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有一天，他會變成回憶深深刻在過去，或者是我變成一個過去被他偶爾回憶。

　　曾不止一次想過人死亡后的樣子。

　　我也許會像老人們說的那樣，走黃泉路，過奈何橋。然后忘記這一生的所有事情重新開始，認識新的人，過新的生活，和前世再無瓜葛。

　　我也可能會下地獄，受盡各種酷刑。問為什么不去天堂？你經(jīng)常刨人家祖墳，干盡各種缺德事兒，傻子才讓你上天堂！

　　那就是最后一次了。我在刨了人家墓之后，一手調(diào)戲著媳婦兒一手拎著明器，晃晃悠悠準備出去的時候，狗血意外就這么發(fā)生了……

　　先前下來時被我們干掉的機關(guān)，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重新來了一遍。本來，帶來的伙計并沒有損失多少的，但是誰曾想，這大功告成之前的松懈……卻葬送了他們的性命。

　　草草看了眼身邊橫七豎八躺下的尸體，又給剩下那幾個為數(shù)不多的人下了指令——原地待命。

　　警惕的等著下一波機關(guān)來襲，也許是不經(jīng)意間，我對上了他微微揚著的鳳眸。相視而笑，他收了手機而我放了背包，分別執(zhí)起各自的武器準備好。

　　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那些略微熟悉的機關(guān)暗器，又被我之間那種超乎常人的默契干掉了。

　　雖然對這一場的發(fā)揮還算滿意，但事實上一路趟雷消耗的體力其實也沒剩多少了，大多都是他在掩護著我。

　　“沒了�！闭垓v半天，那人仍是一副悠然瀟灑的模樣，只是刻意壓制著的劇烈呼吸堵在胸口看著怪難受。

　　我撿起離得不遠的背包，隔了三五米的距離看他“花兒爺喲，體力還跟得上么？瞎子我很樂意做個臨時代步工具什么的~”

　　沒有什么想象之外的說，美人他賞了我一個大白眼“不需要。”

　　多少帶點傷的伙計們估摸著也是累了，并沒有發(fā)表什么見解之類的，只是看起來挺誠心誠意的向我們道了謝，便自覺組織起來前邊開路去了。

　　他回頭瞟了我一眼，挺直了背也順著主墓道往前走去。我能看出來的，剛才他受傷了，應該傷在右手腕子�？觳礁藘赡_，奪了他并不怎么沉的包撘在肩上�！爸x過花兒爺救命之恩，小的伺候您一下唄~”

　　我記得他是笑了笑來著，學著市井小流氓的樣子勾了我的下巴“成，就是……不多收費吧？”

　　“瞎子的身心可都交給花兒爺了，別的都不說，多少給點甜頭就成~”如果我能看見自己當時的表情，我覺得我多少會笑得肚子疼。

　　極盡溫柔的一個吻，沒有任何情欲也沒有任何雜思。他仍是保持著勾我下巴的姿勢，輕輕碰了我的嘴唇，并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又一次，我們一起活著回來了�！�

　　前面的伙計已經(jīng)走的有些遠了，他趁我愣神的一瞬間也踏了幾大步與我隔了些距離。誒？傳說中的小九爺是不是羞射了……嘖嘖嘖，不錯嘛有進步。

　　懶得背那熱死人的硬帆布包，我把它們擠了擠塞在一起，單肩扛起就準備和這折騰人、不按套路出牌的破斗說拜拜……

　　…………疼到極致是發(fā)不出聲音的你信不信？根據(jù)我在經(jīng)歷了瞬間變身成刺猬，滿脊背的羽箭遭遇之后……反正，我是信了。

　　低頭看了看，真心忍不住想罵街！當然，我好像也沒忍。操！他媽的把爺扎穿了還！胸口、腹部突出的尖銳金屬，上面沾染著我的血液，而且還仍是在滴滴答答往下落。不得不說，挺惡心的。

　　覺得有點喉嚨有點甜膩，像一下灌了一大口糖漿，噎的難受�！斑怼▋骸钡共怀C情的說那人粉色的單影越來越模糊，只是特單純地覺得自己看不清楚東西了。

　　一百往上好多斤的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你能想象得到么？反正我覺得聲音挺大，耳朵都震得嗡嗡響。那個遠遠模糊的人也應該是聽到了，奔命似的朝這邊跑過來�！跋棺印�

　　他染了血、破了洞的粉紅襯衣，在我眼中漸漸變得灰暗。我甚至都不敢眨眼，害怕閉上了再也睜不開怎么辦。

　　可惜了他瘦弱的小身板，要抱起我這一坨一百往上好多斤的家伙。解雨臣把我的下巴放在他的臂彎，后背朝上“瞎子……”

　　“花兒�！蔽覜]有看他的臉，只是汲取他懷里的溫度認真喊了他。

　　顫抖的手撫著我的臉，我能聽見他胸膛里跳動的家伙上面滿滿是我的名字“瞎子，你別急……我、我?guī)慊厝��！?br>
　　“好�！�

　　后來他叫了前面的伙計過來，四五個人輪流攙扶著我。只是，不論右手邊的人如何交替，他都固執(zhí)的走在我的左邊不肯休息。

　　我不能松開你。他說。

　　……我也不會讓你松開我，說好了至死不渝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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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醫(yī)院解釋我身上的傷的，反正家屬那一欄簽的是名字是他的我知道。

　　手術(shù)前的麻醉讓我在黑暗里待了兩天半。再次睜開眼是晚上，光線并不強烈，只有混黃發(fā)暗的壁燈開著。沒有帶墨鏡的我總算是又一次看清了他襯衣真正的顏色，淡淡的粉紅色看起來很舒坦。至少在這滿屋子的白花花里，看起來是個溫暖的色兒。

　　“你總算醒了……”他嗓子啞啞澀澀的，常日里流光溢彩的眸子也熬的通紅，像個兔子。

　　剛清醒的我渾身沒什么力氣，不過舉個爪子還是做的到。握了他那只纏了繃帶的右手腕“久等了�！�

　　最美不過解雨臣，他只是淡淡勾了嘴角卻讓我覺得有萬種風情�！昂迷�，你沒讓小爺?shù)纫惠呑印！?br>
　　“解雨臣，我很想你。”世界里不過就這么一個人，有思想、有意識的話就應該是想著他的。

　　他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眉心“你希望爺也對你說‘爺很想你’之類的話？”

　　當然不是，我深知驕傲如他小九爺，怎么會說那樣的話呢？我只不過是希望他能聽見并相信“我很想他”罷了�！拔铱梢缘龋疫�有好幾十年等花兒爺你一句話�！弊焐鲜沁@樣說，可我還是知道的，我活不了那么長時間。先不說我這長年的眼疾，就這次傷了心肺、脾臟的我又還能撐多久呢……

　　“回家，回家了你想聽的爺都可以說給你�！彼樕系谋砬楹苋岷�，只是兩只大大的烏眼圈讓人心疼。

　　行動還是被很大程度上限制著的我，松開了他的手，帶了些許戀戀不舍的味道�！盎▋�，你睡一下吧，我這不沒事兒了么~”

　　“我只睡一小會兒，有事一定一定……叫我……”累到極致了吧，不然怎么會就這樣趴在床沿睡了呢？

　　“好，我的花兒……別忘了……”我愛你。我說了無數(shù)次的三個字，也是我最想從你那里得到的三個字。最后，我卻沒有辦法再對你說一次。

　　很安靜很美好的夜晚，他淺淺的呼吸聽起來像是最動人的旋律。眼皮很沉重，我知道時間不多了�，F(xiàn)在覺得，解剖學學的太好果然對自己沒什么好處，因為你隨時可以知道自己哪里受了多重的傷，還能活多久……

　　我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能多清醒一會兒也好，我想陪他時間更長一些，不要讓他這么快就一個人。他需要承受的太多，可是卻沒人愿意幫他，同樣他也不輕易低頭讓別人幫他。但是，誰不知道，九門這趟渾水里哪有幾個可真心信任、托付的人呢？

　　花兒喲，瞎子真想陪你一輩子來著……可是，我卻不能了。對于我過早離開你這檔子事兒，也就不求得你原諒了……

　　解雨臣，我們約好的相愛一生�，F(xiàn)在，我做到了，愛你到了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墒�，你可千萬別做到哈，找個好姑娘娶了，生個漂亮的孩子，像你那樣。你會對你的妻子非常非常好，也會對你的孩子非常非常好，會在他長大后把解家給他，然后安度你自己的時光�；蛟S你會想起年輕的時候與一個男人相愛，他陪的你時間不長，卻是他所能付出的全部時光。然后你會努力想他的容貌，可是你會發(fā)現(xiàn)腦海里的影像已經(jīng)模糊，也許你也只是記得墨鏡罷了……甚至，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記得了……

　　解雨臣，以后可得照顧好自己……別總沒日沒夜地工作，累了要睡，餓了要吃，渴了要喝水，喝多了記得上廁所……

　　解雨臣喲………………

　　時間走的很慢，我好像在心底對他說了好多好多。眼皮沉重的像是灌了鉛，我用力清醒著，害怕一不小心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看不見他……

　　悄悄拔了那些滴滴做響的儀器，怕它們吵了他休息。更怕……等下我的離開會驚動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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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天什么時候會亮，也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這世界安靜的就像是只有我們倆。

　　縈繞在我耳邊的，是兩個人或深或淺的呼吸聲，那節(jié)奏像是海浪拍岸，聽起來很美好、很浪漫。

　　看著身邊的解雨臣，聽著那海浪般的呼吸聲，心底無邊忐忑。我依戀這一切，可惜的是我卻無法珍惜它。

　　如果，我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握，還說什么不愿成為回憶成為你的過去？

　　解雨臣，你都不知道我多想把你緊緊抱在懷里，再也不放開；你都不知道，未來的日子里，瞎子我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你都不知道，我從醒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恨自己如此狠心；你也不知道，你解雨臣是我生命中的，最、舍、不、得……

　　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了這場生命，那么我深愛著的你會不會獨自一人在人海中穿行，沒人能夠給你擁抱，沒人能夠給你幸福，沒人能夠像我這樣愛你如歲月悠長。

　　如果我變成回憶，終究沒那么幸運，那么我就再沒有機會像約好的那樣，陪你一起白頭到老，陪你蹣跚散步，陪你坐在美麗的地方看晚霞慢慢落盡。

　　如果我變成回憶，最怕我太不爭氣，不僅弄丟了自己的生命，還連累了一直一直依賴我的你痛苦承受失去。原來瞎子我都為你做不了什么，還想從你那里獲取更多。

　　死亡，就像是脫掉一件舊衣裳。一瞬間，能感覺到的，你再也溶不進這世界了。

　　我看見，我的手還放在你的手旁邊；我看見，你嘴角還掛著放心的笑容；我看見，窗臺的一角染上了一絲光……

　　天亮了。解雨臣我終于，再也無法陪伴你。

　　夢中驚醒的你表情慌亂不堪，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急著尋我的手“瞎子�。�！”

　　“誒，花兒我在這兒……”我知道你聽不見，但沒辦法呢，我就是想回答你。

　　你滿目慌張，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企圖把我搖醒“瞎子你干什么？快起來，你他媽不是沒事兒了么！他媽的給爺起來！！”

　　………………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可以接受。你叫了一大群白衣大叔進來，而我則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們折騰著我那具漸漸僵硬的身體。

　　我知道，花兒你才不忍心看他們無休止的折磨我。不過，最后你把白衣大叔轟出去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給你們二十秒時間，帶著拿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滾出去�！�

　　我站在角落偷偷數(shù)著，十八秒鐘。不得不感嘆，白衣大叔們行動真是太利落了。

　　“你他娘的……憑什么不要爺了……”

　　聽著你哽咽、斷續(xù)的聲音，我不禁凝了目光在你身上�？墒�，下一秒……我看見了眼淚，你解雨臣的眼淚。

　　無論多么痛、多么難，固執(zhí)如你解雨臣，從不肯輕易哭泣。可你白皙臉頰上的淡淡痕跡說明，剛才我看到的并非幻象。

　　多么想擁抱你，拭去你眼角的淚滴。告訴你，解雨臣我是愛你的�？烧l能告訴我，一具冰冷的尸體如何能擁抱？

　　我不知道我還能怎么樣，所以只能靜靜站在你身后看著你為我難過。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也沒有誰告訴我該怎么做。

　　偷偷地想，或許……我能這樣看著你一輩子也說不定。

　　“黑瞎子，為什么你沒有騙爺一輩子？”

　　“黑瞎子，為什么你不要爺了？”

　　“黑瞎子，為什么你現(xiàn)在死了？”

　　“黑瞎子，為什么你是混蛋呢……”

　　………………

　　“你要知道，解雨臣他是個戲子。世間無情不過戲子，難道你還期望爺把你記一輩子不成？所以，我一定很快會忘了你，忘的無聲無息，干干凈凈……”

　　“不服氣？不樂意？可以，那就睜開眼，回來給我道歉。道了歉就不忘記你了好不好……”

　　“瞎子，解雨臣他很想你。他……愛你像你愛他那樣。”

　　……………………

　　那就忘了吧。

　　我每聽你說一句話，都會覺得越難過一分。可是我清楚，瞎子我的離開，讓花兒你痛苦承受著無法挽回的失去。

　　對不住，花兒……

　　千萬、千萬別把瞎子我當做回憶，請你盡力將我忘記。如果你每次回憶，都像是這樣哭泣失意。那對你來說，根本就不公平。

　　解雨臣，你的未來，必定是滿無塵垢的堅強。所以，會有人代替我在你身旁，護你一世海棠花兒開般的芬芳。

　　這天，我終于成為回憶，深深刻在過去，被你偶爾記起。
　　————END————
　　《如果我變成回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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