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剛剛來到太平村的時候，正是早春。

　　那時還有些春寒料峭，但三四場落雨后，天氣卻一日比一日和暖起來。

　　從客棧中出來，我將手搭在眉骨上，仰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青鸞峰。

　　峰頂被斜斜的日光籠著，蒼翠樹木染上一層淡淡的金邊，寂靜千年的山峰竟由此顯出些青蔥可愛來。

　　我忽然就決定上青鸞峰去看看。

　　早前剛到太平村的時候就聽村子里的人們說起過青鸞峰上白發(fā)仙人的傳說，說是很久很久以前，時常能夠看到仙人御劍乘風，一片仙風道骨的背影。對此我只是笑笑，對這些神鬼之說，我向來不是十分相信，也便沒有上心。

　　然而來到青鸞峰上時，我卻發(fā)現(xiàn)這座太平村的人們出于敬意從不曾踏足的山峰上，竟然當真有一座雖然陳舊但保存的完好的小木屋。

　　那座小木屋旁，還有兩座墳冢，冢旁青草遍地，但墳冢上卻不見有什么雜草。

　　“愛妻……韓菱紗……之墓�！�

　　看到其中一座墳冢上的字后，我忽然更肯定曾經(jīng)住在這山峰的不是什么仙人了。

　　傳說的仙人不皆是太上忘情的么，又怎么會有“愛妻”呢？

　　四處又閑逛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什么更有意思的東西了，于是我打算下山，回客棧中去吃些東西，轉身想走的時候，眼角余光卻掃到了什么。

　　木屋前古樹下的土中，有什么東西的一角露在了外面。

　　我上前去將那個東西挖了出來，才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個壇子。

　　這壇子的壇身被土壤浸潤了不知多少歲月，壇身已經(jīng)黝黑發(fā)亮，壇頂?shù)拿芊鈪s依舊完好，我小心地打開壇子的封口，一陣撲鼻清香迎面而來。

　　竟然是一壇酒。

　　這壇酒不知在這古樹下被埋了多少年，光是香氣都無端醉人，深呼吸幾口后，就已經(jīng)有些醺然醉意了。

　　“這樣的美酒塵封多年無人品嘗豈不可惜，”我望著壇中美酒喃喃自語，又回頭看向木屋，“抱歉啊，你釀的美酒就讓我來嘗一嘗吧。”

　　一口美酒下肚，我轉身抱著壇子靠在樹下，回味無窮地咂了咂嘴。

　　“原來是海棠釀酒啊……”

　　【二】

　　又是一年春好時。

　　前些時日照例同紫英一起去即墨看望城中百姓，路過賣紅綠八寶飯的攤子時，被攤子老板宋園大哥叫住，宋大哥一張淳樸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

　　“喲，慕容公子和韓姑娘來啦？來來來，這幾份紅綠八寶飯和繆酒你們拿著�！�

　　“每年宋大哥都送我們這么多東西，我們會不好意思的�！蔽姨裘夹π�。

　　“誒，說這話多見外，你們是我們的恩人，再說這些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彼未蟾缑竽X，笑地十分憨厚。

　　紫英在一旁拱手：“多謝宋大哥心意。但我們早說了你們不必為此掛懷�！�

　　“沒錯沒錯，就把我們當朋友就行了，別恩人來恩人去的，聽著多奇怪啊�！蔽医舆^紫英的話接著說道。

　　“是是是，”宋大哥一迭聲地應著，又從身后摸了張紙出來，“對了，慕容公子，韓姑娘，這是前些時日我一個釀酒的朋友送的錦堂春配方，原來夏書生還在城里的時候聽他說云公子挺喜歡喝酒，不如就送了你們吧�！�

　　再三推阻說不過去，何況那野人確實喜歡喝酒，于是道了謝后，我便順水推舟收下了。

　　回到青鸞峰后，野人依舊在木屋里沉睡，左右青鸞峰上也沒什么其他事可做，我便對釀酒上了心。

　　錦堂春需海棠花瓣入酒，可惜青鸞峰上雖萬紫千紅開得正好，卻獨獨沒有海棠，我病日篤，也被紫英徹底禁了足，無法到其他地方去采摘海棠入酒。

　　再過些時日海棠就要開敗了，紫英看我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答應帶我一起去山下近處采摘海棠花。

　　其實采摘海棠這種小事，若讓紫英代勞也無甚不可，但那野人一直沉睡，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夠熬到他醒來的那一日，于是無論如何也想留下些什么東西給他，且希望這東西，能完完全全是我自己做的。

　　而且若是因為此事拜托紫英，恐怕又要讓他心傷。

　　那般通透的男子，又怎么會看不出我是為了什么。我是這么沒用，能做的，只是讓他傷心而已。

　　山下的太平村外一片艷紅如云，海棠開得正好，我挎著籃子挑揀最好的海棠花瓣，紫英知道我不會愿意讓他幫忙，于是只是靜靜站在我身后。

　　轉身采摘另一株海棠樹上的花瓣時，眼角余光卻看到紫英袖中劃出一抹亮黃。

　　而他卻只是不聲不響地將視線膠著在地上的落花上，手無意識地輕輕撫摸著九龍縛絲劍穗。

　　我急忙扭過頭去不敢再看，眼中卻不由自主劃出淚水。

　　回到山上，找了壇子出來開始釀酒，錦堂春的釀法并不復雜，只是以海棠入酒這點比較獨特，初喝微澀，卻是越品越香醇。

　　很快兩壇酒就都按著酒方準備妥當，只差埋進土中入味這最后一步。

　　我體力不支，想要留給野人的那一壇自己勉強在樹屋下挖了洞埋了起來。然而另一壇卻是由紫英代我在木屋前的樹下埋好。

　　“大功告成了，三年后將這壇酒挖出來，一定是上好的美酒。”

　　我坐在樹下紫英為我搭的秋千上晃著腳，笑瞇瞇地看著紫英將酒壇埋下。

　　“你花了這么多心思，自然不會徒勞無功�！弊嫌⒎畔络P子，站起身來，臉上透出溫暖神色。

　　我蹬了一下秋千，秋千小幅度地帶著我搖晃起來：“好奇怪啊，明明海棠無香，為什么錦堂春卻會那樣香氣撲鼻呢？”

　　“海棠……無香嗎？”

　　紫英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輕輕重復了一遍我的話。

　　我挑挑眉，也并未多做糾結，而是顧自接著說道：“雖然很希望三年后的春天，我也能夠喝到自己親手釀的酒，但……”

　　紫英的神色暗了下去，卻搖搖頭：“菱紗，別胡思亂想了�！�

　　我笑笑：“總之紫英你一定要記得，三年后將這壇酒挖出來，雖然知道你從來不喝酒，但是既然是我釀的，多少淺淺嘗一口，好不好？”

　　紫英默了一瞬，隨即卻毫不遲疑地點頭：“好�！�

　　“就知道小紫英最好了——”看他答應，我十分開心，“至于樹屋下的那一壇……野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醒來，等他醒過來，還要麻煩紫英告訴他我替他釀了美酒，讓他自己把那壇酒挖出來吧�！�

　　紫英長久地看著我，半晌終于將目光移開，淡淡點頭。

　　“好�！�

　　【三】

　　微風拂過，卷落幾瓣緋桃。

　　白衣藍衫的男子將小木屋前樹下的那壇酒小心翼翼地挖了出來，打開了封口。

　　只是淺淺嘗了一口后，男子便抱著酒走到木屋旁的一座墳冢前，輕輕將那壇酒灑了一些在那座墳冢邊。

　　“菱紗，三年已經(jīng)到了，你釀的酒，果然是香醇非常�！�

　　“只可惜……”

　　再沒有了下文，男子的話語瞬間消逝在了青空之中。

　　不多時，男子又將剩下的大半壇酒重新封口，埋入之前的樹下。

　　隨后揮手喚來一把長劍，御風而去。

　　我靠著古樹醒過來，發(fā)現(xiàn)手中還抱著那壇酒，散發(fā)著醇厚香氣，有些怔忪地眨了眨眼：“紫英……是誰？”

　　——原來是醉后的一場春秋大夢嗎？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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