外套上排一列寶石,穿靴鞋,長筒襪。進(jìn)過宮的年輕王公們都學(xué)習(xí)著王子殿下的潮流,在穿衣鏡前為自己能趕上王子風(fēng)貌幾分而自鳴得意。同時他們也承認(rèn),王子是他們見過的把各式各樣的衣服都穿得最華麗的人,也是最俊美無儔的人。
皇宮里終于等來了一批批想要成為新嫁娘的少女。她們穿著華貴的衣裙,別著各色寶石頭飾,戴著昂貴的項鏈和戒指,她們穿著漂亮的舞鞋,用鑲著鉆石的腰帶禁錮自己兩只手就扣住的細(xì)細(xì)的腰,讓高高的胸脯使裙子的形狀完美地展示出來。她們白嫩纖細(xì)的手指乖巧地搭在裙邊的褶皺上,臉上掛著天真純凈的笑。她們的衣裙像是要把天上的星星都穿在身上,每個人都極盡所能地閃亮。她們用上最好的技巧,時刻記住父母給的關(guān)于如何做到像一個公主的囑托。她們每天晚上用綢緞和真絲包圍著自己,像《豌豆公主》里睡在二十張床墊和二十床鴨絨被上的那位真正的公主一樣,滑嫩的皮膚依舊感受到了一顆小小豌豆帶給自己的威脅和擠壓。她們學(xué)習(xí)舞蹈和說話禮儀,力圖在王子垂下橄欖枝的時候用盡全力表現(xiàn)出最好的自己。
王宮連開了十天的舞會,全國未出嫁的女孩兒們都趕到了王城,無論是幾個人擠一輛車來還是一個人幾輛車的排場來,最后都要排著隊進(jìn)入這座可能此生只有一次進(jìn)入機(jī)會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在心里感慨自己比那些已經(jīng)出嫁的姐妹們多出的幸運(yùn),順便第無數(shù)次祈禱自己能夠成為真正的公主。
跡部景吾王子看著這些把滿天星星穿在身上的少女們,她們的眼睛里閃爍著迷人的光彩,她們飽滿的嘴唇下一秒就可以用最真摯的話語吐露自己純潔的心意,她們的身姿如此動人,她們黃鶯嬌啼般的聲音讓這座宮殿綻放出動人的春意。她們都怯怯地望著她,表現(xiàn)出一個灰姑娘般善良純潔的楚楚可憐。
而王子只說了一句話:“她們不是我要找的人!
前九天,源源不斷的少女進(jìn)入皇宮,最終沒有一個得以留下。她們回到自己的家,脫下那套承載全部夢想的華麗衣裙,向所有人訴說了那個晚上最真實的夢境:一切都華貴得無以復(fù)加,尤其是王子殿下。只有親眼見過他的人才能產(chǎn)生相同的巨大共鳴:這世上唯一的太陽就存在于自己的國家,自己國家的王宮里。他是整個國家未來的光源。
王子沒有找到自己的新娘。第十天,國外的公主來到了這個國家。她叫做玫蘭妮公主。玫蘭妮公主穿著和景吾王子的眼睛同色的衣裙,像把大海穿在了身上。她胸前掛著一串項鏈,叫做海之淚,柔和明亮得像把月亮從天上摘下來一樣。走到哪里都發(fā)著光。
公主說,我是專程來見王子的。他們參觀了王宮的花園,其他的少女們覺得自己黯然失色。晚會上,貴族青年忍足侑士邀請公主共舞,王子還是和前九天一樣,沒有與任何人跳舞。十一點半鐘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有最后一位少女來到了王宮。
人們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完全被那位叫忍足侑士的貴族男青年和玫蘭妮公主的舞姿傾倒了。前九個晚上,有九位冰帝王國有名的男子:向日岳人,芥川慈郎,鳳長太郎,宍戸亮,日吉若,樺地崇弘,瀧荻之介,榊太郎,忍足侑士。他們九個人在舞會最后同一位女孩子跳舞,第十天晚上所有人都認(rèn)為王子會跳舞,可還是忍足侑士代替了他的位置。昨晚子爵與名門閨秀跳了一支舞,今天他與異國公主共舞,人們感覺到忍足侑士是王子殿下非常信任的人,馬上他就會炙手可熱,成為王公貴族們爭搶的女婿。加上他不輸給王子的風(fēng)采,許多少女都對他一見傾心。
最后一位少女來遲了。但她仍然被允許進(jìn)入皇宮。她穿著一襲白色衣裙,沒有佩戴任何飾品,她金色的頭發(fā)用一條藍(lán)絲帶纏住,有幾束不服帖地滑了出來。她一個人走上百級明晃晃的臺階,漆黑的夜幕籠罩著那抹白色的身影,人們無視了她的存在,當(dāng)她獨自走進(jìn)舞會廳時,完全沒有引起注意。
跡部景吾王子看見那個安靜的女孩,靜悄悄地走入舞會。她穿著和夜色截然相反的衣裙,眼睛里卻有兩個凌晨一點的夜晚。
王子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她說,我叫仙度瑞拉。
第二天,仙度瑞拉的名字傳遍了王城的大街小巷。灰姑娘謎一樣的重現(xiàn),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離開了王子相執(zhí)的雙手,她提著自己的衣裙跑下臺階,露出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水晶鞋。
王子和她跳了一曲,畫家的畫筆顫抖,因為害怕自己難以描繪下這樣一副絕世的場景。兩個人是那么的相得益彰。作家一遍遍地翻看著童話的畫卷,多么動人的故事,王子和灰姑娘。
全城尋找灰姑娘。女孩兒們已經(jīng)顧不上妒忌,因為她們被事實說服了。原來自己只有小時候才相信的童話并不是虛假的,原諒她們自以為王子的目光會給予不可多得的打量,原諒這世上熱愛做夢的人太多,因為真相總是在刺痛人之后才出現(xiàn)。
【貳】
安娜塔莎站在臺階上向外看去,她繼父的女兒仙度瑞拉去母親的墳前每日例行三哭。
仙度瑞拉在舞會上驚艷了所有人,卻在十二點時逃跑了。舞會無疾而終,回家時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脫下了那身衣裙,和往常一樣倚著過世母親的墓碑哭泣。
安娜塔莎不喜歡這個妹妹,她的親妹妹德魯塞拉也是。她們一致認(rèn)為仙度瑞拉挺矯情,有點被害妄想癥,還很做作。
母親改嫁給了這位富有的繼父,仙度瑞拉對新姐姐們表示了禮貌,她們倆卻一開始就不怎么喜歡她。
她去母親的墳前靜坐流淚的樣子讓家里的女仆看了十分感動,一傳十十傳百就成了最有孝心的女兒。繼父意外看見了仙度瑞拉手上切菜弄出的傷口,而仙度瑞拉總是圣母般地說,親愛的姐姐,我不怪你們。
誰欺負(fù)你了?德魯塞拉不屑一顧。安娜習(xí)慣叫她蘇拉,仙度瑞拉總是跟在屁股后面叫蘇拉姐姐。天哪,不覺得這樣叫很別扭么?蘇拉身材火辣,在舞會上看見了忍足侑士子爵,回家之后就一直發(fā)呆。別以為安娜沒看出來,她一直管妹妹當(dāng)作胸大無腦的典范,有什么心事全寫在臉上。
子爵身邊有很多女孩子,怎么會注意到區(qū)區(qū)的蘇拉呢。
安娜對王子殿下沒什么感覺,哪怕他俗套地和灰姑娘共舞了一曲,她反正也管不著。只是這個灰姑娘偏偏是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妹妹,使得安娜無法置身事外。
女仆們私下里都傳說高傲的安娜和挑剔的蘇拉欺負(fù)可憐的妹妹,讓她去廚房切菜還切傷了手指。說兩個繼姐從前不過是普通人的女兒,現(xiàn)在有了有錢的繼父就忘乎所以了,還要打壓早就沒了親娘的妹妹。
安娜有一身白皙的肌膚,眼睛是祖母綠的顏色,總是燃燒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然氣質(zhì)。走過王室走廊的時候,蘇拉牽了牽她的手說,姐姐,你很像墻壁上貴婦畫像里的人呢。
蘇拉身材像天鵝,膽子像丑小鴨?粗套阗孔泳艉兔堤m妮公主跳舞,眼眶通紅,但是不敢上前。安娜漠然地看著仙度瑞拉和王子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樂隊像燃燒生命一樣忘情地演奏,裙擺旋轉(zhuǎn)出了瑰麗的弧度,王子精絕的面容一閃即逝。
蘇拉說,姐,要告訴媽媽仙度瑞拉和王子跳舞了嗎?
安娜唇瓣一翹,說,沒必要。
幾天后王宮的總管家親自找到了這座莊園,看見高傲冷然的安娜和艷若桃李的蘇拉,以為這是一座仙境。
當(dāng)一身素裙裊裊婷婷的仙度瑞拉自花園翩遷而來,管家發(fā)現(xiàn)這不是仙境,是讓人懷疑自己走到世外桃源的真實世界。他來不及多打量這三個姑娘,匆匆地乘上馬車趕向王宮。
再然后,王子和子爵一起來了。整座莊園都轟動了,安娜看著一臉小心翼翼的欣喜的仙度瑞拉眼含期待地朝王子走去,勾入王子臂彎要去花園徜徉,其實這兩人走到哪里都是風(fēng)景賞心悅目。她怔了怔,想說什么,看見風(fēng)流倜儻長身玉立的忍足侑士子爵和緊咬下唇手足無措的蘇拉,暗暗嘆了口氣。
跡部景吾王子邀請仙度瑞拉做他下一次舞會的舞伴。繼父高興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仙度瑞拉與安娜擦肩而過,露出一抹不諳世事的微笑。
蘇拉好不容易和子爵說上了幾句話,滿臉通紅。
安娜跨步往莊園外追去:“王子殿下!
她看見那個挺拔的背影,聽見呼喊的聲音,優(yōu)美地一停頓。侍衛(wèi)上前攔住她,王子轉(zhuǎn)過來,看見少女提起裙子一路奔跑,露出一雙小羊皮皮鞋。她深栗色的發(fā)絲在肩上起伏,唇齒因為劇烈呼吸而快速張合。在王室人面前失儀,是大大減分的。
他制止了侍衛(wèi),少女踏過一地落花走過來。
王子和子爵離開了以后,全家都陷入喜悅。繼父認(rèn)為,王子殿下一定是看中了仙度瑞拉,說不定能做王妃呢。她去過世母親的墳前例行地哭泣,這位富人慣常地用一高興就打賞她們珠寶的方式大手筆地給了母女四人禮物。
還有一個月,王宮又要開王子的生日舞會。仙度瑞拉自不必說,安娜和蘇拉也收到了燙金的請柬。三個人都要定制新的禮服,對于安娜和蘇拉來說,這在以前是無法想象的。但現(xiàn)在,她們也學(xué)會了對原本遙不可及的華麗衣裝評點指摘,并且穿著自成一派,讓設(shè)計師欣然認(rèn)為衣服在她們身上發(fā)揮出了最大的價值。
安娜淡定一如往常,蘇拉則是明明白白在臉上寫著“我想和子爵跳舞”,又是制定食譜又是瘋狂瘦身。安娜想奉勸她子爵對任何女孩兒都是那副溫柔多情的模樣,何必為了他付出那么多而明知道沒有結(jié)果呢。
但是對于一根筋而且天真得過分的蘇拉來說,這場舞會大概是最后一次機(jī)會了。子爵家里肯定會為他挑選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孩兒,繼父盡管富可敵國,卻找不出一張像樣的家譜。
安娜不理會隔壁房間妹妹和裁縫師不厭其煩的交流,淡漠地量體裁衣,選擇了紫色。
這樣到了舞會上又能怎樣?
那天和王子對話的場景歷歷在目。
他的黑色披風(fēng)獵獵翻飛,跡部景吾是惟一一個公認(rèn)的能壓得住任何顏色的人。他沒有戴水晶王冠,金發(fā)據(jù)說是三天一修。那雙海藍(lán)色的眼睛不含打量,只是平靜地看著她。侍衛(wèi)在一邊站立,明明他一句話都沒說,卻是十成十的威壓。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就讓人打退堂鼓,然后自慚形穢,難堪地離開。
不過安娜可不是喜歡回頭的人。她保持著驕傲的站姿,那神情像油畫上前代的王后復(fù)活了一般。她來不及看見他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簽槭裁催x擇了仙度瑞拉?
這個問題,當(dāng)蘇拉興沖沖地準(zhǔn)備著禮服時,安娜在心中詢問著。
當(dāng)仙度瑞拉安安靜靜地坐在墳?zāi)骨翱奁鼤r,安娜在心中詢問著。
當(dāng)灰姑娘的童話活生生傳遍了王城各地時,安娜在心中詢問著。
人們明知道沒有南瓜馬車,沒有會變魔術(shù)的善解人意的老鼠和鳥兒,卻還是愿意相信那個午夜十二點鐘準(zhǔn)時落跑的灰姑娘。她在舞會的最后一刻進(jìn)場,并沒有穿著魔術(shù)變出的衣裙,而是同樣華貴的禮服。她并不曾在廚房里苦苦地從一盆灰土中揀出豆子,或者因為繼母不讓她去舞會而受到非難,住在儲藏室里。她雖穿著水晶鞋,卻沒有在臺階上遺失一只。為什么盡管這樣人們還是相信她就是灰姑娘,相信她應(yīng)該得到王子的青睞,相信王子在千萬人中一眼相中她絕非偶然,而是命定的緣分。
王子看見一個翡翠色瞳孔的面容蒼□□致,冰山一樣的女孩兒。
他風(fēng)度翩翩,在一切場合向所有人展示天生的艷麗與高貴。被問及這樣的問題,優(yōu)秀的教育和完美的儀表兼具的王子并沒有多作思考,他仿佛是沾滿玫瑰氣息的聲音深夜都縈回在安娜的枕畔。
得到答案的安娜目送著跡部景吾和忍足侑士乘上馬車離去,微風(fēng)卷起她的發(fā)絲,孤單一人的背影在莊園里瘋傳,人人都說安娜小姐想做王妃想瘋了,明明知道王子選定了仙度瑞拉,還要不顧儀態(tài)執(zhí)意去詢問,最終王子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并不高貴的出身卻自帶著刺人的氣質(zhì),安娜風(fēng)評并不好,甚至不如有花瓶之稱卻毫無心機(jī)的蘇拉,更不用說天使一般純潔善良的仙度瑞拉小姐。
安娜依然我行我素,在外人眼里卻如同那套被穿過一次就永封在衣櫥里的禮服裙,漸漸黯淡了光彩。
【叁】
孩子們開始重溫灰姑娘的原版故事:有一位善良美麗的女孩,她的母親早早去世了。富有的父親娶來了繼母,兩個美麗卻刻薄的繼姐對她非常壞,母女仨整天讓她做臟活累活;夜媚锊]有怨恨她們,只是每天去母親的墓前哭泣。有一天父親詢問女孩兒們要什么禮物,姐姐們想要漂亮衣裳和名貴珠寶,只有灰姑娘讓父親帶回他回家路上碰到他帽子的第一根樹枝。后來這根樹枝被灰姑娘的眼淚所澆灌而長大,她每天都和樹上的小鳥們對話。
再然后,就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舞會和水晶鞋,瘋狂搜尋心上人的王子。嫁入王宮的灰姑娘和在婚禮上各自被小鳥啄瞎一只眼睛的惡毒繼姐。
安娜坦承,童年的自己羨慕的確實是灰姑娘。但沒想到最終自己扮演了可憐又可恨的反派;夜媚锏男疫\(yùn)一如既往,王子邀請她做他的舞伴,羨煞多少旁人。
生日舞會就要到了的時候,關(guān)于灰姑娘的傳說并未消散,人人都期待她再次與王子共舞。
但是,有多少人還記得自作孽不可活的繼姐落得什么下場?
給灰姑娘訂制衣服的裁縫師與有榮焉,莊園里的女仆走過那棵榛樹都會停下來祝福。
仙度瑞拉清減了一些,看上去真的像天父寵愛的小女兒。蘇拉一心只想與子爵跳舞卻難能實現(xiàn),安娜看著兩個妹妹一天天的改變,不再漠不關(guān)心。
走出蘇拉的房間,剛才看見子爵手寫的邀請函。安娜也收到了,但內(nèi)容卻不盡相同。按照常理本該恨不得跳起來嚷得天下皆知的蘇拉此時躺在床上望著那張信箋發(fā)呆,好似根本沒把安娜勸她把心收回來的事聽進(jìn)去。
在樓梯上等著仙度瑞拉面無淚痕地從母親墳前回來,她看著這個純潔一如往常的妹妹,咬了咬牙說:“站住。”
安娜問仙度瑞拉,為什么說謊。
為什么明明讓父親帶回昂貴的珊瑚枝椏,卻騙別人說是帶回一根榛樹樹枝用思念母親的眼淚澆灌出了參天模樣。
為什么明明王子已經(jīng)知道你是水晶鞋的主人,你還要在鞋子里粘上膠水讓試穿的蘇拉傷了腳,沒辦法和子爵跳舞。
為什么明明你知道你父親和我母親結(jié)婚的協(xié)議上寫著他死后的財產(chǎn)我們不能分到他自愿送我們的禮物之外的一分一厘,整座莊園將來都是你的,還要散布我們欺負(fù)你的名聲,讓我們沒辦法嫁個好人。
為什么明明你定制了豪華禮服卻刻意晚到吸引注意,還要騙小孩子說你遇上了老鼠鳥兒和南瓜馬車,讓你灰姑娘再世的名聲傳到王子耳朵里,他下一步就繼續(xù)邀請你跳舞。
為什么明明你是個壞女孩,大家都喜歡上了你。
仙度瑞拉邊聽邊笑,笑得像個最最純潔的天使:因為我要嫁給王子啊。不是我把我自己當(dāng)成了灰姑娘,是王子把自己當(dāng)成了灰姑娘的王子呀。
樓梯上傳來花瓶砸碎的聲響,傷了腳卻不打算告仙度瑞拉狀的蘇拉怔怔地看著起了爭執(zhí)的姐妹。
仙度瑞拉挑釁地看著安娜,卻發(fā)現(xiàn)對方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預(yù)感。
那天莊園門外,王子身形修長,皮靴有節(jié)奏地踏在一地落花之上,背后是莊園外遠(yuǎn)處連綿的群山和遍山青綠色的草地,周圍站著士兵和白色駿馬,陽光金黃,花瓣柔軟,他身影賞心悅目而氣勢非凡。眼眸深邃又清澈,面容高貴華麗,金發(fā)燦爛奪目,好看得讓人想起那個希臘神話,水邊的納希瑟斯少年:他何嘗不知道這世上沒有灰姑娘,只是子爵鐵了心要和他打賭。
“殿下,看過灰姑娘么?”
“十歲以前的讀物!
“不,我是說活的。假如真有一個灰姑娘在宴會上出現(xiàn)!
小時候,最討厭童話里的王子,不管是因為他們拋棄海的女兒,還是只會用床墊和鴨絨被挑揀那些女孩子。
他看著子爵,揚(yáng)起眉毛。
舞會上,王子等來了他的灰姑娘,雖然這一回細(xì)節(jié)略有不同,不過無傷大雅。
生日宴會上,到底和誰跳舞,不是皇親國戚就是鄰國公主;蛟S灰姑娘是子虛烏有,他不介意共舞一曲,但不想做童年厭惡的金玉其外的王子的一員。
一個月以后,子爵在王子成年舞會之夜前消失在城堡。人們遍尋他的蹤跡,無法找到。他父母內(nèi)定的舞伴黯然離場。
世上沒有灰姑娘,只有越藏越深的真心。說真話沒有人相信,說假話反而煽動起了情緒;夜媚镌陂粯湎伦,沒有老鼠和小鳥,沒有飛馳而來的南瓜馬車,只有第一眼見到王子時就認(rèn)定的真心,因為一連串的謊言最終連這欺騙者唯一的真也被判定為假。不冤枉。
王子讓子爵愿賭服輸,忍足侑士臨落跑前對跡部景吾說:“王子殿下,以后沒人陪你打賭了呢。”
賭這一回就夠了。為了給蘇拉重啟笑顏的機(jī)會,得知事情經(jīng)過的安娜連哄帶騙把打算開始新生活的蘇拉帶著行李送上了子爵乘坐的那條周游列國的船。
舞會的夜晚,王子走到灰姑娘的姐姐面前,問她:“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嗎?”
沒有南瓜馬車,沒有十二點的鐘聲,沒有削掉后腳跟才能穿上的水晶鞋。
安娜高傲得像個真正的王后:“這是我的榮幸!
皇宮里的樂聲傳到莊園的樹下,仙度瑞拉凍得緊緊蜷起了身子。叱下了勸她回房間的女仆,她發(fā)現(xiàn)她的偽善如今也就到此為止。那是骨子深處的寒涼,整天欺騙自己說不冷,騙得連自己都信以為真?墒菦]辦法。內(nèi)心的空虛和恐懼是說謊者的宿病,用精心偽裝巧妙構(gòu)思累積起的巨大泡沫暫時性地掩蓋了深層的事實,最終還是因為巨大的罪惡感而瑟瑟發(fā)冷,絕非一夜?fàn)t火可溫。
榛樹樹枝上的露珠滴在地上,明明不是清晨。墳頭的香桃木掩蓋了石碑,鑲嵌的相片上母親溫柔的笑臉若隱若現(xiàn)。不是忘記了去打掃,而是不敢面對這樣最后一份的真實。
王子在花園里對她說:“如果你是灰姑娘,十二點就不會走!
這世上沒有魔法,按照童話劇本的演習(xí)最后框住了自己,既然駕來的馬車是貨真價實的,午夜為何要主動離開心愛的人。故意讓試穿水晶鞋的姐姐弄傷了腳,故意把善良的繼母說成是有預(yù)謀的女人,利用她們和灰姑娘的故事里相仿地出現(xiàn)。
現(xiàn)在王子應(yīng)該在跳舞吧。
王子從開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和預(yù)想中那種高傲不一樣,戳穿她的假面之后,他并沒有露出她所害怕的憐憫。他并沒有看不起她自不量力地翻拍這個灰姑娘的故事,也沒有因為揭露她的偽善而進(jìn)行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呐小?br> 跡部景吾只是說,歡迎你來生日舞會。
按照既定的劇本卻從天上掉到地下,這就是王子對她的懲罰。
他的眼睛里沒有不屑一顧,表情也并不是悲天憫人。那雙時而高傲?xí)r而驕矜的藍(lán)眼睛里所寫的情感結(jié)結(jié)實實地讓她感到如墜冰窟,從頭涼到了腳底。
她喃喃地念著這個不敢大聲說出來的名字,目送著他離開。
轉(zhuǎn)身就一臉天真地從安娜身邊走過,像個拙劣的演員一樣想按照自己的劇本一路演到底。
她騙父親說王子邀請她做舞伴。自以為姐姐們不知道內(nèi)情而偽裝出高傲的樣子準(zhǔn)備著一套她根本不打算穿出去的禮服。誰料姐姐早就知道了一切,卻沒有拆穿。直到蘇拉的腳受傷。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選擇低下頭的話,你就可以一直低著頭?墒侨绻阋婚_始選擇了昂著頭的話,你就永遠(yuǎn)不能低頭了。
她是直到最后一刻還要拼命抬著頭的人,有了一顆自以為高貴的頭顱,辛苦了不辭勞苦支撐著這顆頭的脖子和一路僵直挺立的脊梁。習(xí)以為常地說著謊,只騙過了自己。
10月份天氣漸漸轉(zhuǎn)冷,王宮里暗香浮動,舞池里歡快的人們旋轉(zhuǎn)得目不暇接。
她偶爾也會想起那個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夜晚,在母親墓前虛情假意地哭泣時也會重溫那時的點滴。哪怕是幾分鐘也好,一支曲子的時間,王子的眼睛完全注視著她。
為了這一刻,她已經(jīng)祈愿過很久。第一眼見到跡部景吾時就認(rèn)定了這顆真心,那是好多年前國王出巡的時候,小小的王子穿著風(fēng)衣站在馬車上。他背著手,氣度儼然,嘴唇抿得緊緊的,金色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一點亂,她拉著媽媽的手專注地看著他從面前離開。鴿子從廣場上空飛過,禮炮鳴響得每個人耳朵里都只有喜氣洋洋的回音,侍衛(wèi)遮住了她的視線,等到反應(yīng)過來踮起腳尖去看,已經(jīng)連馬車都變成一個小點。母親拉著她的手笑。
王子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和心中的目的地。要接近他是一種妄想,在不知道有參與晚會的機(jī)會的時候,她只敢在入睡前回想一下那個站得筆挺的小男孩。那個時候,她只是全心全意仰慕這個國家的王子而已。
他穿過一群又一群和她一個年紀(jì)的女孩子身邊,來到她的面前。說要和她跳舞,問她叫什么名字。那個時候,他不知道為了這一天她都做了些什么。
因為愛所以變得自卑。沒有強(qiáng)大的繭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表現(xiàn)自己。以至于盡管他一句重話都未說,她已經(jīng)不敢再次出現(xiàn)。
華貴的裙子就這樣貼在夜深露重的地上,別人穿著它跳舞,她現(xiàn)在知道它的價值連抵御寒風(fēng)都不夠。原本自己幻想過繼續(xù)和王子跳舞的,想過只要和他跳舞不奢求更多的。那雙鞋子是她穿著和王子共舞的,只想讓它屬于自己一個人,說她自私也好。在安娜發(fā)現(xiàn)她去舞會之前就故意弄臟了鞋子時就能察覺到她確實失去了進(jìn)王宮的資格吧。不想面對被拆穿的事實,抹殺那天晚上記憶的載體,毀掉灰姑娘存在的見證。
風(fēng)聲掩蓋著樂聲傳來,吹散了紛紛擾擾的樹枝。母親的笑臉溫柔依舊。
仙度瑞拉捂住臉,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肆】
從皇宮回來以后,安娜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不對勁。
漫長的一天里她會用很多的時間發(fā)呆,在莊園里兜風(fēng),還差點像蘇拉那樣沉迷于漂亮衣裙中無法自拔,想象自己穿上它跳舞的樣子。
這是女孩子的通病,安娜想?赡苁翘珶o聊了。
她去找書看。安徒生童話。拍拍泛黃書頁上的灰,熟悉地翻到小人魚化成泡沫的地方,趕緊翻過去。豌豆公主里,老王后在指導(dǎo)王子怎么樣挑選真正的公主。睡在幾層床墊上就舒服得一塌糊涂的,都不算金枝玉葉。那個瓢潑大雨的夜晚來投奔王宮的、睡在二十床鴨絨被上還是被一顆小豌豆擠得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肌膚青紫的公主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記得以前她問過,為什么公主不自己把那顆豌豆挖出來,這樣不是能睡個好覺。蘇拉問的是我們今天晚上能不能試一試這種睡法。
媽媽笑,說蘇拉是個懶蟲。這么多年過去,安娜才知道她們倆誰都沒有理解那個故事的真諦。直到今天還沒有。
她比不上公主的嬌嫩,也裝不出來。
唯一的共同點是,因為王子太帥了,所以很難從記憶里抹掉。
王子的生日宴會過去,他就成年了。安娜在生日宴會上與他共舞,是種莫大的榮耀。雖然那天除了她以外還有別的女孩也和王子跳了舞,但安娜絕對是其中一匹黑馬。
她在報紙上看見了,說這是灰姑娘姐姐的逆襲。什么破題目!
她扔掉報紙,看起蘇拉的信:
姐姐,你知道嗎?子爵也在這條船上。我們現(xiàn)在行駛到一個很浪漫的城市,子爵告訴我這是浪漫之都,每個地方都讓我感覺很浪漫。我在這里買了很多新奇的東西,還有很棒的化妝品。子爵和你一樣不喜歡用煙灰木炭加蜂蜜來刷牙,說是總感覺會蛀。我們參觀了一座古代的宮殿,那里面沒有衛(wèi)生間!子爵帶我去看了,有一個個很小的房間懸在城墻上,房間底下開一個小洞,那就是城堡里的廁所。我覺得那樣方便時會讓我很害怕,子爵說下面有護(hù)城河所以便便不會砸到行人的頭上,我想他一定深入調(diào)查過了。在洞上面有一塊石頭座位讓你坐在上面,便便有專門的人收集。我怎么想都覺得這樣如廁會讓我同時產(chǎn)生心理和生理問題。這是唯一不浪漫的地方,但是子爵的博聞多識和高談闊論表現(xiàn)在這里讓我很驚奇,至少比跟我談歌劇和文藝復(fù)興要好。
姐姐,謝謝你。和子爵同游了這些天,我和他變成了朋友,現(xiàn)在我同他說話不會臉紅了。以后的事誰知道!讓我們感謝發(fā)明牙線和馬桶的人吧。祝好。
蘇拉
安娜讀完信,不覺微笑。蘇拉的流水賬報得繪聲繪色,看上去蠻開心的樣子。
她自己有些郁郁不樂,卻不知是為何。直到消息傳來,安娜才感覺自己坐不住了。
玫蘭妮公主游歷周圍國家的期間,皇室向她發(fā)出了正式的邀請。
也許哪天玫蘭妮公主就會變成玫蘭妮王妃。報紙上大肆渲染這件事,就連原本讓安娜討厭的關(guān)于她這匹黑馬連篇累牘的猜測報道也沒有了,現(xiàn)在想想還不如看那些來消遣呢。
現(xiàn)在仙度瑞拉還是很受她父親寵愛,而對于安娜搶了她風(fēng)頭這件事繼父照樣給了獎賞。但在家里她們兩個人再也沒有一句交流,完全視對方如無物,況且蘇拉不在,安娜覺得自己每天都比每天過得抑郁。尤其是看著八卦報上連載的玫蘭妮公主和他國王子們的軼事,安娜看完以后得出的結(jié)果只有兩個:一,獨領(lǐng)風(fēng)騷,公主果然很風(fēng)騷。二,從相片和支持率來看王子們都沒有跡部帥。
一模一樣的報紙,安娜和仙度瑞拉各自訂了宮廷報和八卦報兩份,不愿意用對方用過的東西,哪怕從折痕上來分析她們每天關(guān)注的版面都是一樣的,甚至連關(guān)注的程度也是差不多的。
想必仙度瑞拉應(yīng)該很珍惜和跡部跳舞的機(jī)會,盡管那天舞會她沒來,但從第二天房間里看完之后送出的整份報紙缺少關(guān)鍵的那一頁來看,她一定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少的那頁不是被她撕了扔垃圾桶泄憤就是被她撕了扔壁爐里泄憤。安娜從那天晚上開始就訂了那份報紙,她和跡部景吾的彩色照片覆蓋了大半個版面,仙度瑞拉一定用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看得很清楚。
這么一想?yún)s沒有為替蘇拉報了仇而感到解氣,因為創(chuàng)造勝利的人是她,品嘗痛苦的人也是她,F(xiàn)在她們倆就像敵人一樣,各自在背后用無堅不摧的目光試圖殺傷對方,或者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把對方當(dāng)成一棵會走路的植物,一張會呼吸的壁畫。
這樣說來,阻礙了仙度瑞拉情路,她們算是情敵了。情敵么?跡部景吾?
那天跳舞的時候,他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向她邀舞。周圍的女孩發(fā)出了驚呼聲,這是頭一支舞,難怪她會被炒上熱門。當(dāng)時她忘了心跳有多快,呼吸有多急,只是站在原地挺直了脊梁,伸出手和他踏入舞池。
那天她并不知道自己會受到第一支舞的邀請,進(jìn)入王宮舞廳以后,通明的燈火和優(yōu)雅的交響讓她一下子想起幾月前那個十日盛典的夜晚,她和蘇拉穿著華貴的禮服,小心翼翼地提起裙邊走上百級臺階。長而寬的階梯上緩慢走著不少女孩子,夜幕籠罩著她們被華美衣裙包裹的背影,看著面前一條條曳地長裙邁上最后一級慢慢走進(jìn)王宮正廳的瞬間,在臺階上剩下的每一步都變成一種祈禱,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終于進(jìn)入舞廳的一剎那,金碧輝煌的屋頂和明亮晶瑩的水晶吊燈,搖曳的晚宴燈光和款款行走的侍者,樂隊一刻不停地演奏,暗香浮動中女孩子們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之中的王子。黑色禮服璀璨燈光襯得他皮膚溫潤如玉,剪裁得體的禮服勾勒出寬肩細(xì)腰和筆挺脊背,金發(fā)利落而耀眼,舉手投足風(fēng)度翩翩,面容高貴華麗,尤其是他的眼神給人印象之深簡直難忘。她想仔細(xì)看看王子臉上那顆傳聞中的淚痣,可惜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楚,但那驚鴻一瞥已經(jīng)值得回味,叫人難以控制自己的目光。她轉(zhuǎn)頭看蘇拉,她已經(jīng)被王子身邊另一人吸引了注意,那就是子爵,不亞于王子的風(fēng)采,目光溫柔,深情款款。
就在那個晚上,仙度瑞拉一個人奪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成為全場焦點,她纖細(xì)婉約的身影自門口出現(xiàn),安娜就安靜地注視著她。
如今他們終于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依舊是那天的位置。和王子共舞后,他還和她有一次交談,這回他身邊的子爵已經(jīng)不在。王子告訴了她,子爵要坐船去哪里旅游。
她送蘇拉上了那條船,讓她自己做一個決定。她們毫無背景的出身,富則富矣,只被冠上暴發(fā)之名,一點點小錯誤都被無限放大成無知和缺乏教養(yǎng)。蘇拉不可能嫁給子爵。
她卻沒后悔?赐杲裉斓膬煞輬蠹,“玫蘭妮公主和王子們的二三事”連載已經(jīng)人氣爆棚,不知道仙度瑞拉做何感想。
再過不久,玫蘭妮公主再度來訪,她的生日快要到了,沒來得及回國,皇室開舞會給她慶生。
這回請柬也到了安娜手中,她瞧著上面的字跡有些恍惚。
早幾年的時候,她是絕沒有想過這樣的日子。在她家還團(tuán)圓的時候。
父親是個口碑很好的小生意人,日常所得足以應(yīng)付一家的開銷,她和蘇拉童年起也算是無憂無慮。后來有人盯上了祖?zhèn)髂菈K店面,要吞并他們這些小蝦米,安娜雖少不更事仍然敏感地從父親臉上看到了不安。那時候父親與母親每天晚上給她們念睡前故事,那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泛黃的童話,是她唯一從父親那里繼承到的東西。發(fā)現(xiàn)他每天早出晚歸,雖然依舊對她們笑著,但等她們睡下以后,安娜悄悄地溜出房去,看見他們房間里油燈徹夜地亮著。在她們玩鬧的時候,他開始不自覺地有了愁容。安娜和蘇拉都感覺到了,卻依然保持著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知如何應(yīng)對父親深鎖的眉頭和母親無言的嘆息。
再后來,一轉(zhuǎn)眼的時間,他們家破產(chǎn)了。債主上門來搜刮了他們覺得有價值抵債的東西,混亂中母親的香水瓶掉在地上,碎了。本以為它值幾分錢的討債人抽了抽鼻子鄙夷地走開。小時候她和蘇拉為了嘗試母親的打扮,學(xué)著她平時化妝的樣子,趁父母出門的時候在臉上涂脂抹粉,金色的眼影胡亂刷在兩頰上,眉筆被弄斷,不同顏色的口紅逐支涂在手背上比較著顏色,偷偷把香水往身上噴,結(jié)果手一滑掉在了地上,碎了。
滿房間頓時都是好香好香的香水味,兩張被涂出的鬼臉卻一下子慘白,急急忙忙地刷洗干凈臉和手,收起那些扔在床上的紗巾和披肩,把口紅放回去排好隊,一切看上去都正常,那股香味卻揮之不去。
安娜已不記得那天是怎么收場的了,只是那種膽戰(zhàn)心驚的感覺卻一直保留到今天。又是一瓶香水掉在地上,她怔怔地聞著那股好聞的味道,看著香水慢慢流了一地,卻已經(jīng)無人理睬。蘇拉害怕得哭起來,母親把她摟在懷里,如此混亂不堪的場面配上濃郁優(yōu)雅的香水味,太刺激了,怎么可能忘記。
怎么可能忘記,父親數(shù)夜未歸,清點他的生意和財產(chǎn),回來一連幾天面色明明淡定如常,最后吞槍自殺。
怎么可能忘記,一下子失去頂梁柱,母親白天當(dāng)女工,給人家漿洗衣服,晚上在工廠流水線做活,冬天手還是泡在刺骨的冰水里,流水線上的活計一刻也不能停。刮大風(fēng)的時候手上都是皸裂的口子,教她們彈鋼琴的靈巧手指不知何時起變得紅腫粗糙,春天快來的時候滿手全是凍瘡,又癢又痛。晚上只舍得點一盞油燈,從裁縫那里攬了零碎的針線活,安娜和蘇拉兩個人一起糊紙袋,也學(xué)著給布娃娃縫眼睛。廉價的布娃娃,以前在她們眼里不是稀罕的物品,如今卻只能依依不舍地拿它們換成一點點錢,看著別家的孩子把它們抱在懷里被父母親牽著走遠(yuǎn)。
怎么可能忘記啊。母親說要改嫁的時候。蘇拉哭著喊著不愿意,安娜呆呆站著。她也想說,媽媽你不要改嫁,我們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她也想像蘇拉那樣說,我想爸爸了。她也想攔著母親一點點收拾掉家里僅存的沾有父親氣息的物品,她想擦擦母親的眼淚說我們可以就這樣相依為命過下去,但是不行,她自己的眼淚掉到了手背上,灼痛了一道道從冬天開裂到春天的口子。
母親說得沒錯。不想讓三個人再過這樣的生活,改嫁給富商,從此衣食無憂。她的手已經(jīng)變得粗糙,滿是傷痕,結(jié)婚戒指沒有變賣,卻早早不戴了,做粗活用不著那些。她們家辭退了傭人,吃不上可口松軟的面包,吃不上新鮮的肉,整天吃燉菜,自己干粗活。最可怕的是,一下子脫離了原來的生活,卻不知何時才是盡頭。如今盡頭已經(jīng)到來了,安娜卻一下子無法接受。
不能忘記那些夜晚一家四口聽著父親念童話書的一幕幕,那是他們家最美好的回憶。蘇拉坐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嚎啕著問姐姐你為什么不勸媽媽。最后只是無言地抹著眼淚抽噎著看她們。
后來三個人帶著簡單的行李下了馬車進(jìn)入莊園的一剎那,安娜就決定好應(yīng)付接下來的一切。好好照顧尚不懂事的蘇拉,她收起眼底對財富的震撼,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慢慢經(jīng)過那些仆從,從那天起就昂首挺胸地活著。
只是從來沒有忘記心底的掙扎。她知道為什么被那些財閥逼得家破人亡,母親還是要嫁給有錢人。她沒忘記第一次聽完豌豆公主的故事以后她們向母親提出的問題,她沒忘記這么多年自己心底一直有那些故事的烙印,那是可惡的有錢人可惡的貴族會干的事。會有那樣的童話就會有真把自己當(dāng)成灰姑娘的王子的王子,會有那樣的王子就會有各式各樣的公主。
她從沒料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踏入這個曾經(jīng)被自己厭惡的圈子。記得是某一天幫著母親給房東干活,因為怕交不起房租被趕走,平時總是盡量討好房東,希望房東可憐母女三人不要漲價,拼命無償勞動。就是那天房東指揮她們兩個小姑娘搬箱子,周圍駛過一輛馬車,上面迎風(fēng)送來小女孩的歡聲笑語。安娜不由得抬頭一看,是與她們年紀(jì)相仿的女孩子,穿著漂亮衣裙捧著娃娃和父母出游,她們眼神依舊天真無邪不諳世事,而站在地上的兩個人卻穿著干凈而洗得褪色的舊衣服,被馬車濺了一腿的泥水,做一些吃力也不能討好的事情。就算是那樣她也沒想過體驗這樣的生活,因為就是這些有錢人逼死了她們的爸爸。
所以直到在莊園住下很久,有時清晨醒來,安娜會忘記手邊有一拉就能叫來女傭的鈴,她仍然以為自己是媽媽出門以后第一個醒來的,要叫醒身邊的蘇拉,要去生火,要提著沉重的水桶一路走回家,要去啃那些干面包做早飯,要洗干凈自己的衣服刷干凈地板,看見老鼠也不要太吃驚,吵醒房東會被罵的。直到推一推身邊的被子醒來卻躺在一張大床上,大到足以讓她悵然若失,然后起身梳妝打扮去餐廳吃飯,傭人都站在自己身后。她可以吃那些沒吃過的東西直到厭倦,西西里島的鳳梨,馬拉加的石榴,巴里立克島的李子,法國水蜜桃和突尼斯的棗。第一天來時的晚餐便讓她們幾乎目瞪口呆,配有科西嘉烏鶇的烤野雞,不知如何下口,涂了芥末蛋黃醬的羔羊肉讓蘇拉嗆出眼淚,野豬火腿凍,聞所未聞的比目魚和體積龐大的龍蝦。銀制大盤和東方瓷器,和她們同齡的仙度瑞拉連睡裙都是絲綢的,毫無訝異之色地熟練進(jìn)餐,明顯是經(jīng)常吃這些;叵肫鹎岸螘r間天天都努力下咽的黑面包,冷肉和咖啡,燒焦的粥也值得珍惜,偶爾吃上薄薄的燕麥餅,每天的晚餐都有一大鍋亂糟糟的土豆燉肥肉,有余錢了母親才買一些果子餅給她們解饞,大多數(shù)時候都吃那些被面包房的伙計烤焦而賤賣的面包。這樣一對比,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開始食不知味。
媽媽你說過,圣經(jīng)里有的:吃素菜,彼此相愛,強(qiáng)如吃肥牛,彼此相恨。
媽媽,你現(xiàn)在又重新化妝打扮,整天打牌跳舞,去包廂看歌劇,在溫室栽培花朵。你的手上再不見凍瘡和皸裂痕跡,被保養(yǎng)得精致細(xì)膩,戴滿珍珠水晶瑪瑙寶石,還記不記得那顆被珍藏起來的結(jié)婚戒指。
媽媽,來莊園之后有一個冬天,女傭沒有及時爬起來照看爐火,安娜醒來六個長柄炭爐依舊熱著,壁爐里木柴燃燒時令人愜意的噼啪聲卻消失了。她強(qiáng)迫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踮起腳尖走過冰涼的石板地面,去尋找火絨盒和撥火棍。在飯來張口的悠閑生活和去年冬天的忍饑挨餓已經(jīng)相差三個季節(jié)以后,她的雙手已經(jīng)做不來家務(wù)活了。好不容易讓壁爐重新燃起來,安娜絲毫沒有想到責(zé)怪睡遲了的女傭,只是困倦地爬回床上。而當(dāng)仙度瑞拉在早餐時提起早晨被冷醒時,繼父立刻吩咐管家把女傭辭退了。仙度瑞拉臉上既沒有泄憤后的余怒也沒有對自己略有微詞帶來的后果的震驚,只是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淡漠表情。那一刻安娜從蘇拉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感受,對于早晨她們在各自房間里忙活半天終于可以取暖自己的事實不必拿來當(dāng)作寬容這一次失職的借口,從那些所謂上流社會即使凍死自己也不肯做粗活就可以明白,那種把自己雙手弄臟的事情,最好對誰也不要提起。
媽媽,和周圍的人虛與委蛇逢場作戲,你知道他們往往刻薄寡恩利欲熏心,滿口仁義道德騎士精神,把周圍的人分成高低貴賤三六九等,視人命如草芥,妄自尊大空虛麻木,頭腦簡單四肢虛弱。為了追求蒼白膚色就去感染肺病,無病呻吟地寫著一些辭藻華麗不知所謂的詩句,活像勉強(qiáng)出現(xiàn)在陽光下的吸血鬼,搖搖欲墜地騎馬打獵,把自己窒息在大麻和煙酒里。
媽媽,為什么明明是一幫下流的人,聚在一起卻成了上流社會。
這樣想想,她對有錢人的壞印象實在太深,而在外人眼里她也可以是卑躬屈膝的對象,從這樣一座龐大莊園里款款走出來的人都需要被討好。見到王子以后,安娜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貴族。
她無法割舍從前的自己,就像不能逃避他那種致命的吸引力。進(jìn)入莊園后的一切讓她感覺茫然若失,而跡部景吾的存在證明,這世上確實是有那樣一種人,當(dāng)?shù)闷鹨磺兄粮叩臉s譽(yù),承得住無上的真心贊美。她惶恐自己是不是被表象所蒙蔽,因為他們才見過了那么幾次,那么幾次居然足以讓她對之前的論斷產(chǎn)生懷疑。她惶恐自己看到的其實就是真相,這讓她不斷地想要繼續(xù)接近,而這條路的盡頭沒有光明。
所以仙度瑞拉才會那樣,而蘇拉又是這樣。所以,去看看吧,看看盡頭到底在哪里。
這份請柬讓她恍惚了很久。直到出發(fā)的那天,她穿著量身定做的長裙一個人出門赴宴,仙度瑞拉站在樓梯上看著她,穿了條普通的裙子,臉上脂粉未施卻清新出塵,就好像那天突然站在皇宮大門外面一樣叫人驚艷。雖然站姿居高臨下,但從她臉上找不出什么嘲諷之色,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安娜走到門口,女傭替她打開門,仙度瑞拉看見安娜長發(fā)披肩,脖頸和肩膀曲線纖巧精致,腰身不盈一握,整個人沐浴在落日的金色余暉中,高挑身材提著裙擺,白色的皮鞋就要跨出去的一剎那,安娜突然回頭看著她,就好像最后打量了她一眼。仙度瑞拉有些不解。
“不和我一起去么?你也收到請柬了。”
馬車在王宮前停下,仙度瑞拉先下車,淡藍(lán)色的長裙,同色的發(fā)帶,沒有任何多余裝飾,只覺得移不開眼。
即使典雅如公主出現(xiàn),也不輸給她。宴會開始之后,仙度瑞拉點亮了所有她駐足的地方。安娜看著她進(jìn)入舞池,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在一個露臺上吹風(fēng)。過了今晚,以后應(yīng)該再也不會來到這里了。
她看見漫天星子點綴得銀河像條美麗的鑲鉆的黑綢緞,四處晶瑩閃爍看得人出了神。舞廳里傳來陣陣音樂聲溫柔如潮汐,仙度瑞拉和玫蘭妮公主的風(fēng)采一定能上明天的頭條——再過不久,連那兩份報紙也可以不訂了吧。
她雙手搭在欄桿上望著天,夜風(fēng)吹得她胳膊有點冷。此時回到舞池中當(dāng)然會暖些,可她不想回去。王子在和誰跳舞呢?
必須承認(rèn)跡部景吾今晚顯得格外高貴華麗,自從第一眼看到他和玫蘭妮公主一起出現(xiàn),女孩子們的眼神就很難從他身上離開。
她終于理解為什么仙度瑞拉會在他身上糾結(jié)那么多年,就像不能遺忘一顆閃亮的鉆石一樣,跡部景吾始終在回憶里閃閃發(fā)光。為什么玫蘭妮公主要在這個國家過生日,為什么報紙上的連載像早早就預(yù)謀好的,當(dāng)看到跡部景吾本人的時候這一切都有了答案。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讓人開始嫉妒造物主的恩惠,感覺王子這個詞語和衍生的一切都是為他量身打造,要是王子長得像豬頭一樣,所有的糾結(jié)就不會產(chǎn)生了。
眼前不知是第幾次飄過他今晚的模樣,她在面前空氣中揮舞了幾下,想把這畫面驅(qū)散,就像趕一只惹人心煩的蚊子。
為什么會臨時邀請仙度瑞拉同行?明明她已經(jīng)放棄了這份請柬。安娜自己也不知道,就好像催促蘇拉出去旅行時的心情一樣,仙度瑞拉和蘇拉身上有某些共同點,她們對自己接下來面對的未知生活不常產(chǎn)生懷疑,會自己做出清晰的選擇無論對錯,或是反抗失敗以后直接地面對事實。似乎不曾像安娜那樣長久地身處疑惑和思索之中。大概是因為如此,順?biāo)浦鄣胤鏊齻円话眩蛟S也能看見她自己的方向。
迎面吹著冷風(fēng),樂聲悠揚(yáng),安娜還挺怡然自樂。腳步聲傳來的時候,沒料到仙度瑞拉回來得那么快,她手搭在扶欄上一回頭,卻是跡部景吾站在她面前。
剛才說過夜色很璀璨,王宮沿途點亮了夜燈,星星點點。他的臉背對著大門,皮膚白皙光潔,額前金發(fā)隨意散落,無比修身的軍裝式禮服從遠(yuǎn)處走來就讓整個身體看上去比例修長健美,沐浴一身月光的清輝。逆著光她努力看清他臉上那顆淚痣,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
她向他行禮。他微微頷首。
“怎么這么早出來?”
第一次和他這么心平氣和地說話,她回頭看夜空,紫色長裙和夜幕融為一體,銀線勾勒的玫瑰花幽幽閃爍:“因為今晚夜色很好,殿下!
“是么!彼采锨耙徊綋沃鍪,側(cè)臉和頸部曲線迷人。
跡部景吾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zhì),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做什么動作都優(yōu)雅得渾然天成。安娜沒想到趁早避開王子居然還是碰見了他。
“因為我沒有站在這里見識過夜色,所以覺得特別好看!彼强諉査,“您為什么那么早出來了?”
“可能是,”他輕輕說,“我也想見識一下月色!
她不由得看他,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脊背曲線優(yōu)雅中蘊(yùn)含著爆發(fā)力,此時極其自然地依靠在欄桿上。露臺遠(yuǎn)處有零散經(jīng)過的穿著禮服的人群。她沒繼續(xù)問他身為男主角怎么離開了舞廳。
王子不在,樂聲依舊。這會兒冰帝幾位有名的青年都進(jìn)了舞池了,仙度瑞拉也沒回來。他身邊沒人跟著,露臺一時安靜得只有兩個人呼吸相聞。
她知道這種求之不得的時刻自然是靜靜聆聽音樂等著對方發(fā)話才好,可沉默讓她有點不自在,跡部景吾看起來足夠放松,眼神微微向下有些慵懶,沒了平時的壓迫感。
想起上次舞會上問他子爵去向時的心情,此時像在重溫,扶著欄桿,瞥他一眼欲言又止,終究凝眸看天,他卻像背后長眼一樣,遙望著星空突然道:“想說什么?”
她愣住,顧左右而言他:“殿下,吃了今天晚上的皇后面包么?”
“啊嗯?沒有!彼D(zhuǎn)過來看著她。淚痣分外清晰。
安娜賣了個關(guān)子,像是掌握了對話主動權(quán),笑笑:“曾經(jīng)很有名的皇后面包,殿下如果愿意,天天都能吃到,就像來欣賞這里的夜色一樣。”
他的眼睛像海洋,太漂亮,她別過頭不看:“我家以前也開了面包作坊;屎竺姘淖龇◤囊郧熬蛡飨聛恚按に嚥怀墒,只有皇室大型宴會上才出現(xiàn)!
他若有所思,靜靜看著她。
“一個小圓面包。用精面粉加牛奶雞蛋蜂蜜和香草,用啤酒酵母代替普通發(fā)面,現(xiàn)在看來是很簡單,以前據(jù)說國王陛下都不能天天吃到。我們家祖上有資格做皇室的供應(yīng),我小時候每年都會有一次吃到完全按照祖?zhèn)鬓k法制作的皇后面包,這是為了紀(jì)念和督促后人繼承前人的智慧和財富。結(jié)果我們家破產(chǎn)了,很久連軟面包都吃不上,我也很少回憶起記憶里的味道了。剛才不小心吃多了,所以走到這里看夜色!
光從外表和報道描寫上來看,王子確實是很難接近的,可是假如你不怕他,也就是那么回事吧。安娜握住欄桿走了神,好半天沒見他作聲,忽然聽見一聲輕笑。
星輝燦爛,跡部景吾站在月色下挺拔如蘭芝玉樹,嗓音醇厚迷人,震得她剛回神的心有點蕩漾:“說得我也很好奇。下次再請你吃。”
“太感謝了,殿下。您今晚真高貴,您看見樓下尾隨您舉著相機(jī)的記者了么。”她踮起腳尖往下瞅了一眼。
“我才剛在這里站了幾分鐘,不能說是我引來的吧!
“我都站在這里好久了,也沒見有人走過來!
“難道就讓他們白白站在樓下么?”
“難不成您要請他們吃面包?”底下的記者離開舞池尋找王子,看見兩個人站在露臺上,趕緊舉起相機(jī),她終于忍不住抬頭牽了牽他的袖子,“殿下,我們進(jìn)去吧!
他斂了斂神色,輕輕說了聲“好”,像把悠揚(yáng)的大提琴。卻站著沒動,忽然理了理領(lǐng)子,揚(yáng)起精致的下巴,脊背挺直,好似把整面夜空當(dāng)作鏡子。她垂眸看著樓下涌來的人群,最后一次和他呼吸共聞,直起身來抬頭挺胸地準(zhǔn)備回去,總比被拍下來好。
忽然大門被拉開,照得露臺一下子亮如白晝,宴會廳里的人發(fā)現(xiàn)王子轉(zhuǎn)移了陣地,還差王子的最后一舞,是舞會的最高潮。她望著如潮水般向他涌來的人群,悄悄向外挪了一步,看見人群中藍(lán)色的一角,渾身清新出塵的仙女味,安娜找到了仙度瑞拉。
這應(yīng)該就是今天的終點了,準(zhǔn)備走過去的時候她想,應(yīng)該把位置讓給公主了吧。王子還說下次再請她吃皇后面包,可是,沒有下次了啊。
忽然人群中傳來小小的騷動。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手的主人有一張高貴無匹的臉,讓人聯(lián)想到種種神話傳說。他還有一把清泉一樣的好嗓子,空氣都安靜下來:
“讓記者有事可做。愿意做我的舞伴嗎,安娜?”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比皇后面包回味無窮。沒了上次的淡定,她直直地抬起頭,這次強(qiáng)烈地感覺到心在怦怦跳,她把飛到西伯利亞去的思緒拉回來,看見跡部景吾眼睛藍(lán)如海洋深邃如寶石,比燈火更明亮,比星空更璀璨。
背后是浩瀚的銀河和無垠的夜空,他站在露臺的邊緣向她伸出手,下一步就要跨入正前方耀眼的燈光之中,額發(fā)微微過眉,眼瞳里含了今天晚上最亮的一顆星星,鼻梁挺直而優(yōu)美,完全注視著她。在強(qiáng)烈的對比下五官顯得格外立體而深刻,讓人幾乎忘記呼吸。
音樂已經(jīng)響起了。
睡到日上三竿,報紙被送進(jìn)房里,迷迷糊糊看見照片上的自己,放大加粗的字體,嚇得手一抖,報紙蓋在臉上。
距離公主的生日會已經(jīng)過去數(shù)周,王室公布了王子的婚事。
婚事在明年,聽到消息以后仙度瑞拉一整天沒出房門。報紙上盤點了舞會上所有和王子有過交集的女孩子,她們倆赫然在列。知道仙度瑞拉會受刺激,但不知道居然到了這種程度,已經(jīng)好久沒有和她說過話了。
安娜覺得頭有點暈,女傭敲門進(jìn)來喚她起床,說來人已在樓下等候。
來人?什么來人?門一開,她疑惑發(fā)現(xiàn)外面站了好多人。都穿著很眼熟的制服,垂首立著。領(lǐng)頭的夫人頭發(fā)盤得一絲不茍,衣服上有細(xì)細(xì)幾十粒紐扣,眼神犀利挑剔,姿態(tài)端莊高雅,看見她,說了聲“您醒了”,一揮手,十幾個人一擁而上涌進(jìn)房間打開一堆箱子圍著她又是量尺寸又是試衣料,安娜莫名其妙不知所措,蘇拉蹬蹬蹬地從外面進(jìn)來,說,姐姐,你在試衣服啊。
安娜說,是,是啊。
蘇拉又說,現(xiàn)在量了要做哪些衣服?
那位夫人在一邊回答:“宴會裝,家常裝,正裝,要做幾十套。”
安娜還沒反應(yīng)過來,蘇拉就走過來問她:“姐姐,你高興嗎?你高興吧。我都趕回來了呢!
她不明所以地點頭。蘇拉從床頭拿起那張報紙對她說:“你要做王妃了啊。你看王室昭告天下了,這些照片上你倆在一起。”
安娜大驚下轉(zhuǎn)頭,發(fā)覺周圍王宮的裁縫師和宮廷內(nèi)侍都毫無吃驚之色,那位夫人聞言淡淡向自己頷首。她是王妃?現(xiàn)在在定制禮服?一陣既非狂喜也非意料之中的感覺漫過全身。
蘇拉輕輕牽了牽她的袖子:“姐姐,為什么你叫我把心收回來不要總是想著子爵,你自己卻變成了王妃?你不是說以我們的出身太高攀只會叫人瞧不起嗎?”
安娜如遭雷擊,怔怔地看著蘇拉,她臉上滿是疑惑不解卻沒有一絲埋怨,眼神干凈得一如記憶中那個小女孩,她總是聽從姐姐的話,不高興了會哭,敢于講出心里話,心境澄澈沒有雜質(zhì),直直地看著她。
安娜一時無法回答,求救般地看向周圍,給她量尺寸的裁縫師和女侍們都一語不發(fā)低頭做事,唯有那位夫人站立一邊,平靜地和她對望。安娜想起她舉止間露出的王室氣息,冰冷而疏離的問候,合乎規(guī)范的儀表,沒有任何多余的人情味?粗切涫峙杂^的微笑,安娜不禁懷疑她心里也在附和蘇拉的問題。她又回頭看蘇拉,她依舊拉著自己衣袖,急需一個解釋。
她給不了解釋。
定制完禮服,安娜上街購物,因為她即將是王妃,出門坐馬車配家丁隨從,不能像以前那樣到處走。她換上了一套新衣服,長長的裙角拖到地上。走到大門口,就像那天下午出發(fā)去參加舞會,女傭替她開門的一瞬,傳來腳步聲。仙度瑞拉站在樓梯上看著她,穿了條普通的裙子,臉上脂粉未施卻清新出塵,安娜突然覺得這份典雅自己穿什么裙子都比不上,身上的禮服外表高貴卻剎那間淪于庸俗。
不同的是,那天仙度瑞拉對她毫無敵意,如今卻露出滿滿的嘲諷。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讓她感覺猶如面對審判。這表情好熟悉,就像王子那天站在夕陽下,一語不發(fā)卻十成十的威壓。有些內(nèi)心的差距面對面就能感覺到。
仙度瑞拉臉上的諷刺讓安娜很難接受,原本兩個人曾經(jīng)一條戰(zhàn)線不分高下,如今她已然勝出,卻好像輸?shù)靡粩⊥康。不知為何,?nèi)心有種巨大的不安。她急急地轉(zhuǎn)頭要走,再沒了那天的自信和盡在掌握的安然。
走得急了,腿被裙子絆住,繞來繞去居然伸不開腳步,不想在仙度瑞拉面前難堪,安娜一掙扎,忽然醒過來。
醒過來,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腿和被窩糾纏著卷成一團(tuán),耳邊有個嚷嚷的聲音:“姐,我回來了!你怎么還沒起啊!
她側(cè)頭看,蘇拉一手叉著腰站在床邊看她,手里還舉著一份皺巴巴的報紙:“你睡著了還抓著報紙,我好不容易抽出來的。”
安娜還沒清醒的神志一下子回復(fù)清明,劈手把報紙奪過來,微倦的眼睛看見照片上的自己,放大加粗的字體,標(biāo)題卻是這樣的:安娜小姐的生日宴。
“你都上了那么多次八卦報了,至于激動成這樣嗎?還抱著報紙睡,嘁,我累個半死才趕回來的!
哦,是了,她要過生日了,繼父新投資了幾家店,順便大辦這次宴會。蘇拉緊趕慢趕終于趕到了,報紙上也很給面子地做了報導(dǎo)。
說到王子,她趕緊翻了翻咸菜一樣的報紙,還好,她不是王妃。
蘇拉念叨著叫她起床,梳洗更衣,下樓吃早餐,安娜回想起剛才的夢,一時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直到看見仙度瑞拉坐在桌邊,淡淡地向她點點頭,她才松了口氣。
“我不在,你們倆還好吧?”吃完飯?zhí)K拉說,“還以為你們會吵架呢,沒想到她今天看見我回來還和我打招呼,比我走之前好多了!
蘇拉和子爵一道回來的,她趕著過安娜的生日,子爵回來見王子。
王子要代表本國向周圍其他國家進(jìn)行訪問,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安娜的生日在他臨走前夕,寫邀請函時糾結(jié)半天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她想這幾天他應(yīng)該很忙。
她還記得他都和她說過些什么,他的每一句話她都沒忘記。他說過要再請她去王宮,他在眾人面前向她邀舞,她記得那天晚上漫天星子亮晶晶,沒有一片云的夜幕美得像條藍(lán)絲絨,鎂光燈咔咔作響,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而現(xiàn)在他終于要走了,再看見大概會有點不舍,不如就不要再見了。
這天晚上生日宴開始,門廳一聲聲喊出了來賓,子爵也來了。
安娜和他寒暄幾句,忍足送上禮物,笑容得體問候恰到好處,嗓音極具磁性,怪不得這么多人喜歡他。再過一會回頭看看,已經(jīng)和蘇拉聊起來了。
仙度瑞拉在人群中款款行走,賞心悅目。大廳里陣陣脂粉香,經(jīng)過的女人身上有著不同的香水味,不斷停下同她打招呼,安娜握著酒杯忽然沒了興致,尋了個空就溜去了露臺。
今天晚上夜空沒有那么好看,月亮掩在云霧里,可能因為過生日的是個微不足道的俗人,不像上一次。暫時遠(yuǎn)離喧囂,門廳喊來人的姓氏她也聽不見了,偶爾才會有人走進(jìn)露臺看看。
她的酒杯還拿在手上,晃蕩著里面深紅色的液體,鼻尖嗅到一陣醉人的香氣。今天她是主角,不能一直站在這里,可是她對這安靜戀戀不舍。
“明天王子就要出發(fā)了。明天早上。”蘇拉告訴她,“你會去看他出行的儀仗隊嗎?”
“不會!卑材群敛华q豫,“你忘記我們小時候看過一次的,人擠人,王子站在前面很顯眼但是馬車唰地一下就過去了,人散了之后地上還擠掉幾十只鞋子。”
蘇拉笑出聲:“反正我要去,子爵這次隨行和王子一道走,好幾個月吶。”
是啊,好幾個月啊。她把酒杯擱在露臺一張桌子上。
和跡部景吾有莊園離王宮那么遠(yuǎn)的距離,唯一一樣的是假如此時同時抬頭看天,和天空的距離是差不多的。發(fā)現(xiàn)今晚經(jīng)常想起他。那天晚上他站在她身邊,當(dāng)時不覺得有多緊張,現(xiàn)在卻似乎總能感覺到他還在身旁,抬頭看著遙遠(yuǎn)蒼穹,染了滿身的月光。
不能見面以后才知道,那些瞬間多么值得珍惜。
背后傳來腳步聲,她眨了眨眼睛。
仙度瑞拉走過來,輕輕開口:“回去吧。”
“好!
“為什么無精打采?”
她一怔,笑了笑:“還好啊!
對方分明沒相信這個解釋,只讓她回去。到了大廳,沒什么兩樣,來的人更多了些,繼父正和身邊的人侃侃而談,母親和幾位貴婦人笑得雍容華貴。蘇拉同年紀(jì)相仿的年輕人交流,子爵站在她身邊,看著她。
這兩個人看得簡直叫人羨慕。
仙度瑞拉突然問她:“為什么不請王子殿下?”
“因為他明天就走,沒空來啊。”
“你不請怎么知道他不會來。”
“怎么可能來。你那么想看見他嗎?”
“我哪有?想看明天自然會去看王室出行!
“那就去唄!彼曇魫瀽灥模靶瑤岛。”
“那你明天真的不去看?”
“不去!彼皖^掐裙邊。別再慫恿了啊,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不見了,每次想到就會很糾結(jié),拿很多理由搪塞自己有點想去的那顆心。就讓回憶留在兩個人看星星的時候好了,總比在大街上擠掉鞋子浪漫。她和他之間,也只剩這點可以回味的了。
仙度瑞拉不說話,安娜努力笑得燦爛點,正想轉(zhuǎn)移話題,卻聽見她說:“記得感謝我!
“。俊
“就當(dāng)是還你上次的了!彼掳拖虼箝T揚(yáng)了揚(yáng),“你怎么知道他不會來!
門廳一陣騷動,她心跳頓了頓,忽然聽見今天晚上喊了無數(shù)次的聲音再次高喊:“——王子殿下到!”
她不敢置信,緊緊盯著門口,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過去,看見那個挺拔頎長的身影一步步走進(jìn)大廳,剪裁合身的禮服,金發(fā)溫柔了光與影,眉目高貴張揚(yáng),是全國所有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們的夢想。
跡部景吾。他怎么會來?安娜立刻看向仙度瑞拉,后者微微笑了笑。
大概是她替她發(fā)了請柬,至于怎么遞進(jìn)王宮,大概要問問蘇拉。果然看見子爵大步向王子走過去,在場的人都知道王子明天一早就要出行,萬萬沒想到他此時此刻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記者們一陣激動,咔咔地按著快門。跡部景吾身邊一下子被離門最近的賓客圍住,她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露臺門口看著他,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經(jīng)過人群走過來,鎂光燈追隨著他,所有人臉上都是驚喜和訝異。
他在她面前幾米遠(yuǎn)停住腳,再度被記者圍住,繼父笑得合不攏嘴。王子今天白天有很多日程,一直很忙,晚上竟還能賞臉來生日宴會。
安娜忘了該怎么辦,仙度瑞拉推了她一把,說:“去吧!
【伍】
王子回來的那天早晨,天碧藍(lán)一泓萬里無云,衛(wèi)兵夾道排開,戴著大禮帽提著槍,人群圍了一層又一層,聽說王子坐在馬車?yán),壓根見不著?br> 不過,這影響不了人們的熱情。
聽說王子被地中海的陽光烤成了小麥色肌膚。聽說異國的公主在他走后茶飯不思。
聽說,同行的馬車?yán)镞坐著未來的王妃,也是某國的公主。這當(dāng)然嚴(yán)重傷害了不少姑娘們的心,不過,她們堅持認(rèn)為這只是聽說。
當(dāng)王子在車身前出現(xiàn)而身邊站著溫柔笑容依舊的子爵,人群爆發(fā)了極大的歡呼。
王子帶回了他的喜訊。聽說今年散場之后,清掃出幾百只鞋子,還有無數(shù)的花束和粉粉碎的少女心。
安娜坐在花園里懶洋洋地翻著一本小說,蘇拉在一邊躺椅上和她說話。
“姐,王子要結(jié)婚了。你怎么辦?”
“能怎么辦!
“你那時候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
“你為什么不和子爵一起去?”
“我之前就去過了呀!”
“哦!狈豁摗
“你聽我說話啊。”她伸手把書搶過來放在桌子上,“你明明有機(jī)會的,為什么不試試?”
安娜歪著頭,視線飄渺,安靜望著花園,半晌淡淡地說了句:“齊大非偶!
蘇拉眼睛都瞪大了,撐著椅子直起身:“別找理由了,你知道王子不重視這些,不然也不會辦十日宴會,他還請你跳了那么多次舞!
“他也請仙度瑞拉了,還請了好多人!
“你不一樣啊。你是唯一一個跳了這么多次的,他的提示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子爵的提示也很明顯,你為什么沒有和他在一起?”
“不一樣的!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自從王子出發(fā),本以為安娜會活得魂不守舍,沒想到安然一如往日。面上看似淡定,蘇拉心里替她急,王子臨走前一晚還來參加生日會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忍足說本來早幾周就可以出發(fā),拿到邀請函以后跡部卻突然毫無緣由地把日子往后延遲了。
安娜生日那天他分明來了的,兩個人還單獨聊了幾句。
本以為事情會皆大歡喜,卻沒想到變成了這樣。
眼看著安娜任憑大好機(jī)會溜走,蘇拉去找仙度瑞拉,她毫不在意地告訴她,順其自然。
是,王子是給過答案。仙度瑞拉知道,所以她才敢讓蘇拉幫著遞邀請函。
玫蘭妮公主也知道,所以她回國了。
忍足侑士也知道,所以他幫著遞了邀請函,幫著把出行的日子往后推移了幾天。
安娜也知道,那天他姍姍來遲,幾度被人群圍住,終于走到她面前說聲生日快樂,她知道他有一天滿滿的日程。她記得自己心跳得有多快。
她記得他看著她說:“我很餓,你沒有準(zhǔn)備皇后面包!
她想象過,他們倆之間是不是還有很多可能,不過只是想想而已。她沒忘記這么多年來的掙扎,不肯在生日宴會上準(zhǔn)備那個古老的傳統(tǒng)。她不敢相信他會來,寧愿不要見面。
是的,那個小小的家吃面包是為了繼承祖業(yè),現(xiàn)在假如在宴會上準(zhǔn)備皇后面包,更像是一種來自過去的諷刺。
不能看見它,看見它就會想起一些事情,一記槍聲,一瓶香水。
不想看見它,看見它就提醒我你答應(yīng)過我以后還能吃到它,但是沒有了。
不要看見它,看見它就會回想起一個夢,夢醒來痛得像心口挨了一拳。
她記得后來那天,她把那份全城買斷令人心碎的報紙翻來覆去不敢置信地看,看完扔在垃圾桶里面,又拿出來打算撕成一片片,最后看見他的臉有點不舍得,又捋平疊整齊了。
她記得那天晚餐吃得心不在焉卻裝成一臉平靜,好不容易回到房間坐在床頭發(fā)呆,是仙度瑞拉又敲響房門來提醒她王子要訂婚的事實,新娘不是她。
她心頭一緊,喉頭哽住,最后還是嘴硬地說:“也不是你,不用提醒我!
對方笑笑:“再當(dāng)面刺激你一次,好叫你清醒一點!
“你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
仙度瑞拉說,我以為你知道的。
她是知道啊,門當(dāng)戶對,攀龍附鳳。不然也不會做那個嚇?biāo)廊说膲。在夢里她變成了王妃,卻經(jīng)歷了最糟糕的窘境。
她沒想過過那樣的日子。她沒想過再走進(jìn)那個有進(jìn)難出的地方。不是一開始就是這么想的嗎。
她知道那堵墻,墻里的人難得走出來,墻外的人擠破頭想進(jìn)去。她已經(jīng)體會過一次了。
兩個人在一起以前有好多艱險,看童話故事就知道了,一不小心就化成泡沫。
她知道王子改變了她很多想法。也許認(rèn)識得再早一點,再久一點,她會更加舍不得。
可是她有母親的前車之鑒,她知道她過得不快樂。金錢,名譽(yù),地位,得到這些這些的同時也還有再也得不到的東西。
她看著仙度瑞拉。對方看著她,藍(lán)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個人影:“我覺得,你沒想清楚。”
她眨眨眼:“我挺清楚的啊!
“早幾個月,你在樓梯上問我的時候,我以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其實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你呢?”
——我要嫁給王子啊。不是我把我自己當(dāng)成了灰姑娘,是王子把自己當(dāng)成了灰姑娘的王子呀。
安娜說出了幾個月前就知道的答案:“不就是,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灰姑娘了么。童話再重演一遍也實現(xiàn)不了,不就是想明白了這個么。”
“這世上真沒有了嗎?”
當(dāng)然沒有了啊。
仙度瑞拉走以后,她翻了翻今天晚上的報紙。
母親叩門進(jìn)來,安娜坐在床上,沖她笑笑。
她把報紙反過來壓在書上。壓在那本童話書上。
沒露出來的那一面報紙標(biāo)題是“灰姑娘終成絕響”。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冷靜,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安娜,你一直是個好孩子。”母親也這么說。
“但是,別太為難自己。”
她嗅到母親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還是和當(dāng)年最喜歡的味道一樣。
為難自己的,不只是她一個啊。
母親還說:“蘇拉從小是愛哭包,你卻很少掉眼淚。我總是想起那次你們倆圍著我的樣子,家里發(fā)生那么多事你都沒哭,只有你爸爸走的時候,還有那一次,我很少見到一個女孩子像你這樣哭!
撲簌撲簌地掉眼淚,一語不發(fā),咬著唇,眼睛通紅,像有千言萬語。狠狠地用手背拭了拭眼睛。
“我看見你們倆的手上豁得都是口子,那時候就想,真對不起你們,長這么大都沒讓你們吃過這樣的苦頭,卻好像不得不一夜之間什么都學(xué)會了。所以更加堅定了!
“人在學(xué)會取舍以前,先得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然后你才心甘情愿拋棄一些東西!
“仙度瑞拉明白得比你早,安娜。蘇拉會把復(fù)雜問題簡單化。你總是一個人默默扛著! 視線觸及封面被擋住的那本書,泛黃的紙頁里窺得見流逝的歲月。
“以前給你們講故事的時候,你就問過我,為什么公主不把豌豆拿出來,我現(xiàn)在都記得蘇拉說要把十張?zhí)鹤右豢跉馑瘋遍。”
媽媽,你說她懶,卻沒有回答我。那現(xiàn)在呢。
安娜知道自己為什么瞻前顧后,時間給了她好多前車之鑒的滄桑。所以趁還沒有陷得太深,趕緊脫身而出,就像那天留下仙度瑞拉一個人在舞池如魚得水。
她知道她們可能失去了什么。仙度瑞拉是王子第一個謎一樣的舞伴,他專程來安娜的生日宴,蘇拉是八卦報上子爵知名的紅顏。她們?nèi)齻都曾經(jīng)站在謠言的風(fēng)口浪尖,最后還是如同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轉(zhuǎn)瞬度過那個冬天,平靜地把手中的報紙放下。
——那現(xiàn)在呢。
——十年夠你想明白這個問題了嗎。
國王砍下了每一個向公主求親失敗的王子的頭顱掛在花園的每一棵樹上,公主終于看上了一個不起眼的豬倌,豬倌卻對她的熱情不為所動,原來他是王子假扮的;王子把豌豆藏在幾十床鴨絨被下面,硌得公主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們結(jié)婚以后,豌豆被保存在博物館里展覽,如果沒有人把它拿走的話,人們現(xiàn)在還可以在那兒看到它呢;王子被海的女兒救起,卻輕易被美麗的公主打動,遺失了為他失去整片海洋的人魚。童話有時讓人心頭緊揪捶胸頓足。
十年來沒翻過的童話,現(xiàn)在隱隱還記得這些。
關(guān)于那個問題,媽媽,我好像還是不懂。
在溫暖的被窩里看書,壁爐里木柴畢剝作響,安娜突然想起那個被凍醒的早晨。這之后她一直耿耿于懷,因為女傭的房間很冷又潮濕,像第一個失去父親的冬天,她走過門外一夜的雪地,衣服不足以御寒,雪灌進(jìn)鞋子在里面融化。手都凍僵了,和腳上一樣長滿了凍瘡。每晚臨睡前雙腳紅腫,早上又得把腫脹疼痛到僵硬的腳趾伸進(jìn)鞋子,看見火爐就想撲上去瑟瑟發(fā)抖。如今這相似的天氣冷得讓她意識到叫女傭從被窩里爬起來替她的壁爐和長柄炭爐生火是一種殘忍。而她居然就那樣默認(rèn)了因為一次的睡遲了開除她的工作。
她為此后悔了很久。
心軟,又驕傲。堅定而遲鈍。
別人以為她永遠(yuǎn)不會猶豫徘徊,其實很多時候除了挺胸抬頭偽裝理直氣壯以外她并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只剩這一條路可走,只好走得從容一點。
仙度瑞拉臨走前拋下的問題言猶在耳:
“這世上真沒有灰姑娘了嗎?”
為什么這個問題會輪到仙度瑞拉來問她。糾結(jié)于重演童話故事的不是她么。
她在報紙上看到了,灰姑娘終成絕響什么的。報紙上有個嘴欠的家伙說,他敢打賭安娜和仙度瑞拉都不會出席那個訂婚宴。
他說她們方法不一樣但總歸沒走出那個套路,和所有來參加舞會的女孩兒一樣都想著飛上枝頭一勞永逸。這個想法沒什么值得奇怪的,可惜的是兩個人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結(jié)局。雖然一個脫俗一個高冷,一個像謎一樣一個更真實,可是關(guān)于灰姑娘的童話再也不會重現(xiàn)了,這說明這社會越來越現(xiàn)實,而且一定是正牌公主的天下,盡管鬼才知道王子怎么同意聯(lián)姻的。
他還說從十日舞會開始她倆一戰(zhàn)成名可是最終標(biāo)志了灰姑娘時代的結(jié)束,他說根據(jù)可靠消息她們家的莊園也訂了這份八卦報,他相信她們能看見,看見會觸動。每個人都想當(dāng)灰姑娘,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沒什么大不了,灰姑娘的本質(zhì)在于它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現(xiàn)象,姑娘們。相信我,你會發(fā)現(xiàn)你心底就住著一個灰姑娘,別用“我才沒那么不現(xiàn)實”當(dāng)借口,有時候你就是愚蠢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說過了,這不是一件多可悲的事情?纯幢槐緢筮B載過的那幾位小姐,你們以為全城尋找灰姑娘就只限于仙度瑞拉小姐一個人嗎?你們從來就沒擺脫灰姑娘的心理,不然為什么會對那天晚上津津樂道?沒設(shè)想過自己也站在那個位置上嗎?因為她們接近了卻沒有走到最后,你們才會替她們扼腕嘆息。這沒什么好嘆息的。
灰姑娘就是你自己。但成功的那個總是在童話里!
安娜緩緩眨了眨眼睛,再一次把報紙放下。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意識到啊。就是不怎么想點破自己。好像只要不開口承認(rèn)的話這個事實就可以不存在了。她總認(rèn)為仙度瑞拉按照童話劇本的演習(xí)最后框住了自己,可是她早就也把自己框住了?吹交夜媚锝憬隳嬉u的報道后異常地激動,自說自話地把自己也定位成那個角色。
但她站錯了位,她是灰姑娘。她從小一直羨慕的對象,最后竟扮演了那可悲的姐姐,卻沒注意到自己從未擺脫成為灰姑娘的心理。
她眼睜睜地看著仙度瑞拉哭泣。
她站在樓梯上戳穿了她的把戲。
她見到王子毫不緊張?zhí)谷幻鎸Γ驗樗詾樗拖啥热鹄煌员3种娉值尿湴痢?br> 她以為她是一個清醒的惡毒繼姐,知道童話多么的不現(xiàn)實。
可灰姑娘和她姐姐,心里的念頭本就是一樣的啊。
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這么多年來母親說她們倆都沒有懂的東西。
她拿起那本放不下的童話書。原來仙度瑞拉比她明白得早。
這個雪落無聲的夜晚安娜靠在床頭,床頭柜上油燈照亮她的臉頰,留下另一側(cè)的陰影。深栗色發(fā)絲垂落在肩上,被燈光打亮的空氣里漂動著細(xì)小的浮塵,描摹出她的唇峰眉弓,秀挺鼻梁。
睡袍隨著動作微微起伏,袖口勾勒了纖細(xì)的手腕,她翻著那本泛黃的童話。靜靜回到童年父親給她們讀書的時候。
那時是聽父親念,邊聽著便可以不知不覺入睡。
如今心潮起伏心思繁雜,依舊著了魔一樣被文字吸進(jìn)去,多了一絲以前從沒有過的清醒。
“……她在小姑娘的頭發(fā)上戴上一個百合花編的花環(huán),不過這花的每一個花瓣是半顆珍珠。老太太又叫8個大牡蠣緊緊貼在公主的尾巴上,表示她的高貴身份!@叫我真難受!’小人魚說!(dāng)然啰,為了漂亮,一個人是應(yīng)該吃點苦頭的!献婺刚f。
于是她輕盈和明朗得像一個水泡,冒出水面了。
當(dāng)她把頭伸出海面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下落了,可是所有的云塊仍然像玫瑰花和黃金似的發(fā)著光;同時,在淡紅色的天上,太白星已經(jīng)在美麗地、光亮地眨著眼睛?諝馐菧睾偷、新鮮的。海非常平靜。那兒停著一艘有三根桅桿的大船。船上只掛了一張帆,因為沒有一絲兒風(fēng)在吹動。水手們都坐在護(hù)桅索的周圍和帆桁上?罩杏幸魳,也有歌聲……”
童年安娜和蘇拉頭靠頭在夢境露出屬于孩子的微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正因為這個緣故,今天才顯得這樣熱鬧。水手們在甲板上跳著舞。王子走出來的時候,有一百多發(fā)火箭一齊向天空射出。它們照耀得如同白晝,因此小人魚非常驚恐,趕快沉到水底?墒遣灰粫䞍海职杨^伸出來了——這時她覺得好像滿天的星星都在向她身上落下來。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焰火。許多巨大的太陽在周圍發(fā)出噓噓的響聲,光彩奪目的火魚向藍(lán)色的空中飛躍,這一切都映到清澄平靜的海上。這只船全身被照得那么亮,每一根細(xì)小的繩子都可以看得出來,船上的人當(dāng)然就看得更清楚了。啊,那位年輕的王子多美麗!當(dāng)音樂在這光輝燦爛的夜里慢慢消逝的時候,他跟水手們握著手,大笑著,微笑著……夜已經(jīng)很深了。但是小人魚沒有辦法把她的視線從那艘船和這位美麗的王子身上移開……”
后來她老是重復(fù)做著一個差不多的夢,臺詞差不多,時間差不多,地點差不多,人也差不多。
露臺上就他們兩個人。
他看著她說:“我很餓,你沒有準(zhǔn)備皇后面包!
他還說:“安娜,問你個問題。”
她說:“你問吧!
他說:“是這樣的,有個一起出訪的名額,正好還缺人,本大爺給留著了。”
晶瑩的月光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霜,抬頭一看,剛才躲在云霧里的月亮出來了,照亮了此刻萬里無云的夜空,照亮了王子年輕而英挺的側(cè)臉。
天上繁星點點,證明明天是個好天。
她記得夢里她似是高興又似是悵然若失,忘記說了些什么,他似乎明白了她沒出口的話,兩個人相對無言。露臺安寧靜謐無人打擾,遠(yuǎn)處有教堂的圓頂和尖塔,叮當(dāng)?shù)溺娐。世上最后的太陽下落了,迎來那一天的晚上,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慢慢地在海面和云塊之間消逝。
她還記得皇宮的樣子。華麗的金色圓塔從宮殿頂上伸向天空,圍繞著整個建筑物的圓柱中間,立著許多大理石像。最大的一個廳堂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噴泉在噴水,水花一直向上面的玻璃圓屋頂射去,同時太陽卻透過玻璃射下來,照在水上,照在大水池里的每一顆水珠和每一株飽含生命力的根莖、花瓣和葉片上。夜晚參加宴會的人經(jīng)過這片地方,月光美得如此圣潔。
他們站在露臺上,面前是一片一望無垠的墨色。在安寧靜謐中望著天際最遙遠(yuǎn)處藍(lán)色的閃電,彎彎曲曲地射進(jìn)反光的海。
只記得她最后說,謝謝你能來。一路順風(fēng)。
【END】
插入書簽
【后記】
因為愛所以變得自卑。
最初王子不相信會有灰姑娘出現(xiàn),如果真有,就和她跳舞。但一旦發(fā)現(xiàn)她是偽裝,拒之千里。沒有什么能瞞過他。
總是把跡部景吾寫成非第一主角但故事總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正因為對太多人來說跡部景吾是她們生活相當(dāng)大的重心,而殘忍的是對他來說她們?nèi)锹啡恕?br>這世上求而不得的事情那么多,所以人都熱愛做夢,熱愛修成正果的結(jié)局。為什么我們不能看看無疾而終的故事,有時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事實啊。
大歡喜看多了,很多人喜歡傷感的結(jié)局,跡部景吾和某某人擦肩而過。
在跡部景吾的結(jié)婚典禮上一位遠(yuǎn)方的姑娘回想起從前,熱淚盈眶。
在跡部景吾的兒子出世時忍足侑士一個人借酒消愁。
這些都是愛而不得。
上帝說,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上帝說,要相愛。于是見到跡部景吾的時候,我們心頭的光閃亮了。
以上是高一寫的后記,以下是高二續(xù)寫的~
我給噴油試讀以后她第一句就罵我“女主角太蠢!回憶太深自尊太強(qiáng)!”
“對方已經(jīng)做了千萬個暗示了。。但是為什么她自己不敢相信呢”
后來她長長的評論讓我知道她讀出來了。看明白我想說的安娜那種深深的無可奈何。
灰姑娘是高一時候?qū)懙,本來到【叁】就結(jié)束,□□千字,這次征文字?jǐn)?shù)有要求,而且叁完結(jié)以后總覺得缺點什么,所以繼續(xù)寫了肆和伍。現(xiàn)在高二都快畢業(yè)了,腦洞和高一不一樣。叁結(jié)尾仙度瑞拉發(fā)現(xiàn)自己流淚,而唯獨這次才是真心的眼淚,但為時已晚。最初定題叫灰姑娘只是因為仙度瑞拉,盡管她很早就喜歡跡部但是卻做了不少錯誤選擇,想說愛情不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后來加上安娜,意思就有些變化。仙度瑞拉確實是扮演著舞臺上灰姑娘的角色,但其實安娜是個隱形的灰姑娘,她的錯誤在于她一直以為灰姑娘是仙度瑞拉,實際上是她自己。她覺得她們不同所以保持她的高傲。童話之所以不能實現(xiàn)在于不現(xiàn)實,而童話的無限可能被她自己拋棄了。她和仙度瑞拉一樣喜歡強(qiáng)迫自己抬頭挺胸,內(nèi)心有一絲絲自己的堅韌。跡部的高傲則是真正有底氣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傲氣了。
有關(guān)最后那個夢。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假的部分是王子向她發(fā)出了同行的邀請。也許如果都是真的會更加感傷,但在我理解中跡部可能不是這樣臨走了才發(fā)出邀請的人。最重要的是,這個故事里他們倆沒有那么相愛。安娜經(jīng)常彷徨,但內(nèi)心堅定,不愿意過王宮里那種和小時候的家庭截然相反的生活。她像仙度瑞拉一樣被跡部吸引,但感情并不強(qiáng)烈,并且在做了一個變王妃的夢以后暗示她會放棄。仙度瑞拉在夢里讓她感到的不安也就是隱約意識到自己在這份頓悟上的遲鈍吧。夢到跡部邀請她只是睡前讀童話日有所思的“如果和他有可能”,而即使是這樣她也依舊會拒絕。雖然故事名字是個童話,但是正好想說童話的不可能性。
回到最初,她在莊園外攔下他。兩個人心境都是一樣平和沒有遺憾。
王子最后還是很俗套地有了結(jié)婚對象,就像很多個相似的故事一樣,少年時期不計較一切只相信兩顆真心,和平常人相愛最終還是消磨殆盡敗給了現(xiàn)實。
炊口紹 2013.8~2014.5.25 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