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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來自地獄
First.「Inferno」
很多故事在開始的時候,結(jié)局就已起航。那是被鐫刻在十字架上的情節(jié),充滿了鮮血的甜美,冰冷而溫情地澆灌一朵注定早夭的鮮花,等待沙塵風(fēng)化,白骨森然顯露。
林肯橋會倒塌,會有流亡之人行至半路,看黑色的靈魂在地獄輪舞。
Second.「Ghost」
大雨傾盆,霧氣越來越濃烈。街上那個賣報的瘸子,弓著背縮在酒吧門口避雨,如同暗夜里的鬼魅,眼神卻像死掉的貓般渾濁。
赤井抬起頭望向?qū)γ娴慕值溃行╆惻f的房屋,昏黃的燈光從窗簾里溢出,散開在黑灰色的濃霧里。窗上交疊出男女摟抱的影子,然后是激情的熱吻,黑影似乎急不可待地重疊起來,遠遠看去變成披著斗篷的魔鬼,看不見獠牙的血口大張似要吞噬世界。
真正的光明只是看不見的黑暗。赤井想起那個人曾經(jīng)說的。這一秒內(nèi)也許美國又發(fā)生了幾百起兇殺案,鄉(xiāng)村小屋里不知名的男子眉心鮮紅,濃稠的液體流入魚缸,死神在虛無里親吻尸體的胸口。
真是麻煩。
他有點累了,端起吧臺上的波本威士忌一飲而盡。明快的節(jié)奏藍調(diào)變成了悲傷凄婉的鋼琴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從黑暗深處,從濡濕的記憶里。
兩個人所擁有的寧靜皆是以危險為載體,他知道,這種寧靜只是池塘中水波的振動源頭,但還是讓人難以忘懷。幾年以前他們曾一起出過任務(wù),在音樂會上調(diào)查某位大人物的底細。那個銀發(fā)的男人目光冷冽,綠色的瞳孔不為悠揚琴聲而起任何波瀾?伤廊桓杏X偌大的會場精靈飛舞,泡沫般干凈的燈光靜默地洗凈每個人手上的鮮血和罪惡。
他對他說,「Rye…」
Rye…是誰呢?
并不是他。赤井秀一不想承認,這個名字代表了一段他并不愿提起的過去,他在這個身份里差點迷失自己。熱愛光明的一個人,隨著這種淡漠疏離互不信任的相處而發(fā)現(xiàn),他也同樣迷戀黑暗,迷戀著最危險的人——
Gin.
暗綠色的瞳孔在黑夜里深沉地凝視他,像覬覦獵豹領(lǐng)地的獅王,像要把鳥雀吞噬的猛獸。
目光若白骨般森然。
雨勢愈演愈烈,雨珠撞擊在玻璃上發(fā)出沒有節(jié)奏的聲響。在紛亂的雨音中赤井聽見一聲尖銳的剎車聲。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突然亮起的屏幕映襯出赤井秀一瘦削的臉頰,反射成的虛像也有一雙墨綠色警覺的眼睛。
他的手指抽動了一下。怎么可能…
赤井發(fā)現(xiàn)原來他從未逃出過那場夢魘,那個女人悲傷的笑被烙在十字架上燒成灰燼,在他的心中堆疊成一座荒蕪之山。他在黑暗的街道里奔跑,踏過腥臭的積水,不惜手染鮮血來妄圖贖罪,妄圖對抗整片黑暗。
燈火在黑暗里愈陷愈深。他看著屏幕上的來電號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宮野明美。赤井永遠不會忘記這串?dāng)?shù)字。
理智告訴他這是危險的信號,但蒼茫陰空下的燕子匍匐在枝椏上忘記了飛翔。
燈光被剪碎,變成浩大的蒲公英盤旋著。他抬頭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片冰冷的山谷,酒吧只是幻象,真正的黑暗把他重重包圍。深淵底部是一片血海,是煉獄,被折斷了翅膀的燕子開始哀嚎,它們的慘叫變成精靈的眼睛飛向山谷上方斷裂的林肯橋。
赤井曾在這里槍擊過一個販毒團伙的頭目,窮兇惡極堅決抵抗的罪犯在見到他女兒的剎那眼里流下淚來。那女孩被另一個團伙的老大因打擊報復(fù)而挖掉雙眼,可她感覺到父親的氣息后仍努力扯動眼角笑起來。
爸爸,爸爸。她說。
那名罪犯最終自己跳入了山谷,在地獄里旋舞的人變成一灘爛泥砸在地上。暗沉的深淵仿佛是每個人未來的顏色,無論罪犯,妓女還是探員。
他的周圍沒有任何人,只有森然的白骨,眉心被彈孔穿透。手染鮮血的探員發(fā)現(xiàn)這些丑陋的白骨從地獄歸來,變成亡魂控訴著他。他如燕子墜入深淵。
赤井想,也許琴酒曾對他說的話是對的。
「手染鮮血就注定罪惡,無論目的有多高尚。你來到組織,就證明你做好了死后下地獄的準備!
可是總得有人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而弄臟雙手不是嗎?況且…
「就算滿身罪孽,也永遠有人站在你身后,永不背離!
赤井說這話的時候想起那個失明的女孩,而琴酒只是突然望著他緘默不語。
「你很有意思!沽季,對方回答。
Third.「Hopelessness」
瘸腿的賣報者開始在雨里奔跑起來,他也許是個流浪漢,破爛的袖口還殘留著公園里長椅的油漆味?菔莸碾p腿交替之時,漫天的紙片飛揚起來,很快被雨水打落掉到地面,在深深的水潭里被開過的車輛碾碎。
誰聽到過那輕不可聞的嘆息呢。仿若來自深淵底部的靡靡之音,精靈之眼的哀嚎。
你來自哪里?要去向何處?
我駕著一只紅色的小舟,以三途河畔的彼岸花為楫。這只船的起點是地獄,終點也是地獄。
赤井從虛浮中回過來,他有些詫異地發(fā)現(xiàn)饒是他也會走神。這并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仿佛是有鬼魂帶領(lǐng)他去虛無之境游歷,告訴他前往地獄的船票已給他買好。
眼前依然是并不大的酒吧,威士忌
剩余大半杯,琥珀般的顏色靚麗奪目。透過玻璃他看見門口停了輛黑色的車,只是雨勢猛烈并不真切,只知道瘸腿的販子是離開了。
嘁,不把那個組織搞垮,就算是魔鬼都別想將他帶離這個世界。
他用手指輕輕扣擊酒杯,下一刻卻突然停下了動作。悠揚的琴聲繾綣傾瀉,伴隨著空靈的余音,可是,他是不可能聽錯的。
——秀一。
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在悲傷的鋼琴曲里聲音有點凄涼,又像是在刻意隱藏暴戾,而他冥冥之中感覺這音色如此熟悉。
——秀一,秀一。
——誰?
聲音停止了,他聽見玻璃杯破碎的聲音,聽見被撕裂翅膀的蝴蝶墜入血泊的聲音。手機的屏幕轉(zhuǎn)瞬亮起,倒映出一張和以往不太相同的臉,以及,他的身后,那一襲黑風(fēng)衣的男子。長發(fā)的銀色化開在昏黃的燈光下。
——呵。有人輕笑了一聲。
琴…琴酒?!
赤井幾乎是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他頸間的皮膚先他一步發(fā)出細微的戰(zhàn)栗。但是身后卻什么人都沒有,街上一只黑貓叼著一只黑色的燕子。
幻覺…么?
看來的確是累了。那次事件過后他得處處提防,一步走錯整個棋盤就會崩塌。
赤井看著酒杯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微微有些黑的膚色,細框眼鏡后一雙看似柔和的眼睛,易容術(shù)的真正精髓是隱藏性格甚至感情。
現(xiàn)在的他不再是赤井秀一,也不是Rye,他叫沖矢昴。
你從未想過人類該是這樣奔走跳躍與世抗?fàn)幍模瑸榱吮Wo重要的東西不得不放棄存在于這個世上所有的證明。他用被燒成灰燼的燕子的翅膀堆疊出一場本不存在的人生,像從虛無之境歸來的亡魂,來自地獄也回到地獄。
他將靠近真相,靠近勝利,也將臨深淵。
只是當(dāng)赤井放棄屬于這個身份的存在時,他還是無法放棄感情。因為他會在沖矢昴的夢境里回想起那個男人深邃的瞳孔,兩把銳利的刀交鋒時碰撞出的灼人的火花。年輕的探員先生深陷于危險的情感之中。
嘖,真沒出息。對敵人產(chǎn)生愛意簡直是對這種宿敵關(guān)系的褻瀆,如果被琴酒知道必然要被狠狠地哂笑一番的。
——琴酒,琴酒。
赤井秀一并不知道睿智的獵豹也同樣吸引獅王的注意,吸引暗夜的精靈來親吻燕子的斷翅。沉溺在黑暗里這是兩個人的獨舞,只是一方注定把另一方推向死亡。
無望之愛。
一開始就已在森然白骨上寫好,只是那結(jié)局太過慘烈悲傷,他不敢起航。
Fourth.「Darkness」
赤井以前曾和琴酒無數(shù)次驅(qū)車駛過林肯橋,就是在氣氛冷冽的車里那個人對他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燕子的故事。
——這是一只黑色的燕子,它曾在廣袤的天空飛翔,擁有世界上最清亮的眼睛和最矯健的身姿。但它也在暗夜里棲息在古老的槐樹上,啄食樹干上的害蟲。有一天它卻試圖將一只灰黑的蜘蛛吞入嘴里。
——然后呢?
——然后燕子中了劇毒,它匍匐在樹上無法動彈,它讓人們剪下它的斷翅做成風(fēng)箏。風(fēng)箏飛在明媚的空中,但燕子的身體跌入深淵。
赤井當(dāng)然明白琴酒當(dāng)時就在懷疑他,這之后橋上的長風(fēng)吹斷了橋鎖,厚重的水泥墜入湖泊。
「當(dāng)我走過林肯橋,我遇到了銹帽子先生,釘和針在他背上,正向著荊棘集市走去!
古老的歌謠伴隨著鋼琴曲的旋律響起時,赤井聽到有人推門進入酒吧。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因而他并未偏頭去看。
思維簡直要被無數(shù)的回憶淹沒,他的眼前出現(xiàn)無數(shù)惡鬼在地獄里吃著血紅的眼睛的畫面,黑色燕子的身體被狠狠碾爛。進入酒吧不久就有可怖的幻覺浮于視線中。
等等…幻覺?
…糟糕了。
赤井秀一在心里暗自嘲諷自己的不謹慎,連威士忌里被摻入了致幻劑都未曾發(fā)覺。他像察覺到危險氣息的獵豹,站起來時卻天旋地轉(zhuǎn),「砰」地一下,酒杯跌碎在地。
剛剛進來的男人的視線隨之投到他身上,赤井的心臟突然有一瞬的狠命顫動,他覺得自己仍處于幻境之中。一襲黑衣,綠色深邃的瞳孔,臉龐淡漠而陰冷。
琴酒…
他幾乎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但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致命的錯誤。他們早就已經(jīng)是宿敵,是夢中期待的恩怨。
赤井盡量鎮(zhèn)定下來,他推了下眼鏡,想著琴酒一定認不出現(xiàn)在的他。但這種邂逅足夠讓人驚惶,就像幾欲用手抓住黑暗。
「抱歉,酒杯碎了!
他掩飾嗓音,黑衣的男人淡淡地瞥他一眼。那眼神太過熟悉,在未自知時他已魔怔般地凝視著他。
赤井暗想,糟透了。
在兇機四伏的叢林中輾轉(zhuǎn)的兩人,早就對彼此眼中的那抹綠色深悉無疑,他的眼神將暴露他的身份,可他知道感情難以偽裝。
琴酒一步步地走向他,赤井抿了抿唇做出一副微笑的樣子。冷漠的男人眸光狠戾,年輕的探員久未這樣近距離地看他。銀色發(fā)絲有些凌亂,赤井想,這家伙瘦了不少,恐怕最近過得并不好。
琴酒的眼神像一片深邃的叢林。
「你是…」
疑問的口氣像從遠方傳來,致幻劑的作用卻在這時顯露。赤井的喉口灌入咸腥的海水。
「我是…」
頭暈?zāi)垦。潮水把他淹沒,他突然沉入一片黑暗。
Fifth.「Pain」
赤井聽到森林里的鋼琴奏鳴曲,那聲音凄婉悲愴,像在哀悼一段注定悲傷的故事。黑白琴鍵上開出紅色的鮮花,是將死之人從三途河畔摘下的嗎。
——秀一。
誰?
——他不會死。我無法輕易擊敗他,我們的戰(zhàn)爭會持續(xù)到永遠。我知道無論我做什么他都有應(yīng)對的策略,我享受這樣的過程。
——可他死了。
——我等他從地獄歸來向我索命,或者我用利刃割開他的喉管。注定不死不休。
——可他死了!
——我…我不能沒有他。
獵人與獵人間的較量就是這樣。千方百計地設(shè)計戕害彼此,用上最危險陰狠的手段,因為彼此都知道對方將巧妙存活。而一旦某天真正登臨巔峰,將另外的人推入山谷,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命中早就只有那個人。
然后,琴弦斷了。赤井聽到奏鳴曲戛然而止。他的耳畔傳來野獸般粗重的呼吸聲,如同暴戾的車輪將要狠狠地碾壓土地,又在下一秒變成輕柔的親吻。
野獸激烈而疼痛地撕扯纏繞,有靈巧的雙手褪去他所有的修飾與偽裝。一具健壯溫暖的軀體緊壓著他,身體無力反抗,像一只撕斷翅膀的黑燕,只能不停地墜落,墜落。
無法知曉身處何方,空氣里漸升起情欲的味道,舌尖泛起腥甜。
粗暴的親吻啃噬,然后是一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
「是你么…你是他?」
這聲音帶著篤定,不是疑問只像在尋求確認。赤井明白過來這個人是誰,這回他是真正地沉入黑暗了。從獵人變成獵物,墨綠瞳孔對視的剎那,無法抑制的感情注定了他的失敗。
世界破開一個巨大的洞,他猜測黑衣男人給予的□□是一場報復(fù),甚至是勝利的歡慶。因為他感覺身體一陣疼痛。
黑暗里赤井看見一道光,光影朦朧,依稀是記憶里的林肯橋。他看見琴酒走過橋墩,黑風(fēng)衣被風(fēng)吹起,無數(shù)的暗夜精靈吃掉了橋梁,路的盡頭是煉獄。琴酒的背影逐漸變成銹帽子的先生,身背十字架走進荊棘叢。
不。他追上去。
赤井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睛,兩對墨綠色的雙目靜默對視,高大偉岸的男人擁抱著他。
「是的,我是。我是赤井。」
他仿佛釋然,絕望又帶著希望。就算下一秒琴酒得知其宿敵的身份把他的喉管掐斷,他也不會埋怨。
只是不想在彼此的心里抹去這個身份。雖為敵人,卻也愛得深沉。
然而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迎接他的是一個繾綣綿長的吻。鋼琴的旋律又在黑暗里響起,變得更加清亮溫柔。
「歡迎回來,赤井探員。」
赤井終于明白,原來琴酒是抱著和他一樣的感情的——那從深重的厭惡中悄然開出的愛意之花,白骨森森卻依然靚麗奪目。
他打開了那段故事的篇章,結(jié)局也已起航。黑色燕子回到地獄深處,未曾悔恨,未曾感傷。哪怕是無望之愛,當(dāng)你手染鮮血時,至少有一個人會站在你身邊,陪你走入荊棘。
Sixth.「Tale」
這一次的琴酒放過了自己,獅王和獵豹用肢體向彼此闡明愛意。這是刀光劍影間短暫的相互依偎,赤井知道,他們的較量遠未結(jié)束。
故事的結(jié)局卻早已寫好,他們中的一個會折下一朵盛開在河畔的彼岸花,以花為槳將另一個送入地獄。他們的手上注定會染上愛人的鮮血。
這過程充滿疼痛與血腥,被鐫刻在十字架上,以陰森白骨為背景。無數(shù)的燕子葬身于山谷,浩大的泡沫漂浮在周圍。
不見天日。這段故事是他們自己,是黑色的愛,來自地獄,也終將走入地獄。
然而終有一天,這絕望會被陽光驅(qū)散,會在云端看見黎明吧。到那時,他們將懷抱亡人的尸體走上山峰,接受曙光的祝福。
生前注定罪惡,在地獄深淵里,我也會還你一段光明。
我將說出故事的結(jié)局。
那是一句,未曾被允許的話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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