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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蓮心種
文/無處可逃
一
初夏時分,傍晚。
江南道吳興郡衙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吏。
郡守孫升不時覷著衙門外的大道,低聲催促衙役:“再去探一探,怎的還不來?”
話音未落,衙役已經(jīng)狂奔進來:“來了,來了,大人!”
官道上馬蹄聲近,直至數(shù)聲清斥:“吁!”旋即有人下馬,直往官衙內(nèi)而來。孫升慌忙彎腰磕頭,額頭重重抵到青石板上:“參見四王爺千歲!”
來人腳步未頓,徑直擦過了他的官袍,“起來說話!
青石板上還帶著白日里曝曬后留下的余溫,孫升身形臃腫,站起時一個踉蹌,幸而一旁的師爺扶了他一把,方才站穩(wěn)。
他抹了抹額上的汗水,亦步亦趨地跟著四王爺走進官衙:“千歲一路辛苦了!
一身素袍的年輕王爺驀然頓住了腳步,轉(zhuǎn)身看著誠惶誠恐地郡守:“疫情如何了?”
從王爺英俊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孫升只覺得汗水骨碌碌滾落下來,瞬時迷了眼睛:“下官至今未找到疫情源頭,暫時也無法醫(yī)治。只能將南潯鎮(zhèn)隔離開,嚴禁出入,想來一時間不會擴散開!
裴昭略微瞇起了眼睛,“前些日子來此的蘇瓷蘇捕頭,你可知她如今又在何處?”
孫升在記憶深處搜索了一番,方才記起來,前些日子是有六扇門的一個捕頭路過此地,恰好瘟疫爆發(fā),官兵封鎖了鎮(zhèn)甸,想來他也被困在了此地。
莫非這捕頭和四王爺有什么淵源?孫升沉吟片刻,答道:“蘇捕頭前些日子進了疫區(qū)。”
空氣里凝滿了令人不安的氣氛,王爺?shù)某聊钸@種不安轉(zhuǎn)為了無形的壓力,孫升的聲音帶了絲顫抖:“……至今下落不明!
這場瘟疫來得突然,數(shù)日之內(nèi)席卷了吳興郡最為富庶的南潯鎮(zhèn),當?shù)卮蠓騻兪譄o策。官府上報朝廷后,等來的欽差大人卻是當今圣上的親叔叔——位高權(quán)重的四王爺裴昭。
裴昭面無表情,沉默片刻后,淡淡道:“明日本王要去南潯看一看!
孫升心急如焚,忙勸阻道:“千歲,這疫癥太過兇猛,您這萬金之軀,萬萬不可進去!”
飛鳶踏上了一步,低聲勸道:“王爺,不可沖動。”
這些日子蘇瓷又在南方辦案,裴昭在朝中有事,便派遣了影衛(wèi)暗中照看,未想到她從嶺南回京,途中卻遇到這場瘟疫,失去了行蹤。他一時間性急如焚,當即親至此處找尋。
這一路上他冷靜下來仔細思量過,以蘇瓷的武功,普通士兵困不住她。她失了音訊,有兩種可能,一是南潯鎮(zhèn)發(fā)生了命案,二則是他不敢去想的……她也染上了瘟疫,無力脫身。
想到此處,裴昭沉了臉:“本王自有分寸,誰都不用再勸!
“王爺,三月十八日蘇姑娘到了吳興郡,之后便去了案發(fā)所在的南潯鎮(zhèn),就沒有再出來。”飛鳶遞上一卷案宗,“這是官府的案卷,期間除了當?shù)厣奂乙蛭烈咚懒巳,并沒有什么大案。”
“今日是三月廿八,過去十天了!迸嵴演p輕蹙眉,接過了案卷在燈下翻閱,喃喃道,“邵氏夫婦三月十七日死的,她會不會以為是命案,才去那里的呢?”
“我覺著這像是蘇姑娘向來的個性。”飛鳶輕聲勸道,“王爺,還是我去吧,您在這里等著,一找到蘇姑娘我就把她帶出來!
裴昭指尖輕輕揉著眉心,仿佛這樣能紓解此刻的煩悶,這個師妹……真的得時刻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自己稍一分神,似乎就不在掌控之中了。他低低嘆口氣,帶著倦意,緩緩道:“如今她在疫區(qū)下落不明,你以為我還能安心在此處等著么?”
翌日天還未亮透,整個府衙都被驚動了。
孫升死死攔在馬前,眼神閃爍,“千歲,真的去不得!”
裴昭面容平靜,“你連本王的路都敢攔?”
他的聲音甚平靜,卻又蘊著無聲的威嚴,孫升一個哆嗦,下意識要躲開。
可轉(zhuǎn)念一想,萬一這四王爺染上了疫癥,在自己的郡縣出了事……頭上的腦袋還要不要了?!這般一想,他用力抱著裴昭的腿,死都不放。
裴昭正要一腳把這胖郡守踢開,孫升終于還是喊了出來:“王爺,這疫病,不是普通疫病……是蠶瘟,是蠶花娘娘的神靈詛咒!”
裴昭一愣:“什么?”
“這是蠶花娘娘的詛咒,如今疫區(qū)是有去無回!”
“鬼神之說最是無稽之談!”裴昭不怒反笑,一腳踹開了他,打馬往南潯疾奔而去。
二
官兵已經(jīng)將南潯鎮(zhèn)牢牢包圍起來,水路與陸路皆封閉,裴昭持了令牌,自是通行無阻。進去之前,他將飛鳶招至身邊。
飛鳶以為他轉(zhuǎn)了念頭,忙道,“王爺是要我去么?”
裴昭解下身邊的龍涎香囊遞給飛鳶:“你在這里等消息,若是她自己出來了,你再通知我不遲。”
飛鳶急道:“龍涎香有驅(qū)邪辟毒之效,不可不帶!”
裴昭不置可否,“這香向來只有御貢,我?guī)г谏磉,她必然起疑!?br> 飛鳶有氣無力道:“您這是命都不顧了,害怕蘇姑娘知道身份么?”
裴昭眼神深處掠過幾絲光亮,卻只勒過了馬頭,徑直沿著河道往前而去。
南潯以絲綢聞名天下,皇室的衣料更是指定此處綢商進貢,這時節(jié)正是養(yǎng)蠶之時,是以路邊桑樹郁郁蔥蔥,流水潺潺,當真是一派輕靈綠意。
裴昭沿著河流往前疾馳了十數(shù)里,前邊可見一座頗為繁華的鎮(zhèn)甸,想來便是南潯了。
路上并無什么行人,甚是冷清,大約是因為這場瘟疫,人人躲在了家中不愿外出。裴昭勒住馬,遠遠望見不遠處起了濃煙,不知哪戶人家著火了。
陸續(xù)有人從家中出來瞧熱鬧,裴昭翻身下馬,問一個老人:“老丈,哪處著火了?”
老人打量了裴昭數(shù)眼,“外鄉(xiāng)人?這會還敢進鎮(zhèn)子里來?”頓了頓,又道,“那是邵家,本鎮(zhèn)首富之家。”
邵家?裴昭想起昨晚看過的案宗,忙問道,“可是剛死了老爺夫人的邵家?”
“正是那家!崩先硕⒅菨鉄熋捌鹬帲哉Z間有些懼意,“這一家子得罪了蠶花娘娘,如今真是報應(yīng)啊。”
裴昭心中記掛著蘇瓷,并未再細問下去,翻身上馬,風馳電掣一般往邵府而去。
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如同一陣急雨掃過,不遠處是白墻黑瓦,深門大戶。幸而濃煙和火光被高聳的馬頭墻阻住,并未蔓延至鄰家。
南潯一鎮(zhèn)因絲綢的緣故,極為富庶,而邵家更是第一豪富,御貢絲綢皆出自他家,果然宅院極為氣派。裴昭見里邊濃煙滾滾,火勢極為猛烈,向來這大戶人家是要被燒得干凈,心中不由有些惋惜。
門口圍著一大群人指指點點,卻沒人進去救火。他翻身下馬,試探著問身邊一個年輕人:“兄弟,可曾見過前幾日來這里查案的一個年輕捕快?”
他尚未描述蘇瓷的容貌,那年輕人卻立刻說:“是姓蘇的那位官爺么?”
“是!
“他剛剛進去救邵家的小少爺了!
裴昭微微抿了唇,二話不說將身上斗篷解下,在門口水缸處浸濕,披在身上,黑影一閃,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奔進了大門內(nèi)。
火龍正在肆意地吞噬這座修建得極為奢華的江南大宅。他在宅子里找了好幾圈,卻始終沒有蘇瓷的人影。
“蘇瓷!”
“師妹!”
“阿瓷!”
初時還在往下淌水的斗篷瞬時便被烤干了,嗶嗶啵啵的炭木燃燒聲中,裴昭忽然聽到一聲極為輕微的叫聲。腳步驀然頓住,他轉(zhuǎn)身往廂房奔去,果然在煙霧中看到了人。
其中一人身形纖瘦,背上還負著一個少年——正是蘇瓷!
裴昭一顆心驀然回落到原地,徑直接過了那少年,沉聲道:“快跟我出來!
身上少了負擔,蘇瓷腳步略略輕快了些,跟著裴昭出了廂房,躍出邵府。
“出來了出來了!”
鄉(xiāng)親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道:“沒事吧?”
蘇瓷一張臉上亂七八糟全是炭黑,此刻她顧不上問裴昭怎么會在這里,急急地俯身去掐那少年的人中。
有人遞了一瓢水來,小心潑在少年臉上,他便咳嗽著醒了過來。
“邵零!”蘇瓷松了口氣,“你沒事吧?”
邵零十三四歲模樣,因被水凈了臉,露出秀氣的五官來,有些迷惘地看了看四周,“我沒被燒死么?”
蘇瓷本想答他用一句你沒事,只是有些力竭,丹田之氣渙散開。天暈地旋的一瞬間,她一側(cè)頭,只對上裴昭焦慮的眼神,卻連遞給他一個微笑的力氣都消弭得無影無蹤。
裴昭伸手接住了她,先把了把脈,確定她并無大礙,只略略心疼得將她攬在懷中,卻聽周圍鄉(xiāng)親議論紛紛起來。
“哎,這邵家得罪了蠶花娘娘,先是招來了瘟疫,這剛過頭七還沒下葬呢,人又都被燒得干凈……“
“虧得蘇大人跑進去把這少爺救了出來!
“蓮心種也都一把火被燒了,唉,真可惜……”
“可惜什么,邵夫人走了,誰知道今年能不能養(yǎng)出這蓮心種來?”
議論聲中,有人跌跌撞撞地撥開人群,跑至邵零面前,驚惶不定道:“少爺,你沒事吧?”
“王叔,我沒事,蘇大人和這位公子救我出來了……”邵零雙目含淚,喃喃道,“可是爹爹的身子,我實在是背不出來!
那長臉的中年男人嘆了口氣,似是無力找出理由來安慰少年,只轉(zhuǎn)向了裴昭道:“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助!
裴昭將蘇瓷打橫抱起來,“不用多謝。我與蘇捕頭是同僚,此行是奉郡守孫大人之命,來調(diào)查此次瘟疫!
鄉(xiāng)親們頓時激動起來:“官府終于派人來?咱們有救了!”
中年男人忙拱手行禮道:“大人,我是邵家的管事王欽,這些日子因府內(nèi)感染了蠶瘟,蘇大人與我們一直住在客棧中。咱們先把蘇大人安頓下來,再談其他吧?”
裴昭見他做事條理分明,倒也頗為贊許,去客棧路上便問道:“為何這里人人都說邵家得罪了蠶花娘娘?”
王欽看了小主人一眼,只得壓低聲音,簡單解釋了一遍。
因為當?shù)匾责B(yǎng)蠶為生,民間極為重視蠶花娘娘的祭祀。每年三月初一是祭蠶神的日子,全鎮(zhèn)的蠶戶出錢,由鎮(zhèn)上最富名望的一家牽頭主持祭祀,保佑今年養(yǎng)蠶結(jié)繭一切順遂。
邵家主持祭祀好幾年,未想今年卻被揭了出來買的貢品以次充好,又因為扎的花車頗為粗劣,行到一半便裂開了,摔傷了好幾人,當時人人惶恐,議論紛紛這樣會得罪蠶花娘娘。未想到一語成真,半個多月后,蠶瘟流行,首當其沖的便是邵家。
“我家老爺、夫人都病死了,就剩下少爺和小姐。”王欽嘆氣道,“家中因為染了瘟疫,沒人敢住,現(xiàn)下大伙都在客棧住著。”
“你妹妹呢?”裴昭問邵零,“為何要獨自跑去家中?”
“妹妹也染了病,今日我是想回家中取她喜歡的布偶,誰想被大火困住了!鄙哿阌昧θ嗔巳嘌劬,露出無措的表情,“我親眼看到,爹爹的靈堂被燒沒了……”
家破人亡,對少年來說,終究是太過沉重了。
裴昭嘆了口氣,沒有再追問下去。
三
這場火足足燒了好幾個時辰,到了晚上依舊將半個小鎮(zhèn)照得通亮。
因蘇瓷一時未醒,裴昭倚在二樓的欄桿上,聽樓下眾人聊天。
“老爺夫人可真是得罪了蠶花娘娘了……”
“蠶花娘娘最是靈驗不過,祭祀的事得罪了她。咱們個個逃不過?芍挥欣蠣敺蛉俗叩米罴薄
“可不是嘛!唉,還連累全鎮(zhèn)的人都得病,連外來的蘇大人都躲不過!
裴昭心中咯噔一聲,緩步下樓,取了令牌,只說自己是官府中人,追問道:“你們也都得了?”
“官爺,這屋里的人都得了蠶瘟,也不知能撐多久。”一個男人苦笑著撩起衣袖,給他看自己手臂上的一塊塊黑斑,“你看,得了病就是這樣!
“蠶瘟?”
“養(yǎng)蠶的人家,最怕自家新蠶得這病。蠶身上起黑色斑點,昏睡不食,直至死去。只是咱們得罪了蠶花娘娘,這病就染到了人身上!
“這場蠶瘟是何時起來的?”
王欽恰巧從二樓下來,答道:“三月十七!
眾人附和道:“對,正是三月十七那一日,老爺夫人也是那日死的!
“能否細細說來?”
“十七日一早,老爺夫人來蠶房轉(zhuǎn)了一圈。那病就散布開了,咱們十幾個人都染上了,原本在添桑葉,忽然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到了下午,大伙兒覺得不對,掙扎著出了蠶室,才知道老爺夫人已經(jīng)病死了!
“你家老爺夫人每日會去蠶室巡視么?”
王欽搖頭道:“那倒不是。因為十七日是新蠶二眠的第一日,極為重要,老爺和夫人照例是要來看一看的。結(jié)果那天老爺看完,就怒氣沖沖地走了。誰想到之后發(fā)生了這些事!”
許是明白裴昭聽不懂養(yǎng)蠶的術(shù)語,王欽解釋道:“蠶要經(jīng)過四次休眠方才能化繭。對咱們養(yǎng)蠶人來說,這休眠的日子極為重要,大伙都是沒日沒夜呆在蠶房照看。邵家的蠶絲是要上供給皇帝的,更是馬虎不得,二眠又是四眠中最要緊的一次,大家自然看得很牢!
二樓忽然有人輕聲道:“師兄?”
裴昭快步奔上二樓,扶住了蘇瓷,柔聲道:“現(xiàn)下覺得如何?”
蘇瓷臉色蒼白,雙頰更是深陷下去,怔怔看著他:“你怎么會來這里?”
“你半年多不曾與我聯(lián)絡(luò),我擔心你啊!迸嵴褖旱吐曇舻,“好不容易尋到這里,又起了瘟疫。幸而家中與這吳興郡郡守有些交情,他便給了我令牌,我才能來找你。”
她瞪他一眼,有氣無力:“胡鬧,我又沒事!”
裴昭上前一步,卷起她的袖子,果然在手臂上見到了一塊塊黑斑,他頓時又怒又急,“你這還叫沒事!?今日若不是我趕來,你能從邵府全身而返?”
蘇瓷知道他是好意,低聲道,“我下次不會逞強了!
裴昭難得見他示弱,不知所措了一瞬,板著臉道:“師父給你的沉香手串呢?帶了它怎還會沾上這疫?”
“你隨我來!彼斚茸哌M了二樓一間客房中。
邵零正仔細給妹妹邵音擦拭臉頰,回頭見到二人,小小的臉上難掩憂慮:“蘇大人,我妹妹為何還沒有醒?”
“她含了我的沉香木,病情不會再加重,你放心!碧K瓷上前仔細看了看小女孩,探了探她的呼吸,“她年紀小,受不住這病,再過兩日定能醒了!
“今日若不是蘇大人你,我便出不來了……”邵零走到蘇瓷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起來吧!碧K瓷將他扶起來,“你是好孩子,我知道的!
邵零雙目含淚,“父親對蠶花娘娘不敬在先,家中遭此大禍,邵零不敢有怨言,如今只求妹妹平安無事,她才六歲,什么都不懂啊……”
床上的小姑娘發(fā)出低低的呻吟聲,哭喊著叫哥哥,似乎極為痛苦。
邵零連忙奔至床邊安慰妹妹,邵音漸漸平靜下來,蘇瓷拉了拉裴昭,兩人一道出了門。
“師兄,你陪我在后院走走!
裴昭猶豫了片刻,從屋內(nèi)取了斗篷給蘇瓷披上,月色下樹影縱橫如同荇草。
“邵家可有仇家沒有?”
蘇瓷搖了搖頭,“我知你不信鬼神之說,可邵家除了祭祀出事,平日里并無仇家!
“邵家夫婦真是得病死的?”裴昭懷疑道,“這場大火倒像是毀尸滅跡,順便燒死邵零,等到邵音病死,邵家就真正被滅門了!
“證據(jù)呢?”蘇瓷眼神微涼,“沒有證據(jù),這樣的揣測便毫無意義。”
裴昭聳聳肩,“我猜的!
兩人走到樹下,卻見一個大笸籮中放著大把桑葉,蠶寶寶正懶洋洋蠕動著。這里果然家家戶戶都喂養(yǎng)蠶桑。
蘇瓷忍不住伸出手去觸了觸。
“別碰!”一旁有人喝止,“這是生蠶的最后幾日,驚不得!
蘇瓷認得那是這客棧的老板,笑著問了好,裴昭忍不住問:“這蠶是第四眠了么?馬上就要吐絲了吧?”
“后天是三月三十,才是蠶吐絲的日子呢!崩习逍Φ,“你一個外鄉(xiāng)人,懂得倒不少。”
“怎么?蠶吐絲的日子是定好的么?”
“每年初春,會有人根據(jù)歷法編制《養(yǎng)蠶手志》,這里每一戶人家會嚴格按照這個時間來養(yǎng)蠶,這樣育出的蠶種便是最優(yōu)質(zhì)的!
裴昭心頭滑過一道快如閃電的想法,他一時間卻又抓不住,不由怔住。
“官爺你若感興趣,我拿一本給你瞧瞧?”
他答了聲好,老板自去取冊子了。裴昭若無其事轉(zhuǎn)向蘇瓷,淡聲道,“現(xiàn)下最要緊的是你的病。我們先離開這里,總有大夫治得好的!
蘇瓷苦笑,“這蠶瘟一日不消,恐怕孫升大人不會讓我們出去!
裴昭雙眉微蹙:“他敢!”
蘇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兄,你家中同孫大人交情再好,可這蠶瘟關(guān)乎數(shù)千條人命,朝廷盯著呢,他怕是幫不了忙吧?”
裴昭在原地踱了幾圈,低聲道,“既然如此,還是要盡快把這瘟疫源頭找出來才是……”
蘇瓷因為染了病,周身無力,回到房中便躺了下來。
裴昭衣袍被燒破了一角,露出雪白柔軟的里衣來,她伸手招他過來,仔細看了看,又抬起頭望定裴昭,眼神黑邃。
裴昭在她面前刻意掩飾身份,連龍涎香都摘了,倒未想到露出這里衣來,不禁有些忐忑,扯回了衣袖,不自然道:“怎么了?”
“師兄,你家連邵家的七里絲都能弄到。這和皇帝陛下御用的絲綢是同一種么!
“是么?”裴昭打了個哈哈,尷尬笑了兩聲,“穿著還不錯!
“七里絲皆是一種特殊的蠶吐出來的,被稱為蓮心種。方圓百里皆是產(chǎn)絲之地,可只有邵家才培育出了這種蠶。以承重柔韌來說,蓮心蠶種吐出的每一條絲,比普通優(yōu)質(zhì)絲可以多承受兩枚銅錢?棾梢挛铮匀桓尤犴g舒華!
裴昭沉默了一會兒:“會不會是有人覬覦這邵家的育蠶之法呢?”
良久未等到蘇瓷的回答,裴昭悄悄靠近了些,卻見她已經(jīng)歪過了頭睡過去。
若是平時,談?wù)摪盖闀r她絕不會這般睡著。裴昭心中難免有些憂慮,替她掖了掖被子,在床邊坐下,順手翻開了老板送來的那本《養(yǎng)蠶手志》,翻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自言自語道:“今日已是三月廿八了!
他起身走去王欽房間:“王管家,在么?”
王欽見到他便擠出些笑來:“官爺!
裴昭徑直在他房中坐下,“這把火將蓮心種都給燒了,王管事覺得可惜么?”
王欽怔了怔,低聲道,“官爺,說句實話,今年這蓮心種能不能育出來,還是未知呢!
“哦?何意?”
“蓮心種的二眠極為關(guān)鍵,一不小心就會染上蠶瘟。以前夫人還在的時候,向來是她全盤掌控的。今年這蠶種會如何,卻難說得很!
“你是說邵夫人?”
“是邵家的前夫人,前幾日走的那位是老爺?shù)睦m(xù)弦!蓖鯕J解釋道,“前夫人是蠶女,邵家是靠著她培育的蓮心種,才在一眾蠶商中脫穎而出的!
裴昭沉吟道:“我也聽說過,所謂蠶女,是蠶花娘娘的傳人,天生就能育出好蠶的女子。蓮心種那可是傳說里才有的稀有蠶種,夫人嘔心瀝血培育出來,真當神乎其技!
“不錯,少爺和小姐都是這位夫人所出。說實話,她比續(xù)弦那位可好得多了。那位只是年輕貌美些,太過貪財,否則又怎會干出祭祀得罪神靈的事吶?”
裴昭眼神忽而變得凌厲:“聽起來,你與那位邵夫人淵源深厚。是否把她的本事也學得齊全了?”
王欽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變幻,惶恐道:“官爺,我哪能學會夫人的本事?若要說育蠶的本事,就算是少爺和小姐也比我高明得多。
“所以你想要將他們殺人滅口,如此一來,便只有你知道蓮心種的秘法,是不是?”
王欽面上開始滴下冷汗:“小人根本不知道蓮心種如何培育!”
“老爺夫人是不是你殺的?”
“當然不是!冤枉。
裴昭冷冷笑了笑,“好,那我來問你!你為何要哄騙大家,說是你家老爺夫人死于三月十七的蠶瘟?”
“我何曾騙人了?”王欽目瞪口呆道,“這么多人都能作證,真的是二眠首日三月十七,我們都是那一日染上蠶瘟的!
“你家老爺是二眠首日死的,但那一日卻不是三月十七,而是三月十五!足足比瘟疫散布開的日子早了兩日!可見他們根本不是病死的!”
“你血口噴人!”王欽顫聲道,“證據(jù)呢?”
裴昭伸出手,掌心躺著一條蠶,口吐縷絲,身體呈半透明狀,冷聲道,“這便是證據(jù)!
王欽臉色泛白,喃喃道:“怎么可能?”
裴昭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邵家養(yǎng)蠶,比誰都遵循《養(yǎng)蠶手志》,手志上說二眠在十七日,生蠶轉(zhuǎn)為熟蠶開始吐絲便應(yīng)該是后天,也就是三十日。為何這邵家的蠶,在今日,提早了兩日就開始吐絲?”
“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毒殺了你家老爺夫人,為了掩飾,十七日那天瘟疫漫行,你便推說他們也死于瘟疫。你唯一的破綻在于,這些蠶不會騙人,它們精準地記錄了主人死于二眠首日,只不過不是三月十七,而是三月十五!比蠶瘟蔓延的日子足足早了兩日!”
“今日你原本打算一把火燒了邵宅。既毀了尸體以防仵作探查,又燒了蠶房,還能順便斬草除根殺了邵零。也該是天網(wǎng)恢恢,沒想到我身上帶了幾條邵家的蠶出來,識破了你的騙局!
“不是啊大人!我真的見到老爺夫人,他們那一日還活著……”
門口有顫抖地聲音傳來,“王管事,是你殺了我爹么?”
“少爺,你最了解我,我不會干這種事——”
邵零臉色蒼白,奔進來扯住王欽的衣袖道:“你既然有辦法散布瘟疫,求你把解藥給我,我妹妹才六歲……”
裴昭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低聲安慰道:“別擔心,明日帶他回衙門拷打一番,他自然什么都招了!
蘇瓷睡了一陣醒過來,裴昭忙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
她靜靜聽著,蹙了蹙眉,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良久,方道,“你再去看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裴昭收斂了臉上得意的神色,悄悄躍上了屋頂,一間間查看動靜。
因為是深夜,人們大都在沉睡。
第一間屋內(nèi),邵零正小心翼翼給昏睡的妹妹擦拭臉頰,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仿佛是怕驚嚇到了女孩。裴昭心中略有感悟,待到進入第二間房,里邊卻空空如也。原本扣押著的王欽,此刻竟然逃脫了!
裴昭心神急轉(zhuǎn),腳尖輕點,躍上院中大樹,隨即展開輕功,往東南方向追去。
而屋內(nèi)蘇瓷依舊在昏睡。
門口傳來輕微的吱呀開門聲,一道黑影進來,在桌上放下一張紙條,旋即悄悄退了出去。
五
裴昭往東南方向追了一陣,迅速折了方向,轉(zhuǎn)而往西,追了一炷香時分,終于看到了前邊的黑影。
他輕飄飄在黑影前落下來,氣定神閑:“你放走了王欽,讓他逃跑想要引開我,自己這是去哪兒?”
月光下邵零背著女孩,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冷道:“你是故意對王欽說的那番話吧?實則是敲山震虎,告訴我已經(jīng)露出了破綻,逼我逃跑!
“邵零,若是我沒猜錯,你的父親繼母都是你所殺,今天你去邵家也不是為了幫你妹妹拿玩偶,而是為了縱火毀尸滅跡!迸嵴训,“你心思之縝密,著實遠勝常人。”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何要玩這套欲擒故縱的把戲?”
裴昭微微笑了起來:“我只是有些事還沒想通,這般見面,你總不好意思不說了!
背后的妹妹輕輕動了動,邵零小心將她放在樹下,又拿斗篷替她蓋好,轉(zhuǎn)而面對裴照道:“你想知道什么?”
“剛才我故意誣陷王欽,說他在時間上撒謊。其實他只是不自覺替你做了偽證。自初眠始,蠶工們呆在蠶房,日夜顛倒照看蠶種。到了十五日那天,蠶種進入二眠,他們自然而然以為是十七日!
“其實他們并不知道,是你控制蠶種,強使它們提早兩日進入二眠,又在這一日殺了父親和繼母,又令蠶工們昏睡。兩日后,瘟疫在鎮(zhèn)上散布,他們醒來以為自己只睡了半日,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你父母皆是得罪了神靈,得了蠶瘟而喪命。邵零,我猜得可對?”
邵零不置可否,卻也沒有否認。
“《養(yǎng)蠶手志》上說,蠶的四眠期間,缺少一日都會造成發(fā)育不全,實乃養(yǎng)出優(yōu)質(zhì)蠶種大忌。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想方設(shè)法,令蠶種提早了兩日進入二眠呢?”
邵零垂眸聽著,淡聲道:“告訴你也無妨,我是為了阿音!
他深吸了一口氣,“世傳黃帝的妻子嫘祖為養(yǎng)蠶始祖,而我的母親,便是嫘祖后人,天生能育出稀世蠶種,世代被稱為蠶女。這《養(yǎng)蠶手志》,便是我外祖母編纂的,惠益了這方圓百里的人們。我父親當年為了求得稀世蠶種,千方百計追求母親,將她娶回了家中,要她為邵家培育出蓮心種!
“蓮心種,你可知何謂蓮心種?取心尖之血撫育的蠶種,便是蓮心種。而育蠶之人則會受到蠶毒反噬,痛苦不堪。母親為了父親的家業(yè),每年在蠶種二眠時,取血滋養(yǎng)桑葉,進而育出蓮心種,最終令邵家在絲業(yè)揚名,成了皇商,進貢御上。可一年年的,她心血枯竭,身上殘留太多蠶毒,日日受其折磨。最后為求了斷,去年年末,吞服了劇毒醉千里而死!
“死時她油盡燈枯,滿頭白發(fā),如同老嫗。而我父親,迫不及待地娶了年輕貌美的新夫人回來。這時我才知道,其實他并不喜歡我母親,因為她相貌平平,他不過是為了家業(yè)和野心才娶了她。他新娶的女人百般瞧我和妹妹不順眼,又擔心蓮心種失傳,便不能再過富貴日子,攛掇父親將主意打到了妹妹身上!
邵零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我和妹妹二人,只有她遺傳到母親的血緣。她才六歲,那惡毒的女人便和父親謀劃取血養(yǎng)蠶。她年紀這么小,絕對經(jīng)不起蠶毒反噬。我想來想去,只有冒險令春蠶提早二日進入二眠。少了這二日,蠶便是天生不足,即便有了妹妹的血,也無法進化成為蓮心種!
“母親教過我如何令蠶提早進入休眠,只需控制桑葉食量與溫度就好。我順利讓蠶提早了兩日進入二眠,心想這一回阿音能躲過一劫。未想到父親發(fā)現(xiàn)后,大發(fā)雷霆,卻不肯死心,依舊強迫阿音,在她身上取了血。”
邵零回想起那一日,父親不顧妹妹哭喊掙扎,割破她手臂取血的情景,難以控制地發(fā)起抖來。而那個惡毒的女人,甚至還在一旁說實在不行,便取心尖的血試試……他深吸了口氣,續(xù)道,“我在他們的茶水中下了母親留下的醉千里,然后尋思如何才能掩飾過去!
“阿音體內(nèi)已竟有了蠶毒,這種毒血一旦被人接觸,會讓人懨懨倦眠,膚長黑斑,如同得了蠶瘟。我索性用極少量蠶毒令蠶工們昏睡,又將這毒血倒入了鎮(zhèn)上的井水里。等了兩日,蠶瘟才開始發(fā)作。我弄醒了蠶室里的人,令他們相信這一日是三月十七。人人惶恐不已,官府封閉了此鎮(zhèn),自然沒人來懷疑父親和那女人的死因,都以為他們也是得了蠶瘟死的。”
裴昭嘆道:“你很聰明,你知道邵府里的蠶種會比普通蠶早兩日吐絲,怕被人發(fā)現(xiàn)懷疑,所以趕在今日去邵府縱火。”
“那是因為蘇大人來了此處,也因為這瘟疫被困住了!鄙哿愕吐暤,“他對妹妹很好,還把沉香借給她驅(qū)毒,日日陪著我們,我一直沒法回去下手。眼看這批蠶即將結(jié)繭,雖然沒人敢再進邵家的蠶房,可我還是怕被人看出破綻,一咬牙回家中放火,順便也可以燒了他們的尸體,即便以后官府派人來查,也看不出異樣了!
“……所以你剛才來我房間,留下了這張字條?”
一道清亮的聲音自樹后傳來,蘇瓷負手站在月光下,清澈的眸色間情緒復雜。
“蘇大人?”邵零失聲道,“你沒睡著?”
“不可再喝鎮(zhèn)中井水,蠶瘟自消。”蘇瓷一字一句,輕聲道,“你并不想我們死,是不是?”
話音未落,邵音醒轉(zhuǎn)過來,目光找到哥哥之后,就扁了扁嘴巴:“哥哥,我睡了多久?”
她向他伸出手,袖子下邊,手腕處是一道十分可怖的傷痕,可以想見取血時的殘酷和小女孩的無助。
邵零奔至妹妹身邊,大喜道:“阿音你醒了?”
邵音軟軟靠在哥哥胸前,低聲道:“我夢見好多人病了,他們圍著我,說你明明有解藥卻不肯給他們。我氣急啦,你才不是這樣的人呢!所以一直在和他們吵架!”
邵零抿了抿唇角,有些心虛,低聲道:“是啊,哥哥才不會這么壞呢。”
蘇瓷站在裴昭身邊,看著這對依偎在一起的小兄妹,怔怔的,心中酸澀難言。
“其實你早就瞧出端倪來了,是么?”裴昭柔聲問她。
蘇瓷沉默半晌,“我只是懷疑,卻不愿去像你這般……去證實這件事!
裴昭溫柔笑了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發(fā):“這可不像你!
蘇瓷有些恍惚地向他笑了笑,欲言又止。
此時邵零站起來,把妹妹交給了蘇瓷,轉(zhuǎn)而對裴昭道:“所謂的蠶瘟,只要我不再往井中投放毒血,再過三五日,便可痊愈!鄙倌觐D了頓,壓低聲音道,“我為妹妹殺了人,可并不后悔。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便抓我回官府吧!”
他的臉龐還很稚嫩,可是神情十分堅定,裴昭淡淡看著他,又將目光轉(zhuǎn)到不遠處正在哄小女孩說話的蘇瓷身上。
許是感應(yīng)到他的目光,蘇瓷沖他笑了笑,頭一次,不抬杠,也不嘲諷,只溫柔地說:“師兄,你知道為什么……我不愿去證實么?”
裴昭心底最深處蕩漾開一陣淺淺的暖意,搖了搖頭。
“看到他們相依為命的樣子,我就想起自己剛?cè)霂煾搁T下,總是不愿開口說話。只有你一直極有耐心地逗我,陪我玩!彼⑿χf,“雖然那時你很聒噪,可我也覺得,你真好!
南潯鎮(zhèn)上瘟疫消散,頓時又恢復了往日的繁盛。
只是邵家家破人亡,兩個孩子據(jù)說也被遠方親戚收養(yǎng),遠離此地。此后世上再也沒有蓮心種和七里絲,未免令人唏噓。
離開吳興郡這一日,裴昭尤其郁悶。
蘇瓷早已恢復了軟硬不吃的老樣子,皺眉道:“師兄,我是去辦案,你還跟著我干什么?”
他正要開口,忽聽遠處馬蹄聲急,郡守孫升騎馬朝著這路口疾奔而來。
裴昭心念一動,往路邊柳樹后藏了藏。
“你不是認識孫大人么?躲什么?”
“那令牌是我撿到的……”裴昭狼狽道,“我和他,呵呵,也沒那么熟!
蘇瓷立刻明白他所謂的“撿來”,只怕是“偷來”的,當下狠狠瞪了他一眼,笑著迎上去:“孫大人!
孫升勒住馬,猶自往前張望:“蘇大人可看見四王爺千歲的車駕?”
蘇瓷眼前一亮,“四王爺?”
“他這幾日巡視至此,瘟疫一除,又神龍不見神尾,也不知走了沒!
蘇瓷很是惋惜:“我雖在京中,卻未見過四王爺呢!
孫升想起那日四王爺問起蘇瓷的情景,兩人顯然很熟,怎的此刻蘇瓷又是一副不認得他的樣子?他一時間有些糊涂了,忽見柳樹后露出四王爺?shù)哪榿,沖他擺了擺手,食指又在唇上一劃而過,顯然是讓他噤聲。
孫升一時間不明所以,“咦”了一聲。
“孫大人?”
孫升面色變幻,勉強笑道:“既然如此,蘇大人一路好走,不送了。”
兩相告別,隔了老遠,孫升回望官道,蘇瓷身邊那個不是四王爺又是誰?
剛才是唱的哪出。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四王爺侍衛(wèi)飛鳶快馬追來。
“剛才之事,大人便當做沒看見就好!憋w鳶似笑非笑,“孫大人反應(yīng)極快,王爺很贊賞。”
他只拋下這一句話便離開了。
孫升留在原地,仔細琢磨這句話,忽然間覺得自己悟出了什么。
所謂欲蓋彌彰,這四王爺和這蘇捕頭……不會是斷袖吧!
他心里咯噔一聲,抹了抹一頭冷汗,再不敢回頭望上一眼,一溜煙地便往吳興郡城去了。
而此時的江南,鶯飛草長,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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