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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很怕死,但比死更怕的,是孤獨。
內(nèi)容標簽: 正劇
 
主角 視角
荼糜
李衍李煜李琰李熾


一句話簡介:亡國公主,愛恨糾葛

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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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架空歷史-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無題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5232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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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糜

作者:君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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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1
      勇猛的軍士揮刀沖進城主之府時,城主已懸梁自盡,刀光一閃頭顱落地,溫熱的血噴濺而出,作他在世上最后的聲音。
      亂世當前,城池朝夕易主乃是常事,然而彭城的百姓卻沒想到城防嚴密、城主英明,也敵不過亂世天命。
      如今立在城上的黑衣男子年輕又陌生,夕陽照在他的臉上,俊美而冷漠。西風(fēng)將他的黑色斗篷卷起,銀色龍紋飛揚跋扈地騰起,一點寒芒破空而來,刺向龍首。
      這場暗殺帶著世間最悲憤的恨意,來得悄無聲息——也在意料之中。
      劍尖尚未穿透斗篷,女刺客已被擒跪在地。她是城主之女,父母慨然赴死,她卻不認天命——就算死,也該同歸于盡。她披頭散發(fā),渾身浴血,仇恨猶如自心底長出的藤蔓,越出眼眶死死地纏住眼前的男子。
      黑衣男子轉(zhuǎn)過身來,他的眼神卻并不鋒利,卻猶自帶著凜冽寒意,上下端詳,似乎要從她身上瞧出什么來——她身上除了恨,還能剩下什么?
      西風(fēng)慘烈,她目光狠厲迎上,亦不曾退縮半分。
      僵持許久,城下突然傳來一記溫柔的聲音。
      “好孩子,你在這兒做什么?”
      “乖孩子,你現(xiàn)在還太小了,不是他的對手。等你變得足夠強了,再找他報仇罷。”
      那孩子的聲音含糊不清,女子的聲音卻如早春將將融化的雪水,清靈之中亦帶著些微寒意。半柱香后,一角白衣出現(xiàn)在城墻之上,不染纖塵,她踏過鮮血與尸首,走到他們面前。
      “任姐姐!”女刺客突然大聲哭喊,“城破了,爹娘死了,你……你來得太遲啦!”
      白衣女子溫柔地俯下身子,看著昔日嬌女今日羅剎,道:“哦,是嗎?那么作為城主之女,你該……殉城才對啊。”
      女刺客目光一怔,染血的面容突然猙獰扭曲,嘶喊道:“是你……原來是你!你才是那個通風(fēng)報信的人!枉我父親那么信任你!為什么?!他……他滅你家國屠你親人,他是你的仇人!”
      “正因為他是我的仇人,你父親才會信任我啊。”白衣女子搖頭嘆道,“這世上怎么會有人向死敵報信呢?”
      女刺客突然奮力掙脫了鉗制,惡煞如夜叉般將白衣女子撲倒在城垛之上。
      “為什么?!”女刺客咬牙切齒,對于背叛者的憤怒早已超過了仇人,若非聽她親口承認,至死都不敢相信那個溫柔美麗的任姐姐竟會是叛徒。
      “原因么,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了……不過,這算不得一件壞事!卑滓屡诱f罷,突然亮出了袖里刀,一刀按進了女刺客的小腹。
      女刺客瞪大了眼睛,原來她不僅是叛徒,殺起人來更是從容果決。她只覺身子一輕,已被推下十仞高的城墻。
      白衣女子探出身子,目送她,那神色竟是無盡的向往——同生共死,這才是該有的歸途。
      “你隨我壞事做盡,難不成死后還想隨我下地獄嗎?”
      白衣女子撤回目光,將手中玲瓏小刀就一具尸體的衣服上擦抹干凈,然后抬起頭望向他,一字一頓道,“是嗎?我以為我已經(jīng)在地獄里面了!

      2
      她叫荼糜。
      都說開到荼糜花事了,十六歲前的生命如同春光一般明媚,而自他賜予她名字的那天之后,每一日都是嚴寒。

      3
      自從彭城城破之后,天下大勢霍然明朗。
      隴西李緯手握大半江山,登基稱帝。膝下四子三封王——那唯一沒有封王的,恰是拿下彭城的三郎李衍。
      他收到的不是嘉獎,而是斥責,斥他攻破彭城的手段不甚光明,下令屠城更是有悖天道人倫。
      李衍看畢,冷冷一笑,付之一炬。

      4
      “大哥!
      “三弟。”
      中秋時李緯效仿前朝于新宮之中設(shè)宴。征戰(zhàn)在外的二、三、四子盡數(shù)奔回,登上新砌的近月臺時都是滿面風(fēng)塵,倒襯得那立于高臺之上的男子清揚飄逸。
      那人下階幾步,握住匆匆迎上的雙手。
      兄弟二人攜手登上近月臺,高臺臨湖,涼風(fēng)習(xí)習(xí),正是消暑的好去處。荼糜跟在后頭,聽他們寒暄敘舊。李衍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笑著對她說:“荼糜,這是我大哥,快來見過他!
      他一貫冷漠,然而那夜的月光映著波光,他抬眼一笑,所有的光倏忽間涌入了他的眼睛。
      荼糜從未見過如此湛然的目光,陳朽的一顆心突然跳了跳,便似有幼苗自心底破土而出,瞬間成樹,枝葉繁茂,開滿桃花。
      李衍見她怔然不應(yīng),也不惱怒,回頭向長兄李煜道:“荼糜是蜀國公主……”
      蜀國公主……蜀國已經(jīng)傾覆,何來公主。如今的她不過是李衍的一支暗箭。
      李煜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頓片刻,帶著悲惜憐憫。荼糜福了福身子權(quán)當拜見,便轉(zhuǎn)身去了欄邊賞月。
      耳邊李衍歉然說道:“她脾性有些古怪,若是沖撞了大哥……”
      那番陳詞,不是為她辯解,倒像是怕他大哥生氣。

      5
      高天朗月之下,突然傳來笑聲。
      二郎李琰,四郎李熾憑欄而立。李琰正端著酒杯,笑意深長地看著李衍,那架勢仿若在等他過去敬酒。
      而李衍,權(quán)當未見。
      李熾終于按捺不住,舉著杯盞引一段醇香到李衍面前,目光自下而上,眼神居高傲然:“三郎……”
      “好酒!蔽吹人f出下面的話,李衍便俯首就著李熾手中杯盞飲啜,飲罷道,“他藏的酒,倒不俗。”
      “是父皇!”李熾大聲糾正,他年輕氣盛,脾氣亦有些暴躁。
      “哦……是嗎?”李衍目光微寒,“原來他是父皇”
      “你這逆子!”
      李緯方踏上最后一步臺階,恰好聽見了三郎之語,不禁怒從中來,當頭擲來一物正中李衍額頭。那物件噗通一聲落入水中,在月下泛起漣漪陣陣,李衍寒笑一聲,緩緩說道:
      “錯了……我怎配有父皇。”

      6
      李煜向父親匆忙請罪,便起身去追拂袖而去的三郎。
      李琰執(zhí)著酒杯此刻才笑得最為開懷,向新帝道:“父皇息怒,三弟也是無心之言。”
      “無心之言?”李緯鐵青著臉入席,半晌揮袖將桌上酒盞拂掃落地,叱道:“賤婦之子,難堪大任!
      瓷杯跌成碎片,蜜酒濺上了荼糜的裙幅,李琰嘴角一勾,朝荼糜道:“你,還不快來給父皇斟酒!
      柔軟的履底碾過破碎的瓷片,腳底的疼痛添作她臉上的冷傲,順手推開李琰遞來的酒壺。
      “三公子是賤婦所生?那么我這三公子的奴婢,更沒有資格替閣下斟酒了!

      7
      不知近月臺上的那人氣成什么樣子了。
      滅國弒親的仇人,那樣子,想一想倒痛快。碎瓷片嵌入腳底,痛得磨人,但她近來有些貪戀這種疼痛——痛令人清醒。她聽說這是一種病,可這世上豈有無病之人。
      她的父皇醉生夢死、沉湎美色,她的母后把持朝政、任人唯親,她的兄弟爭權(quán)奪勢、互相殘殺。她的臣子蠅營狗茍,不顧百姓,她的國家暮氣沉沉,宛如死水。
      他們病入膏肓不自知,不自醫(yī),亦無人來醫(yī)。
      而她與他們相比,至少清醒。
      荼糜的雙足疼得實在無法挪動一步,靠著柳樹深喘一口氣。
      有人分拂柳條,眉間神色沉沉,見到荼糜時微微吃驚,道:“荼糜姑娘?”
      “大公子。”荼糜倚在樹干之上,面無表情地應(yīng)答。
      “三弟他已回府,我這便安排車馬送姑娘回去!崩铎巷@得有些疲乏,抬手揉了揉眉間,笑得十分溫和。
      此時相對,荼糜才覺眼前的男子與李衍是不同,他暖潤如春雨,溫和得沒有一絲棱角。
      “都說明月最思鄉(xiāng),姑娘可是在思念……故鄉(xiāng)?”李煜見她不動,亦不急著離開,失去家國的女子,本身便令人憐惜,更何況他生來心腸柔軟。
      “一片焦土,有什么可懷念的!陛泵拥f道,她雖望著月亮,但最討厭的便是月亮。
      那晚的月光也同今晚的一樣,十分涼。半夜的時候月亮升到最高最高,像一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像她小時候常常玩的那種珠子,她的周圍死寂寂的,護衛(wèi)、侍女都已死去,活著的只有她和天上的月亮。這一場殺戮來得如此干凈透徹,浮尸遍野血流成河也不過是史書中的短短一行,寥寥數(shù)筆。
      “三弟的手段或許不太光明,確是一心為我。荼糜姑娘心中怨憎,便沖著我來罷!

      8
      三公子取名“衍”,原是敷衍了事之意,他的身世亦是李緯一生不愿提及的污點。李衍幼時,李煜背錯書,挨打的是他,李琰李熾頑皮,挨打的亦是他。甚至有幾次李緯忍不住拔劍相對,李煜拼死護住,才保下他的性命。下人察言觀色亦怠慢李衍,冬衣里塞柳絮、送來潮濕的炭火,他們只當他是個玩笑。直到李煜察覺搬來與他同住,他才不至于凍死。
      由此,李衍性格冷僻不準任何人接近,除了大哥李煜。

      9
      李煜心細如發(fā),很快便發(fā)覺荼糜腳底的傷。下一瞬,他已在她面前蹲下,道:“我的房間離這不遠!
      一怔之后,荼糜伏上了他的背,衣下肩削形瘦,然而他氣息清洌端正,教人安心。
      香爐里焚著醒腦的香,清涼溫和。平復(fù)心緒之后,荼糜由他將自己放于榻上,足底血已然干透,除下鞋襪時費了好大的勁。李煜手下溫柔,加之焚香亦有鎮(zhèn)靜之效,荼糜倒不覺得怎么疼。
      吩咐下去的熱水、干布、創(chuàng)藥、小刀很快就送了進來。李煜將她的足置于膝上,先用干布沾熱水拭去血漬,再用小刀刀尖將那一粒粒細小的碎瓷取出。室內(nèi)靜謐,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待傷口包裹妥當后,二人才徹底松了一口氣,發(fā)覺內(nèi)里的衣衫盡濕。
      李煜抬頭,搖曳燭影中,她面無表情,唯有下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心中一緊,道:“若是疼了,不必忍著!
      荼糜嘴角動了動,卻什么都沒說。
      “殿下,圣上尋你!
      門外有人輕呼。
      “這便去!崩铎铣獾,復(fù)又看向荼糜,“今夜便歇在此處,明日我安排人送你回三弟那兒!

      10
      晨曦破窗,印在帷帳之上。荼糜睜開眼睛,盯著陌生的帳頂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李煜的床榻。
      昨夜竟是少有的好眠。
      荼糜直起身子,雙足只留了些麻癢,但踩在地磚上仍是疼痛,沒走幾步便又重新坐回床榻上,開口喚道:“來人!
      之后,便有侍女送來洗漱之物,荼糜簡單梳洗過后,又有早膳送來。用到一半時室外忽然一陣亂糟糟,在宮女侍衛(wèi)的勸阻聲中,有人推開大門,站在門外。
      “你果然在此處。”那人斜眼瞧她,目光直接而銳利,“原來大哥和三郎已經(jīng)好到這般地步了,連女人也要同分一個?”
      說話間他已大步走到荼糜面前,暗色身影投在她臉上,一手捏住她的下頜上抬,唇角一勾道:“好皮囊,本王昨夜未看走眼!
      說罷松開手,在她面前坐定:“你可知若沒有本王授意宮衛(wèi),昨夜你早就被擒下砍頭了,哪輪得到他去替你說情!
      “如此,二公子也想來分一杯羹嗎?”荼糜面色不改,寒聲問道。
      “分一杯羹?”李琰一頓,繼而大笑道,“本王一向護食得很。”
      他就著荼糜的碗筷,喝了兩口薄粥,一塊玫瑰花糕后,突然欺身上前將荼糜壓在桌沿,壓低了聲音道:“我大哥身子弱,那事上恐怕是不濟的,昨夜你可吃飽?”

      11
      荼糜的腰抵著桌角,一陣鉆心的痛襲來,她深吸一口氣道:“大公子是他最看重之人!
      李衍稱李緯為“他”,她不自覺地學(xué)了來。
      李琰的嘴角一陣抽搐,果然放開了她,冷哼道:“他無軍功,誰人服他。”
      “他有三郎!陛泵拥,“三郎的軍功,不遜二公子!
      “賤婦之子,懼他?!”李琰冷笑一聲,抱臂看她,“他是你仇人,為何要替他賣命!
      “你也是我仇人。”荼糜說道,“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仇人。但荼糜心知蜀國大勢已去,不為李緯滅,也被他人屠!
      良久之后,荼糜輕嘆一聲,道:“我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死去,模樣慘烈,痛苦不堪。我怕死,而他給了我一條生路!
      “是嗎?”李琰復(fù)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迫她看向自己,“以后的好戲還多著,恐怕他自家性命都難保,你跟誰?”
      “誰贏我跟誰!陛泵幽繜o表情,道,“荼糜貪生怕死,趨炎附勢,若二公子大權(quán)在握,毋須君言荼糜自當相隨,若二公子輸……”
      “本王怎會輸。”李琰冷冷打斷,手指松開了她的下巴,順勢在她唇上一掠,大步而出。

      12
      近來大公子時常走神。
      有時筆桿懸停,墨滴污了紙面也不知,有時臨花而賞,花落滿衿而不覺——然而氣色卻比從前好了許多,時常面帶笑意。
      宮里之人都說是因他身邊的新婢女荼糜之故。
      那女子本是三公子身邊人,三公子慷慨相贈,也不知存了什么鬼心思。時常有人提醒,他卻始終一笑而過,待她如初。

      13
      蠟燭已燃到盡頭,燭光細弱撲騰幾下后自然就滅了。片刻后,羅帳內(nèi)男子溫和的聲音響起。
      “荼糜是南方人,沒怎么見過雪罷!币魂囈挛锬﹃,似是男子的手環(huán)上了女子的腰,聲音愈發(fā)輕柔,“三弟先往北邊去了,如果順利今冬便可入京,正是降雪之時……”
      羅帳微動,漣漪之中,一只雪白的腿從帳內(nèi)伸出,于暗室中瑩然潤澤,去夠地上的柔履。
      “荼糜?”
      “我去沐浴!
      女子自帳內(nèi)走出,隨意拾起地上的外衫往身上一裹,便去開門。
      “命人將浴桶抬進來便是……”
      話未盡,已傳來關(guān)門聲。
      帳中男子嘆了口氣。沉默良久之后,忽起身披了外袍出門。
      月色如練,月下人行色匆匆,到了屋外卻又躊躇了起來——她落在枕間的玉佩,該不該送還給她?
      輕嘆一聲,又自嘲道:“李煜啊李煜,你此番前來,果真只是為了將此物送還她嗎?”
      說罷推門而入。室內(nèi)水汽氤氳,彌漫著特殊的香味,屏風(fēng)上她的剪影若隱若現(xiàn),撩潑水聲如珠玉。
      他忽然情動,完全忘記了方才還癡纏許久。悄聲繞過屏風(fēng)。水汽氤氳中,只見她側(cè)著臉手持浴布使勁地擦拭著左肩,肌膚通紅一片仍不停手。
      而她臉上的神情是——厭惡至極。
      他嘴角向上微彎的弧度仍在,笑意卻沒了,只是不信。
      不信她對自己竟是——厭惡。
      既然厭惡,又為何與他……只覺胸腹之間一陣劇痛,撕心裂肺,涌上喉口。
      屏風(fēng)倒下,交頸鴛鴦圖案上落下一團鮮血。

      14
      大公子突然病了。
      醫(yī)官說他是思慮過多,心生憂亂,開了幾副固氣安神的藥。
      這藥卻越吃越差,終于長臥不起了。

      15
      荼糜將藥碗擱在床沿。
      他還未醒,看過的奏章散在床上。荼糜一本一本拾起,拾到他手邊的那本時,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緊緊的,帶著些懇求之意。
      荼糜未動,他如今這般形容,她還能如何待他。然而下一刻他便睜開了眼睛,未等她做出反應(yīng),自己已先放開了。
      那夜月下溫潤清雅的男子,如今已瘦得不成模樣。
      舀一勺藥,苦澀的藥味逼來,如他夜夜的噩夢揮之不去。他緩緩闔上眼睛,只是閉著嘴。
      “這藥于你有益!
      僵持之后還是妥協(xié)了。一勺一勺喝完,這苦澀的滋味也就生了根。
      她前俯著,玉墜自領(lǐng)口掉出,垂在他的眼前,光線透過玲瓏剔透的玉質(zhì),落進他眼中的是一個“衍”字。她抽出絲絹,仔細地擦去他唇邊的藥漬,輕聲道:“許久沒曬太陽了,今日天好,出去坐一坐吧!

      16
      入秋后的天總是爽朗,然而屋前羅漢榻上的貴公子卻已披起了狐裘。他臉色蒼白,唇色淡得幾乎同皮膚一色,發(fā)未束冠垂在身側(cè),遠遠看去淡得如同水墨畫一樣。
      而他身旁的女子鮮妍明媚如花,低頭剝著核桃。
      “那晚的事就當是做了一場夢,何必這樣較真呢。”荼糜將剝出的桃肉喂進李煜的嘴中,道,“你看蜀國國滅的那一夜,我也只當做了場噩夢?煨┖闷饋戆,否則你父親和他,都不會放過我的!
      她剝核桃剝得十分認真,不染豆蔻的指甲,色澤晦暗。
      李煜突然伸手摘下項上帶著的銀鎖——他幼年逢劫,差點病亡,這銀鎖是母親親自求來,父親親自為他戴上的。
      “答應(yīng)我,無論何時都要戴著它!
      這是許多天來,他同她說得第一句話。說罷,他突然大咳了起來。荼糜伸手去撫他的背,他靠著她,喘息聲就在她的耳畔。
      “還有一事,你若能答應(yīng),我便是死了,也會很高興?上А愦蠹s不會答應(yīng)!
      荼糜想問何事。然而他已疲乏地閉上了眼睛,靠著她的肩頭沉沉睡去。

      16
      入秋之后,很少會下這樣大的雨。
      烏云沉沉,雨聲如雷。雨幕之中,二人一前一后奔入靈堂。
      前頭那人一身黑衣,花白頭發(fā),直撲靈柩。
      “煜兒!”
      “病了幾日,為何不報?!”李琰扶住父親,回頭喝道。
      “殿下他……不讓!
      “混帳”李琰抬腳,正中那人心窩,“大哥他為何病的,從實招來!
      “服侍殿下的是荼糜姑娘,小人著實不清楚!
      “荼糜?”李緯一頓,突然抽出腰中劍,沖入雨幕之中,“帶我去見她!”

      17
      那兒原是一處花架,只是此時無花,枝葉凋蔽。
      荼糜站在花架前,骨血皆是漠然,瞧著那老人殺氣騰騰地執(zhí)劍斬來。
      “父皇!”
      劍鋒偏斜,削向了她的左肩,血汩汩而出,又很快被雨水沖刷而去。
      “她是三弟的人,父皇就算殺了她……”
      后面的話,吞沒在雨中。老人突然瞇了眼睛,盯著她的胸前。
      銀鎖鏈子不知何時掉了出來,雨水淌過每一道紋理,光影溫和。

      18
      “煜兒乖乖喝藥,喝完了,爹送你一樣?xùn)|西!
      幼時的李煜皺著眉總算喝盡了碗里的藥,巴巴地瞧著他,見他拿出的是一枚銀鎖,卻嘟著嘴不樂意了。
      “煜兒不喜歡?”李緯將銀鎖親自鎖上他白嫩的脖子,順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道,“煜兒如果能好好戴著,以后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它來換!
      如今,他拿來換她的命。

      20
      “好,好!”李緯的胸口仿若壓了塊千斤巨石,他一手撫胸,以劍支地,大聲道,“我不殺你。但是老三,我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成王敗寇,從來都不如意!
      荼糜看了李琰一眼,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白衣染血,開了一路。

      21
      這一路寒雨直冷到了骨髓里。
      “三弟的手段或許不太光明,確是一心為我。荼糜姑娘心中怨憎,便沖著我來罷!
      我的怨未報,憎未平,你死了教我沖誰去?
      李煜,你樣樣都好,就是不守信。

      22
      回到房中已是入夜,推開門,一道閃電破云而出,站得如石雕般的人影一瞬而逝,眉鋒眼冷,如冰如霜。
      “你來了。”
      荼糜掩上房門,走近他。他仍未動,連氣息都聞不出。
      屋內(nèi)死寂如墳?zāi)埂?br>  荼糜伸手,牽了牽他的手指,二人的衣物皆被雨水灌透,冷雨順著指尖淌下,不帶一點體溫。
      “他和李琰都在,你這樣,很危險。”
      沉寂之后,他突然道:“靈堂。”
      嗓音嘶啞。
      “靈堂日夜有人,去不得!陛泵永渎暤,“而且,你不該去。他死得……并不好看。”
      李衍的手臂僵直得太久,抬起來時荼糜仿佛聽到了骨節(jié)摩擦的聲音。他握住荼糜的肩膀,指節(jié)錚然,仿佛要掐進她的皮肉之中。肩上的傷被他一捏,似乎又開始淌血了。荼糜呼吸一滯,卻未發(fā)出任何聲音。
      “什么叫不好看。”他一字一頓。
      “大公子是被毒殺的。”抬起手,黑暗之中雖然什么也看不見,她卻仍將五指展在他的眼前,道,“我每日都為他嘗藥,長久下來,指甲已經(jīng)晦暗了。毒發(fā)之貌,有甚好看。”
      “既然發(fā)現(xiàn),為何不報!
      “為何要報。三郎難道忘了我是什么人?”荼糜輕聲笑道,笑聲分外清晰冷冽,“見你們父子兄弟廝殺,我快意得很。”
      李衍的手驀然收緊,又是一陣鉆心之疼,荼糜喘著氣生生受著疼。
      “你!”
      “世人皆道三郎冷酷!陛泵訃@道,“但每遇上與他相關(guān)之事你便方寸大亂,為此你在李琰手上吃的虧還少嗎?如今他死了,便再沒什么能擾亂三郎心智,反是好事!
      “住嘴!”李衍怒道,“我從未想過爭什么皇位,所行之事,皆為大哥!
      “那么,從今往后你又該如何。當真不爭嗎?不爭,便是將江山拱手讓給毒殺你大哥的人了。”荼糜冷笑道,“你甘心?”

      23
      “你方才說見我們殘殺,十分快意?”李衍突然低下頭,又是一道閃電,紫光之下,他眼中殺意頓生,“遂你心意便是!”
      李衍放開她的肩膀,轉(zhuǎn)身便走。
      窗戶敞開著,外面漆黑一片,偶有人匆匆而走,燈籠中的燭光在風(fēng)雨中飄搖斷續(xù),轉(zhuǎn)瞬即滅。
      李衍一手撐著窗欞將將躍起,腰卻被一雙手臂纏緊,然后同樣被雨澆透的冰冷身軀貼上了他的后背。
      “你方才知道了他是怎么死的,卻還不知道他是怎么病的。”荼糜側(cè)著臉,吐息間盡是他冰冷的氣味,未等他回答,她已徑自說了下去,“他之所以病,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雖與他歡愛,心中卻念著另外一個人!
      “所以,若真要算起來,還該算到當初將我送給他的那人身上。三郎,你說是不是?”荼糜嘆了口氣,環(huán)著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而你把我送給他時心里當真沒有過后悔,這半年來,也從未想過我嗎?”
      李衍的身子頓時僵直。

      24
      一聲碎響,很快就湮沒在雨聲之中。濃烈酒香混著血腥之味,還有女子略帶痛意的深喘,在濃稠夜色之中格外凄迷。
      次日清晨,風(fēng)雨初歇。有宮人打此經(jīng)過,見門戶大開,屋內(nèi)碎瓷滿地,床上羅衾皺亂,錦帳也被扯下大片,皆染著斑斑血跡。
      屋內(nèi)人去樓空。
      那大公子生前唯一寵愛過的女子,險些命喪李緯劍下的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25
      “殿下,捉住那個探子了!
      “嚴刑拷打,務(wù)必查出他的上峰。”李琰頭也未抬,冷聲說道。
      軍士遲疑了一下,道:“那探子說除非見到您,否則……”
      “哦?”李琰放下書冊,道,“帶他進來!
      “屬下怕有詐。”
      “怕他做甚。”
      不一時那探子便被押解進帳,李琰坐在案后瞧他,瞧著瞧著突然大聲笑了起來,揮退了所有人。然后,他自案后站起,走近,一手捏住探子的下巴微微往上抬,令那雙冷艷的眼睛看向自己。
      “你來了!崩铉靡獾,“果然貪生怕死,趨炎附勢的很!
      “我若不來,二公子豈非要失望?”荼糜淡淡笑道,“我聽說,二公子暗中命人追查我的下落。若是不來,你豈會放心?”
      “你知道?”
      “大公子所服之藥是由醫(yī)官開好藥方,荼糜親自擇藥熬制的,若出差錯,那差錯也只有在藥方上了。”荼糜說道,“我記得那醫(yī)官姓張,燕州人氏……那時二公子便在燕州罷!
      “他悉心照料大哥,本王自然會好好待他的父母妻子。”李琰笑著解去縛她的繩索,將她抱到自己的膝上,道,“你倒是聰明!
      “不是聰明,而是順勢!陛泵尤杂伤麑⑹痔竭M自己的衣襟,順便環(huán)住他的脖頸,道,“我說過我怕死的。”
      她身著軍士衣裝,長發(fā)束起,雖刻意將臉抹灰,但衣領(lǐng)下的脖頸仍是雪白細膩。李琰一手抽去她固發(fā)的簪子,帶著薄繭的手指順著耳后滑下,扯開衣領(lǐng),然后將臉埋進了她的肩窩。
      戰(zhàn)事緊迫,李琰久未近女色,此時猛然間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不由神思迷離,只覺一股熱流自心頭涌向四肢,不知不覺手臂用力,將她抱得更緊了。
      懷中女子輕呼一聲,推了推他。他不耐地抬起頭,卻見她手撫著甲胄一臉惑色問道:“這,怎么解?”
      李琰見她臉頰染暈,明艷非凡,更是情動不已,騰出一只手解去身上的甲胄扔在一旁。然后抱起她大步走到榻前。
      帳外,軍士列隊而過,臉上帶著風(fēng)沙蝕刻后的蒼莽。而帳內(nèi),卻在進行著男女之間最靡麗之事。
      李琰在她頸邊輾轉(zhuǎn)流連,嘴唇突然碰到了一件略微硬而涼的物件。他定睛,原是一枚銀鎖。
      “怎么還留著!崩铉恐序v起了一股火,伸手將它扯下擲在一旁,冷冷地盯著她道,“你在掛念他?”
      “它救了我一命!陛泵拥恍,態(tài)度隨意。
      “救你一命的,是我!崩铉堕_她的衣襟,讓她的身體毫無保留地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他的手撫摸上她左肩丑陋的疤痕,道,“如果不是我推開父皇,你早就死在他劍下了。”
      荼糜淡淡一笑,手撫上他的后背,道:“天下都是你的了,還計較嗎?”
      這女的果然最懂他的心思。
      李琰不禁大笑。
      不錯,天下在他指掌之間,還在乎這些?

      26
      荼糜進帳時,撞上了李熾。
      他一臉陰郁撩帳而出,見到男裝的荼糜時,目中的所有困惑和不解似乎都找到了合適的理由,瞬間化作滔天憤怒。
      李熾一把拽過荼糜的纖弱的手腕,轉(zhuǎn)身將她拖進了帳中,推到李琰面前。
      荼糜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她為何會在此處?!二哥,你倒給我一個說話!
      李琰放下放下手中卷冊,將荼糜從地上扶起,問道:“摔疼了沒有?”
      “二哥!”身后,李熾已是怒目圓睜,如一只快要爆發(fā)的公牛,“她怎么會在這兒?她是老三的人!”
      李琰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俯首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啄,道:“告訴他,你是誰的人?”
      “我是你的人!陛泵拥。
      李熾怒道:“二哥,你被她迷昏了頭嗎?她是老三的人,是害死大哥的兇手。你不為大哥報仇,反而……你是我的二哥嗎?!”
      “如今棋局收官,正是緊要關(guān)頭。你顧好自己的本份,其他的事莫要指手劃腳!崩铉砷_荼糜,走到李熾面前,“四弟,你我從來一條心,F(xiàn)在大哥去了,你我更該齊心協(xié)力,莫讓那賤婦之子得逞!
      “但她!”李熾依舊不依不饒。
      “休要再言!崩铉厣,便是下了逐客令
      待李熾轉(zhuǎn)身出了軍帳,李琰便看向荼糜:“不是讓你這幾日規(guī)避的嗎?這下倒好,給我捅了這么大個簍子!
      荼糜從袖中掏出一截熏香,就著油燈點燃,肅冷帳中瞬間浮起起一股綺麗幽香,她在煙霧之后輕輕笑開:“四郎對你已有了懷疑。我來,不是正好送你一個天大的機會么?當著他的面殺了我,所有誤會不攻自破——你說,方才你為何不殺了我?”
      那絲絲縷縷的幽香鉆進他的鼻中,仿若一只幼嫩的小貓,以他的心為磨石輕輕地磨著自己尚不鋒利的爪子。
      李琰大步走近將她攬在懷中,一手探進她的衣襟,喟嘆道:“妖女,我這么喜歡你,怎么舍得殺你。我倒是怕有一日,死在你的手上。”

      27
      這片江山終于徹底迎來了新的主人。新國號自舊年景中掙扎而出,帶著蓬勃的生命力。百姓守著末年戰(zhàn)火輪番踐踏下的殘破家業(yè),等著新帝一聲號令,然后重振旗鼓,再建盛世。
      然而居高臨下的新帝眼中卻露出了垂暮之色,才下了第一次早朝便倒在了勤政殿的大門外。

      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他抱著沉甸甸的傳國玉璽,向遠處那清潤溫雅的男子奔去。然而無論他跑得多快,始終觸不到那人的一片衣角。他心急如焚,將手中玉璽遞出。煜兒卻在原地微笑,始終沒有伸出手來。
      “煜兒!”
      新帝的頭上冒出一層冷汗,突然醒來。
      “陛下,陛下終于醒了!贝查街鹿蛑娙,終于松了一口氣。
      誰知新帝的病卻一日重過一日。他躺在明黃幔帳之中,錦衾羅床之上,被子柔軟溫暖,聽內(nèi)侍念著捷報——那些殘兵游勇不堪一擊,然而每一次凱旋之音都會令他陷入更深刻的痛苦和迷惘之中
      坐擁天下,卻無傳位之人。
      內(nèi)侍合上捷報,輕聲問道:“皇上,可要召哪位皇子回來?”
      新帝睜著空茫的眼睛,也不知望向何處,許久之后,他無力地說道:“老二,老四……”
      內(nèi)侍應(yīng)下,躬身將退。
      卻聽帳中飄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終比不上煜兒……”
      “皇上怎么又念叨大皇子了。”一女子端著藥碗娉婷而入,她現(xiàn)在是新帝最寵愛的劉美人,頂著五月的身孕終日侍奉于前,“皇上該將養(yǎng)好身子,千秋之后還怕沒有繼位之人?”
      她舀起一勺喂入李緯口中,嫵媚的鳳眼之中滿是期冀:“妾肚子里還有一個呢,待他出生,皇上悉心調(diào)教,準能同大皇子一般順您心意的!
      李緯默然闔上了眼睛。
      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了煜兒。

      28
      急亂的馬蹄踏破荒野外的孤夜,一隊人馬冒著風(fēng)雪向新都逼近。轉(zhuǎn)眼到了城門之下,為首之人抬手摘下滿載風(fēng)雪的風(fēng)帽,露出兩道冷毅的劍眉。
      茫然夜色中,新都輪廓隱約而恢弘。
      “陸展”
      心腹之臣應(yīng)聲而上,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病入膏肓,卻不立太子,甚至不宣我回京。到底安的什么心?”李琰冷冷一笑,“難道,他還想把皇位傳給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人?”
      可笑,可恨!
      陸展在馬上躬身道:“殿下息怒!
      “何怒之有!”李琰冷聲說道,他已取他性命,奪他江山,搶他女人,想來只有快意,何怒之有!
      李琰催馬入城,守城軍士稍加阻攔便被陸展斬斃刀下。宵禁后的街道空蕩無人,李琰一路策馬奔到了朱雀門,陸展手持明黃圣旨高呼“二皇子奉詔入宮”。
      將及宮門,突然涌出大批人馬;鸸庵拢瑸槭椎哪凶诱乜粗。

      29
      李琰一勒韁繩,駿馬長嘶一聲站定,火光映上了他的眼睛,于風(fēng)雪之中更寒更冷。
      “二哥可還記得,三年前破宋時得的紅曲?那時二哥說用它釀成紅曲酒,三年后你我于戰(zhàn)前對飲,飲罷殺敵,一世兄弟,永不相負。今天,正好三年期滿!崩顭胍粨]手,已有人抱上酒壇,他拍碎封泥,酒香沖破了深夜、厚雪、火光,仿佛要將如今對峙的二人拉回舊時光里。
      李琰默然地看他對著壇口痛飲,紅色酒汁順著脖頸淌入衣領(lǐng),在胸口暈出血色。
      “月前,她來找我。”李熾一抹嘴唇,滿臉譏色,“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信,我只信二哥。只等著二哥來軍中赴這酒約。你我對雪痛飲,酩酊大醉,然后我再一劍殺了那妖女,教她再不能魅惑你,離間你我。二哥,你卻來了這里,你果然……來了這里!
      “二哥,你可知此時此刻,我心中之痛,尤勝大哥之死。”
      “二哥……”
      李熾這一聲,喚得綿長,仿佛要將此前的兄弟情意都絲絲吐盡。他懷抱酒壇走到馬前,手臂高舉,將那一壇醇香酒引到李琰面前。
      “四弟……”
      飲罷這壇酒,亦是上陣殺敵,不過是昔日兄弟,今日仇敵。

      30
      輕煙自博山爐里裊裊而出,迅速地消散在空曠的宮室之中,留下安神助眠的香氣。垂帳中的老人卻突然醒了,宮室空寂,更漏的滴水聲清晰可聞。然而老人卻皺起了眉頭,那一聲聲單調(diào)而又恒遠的滴水聲后,似乎隱約有兵刃與廝殺的聲音。
      “來人……”老人的聲音十分弱,內(nèi)侍好眠,不曾聽見。
      “瑩華……”
      那個最機敏的妃子也不知去了何處。
      “哐當”一聲,他使勁全身力氣,終于打翻了床頭的博山爐。
      宮室的門開了,寒風(fēng)颼颼卷起帳幔,來人步履聲重,尖銳的聲音將他引到了老人面前。
      今夜下了雪,雪光很亮。他背立著,看不清容貌,唯有手中拖著的長劍寒光畢現(xiàn),劍尖點地,一路血色蜿蜒。
      “你……你是!”
      “二皇子與四皇子企圖弒父奪位,已為本王誅殺。父皇,您可以睡個好覺了!
      這是他第一次喊“父皇”,帶著恨意與快意,為床上的虛弱老人送行。
      “逆……子!”李緯怒目圓睜,額頭青筋爆出,伸手扼上了他的咽喉。
      “不妨再緊一些!崩钛艿Φ,“若八歲時的那一次,你也同現(xiàn)在這般用力。又或者更早些,在你強迫完那個可憐的女人之后也如現(xiàn)在一般,又何來這步田地!
      李緯氣極,許是回光返照,他的手指果真鎖緊,不容李衍掙脫。
      李衍未料到垂死之人還有這般力氣,只覺頭腦發(fā)脹,呼吸困難。當此關(guān)頭,寒光大勝,有人拾起地上的利劍,斬落了李緯的手臂。
      李衍俯身喘息,柔荑撫上他背,身后溫柔聲起:“你怎么這樣大意?”
      “無妨!
      他錯過身。
      離了他背的手一時無措,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撫上渾圓的腹部,低頭道:“你總算來了,再這么下去,天知道我會不會瘋了!
      血腥味很重,她忍不住一陣惡心干嘔,靠著柱子看那冷漠的男子捧出玉璽,就著雪光在明黃色圣旨上印下。
      雖然冷漠,可他黑衣下緊實的身體狂放起來的時候……當真不錯。
      劉美人的臉忽然一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個月前的那晚,星辰、流螢都比不上他發(fā)間跌落的汗珠晶瑩明亮。

      31
      逆賊李琰、李熾妄圖弒父奪位,已為三皇子除去。
      三皇子眾望所歸,繼承大統(tǒng)。

      32
      一輛馬車駛進皇城。
      車簾撩開,露出精致漠然的臉龐。
      新都在北方,年年都會下雪,今年的雪尤其厚。
      她看了一會兒便攏上了簾子。不久之后,車停了,外頭有人道:“荼糜姑娘,到了!
      隨人步入宮中。新建的皇宮比她的蜀宮更為遼闊氣派,白雪覆下,愈發(fā)莊嚴肅穆。她被人領(lǐng)著,走過長長的路,走過一層層宮室,一疊疊墻瓦,走進溫暖的閣中。
      眼前明黃色一晃,她被人擁入懷中。
      溫熱的呼吸濡濕了她發(fā)頂,她陷在溫暖的懷抱之中,冰冷的身體漸漸回暖。
      “我是南方人,從來沒見過雪。你……陪我去看雪好不好?”

      33
      城樓之上,二人比肩而立。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凈透徹。
      荼糜看了許久,忽然回過頭來,看向身邊的男子。
      那時的他,多么冷漠無情,如今竟然也溫厚起來,有幾分像他最敬重的兄長。或許,他本就是這樣的,只是從前父親兄弟環(huán)伺,如今他所愛所恨之人都走了,便也漸漸露了本心。
      又或者,他向來冷酷,如今這番變化,只是把自己當成了“李煜”。
      荼糜問道:“長陵何時竣工?”
      “還有四個月!崩钛芑仡^,道,“正好是春天,去長陵的路上開滿桃花,大哥會喜歡!
      “我去送他!
      李衍看著她,微微笑道:“好,我們一起去送大哥!

      34
      荼糜宮中來了不速之客。
      她會來,意料之中。
      那時荼糜正將杯中的喝剩的茶倒進香氣裊裊的博山爐中,澆滅了一室幽香。
      劉美人——不,劉太妃就那么挺著肚子,走了進來。
      “你算什么東西,憑什么住在這里!闭讨泵又两駸o封號,而她又懷了李衍的孩子,劉太妃方一進門便冷聲說道。
      荼糜眼也未抬,道:“劉太妃好像走錯地方了罷!
      “太妃?哼,你可知我這腹中孩兒的父親是誰?不是那個老頭子,是當今圣上!若沒有我,他如何當?shù)蒙线@皇帝。”劉太妃怒道,“你是從哪冒出來的野丫頭,也想來分一杯羹嗎?”
      “太妃方才說什么?”荼糜抬眼,眼中布滿譏笑,“太妃所說句句屬實?”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他問個明白!眲⑻靡庹f道。
      “我信的!陛泵拥氖謹n在寬大的衣袖中,走近她,貼近她,然后突然亮出了手中匕首,按進了她隆起的腹中。
      劉太妃瞪大了眼睛,她捂著肚子,只覺腹中一陣攣縮,胎動前所未有的劇烈,掙扎,而后停止。
      她的瞳孔渙散,眼前女子艷麗容色逐漸模糊,然而那冰冷的聲音卻字字清晰:“李琰、李熾作亂,陛下以清君側(cè)之名出師,江山才不至落入賊子之手。陛下至孝至情,待太妃如生母,太妃卻口出穢語污蔑陛下,實在罪不容誅!
      荼糜拔出匕首,就著她隆起的腹部擦拭干凈,一抬頭正好看見門外站著的李衍。
      她的手一滯,才想起方才殺死的,是他的孩子。
      當著他的面。
      “再過幾日便要啟程了!
      他緩緩說道。

      35
      桃花碎如雨,一路無言。
      沉重的聲響之后,棺槨放在了棺床之上,匠人躬身退出,地宮之中只留下李衍和荼糜。
      一枚銀鎖被擺到棺頭,纖手撫摸著上面的紋路,然后順著鏈子滑到棺槨的木質(zhì)之上,徐徐的撫著,棺槨是新制的,雕花邊緣有些毛糙,一處木刺刺進她的手指,留下了一抹殷紅。撫到棺尾,她忽然回過頭,看向李衍:“我死了,葬在他的身邊吧!
      “日子還長著呢,胡說什么?” 李衍上來,攬住了她的肩頭,低頭,閉眼吻了吻她的眼角,“百年之后,你自然是與我合葬的!

      36
      回宮不久,荼糜便懷了身孕。
      先帝喪滿,她被封為皇后。
      臨盆那日,定坤宮內(nèi)燈火通明。李衍執(zhí)著她的手,看她誕下他們的孩子。剛生下來的嬰兒渾身皺巴巴的像個老頭子,荼糜把他抱在懷里,他便蹭上她的胸口,吮著嘴大哭。李衍笑著將他抱起,點了點他濕乎乎的額頭,看向荼糜道:“才出世就知道和我搶你了!
      荼糜微微一笑,將身上的錦被蓋嚴。
      “你辛苦了!崩钛軐⒑⒆咏唤o乳母,命眾人退下,然后握起她的手,看向她時滿眼溫柔。
      他如今的行事作風(fēng)與李煜如出一轍,連這般溫柔的樣子,也同李煜越來越相似了。
      “李衍!
      荼糜連名帶姓喚他。
      “怎么了?”李衍心中一動,莫名緊張起來。
      “抱抱!
      他凝著的眉頭展平,繼而笑了笑,將她抱進懷中,順手摘起粘在她額上的濕發(fā)。
      荼糜閉上眼睛,享受他此刻輕柔的動作,然后緩緩開口:“我的父親……是一個昏君。除了母親,他還有許許多多的女人。我的母親管束他不得,便只好把心思放在朝廷上,今日封舅舅為侯爺,明日又升三表哥當尚書,娘家人個個飛揚跋扈,把持朝政,傾軋百姓,以此為樂。”
      “這樣的事,不會發(fā)生了。”李衍以為她心中害怕,慰藉道。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蹦闹龘u了搖頭,閉著眼繼續(xù)道,“他們驕奢淫逸,滅了著實活該,但他們真……五歲時我得了風(fēng)寒,高燒不退,父親衣不解帶守在我身邊,一口一口喂我喝藥。六歲時大表哥搶了我的扇子涂鴉,母親便削了她兄長官位,將一家人貶到偏遠之地。還有我的幾個哥哥,他們待我,已是好得不能再好……李衍,你還記得破城時下令放的那一陣亂箭嗎?三哥哥將我護在身下,箭停時,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血都流干了!
      “三郎,痛失親人的滋味,噬心蝕骨,你也嘗過的呀!
      說到此處,荼糜睜開了眼睛,目光向上,正對著李衍黯得深不見底的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那年雨夜,他將整壇烈酒都澆到她肩上的傷口上時,她都沒有皺一皺眉頭。都道他冷血,其實她比他更冷。
      “其實我不想復(fù)國的,可除了復(fù)國,我還能為他們做什么?”荼糜道,“那孩子身上淌著蜀國皇族的血液,將來君臨天下,我便得償所愿了!
      “而我,是斷斷不能,不能同弒父母殺兄弟的仇人,生活在一起!
      李衍握住她的手緊了緊,道:“莫說這些話來氣我,若惹我生氣廢了太子,你可不能如愿了。”
      荼糜虛弱一笑,道:“我的孩子,就算不是太子,將來也會去搶去奪的!
      “莫再說了,荼糜。我知道你心中還有恨,但你也愛我,是不是?”李衍低頭,吻住她的眼睛,輾轉(zhuǎn)深情,緩緩下移,越過玲瓏鼻尖,最后含住了她蒼白冰涼的嘴唇。逐漸深入,舌尖掃過之處,突然泛起一股腥甜。
      他一怔,離開,牽出一道長長的血絲。然后荼糜突然大口咳嗽,鮮血從口中涌出,頓時浸濕了錦被。李衍大驚,起身去呼太醫(yī),卻被荼糜牽住手。這一番掙扎錦被滑落,衾上洇出大片大片的紅,血紅。無比熟悉的顏色,卻未有一刻同現(xiàn)在這般觸目驚心。
      “太醫(yī)!太醫(yī)!”
      太醫(yī)聞訊而來,見此情景亦是大吃一驚,把脈之后更是震驚不已,連禮數(shù)也忘得一干二凈:“你是不是服了許多紅花?”
      “還有赤芍、川穹、丹參、地龍……”
      “!”太醫(yī)驚呼,“這……這都是活血之藥,孕婦服之滑胎,產(chǎn)婦服之會引起血崩之癥。”
      她是故意的。
      李衍怒不可遏,痛難自抑,恨她欺瞞。
      “三郎……” 荼糜笑得好似一朵快要謝的荼靡花,“原諒我罷,我忘不了,終是沒辦法同仇人,生活在一起!
      “雪,很美,他沒有騙我?晌摇绻梢,我還是想回家,那里的景色最美。”
      “李衍……”
      “我在!崩钛茏プ∷氖,俯身摟住她的雙肩,手臂伸入她的后背與床鋪之間,將她抱起,揉進懷中。
      “舊都太子府的合歡樹下,我埋了一樣?xùn)|西。一直沒機會取回來,你……”她的氣息越來越淺,四肢逐漸冰涼,李衍拼命將她攏在懷中,卻留不住她漸漸流逝的生命。

      37
      “陛下,皇后的靈柩已停了月余,快開春了,等天氣暖和了,怕是要……”
      李衍抱著襁褓,他的孩子吃足了奶水,正睡得香甜。剛生下來時皺巴巴的,現(xiàn)在卻嫩白可愛得很,也不愛哭鬧,醒時最愛對著他笑。
      嬰兒的嘴唇最像荼糜,彎起來時卻陌生極了。細細回想,竟不記得她笑起來時是什么模樣。
      “也不必入陵了,就焚了罷!
      帝王低頭弄了弄嬰兒的嘴角,淡淡說道。內(nèi)侍卻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得看著他的背影。
      骨灰揚入空中,是長陵地宮,是蜀國故地,還是他的身邊,她想去哪便去哪罷。

      38
      李蜀三歲時生了一場病,連日高燒,神思昏沉。李衍衣不解帶守在他身邊,后來退了燒,人也清醒過來,卻鬧起別扭不愿吃藥。
      李衍哄他:“乖,吃了這藥,父皇送你一樣?xùn)|西!
      李蜀喝下藥,見父親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系上自己的脖子,便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李衍點他的額頭,道:“蜀兒乖,以后蜀兒想用這換什么都可以。”
      李蜀聽了,這才展顏,小小的身體依在父親的懷中,道:“父皇照顧蜀兒很辛苦,等蜀兒好了,一定不再惹父皇生氣!
      李衍抱著他,撫著他有些干澀的頭發(fā)。
      李蜀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抬起臉,問道:“前幾天和父皇一同照顧我的娘子是誰?是父皇新納的妃子嗎?蜀兒沒見過她,但她待蜀兒很溫柔。怎么蜀兒的病好了,她卻不來了?”
      李衍身子一怔,低頭,李蜀眼神清澈,滿臉期待。

      39
      皇城內(nèi)外遍植荼糜,春初時桃李零星,反而到了暮春時節(jié),整座皇城都陷在荼糜花海之中。荼糜花瓣紛紛飄落,一朵落在發(fā)間,一朵飄上肩頭,還有一朵被身著明黃的帝王接在手中。
      他閉上眼睛,遠處傳來佳人賞花玩樂的笑聲。忽然一陣暖風(fēng)攜著花香襲來,仿若溫柔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是你嗎?”
      輕輕相問,久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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