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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
說是青丘腳下有一個滿月湖,湖里有一個青衣的女鬼,女鬼來自何處無人知道,要呆到何時也無人知曉。女鬼不傷人,只是但凡要上青丘拜訪狐仙的人,總要給女鬼說一段塵世間的故事或講兩個塵世間的笑料才能繞過這滿月湖,入得青丘。
青丘乃九尾仙狐居住之地,先時青丘帝君認為青丘路上有女鬼擋道,終歸青丘顏面上不好,于是去了地府,想著人拘走這孤魂野鬼,然去了一趟地府后,青丘帝君對趕走女鬼之事便再不提,若有人問起,他便長嘆一聲,道:“到底是凡塵間的可憐人,隨他去吧!迸砭瓦@么在青丘之路上守了一年又一年。
青丘老帝君不知歸隱何處去了,帝君的小女兒成了青丘帝姬。女鬼依舊在湖水邊,聽著求仙的人講這樣或那樣的故事,或者只是一個笑料。
小帝姬問女鬼,你為什么要在這里聽人講笑話?你想打聽到什么?
女鬼笑了笑,只是抬頭看著天上的一輪滿月。
小帝姬又問,那你叫什么?你告訴我名字,我也許可以幫你。
女鬼看了看小帝姬,低頭掩著嘴輕輕笑了,目光柔和愉悅,也像這滿月湖倒映的月光。
小帝姬道,既然你不說,那我給你一個名字吧,你就叫滿月。滿月湖里的滿月。
女鬼點了點頭,從此女鬼變成了滿月。青丘的大小精怪但凡到人間去了,有什么新奇的見聞,都樂顛顛的道:“我要回去講給滿月聽!”
滿月總是柔和的,安靜的,聽人講笑話,也聽生離死別,悲歡離合。
然有一天,滿月湖卻出事了,本來充滿靈氣的湖水一時間充滿了鬼煞怨氣,湖中巨浪滔天,黑色的浪頭就像要染透天空。滿月湖鬧了一天,月亮出現(xiàn)在天空的時候終于平息下去,又是平時安寧美好的樣子?墒菨M月卻不見了。小帝姬圍著湖找了好幾圈,又用靈識探入湖底深處去找,最終只在湖心找到了一縷燃滅了燒黑了的長明燈絲。燈絲從湖底被拽出來握在小帝姬手里,濕噠噠的滴著水。小帝姬突然很難過,很難過。
長明燈滅,生魂死,死魂滅。
烏黑的長明燈絲上有來自地府的氣息,還滲透著濃濃的悲傷,小帝姬知道那是滿月的悲傷,那悲傷正在青丘的靈氣中迅速散去,滿月的一切,都將不存在于天地間。望了一眼安詳?shù)暮〉奂мD身往地府去了。
滿月是陪著小帝姬長大的,滿月的悲傷散盡之前,小帝姬總想成全滿月一點什么。
地府的閻羅王站在那陰森的寶座邊上,判官在一旁為難的握著那一本厚厚的生死簿。小帝姬冷著臉,眼神中透著倔強。閻羅王終于苦著臉說道:“上神,這長明燈上護著的魂早已灰飛煙滅,上神也不知道那鬼魂的名字,小仙實在無從查起!”小帝姬握著長明燈絲的手緊了緊,明知沒有希望了,卻只倔強的不想離開,仿佛離開了就辜負了滿月什么一樣,滿月的悲傷纏在手上,冰冰的,可這會兒早就散盡了,只有那冰冷的感覺還在。有小鬼憑空飄出來,在小帝姬面前跪下道:“冥帝說,讓上神找奈何橋上的孟婆去!毙〉奂а劬σ涣,回身就往奈何橋走去。
奈何橋上,孟婆的臉深深的藏在斗篷里面,看不見悲喜,看不見哀怒,只是當小帝姬把長明燈絲攤開在孟婆眼前時,孟婆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孟婆從小帝姬手里接過長明燈絲,燈絲在孟婆手中慢慢又跳躍起一點很微弱的綠光。綠光照在川流不息的忘川河上,河面顫悠悠的映出了凡塵間的景象。孟婆沒有回頭,聲音涼涼的透著悲嘆,道:“看看吧,這就是他的一生!
忘川中出現(xiàn)的是一片繁華,在一個極盡奢華的樓子里,一群人圍著一個身穿青衣的男子肆意的玩笑著,那群人的眼神里透著貪婪的欲望。離青衣男子最近的一個大漢悄悄的把手伸到青衣男子腰間,在腰間一捏。青衣男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側頭冷冷的瞥了那大漢一眼,帶著怒氣走出了房間。
小帝姬看到了那個男子的臉,一張和滿月一模一樣的臉。
男子開門走了出去,身后傳來不屑的謾罵,大漢道:“一個花樓里的小倌,還真當自己有多干凈!”男子只當沒聽見,快步走了幾步,又終究慢了下來,慢慢的跺到靠近大街的窗子邊去,望著熙熙攘攘的人們,眼神中有寂寞,有不甘。
突然街的另一頭熱鬧起來,不一會兒,一大隊的人馬從花樓下經(jīng)過,為首的一人騎著高頭大馬,滿面紅光,不斷的沖周圍的人們拱手。邊上有人在議論,一人道:“這就是今年新進的武狀元姜承了!绷硪蝗说溃骸斑@模樣倒也俊俏,可惜是個武官!蹦侨擞值溃骸澳阈∽觿e想了,便是個文官,你就能弄得到手?”先頭那人就敲著窗欄道:“我家那老頭子迂腐,朝廷每年都有新官上任,玩一玩又能如何?總歸是你情我愿,我嘗你一點春色,你得我一點升官發(fā)財?shù)暮锰,有何不好?”兩人又說了些什么,總離不了紈绔子弟的荒唐和邪欲。男子厭惡的走開,換了個窗口,眼神卻仍舊盯著馬上的人。“姜承!彼哪钪
一轉眼已是秋收之時,男子提了一個竹籃,獨自走在城郊的小路上。麥田是黃色的,樹葉是黃色的,路邊的草也是黃色的,開著幾朵黃色的小野花,獨他一人是青色的,寬大的袖子在秋風里飄著,點綴著這漫天漫地的黃色。也許是走得有點快,男子的額頭上冒出了點點的汗珠子,等到終于看見前面河邊的背影時,他輕輕吐了一口氣,放慢了步子,一點一點的靠近那個人。
“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河邊的人念了這句詞,往河里用力的擲了一顆石子。男子接口道:“髑髏皆是長城卒,日暮沙場飛作灰。龍斗雌雄勢已分,山崩鬼哭恨將軍。邊疆的戰(zhàn)亂愁苦,哪里是都城里這些貪生怕死的紈绔之徒能體會的。”河邊的人轉過身來,赫然是當日高頭大馬上的武狀元姜承。
見姜承轉身,青衣男子微微彎了彎腰,道:“草民葉青,打擾姜統(tǒng)領了!苯幸豢词莻文弱的男子,還提著個竹籃,便笑道:“葉先生想來是讀書人,這秋收里,可是踏秋來了?姜某猜這籃子里定是好酒!”葉青也笑了,回道:“姜統(tǒng)領鼻子倒靈,那葉青便邀姜統(tǒng)領共飲一壺可好?”
金黃色的一片秋色里,兩個人就這么在樹下席地而坐,就這一個酒壺,兩人一人一口的飲著酒,天南地北的談著,從邊疆戰(zhàn)亂到朝廷腐敗,毫無顧忌。
畫面一轉,又到了繁華的花樓里。葉青被扭著胳膊壓在地上,堪堪抬起臉,怒視著坐在榻上的人,那人翹著腳,看葉青如同看一只狗,捻著茶蓋吹了吹浮面的茶枝,道:“葉青絲,本官知道姜承對朝廷不滿,從當上武狀元開始,這兩三年里沒少說朝廷的壞話。本官還知道,你和他算是同伙,他說了多少,你也不會比他少到哪兒去。但是本官愛民,本官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出面指認姜廷,本官就放你一條生路。如何?”那人吊著嘴角,臉上透著嘲諷,又十分自信,仿佛料定了下一刻葉青就會撲在他腳邊說:“我說,我都說!
可是他想錯了,葉青抖了抖身子,等身后的人放開他的手,他就盤膝端坐在地,直直看進那人的眼睛道:“大人打的一手好算盤,青絲若指認了姜承,只怕姜承一死,下一個便是青絲。大人豈會留著一張會說話的嘴在外面亂跑?”那人哈哈一笑,放下茶碗,蹲在葉青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仔細的端詳葉青的臉道:“你放心,老王爺喜歡你可喜歡得緊。本官也算明白了,你這么個聰明的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的確很討人喜歡啊。”葉青別過臉避開那人的手指,微微頷首道:“那便有勞大人在王爺面前替青絲先鋪個道路了。今日青絲也乏了,大人想必不急在一時,有些話口說無憑,大人給青絲一夜時間整理些證據(jù)如何?反正青絲便是那躥天的猴兒,也跑不出大人的五指山!蹦侨苏玖似饋,道聲那你好好準備,便跨出門去了。臨出門前回頭瞥了一眼仍舊端坐在地的葉青,啐了一口自言自語道:“呸,到底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房門被帶著關上了,葉青從地上站起來,悄悄從床底下摸出一捆繩子,從窗子翻下了樓。月色如水,一襲青衣奔走在月色之下。
姜承的宅子一派簡樸,怕宅子里早已有老王爺?shù)难劬,葉青愣是通過后院小小的狗洞擠了進去,摸著黑來到姜承的房間里,習武之人警覺,姜承早已按著劍,一臉戒備的看著門口,待看清來人后姜承心里頗為驚詫,抬著手便要點燈。抬起的手將將碰到燭臺就被葉青握住,黑暗中,葉青的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姜承笑道:“葉青,你莫不是惹了什么風流債,要半夜借我這陋室躲債來了?”
葉青慢慢的放開姜承的手,聲音冷清清的透著堅決,他道:“姜承,你逃吧。老王爺已經(jīng)動手了;噬匣栌,太子無權,你現(xiàn)在不逃,不多時你只怕再沒命保家衛(wèi)國了!币粫r間,姜承也嚴肅了起來,開口喚了一聲:“葉青?”手上被人塞進了什么東西,沉沉的,姜承低頭一看,是一個錢袋!熬同F(xiàn)在,逃吧,什么都別收拾了,帶上劍,現(xiàn)在就走!”被葉青聲音里的堅決影響,姜承當即拿起劍,打開后窗便要離開,轉念一想才發(fā)覺不對,便又回過身來,拉著葉青道:“一起走!”葉青撫開姜承的手,笑道:“傻了嗎?都走了,你這宅子里上下也有七八口人,都舍了嗎?”“那……”“沒時間了,只怕他們已經(jīng)在路上了。姜承,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是誰?”“你知道千花樓里的葉青絲嗎?”
云突然散開,月光灑了葉青一臉,葉青勾著嘴角,那笑沁人心脾。姜承失了神,喃喃道:“千花樓,葉青絲。”“我就是葉青絲。老王爺想得到葉青絲,滿城的人都知道。老王爺不會殺我的。”
看著翻墻而出的姜承,葉青絲心里生出莫名的失落,握過姜承的手,手指碰到手掌心,感覺皮膚滑滑的。他到底有些希望姜承能說一句:“不管你是誰,我不會丟下你涉險!弊猿暗男α诵Γ~青絲打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就這么直直的站在堂前等著。不一會兒,門外腳步聲響,火光把整個宅子包圍住了,有一人踹門進來,正是方才要青絲指認姜承的那人。
昏暗的牢房里,那人坐在四方方的桌子前,看桌子對面的人氣定神閑的喝茶。牢房里的茶又苦又澀,他卻好像喝得很愉悅。好一會兒,那人道:“葉青絲,你當真認為王爺舍不得殺你?”青絲放下茶碗,笑道:“大人說笑了,王爺不過把青絲當一件玩物,玩得高興就留著,不稱手了,也會立時砸了!蹦侨搜壑虚W過幾縷明滅的光,繼而道:“你既明白,又何苦與王爺作對!辈皇窃趩枺垢袷歉袊@。好一會兒,那人站起來道:“我會吩咐獄卒照顧著你一些,你好好想想吧,現(xiàn)在朝廷是王爺掌權,和王爺作對終究不會有好下場!闭f著便朝牢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走到青絲身邊,躊躇了一會兒,道:“我叫萬無病,你記住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牢里的燭火晃了晃,青絲低頭笑了,這是死牢,記住了好索命嗎?
青絲最終沒死,萬無病背叛了老王爺,在關鍵時刻從背后給了老王爺一劍,老頭子死之前不可思議的轉頭看著萬無病,而萬無病面無表情。太子在這場叛亂中坐收漁翁之利,老王爺害死了老皇帝,太子的人殺了老王爺,為皇帝報了仇,帝位已是囊中之物。
奔進死牢的時候,姜承整顆心都是揪著的,他恨自己怎么這么笨,跑出很遠才想起葉青絲所說的完全經(jīng)不起推敲,是個一戳就破的謊言,什么王爺舍不得殺他,為了皇權地位,那個老賊人能有什么是舍不下的?如果葉青絲死了……姜承不敢去想,看見死牢里躺在地上的那個身體,姜承的心幾乎不跳了。顫抖著探了探青絲的心跳,發(fā)現(xiàn)人還活著,那顆高高懸起的心才算落下。
醒過來時,青絲看到的是煙霞色的床帳。千花樓。
耳邊好像有人。一回頭,床邊坐著的卻是萬無病。雖然原本也并不覺得期盼什么,但還是忍不住從心底生出一絲失落。
“你救了我?”
“也是,也不是!
“……”
“我是太子那邊的人,你在牢里不知道,已經(jīng)換代了,太子登基,現(xiàn)在是我朝新君!
“他呢?”
“他把你從牢里抱出來的,皇上那邊有事,他辦完興許就來看你了。”
“哦!
千花樓下,院子里的蘭花開了一地,青絲的身體早已恢復了,可是姜承卻一直不見。倒是萬無病天天往千花樓跑。先時青絲還拘著禮節(jié),到后來混了個把月,也混熟了,青絲就權當萬無病不存在,依舊自己煮茶,自己畫畫,自己寫字,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萬無病有時甚至以為葉青絲根本沒遇到過姜承這個人,可是偶爾夜里,青絲一個人對著燭火時眼里的悲告訴他不是如此。
借著秋風,萬無病踩著墻根飛進姜宅,拿劍抵著姜承的脖子問他:“你嫌棄青絲是千花樓里的小倌?他沒賣過身!”姜承低著頭,只有聽到青絲的名字時,眼睛微微亮了亮。好一會兒,他抬頭看著萬無病,眼睛里滿是彷徨和猶豫!八悄凶樱乙嗍悄凶。我……”萬無病嗤笑一聲,“你喜歡他,還是不喜歡?”姜承嘆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萬無病收起手中的劍:“那你以為不見就不喜歡了嗎?堂堂男兒,喜歡就是喜歡,有什么好扭捏的?他為了你甚至放棄了自己的性命,你卻連承認你喜歡他都不敢。孬種!”
第二天,姜承終于出現(xiàn)在青絲房門口。畫著丹青的青絲筆上一頓,堪堪畫殘了一朵蘭花,他狀似不經(jīng)意的收拾著桌子上的殘畫,嘴上淡淡道:“你來啦!毖壑袇s流光溢彩。教躲在不遠處的萬無病生出許多嫉妒。
秋風吹動珠簾,姜承一把將青絲擁入懷中,貼著青絲的耳朵,認真而鄭重的道:“青絲,我喜歡你!鼻嘟z拍拍姜承的背,臉上的笑容迷醉了遠遠看著的萬無病。
相識數(shù)年,相知不過數(shù)天。
幾天后邊疆再次告急,新帝和昏庸的老皇帝不同,一心主戰(zhàn),想的是一統(tǒng)天下。姜承接了皇命,匆匆與青絲話別,沒說什么山盟海誓,只是說:“你窗臺上的蘭花美得很,明年你也教我畫畫!鼻嘟z笑著應下了。
軍馬走得很急,揚起的塵土幾乎蔽日,青絲在陽光下瞇起眼睛,直到完全看不見那一片征塵,這才緩緩的回身往城里走去。
路過一個說書的茶樓,茶樓里說的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青絲突然覺得很不吉利;仡^望著城門的方向,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在腦中浮起。根本無法停下來細想,青絲回千花樓胡亂收拾了一些銀錢細軟,很快駕著馬車追出城去。
馬車的速度如何能比得軍營里的戰(zhàn)馬,青絲幾次想放棄馬車,卻因不會騎馬唯恐路上出了意外反耽誤了路程,便也就放棄了。馬車到邊疆那天,姜承已到了五天。青絲棄了馬車,徒步進了破敗的邊城,城中早已沒有人煙,黃土地上躺滿了尸體,有敵軍的,也有本國的戰(zhàn)士,血浸透了黃土,邊塞的風吹在臉上,灌了一嘴的血腥味兒。青絲眨了眨眼睛,眼中干澀得緊,心中愈發(fā)覺得恐懼。
隨手扒下一個尸體的衣服,青絲換下了那身青衣,低著頭往軍營走去。沒有人攔著他,剛經(jīng)歷過一場征戰(zhàn),所有人都早已沒有力氣再防備什么。青絲就這么在軍營里走著,焦急的尋找姜承的身影。路過一個草堆的時候,無意聽見兩人在說話。一人問:“谷中情況如何了?”另一人回答:“回萬將軍話,姜承還撐著呢,借著地勢和計謀,三百敵軍被他一人磨著,也只剩了一百不到。”萬無病的語氣里不禁透著尊重,惋惜道:“他的確是個英雄,只可惜不能為皇上所用!
他們還在說著話,一時間,青絲眼中突然有些發(fā)酸,無數(shù)的念頭從腦袋中飄過,最后只抓住了一個“快點找到他,快點找到他!鄙砗笸挥旭R嘶,青絲順手扯過韁繩,翻身上馬,只往有山谷的地方奔去。萬無病和手下的人被馬聲驚了,轉過草堆來一看,只見一個小兵伏在馬背上,抱著馬脖子,搖搖晃晃的往山谷中去,那個背影纖弱,卻倔強得很。
山谷中,百來敵軍終于把姜承圍困在低處,弓箭手架好了箭,只等一聲令下。突然谷外傳來馬蹄聲,早已草木皆兵的殘兵聽到馬蹄聲不由的縮了縮身體,卻看到谷口只一人一馬搖搖晃晃的奔來。姜承早已筋疲力竭,用長劍撐著地勉強站起,抬頭看馬上來人,眼中漸漸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驚喜。馬從姜承身邊飛奔而過,青絲從馬上跳下來,張開雙臂撲進姜承懷里,兩人在泥地里滾做一團,等到終于停下來,姜承躺在地上,青絲趴在他的胸口。慢慢抬起頭來,干澀了很久的眼睛終于流出了眼淚。姜承伸手擦掉青絲的眼淚,無奈手上占滿了血,越擦反倒越顯得臟。青絲笑了,道:“你也有這么笨的時候!
沒有人在意圍困在中間的兩個人是怎樣的情深款款,弓箭手見來人毫無威脅,終于又重新拉滿了手里的弓箭。姜承環(huán)了一眼四周,翻身將青絲護在身下道:“你就一人來救我,豈非白白送死!”青絲眼中毫無懼意,伸手環(huán)住姜承的脖子,就像情人之間最輕松自在的嬉鬧,他抬起頭貼了貼姜承的耳朵,輕聲道:“我并沒想救你,我只是想著,我要同你死在一起!
兩人閉上眼睛,天地都暗了起來,原以為這樣也算相守一生了,可最終他們還是沒死。萬無病帶著援兵趕到,剿滅了剩下的百來殘兵。幾天后又一場大戰(zhàn),姜承取下敵軍君王的首級,徹底平了這一方戰(zhàn)亂,成了平亂中最大的功臣。
回朝前,青絲悄悄跟姜承說:“姜承,我們可不可以不回朝,隨便到哪兒,自在一生!苯袚е嘟z的身子,輕聲道:“保家衛(wèi)國才是男兒該做的事,才是男兒該有的自在!鼻嘟z嘆了口氣,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朝堂上,年輕的皇帝興高采烈地笑著道:“我朝得卿,永保太平!”眾人伏身齊賀,在眾人看不到的時候,皇帝盯著姜承,目光中陰氣森森。
皇帝終究不好將姜承怎樣,有功不賞也終究不對;实塾谑琴n給姜承一樁婚事,新娘是皇帝的“義妹”,是個掛著公主名頭的絕代美人。賜婚那天姜承沒有回家,消息是萬無病帶來的,萬無病說,姜承不接受皇帝的賜婚,在大殿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姜承也沒有回來。萬無病說皇帝連夜把姜承的爹娘從鄉(xiāng)里接到了宮里,兩老人勸了一夜。
第三天姜承回來了。是被抬著進屋子的,身后跟著姜承年邁的父母。姜老太太一見青絲就指著鼻子罵上了,說青絲是個不要臉的狐貍,在花樓里做慣了小倌,又來禍害她的兒子。說青絲只不過貪戀姜承的錢財?shù)匚,是個骯臟難以入眼的賤人。青絲皆低著頭領了。萬無病看不下去,惡狠狠的盯著姜老太太道:“若不是青絲,你兒子不是死在牢里就是死在戰(zhàn)場上了,還能有如今的功勛?還能只是跪暈過去?”姜老太太看萬無病兇惡,且是皇上面前的人,瞬間便沒了氣勢。姜老太爺?shù)闪饲嘟z一眼,背著手跨進房里去了。他們不讓青絲見姜承,青絲在院子里也站了三天。第三天終于在打開的門后看到了姜承。青絲一喜,便就上前去要握住姜承的手,姜承躲開,略微尷尬的把手背在身后。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青絲,我要迎娶公主!
腦袋中繃著的弦“箏”一聲,斷了。青絲看著姜承的臉,問:“為什么?”姜承避開青絲的眼光,回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青絲,你不是女子!
后來姜承迎娶了公主,都城千花樓里也沒有了葉青絲。
再后來與都城一江相隔的望江城里,花樓清水閣里來了一位姑娘,叫戴君歸。戴姑娘生的清秀出塵,仙人一般的風姿,又畫得一手好蘭花,會彈琴,也會跳舞,唯獨不會說話。戴姑娘不賣身,卻仍舊有人為聽她一曲琴音,得她一幅丹青而揮金如土。
萬無病在花樓里坐著,今夜他買下了戴姑娘的琴曲,隔著珠簾,琴聲絲絲傳進萬無病耳朵里。萬無病放下酒壺道:“青絲,你這又是何苦。我萬無病是個粗人,可我知道你琴彈得悲。他是個負心人,不值得!贝鞴媚镆琅f不說話,萬無病嘆了口氣。再來的時候就總給姑娘帶一點都城里的消息來。
“那個公主給姜承生了一對龍鳳胎,將軍府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老太太喜歡兒媳婦喜歡得緊,逼姜承去拜什么百花娘娘,說是可以保兒媳婦青春永駐!
“龍鳳胎長大了些,姜承給女孩兒取名叫挽青,男孩兒取名叫挽絲。有時候想想,覺得這兩個名字倒過來也許更好,但誰讓女孩兒是姐姐。”
“姜承帶那個公主去了城郊的梅心亭,那個公主畫得一手好梅花!
萬無病帶來的所有消息,戴姑娘都靜靜的聽著,唯有聽到姜承帶公主去了梅心亭時,琴聲突然斷了,萬無病沖進里屋,只見戴姑娘眼神間盡是悲色。
萬無病突然后悔告訴他這些了,當時只是想讓他留著希望,如今想來,如果能忘,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萬無病問戴姑娘:“青絲,你想見他嗎?”戴姑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萬無病起身走了。
再來的時候萬無病身邊帶著姜承,閣樓上琴聲悠悠的飄出來,姜承的手微不可見的顫抖著。等到琴聲結束,好久珠簾里都沒有動靜,萬無病試探著撥開簾子,才發(fā)現(xiàn)琴上滿是血,戴姑娘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姑娘還保持著穩(wěn)住琴弦的姿勢,只是身體早已漸漸冰冷了。姜承撲過去抱著那具尸體,顫抖著手想撫上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卻始終不敢。
閣樓里點著上好的檀香,檀香的煙霧裹著姜承的話語,話也變得飄飄的。
“青絲,我欠你太多!
“青絲,我記得我們的約定,你題的梅心亭,我種下的梅花,我們彼此只能和對方到那里賞梅!
“青絲,我沒有帶那女人到梅心亭去,是她偷偷跟著去的。”
“青絲,我原想著姜家有了后人,我就離開那個家來找你,可是我到處打聽不到你!
“青絲,我曾經(jīng)介意過你是男子,但是在牢房里看到你躺在地上時我突然很害怕,我明白我不能失去你,不管你是男是女。喜歡了,就是喜歡了。”
“青絲,我無時不刻不在想你。如果當時我們沒有回朝,如果當時聽你的沒有回朝,今天也不會這樣了。對不對?”
……
姜承不停的絮叨著,戴姑娘的魂已經(jīng)離開了身體,他看見姜承從袖子里抽出了匕首,看著姜承用匕首自盡了。血落在琴上,和自己的血融為一體。
奈何橋上,孟婆端著湯碗遞到葉青絲面前,葉青絲淺淺一笑,把一碗湯藥全倒進忘川水里,回頭便走。孟婆在身后喊住他,道:“葉青絲,上了奈何橋的鬼早就記在了冥府的往生冊上,投了胎才能再入生死簿。上了奈何橋又走回頭路,往生冊上你會除名,生死簿上也沒有你的位置,你今后都只能是一個孤魂野鬼了!
葉青絲沒有回頭看孟婆,只是固執(zhí)的踏上了來時的輪回路,在彼岸花叢中等那個人到來。他相信他很快就可以等到,他看見他自殺了的?墒沁@一等就是百年、千年,那個人沒有走輪回路。沒有鬼魂可以不走輪回路的,他固執(zhí)的等著。
輪回路上有一朵修成精怪的彼岸花,那花精看著他,陪著他。彼岸花,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ㄩ_花落,千年又這么過去了。終于花精沒有忍住,告訴他,“你別等了,你等不來的。他不是這陽間的魂,不用走輪回路。他是青丘的帝君,你只是他修仙道路上的一個劫。劫過了,他也就忘了你了。”
葉青絲看著彼岸花精眼中的悲憫,下定決心要去青丘見他一面。來到青丘山下才發(fā)現(xiàn)青丘是靈氣鼎盛之地,仙山的靈氣會慢慢消磨掉自己的鬼煞之氣,沒等見到青丘的帝君,自己便會灰飛煙滅。葉青絲望著高高的青丘山,眼中充滿了不甘,卻偏偏沒有恨。孟婆可憐葉青絲的一片深情,用一縷長明燈絲護住葉青絲的魂,讓他在這滿月湖上繼續(xù)守著那個他守了千年的人。
青丘的帝君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心中悲哀,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什么卻一點也不記得。搖了搖頭,帝君捻起一個法陣,發(fā)覺自己的修為又上了一階,心中了然,原來是神識下凡歷劫去了。
青丘修煉的日子是閑散無聊的,帝君偶然發(fā)現(xiàn)青丘山下竟然守了一只“女鬼”,便去了地府一趟。冥帝把因違規(guī)守護亡靈被罰鎖在忘川水中的孟婆從水里撈出來,一字一句的給青丘帝君講訴那“女鬼”的一生。帝君聽了默然無言。只是為孟婆求了情,將她放出忘川水,又把自己的修為渡給那個因泄露了天機而被毀去元神的彼岸花精,把那彼岸花移到青丘栽種。不久后,老帝君傳位給小女兒,自己離開青丘,到處云游去了。又是千年后,老帝君沒有躲過再次飛升仙階的天劫,在天地某處灰飛煙滅了。而滿月湖中的滿月感應到帝君的死,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撲滅了長明燈,隨老帝君化為虛無。
孟婆手上的長明燈絲燃燒殆盡,終于全都化作了青煙散了。小帝姬的眼淚滴進忘川河中。原來滿月不叫滿月,叫葉青絲。葉青絲也不是女鬼,是個癡情的男鬼。父親為什么到最后也不愿意成全葉青絲見他一面?小帝姬不明白。父親早已灰飛煙滅,無處可問。小帝姬踏著云回到青丘,路過滿月湖時,心中的悲久久不散。
以后小帝姬還是經(jīng)常到滿月湖邊來講笑話,好笑的,不好笑的,都講,就好像滿月還在湖中,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微笑著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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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萌壕,朕不會寫文,只是想講個故事,就絮絮叨叨的寫了下來。老帝君為什么不見葉青絲。為什么老帝君沒有躲過天劫。大概會在下一篇。說笑之劫數(shù)。慢慢的絮叨出來。但是下一篇什么時候能絮叨出來就不一定了。謝謝大家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