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的男子高中生二宮和也，在同學(xué)們的眼中是一個有些奇怪的存在。
　　無論怎樣輪換座位，都會選擇教室的角落；沒什么朋友，午間總是孤身坐在窗邊吃自帶便當(dāng)；喊他去參加班級活動，總是遭到拒絕；似乎是隸屬“回家部”，每天一放學(xué)就不見蹤影。唯一見他有所來往的，是高他一級的某位前輩，據(jù)說有女孩撞見過兩人并肩蹲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邊喝罐裝熱飲邊聊天。
　　男生們都不喜歡二宮，嫌他裝模作樣。
　　而在女生眼中，這份孤僻被美化為了青春期的憂郁。
　　只有二宮自己明白，他為什么如此不合群。
　　為什么不愛參加集體活動，為什么放學(xué)后從不在外逗留，總是徑直返家。

　　拿鑰匙打開家門，二宮將書包從右肩甩下來，兩□□換蹬掉球鞋：“我回來了�！�
　　木質(zhì)地板輕微震動，明朗地大呼“歡迎回來”的聲線由里屋逐漸靠近。身高三十公分的小人搖搖晃晃地頂著水杯出現(xiàn)在玄關(guān)，雙手費(fèi)力地舉起，想把冰飲遞過來，“nino，喝點(diǎn)飲料”。
　　就好像人類進(jìn)行等比例縮小后的產(chǎn)物，小人兒留一頭酷炫金發(fā)，臉上嵌著兩枚閃閃發(fā)亮的大眼睛。他穿正紅色的套頭帽衫，肩膀溜得奇詭，見二宮接過杯子坐在地板上，便熟稔地順著褲腿爬到對方的膝蓋。
　　“翔醬，晚飯想吃什么？”
　　“蕎麥面？咖喱？選做起來快的那個。今天回來得比較晚哎，我有點(diǎn)餓了。”
　　“嗯，輪到我值日。”

　　這個外表酷似失卻雙翼的精靈，實(shí)際上也無任何魔力的小人兒·櫻井翔，就是二宮少年嚴(yán)守多年的秘密。

　　櫻井究竟是何時(shí)出現(xiàn)，為何出現(xiàn)在自己的世界里，二宮早已記不清了。
　　好像從有記憶起，他就在身邊。
　　并且也同自己一樣，隨歲月慢慢成長。
　　他猜測過，或許櫻井是自己的守護(hù)精靈，或許櫻井是被邪惡勢力下過毒咒而變小的戰(zhàn)士？然而天長日久，櫻井的存在成為一種理所當(dāng)然，他也就不再考慮這種復(fù)雜的問題了。
　　小時(shí)候，櫻井是住在二宮的抽屜里。
　　下意識地對父母隱瞞著，升上高中后，二宮選擇在學(xué)校附近租住。母親只偶爾來幫忙打掃，櫻井得以更自在地生活在原本便狹小的空間中。
　　從某種角度來說，櫻井真是個毫無用處的守護(hù)神。不通家事、很難獨(dú)立生活、不能隨意外出，因此二宮必須時(shí)常在家陪伴。但是，早晨出門有句“路上小心”，傍晚歸家有句“歡迎回來”，無聊的時(shí)候一起打電玩，做不出題目的時(shí)候提供輔導(dǎo)，不快的時(shí)候有人趴在肩膀上安慰。
　　這樣一來，即使得每天做飯洗碗、打掃房間、省一半零用錢給對方花、忍受對方昭和風(fēng)的教訓(xùn)（要把碗筷收拾干凈！不可以未成年飲酒！），也沒想象中來得那樣難熬了。

　　結(jié)果晚餐吃的是雜菜咖喱。
　　就是將昨天的剩菜煮在速食咖喱塊里，頗為敷衍，櫻井卻仍吃得開心，毫不吝嗇地夸贊著“好吃”，把玩具餐盤里的米飯吃得一干二凈。
　　櫻井的生活用具全是從玩具商店買來的，二宮甚至在最常去的那家辦了VIP卡。見他握著小湯匙，把土豆塊糊得滿臉都是，二宮暗自想著下次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把食材切得更小一些。將盤子里的米粒撥攏，少年琢磨著這個周末的安排。
　　“翔醬，之前不是說要幫你去買衣服嗎？”
　　“唔、嗯…怎么了？”
　　“相葉桑說想要來家里玩�！�
　　“…這樣啊，沒關(guān)系呀，下次就好�！�
　　“抱歉吶�！�
　　“完全沒事兒的，本來就不是必須要去買的東西啊�！�
　　話雖這樣說，那張小臉卻仍掩不住淡淡的失落。二宮知道他難得有機(jī)會跟自己一同出門，這下，又像是虧欠了他一次。
　　“吶、翔醬。其實(shí)，今天，飯后有西瓜吃哦！”
　　“真的嗎？好棒——！”
　　情緒努力高漲，櫻井伸出手，向上一跳，兩人凌空擊掌。

　　如果沒有自己的話，翔醬是不是真的很寂寞？

　　就連二宮和也的大親友、虛長他半歲的相葉雅紀(jì)也不知道櫻井翔的存在。
　　拎著桂花樓自滿的特產(chǎn)·煎餃與咸菜進(jìn)門，少年毫不見外地踢掉鞋子，光著腳丫便啪嗒啪嗒地往里屋闖，被二宮扯住，猛地給后腦勺來了一下。
　　“笨蛋，這是我家，別到處亂跑�！�
　　“可這還是第一次來nino租的房子嘛，你總不讓我來，誰知是不是藏了什么人物�！�
　　二宮心虛了一下，叉起腰提高嗓門：“胡說！明明是因?yàn)槟銇砹藭苈闊�！�?br>　　“有什么麻煩的——我還給你帶菜來了——�。∵@盤游戲碟！”
　　雖話說得刻薄，二宮還是將相葉安頓在小小的起居室，轉(zhuǎn)身去半開放的廚房端茶和點(diǎn)心：“行了，你開吧，別弄亂我的存檔！”
　　拉開冰箱門，取出紅豆大福和抹茶布丁，二宮瞥了一眼放置在牛奶旁的小盒子，塑料外殼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
　　為了補(bǔ)償出門計(jì)劃被強(qiáng)制終止的櫻井，他在晨間去超商買菜時(shí)，特意多繞了些路，到櫻井此前在電視節(jié)目上看到后、念念不忘的西點(diǎn)屋，選了兩只巧克力點(diǎn)心。沒有放很多奶油，而是在夾層間添加了大量堅(jiān)果，是他印象中櫻井喜歡的味道。
　　此外，還在家樓下的便利店挑了兩本時(shí)新雜志，全是自己不太看得進(jìn)去的嚴(yán)肅話題。
　　原本不能外出就挺難受的了，還因?yàn)橄嗳~的到來而只能躲在壁櫥。
　　等相葉離開后，指使他自己去冰箱里找食物，看到這個的話，大概會開心吧。
　　“nino！快點(diǎn)快點(diǎn)！”
　　分明沒有來到這里卻熟門熟路地接上了游戲機(jī)與電視，歡快的背景音樂頓時(shí)充滿整個房間。二宮應(yīng)了一聲，將托盤擱在矮桌，拾起手柄。

　　沉迷于游戲的時(shí)間總是過得飛快。等意識到肚子空空時(shí)，掛鐘的指針已經(jīng)越過12。二宮把相葉帶來的煎餃扔進(jìn)微波爐，又考慮了片刻，從儲物柜摸出兩包泡面。甫一見到速食包裝，相葉就垮下臉來：“哎nino你平常不都帶便當(dāng)上學(xué)的嗎——為什么難得的假期還要吃這種東西啦。”
　　“少廢話，就是因?yàn)槠匠Ｗ鲲埪闊�，周末才不動手的啊�！?br>　　二宮拿犬齒咬開包裝袋，面不改色地撒謊。
　　其實(shí)是櫻井堅(jiān)持上學(xué)要吃有營養(yǎng)的東西。
　　滾水沖進(jìn)碗里，香味立刻彌漫開來。相葉拿舊雜志按住碗口，吸了吸鼻子。
　　“吶吶、你認(rèn)識我們班的立川吧？”
　　“嗯？不清楚�！倍䦟m只專心致志地盯住被蒸汽掀得一動一動的紙蓋。
　　“不會吧——！”一聲慘叫，“連立川都不知道？那個大美女啊。黑頭發(fā)很長，眼睛很大的，把校服裙子改短后被教導(dǎo)主任罵的那個！”
　　“哦？哦…”腦海里有個模糊的影子。
　　“就是她啊，她那天跑來找我問你的事情哎。”
　　“…我怎么了…”
　　“好像是哪天在一家玩偶店前見到過你，在挑娃娃的衣服…”——喔、那大概是給翔醬買衣服的時(shí)候——“說沒想到二宮君是這種類型的男生，很意外，所以還想要你的郵箱地址來著！”
　　這下警覺起來：“你不會給她了吧？”
　　“怎么可能，沒經(jīng)過你的同意，我怎么敢隨便發(fā)放你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只不過哎…”
　　相葉原本是盤腿坐在地上，兩手撐地，硬是湊到二宮身前，拿肩膀蹭蹭他，擠出滿面諂媚而意味深長的笑。
　　“…干嘛啦！很惡心哎！”
　　“吶、那可是立川耶，難道不想跟她交往嗎？”
　　“…根本就是不認(rèn)識的人吧，憑什么要跟她交往啊�！�
　　“那是因?yàn)閚ino你根本不參加集體活動啊，前段時(shí)間我約你去聯(lián)誼，你都不來。之前有好幾個女生想要通過我跟你見面哎…哥們兒我看質(zhì)量不好的全部都給你拒了，這可是立川��！”
　　工口小哥夸張地在身前比劃著。
　　“胸部有這——么大的！”
　　“——我又不是為了胸部跟女生交往的！”
　　“可是這不僅僅是胸部的問題啊，你不覺得自己人際圈真太小了嗎？男子高中生哎，不應(yīng)該揮霍這大好年華翹課打球聯(lián)誼泡妞嗎？”
　　微波爐“叮——”的一聲，昏暗狹窄的房間晃了晃。
　　窗外的鐵軌上，有火車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亟?jīng)過了。

　　等到二宮終于能把櫻井從壁櫥里放出來，大半天已經(jīng)過去了。
　　假如不是二宮死命地將相葉往外趕，并威脅說再也不借他漫畫書看，天然的竹馬君恐怕要賴在這里過夜。被不留情地推出玄關(guān)的同時(shí)，他還側(cè)著頭拼命地邀請二宮與他一起去參加立川組織的海邊兩日一泊游。
　　從悶熱黑暗的地方鉆出來，櫻井早已滿頭滿身是汗，衣服緊緊黏在背上。
　　二宮連忙拖來電扇，把風(fēng)速調(diào)到合適的位置。
　　“抱歉吶、翔醬…”看小人兒嘩啦一下脫掉上衣，皮膚又濕又紅，不免有些愧疚。撕了幾張餐巾紙遞給他作浴巾，二宮帶著點(diǎn)兒討好的味道：“餓了吧？一會兒晚餐做你喜歡吃的番茄沙司澆意面好不好？”
　　抱著二宮遞過來的小勺，將冰飲料一口吞掉，櫻井始終不看對方的眼睛。
　　“吶、翔醬，我還給你買了點(diǎn)心哦，冷柜里還有香草味的冰淇淋，要不然我現(xiàn)在去做飯，你先墊一點(diǎn)？還是說先洗澡？我去燒點(diǎn)熱水？”
　　可小小的少年只噗通端坐在矮桌上，仰起臉來，偏開視線：“nino，我要跟你談?wù)劇！?br>
　　拉開玻璃窗后，夏日傍晚潮濕的風(fēng)吹進(jìn)來，卻毫無清爽之感，只纏繞在皮膚上。
　　二宮聽從櫻井的要求，乖乖坐在桌前，與櫻井相對，緊張得蜷起了腳趾。
　　心中隱隱浮動著不安的感覺，他頭一次發(fā)覺，與自己朝夕相伴這么多年的小人兒，收起笑臉變得嚴(yán)肅的模樣是那樣可怕。他無意識地捏著運(yùn)動褲的棉布料子，聽櫻井拿打商量的語氣說道：
　　“我考慮了一下，想要在近期搬到智君那里去住�！�
　　“…哎？”
　　二宮幾乎懷疑自己的耳膜出問題了，或者是櫻井在開玩笑。對方口中的“智君”·大野智，確實(shí)是二宮目前唯一已知的一位櫻井的同類，但他們?nèi)粘：苌僬f起那人的事情。
　　“你看，”而櫻井將雙手盤在胸前，那種耐心的語氣像是把二宮當(dāng)成學(xué)齡前的小孩子，“nino今年也17歲了吧，總是因?yàn)槲业木壒矢C在家里、還要照顧我，不是很討厭嗎。我不能永遠(yuǎn)都黏在nino身邊呀…如果我不在這里，你就可以結(jié)交更多的朋友呀，還可以談戀愛。假如nino有了女朋友，想把她帶來家里，我在也會不方便嘛�！�
　　二宮心里突然升騰出一股厭惡，他討厭櫻井翔現(xiàn)在語重心長的模樣。
　　“…嗯…還有呢？”
　　好半天，從嗓子眼擠出的質(zhì)問。
　　“我搬去神奈川的智君那里，他現(xiàn)在寄住的松本屋，就是制作玩偶的地方。生活也會比現(xiàn)在方便很多，不需要nino特意跑去玩具店給我買東西，很省錢的。我只要像智君一樣，幫他做些工作，就不會給松本先生添太多麻煩。”
　　“你…怎么知道那邊愿意讓你過去。”
　　“白天時(shí)我同智君聯(lián)絡(luò)過，他問了松本先生，說是沒有問題�！�
　　“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嗎？”
　　“…nino…”
　　“好呀。”

　　夢游般地站起身來，二宮走到廚房，從冰箱里取出藏得很深、連相葉想吃都沒舍得給的一對點(diǎn)心，打開后拍在桌面上。又從玄關(guān)前的衣架取下背包，翻出兩本雜志摔在腳邊。一墻之隔的臥室里，有他買回后櫻井還一次都沒有穿過的衣服，卷成一團(tuán)胡亂塞進(jìn)塑膠袋里。抽出一支原子筆，在書桌抽屜里摸出之前沒用完的快遞單，狠狠扔在櫻井面前。
　　他重又坐下來。
　　“好呀、你今天就走唄。我把這些東西都給你快遞到松本家去�！�
　　“…nino�！�
　　“快說吧，松本家的地址，我馬上就開始打包�！�
　　“…nino�！�
　　“…想走就走��！”
　　桌面上的小人兒慌亂地站起來，卻夠不著他的臉頰：“等等nino！你冷靜一點(diǎn)！”
　　“我才不需要你呢…早就想要一個人生活了，否則我怎么會搬到外面來住！”

　　糟糕。
　　二宮握緊筆，指甲掐進(jìn)皮膚。
　　面前的景色變得有些凹凸不平，眼眶又燙又酸。

　　…糟糕。

　　“特地起個大早買東西，一放學(xué)就得馬上回家，周末也不能出去玩，我早就討厭這樣的生活了！如果沒有翔醬在的話，如果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話，肯定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子！”
　　“nino！”
　　不知所措的櫻井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最終還是選擇撲上來抱住二宮的手指。
　　“小學(xué)的時(shí)候就不會因?yàn)椴缓先罕淮蠹移圬?fù)！上中學(xué)的時(shí)候也可以跟相葉桑一起加入棒球隊(duì)！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話說不定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nino！nino！”
　　“可是到如今已經(jīng)成這個樣子，翔醬居然也說要走了！也說要讓我一個人呆著！”
　　“…nino！對不起nino！”
　　因?yàn)樗卟蛔悖B內(nèi)隱隱作痛。不知不覺間，臉頰便濕掉了。
　　小人兒雙手環(huán)抱住二宮的大拇指，將臉貼在上面，一個勁地喊著“nino”和“對不起”，拍著他的指甲，催促他將臉扭過來面對自己，眉毛向下耷著，脖頸上的青筋在漲紅的皮膚映襯下愈加明顯。

　　“對不起…nino！對不起！當(dāng)我沒有說過這件事好嗎！”
　　“我只是害怕…我只是擔(dān)心nino厭煩了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而已！”

　　“翔醬…是笨蛋嗎�！�
　　拿右手按上額頭，將臉隱藏在陰影里。
　　二宮只覺左胸腔里的那顆拳頭大的器官咚咚跳動，血液奔騰著把氧氣運(yùn)輸?shù)缴眢w各個角落，呼吸還沒辦法很快地平息下來。

　　“如果翔醬不在的話，一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喃喃自語著。
　　而滿臉“我搞砸了”的神情的男人，依然緊緊抱著二宮的指頭不撒手。待二宮的情緒平穩(wěn)些許，將一個吻貼上了少年虎口處的皮膚。細(xì)致地、用嘴唇摩挲感受著皮膚的紋路：“對不起、nino…”
　　“…到底是為什么會那樣想啊…”
　　“nino…對不起…請讓我繼續(xù)留在這里吧�！�
　　“憑…憑什么要讓你呆在這兒…只會、只會給我添麻煩。”
　　“因?yàn)槲摇辟N著皮膚，能夠感覺到櫻井說話時(shí)，口型微妙的變化。

　　“因?yàn)槭俏译x不開nino�！�
　　“我喜歡nino�！�

　　晚餐的氛圍很尷尬。
　　但吃得仍然是櫻井心儀的番茄沙司澆意面。
　　吃完后，二宮板著臉，將叉子往瓷碟里一扔，聲線還帶著濃濃鼻音：“去洗碗、另外把臟衣簍里的衣服也洗了。”
　　小人兒乖乖點(diǎn)頭，奮力想要舉起碗筷，卻壓根無法抬過頭頂，端在胸前左搖右晃。
　　二宮深深嘆了一口氣，想替他拿起來，卻把抓得很死的櫻井都拎到半空中。
　　“ni…ni…nino快把我放下來！”
　　結(jié)果對方嚇得破了音，滿臉蒼白，表情扭曲成一個囧字。
　　“就——不——放——”
　　而二宮沒有松手，反而故意在空中搖晃起來，櫻井的慘叫聲也隨之抖動。
　　“啊～～～��！救～～～命！饒了～～～我吧～～～！”

　　噗嗤。

　　“居然還有高所恐懼癥，笨——蛋！”
　　最終，少年還是抿起嘴來，笑得滿眼溫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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