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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然后結束
景泗說過,他是個瘋子。
他想想,既然那個人那么說,那他便是個瘋子。
在他的世界里,沒有對錯,景泗說了,那他就認同。一直一直地當個偏執(zhí),孤僻,瘋狂,又無所畏懼的瘋子,這樣就好。
故事開始的時候,他是個沉默安靜的人,別人如是評價他。
從來不和周圍的人主動說話,所以別人說他沉默;因為一句不言的只會看著周圍的人,所以別人說他安靜。四個字就足以撐起一個人的立體模樣。
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就像一顆糖外包裹著的花花綠綠的紙。
那他選了張簡單的紙。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起,他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變化著的喜怒哀樂,映在背后的花草樹木,一切的一切,被隔上了一層厚厚的、透明的物質(zhì),扭曲著,疏離著。
他看不到外面被扭曲過后的人的真實模樣,所以就一直呆呆地凝視著,等待著。
他只會等待,不會尋找。
因為那又會被標上錯誤的記號。
這些記號早就多得數(shù)不清了,可他依舊不愿再增多。
說是錯,做是錯,甚至不說不做都是錯,那他就等候,等候著自己想要尋找的,然后不會放手,除非同時選擇拋棄。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
不過還好,沒有等太久。
他遇見了那個能夠穿透那層厚厚的、透明的物質(zhì)被他看得真切的人。
那天,他早就忘了自己初次看見那個人的感受,只記得他后來做了很多很多,為了能夠抓住那個人,再等到最后的拋棄,結束。
從那天后,別人眼里的他變得健談而開朗。
他從來不會主動找人攀談,從來不會去參加學校活動,從來不會碰觸籃球一類的運動,從來不會溫和地笑著和一群不怎么熟的人勾肩搭背……
他只是在模仿,模仿那個人的一舉一動。
這樣,就會接觸到那個人了。
于是,他知道了那個人叫“景泗”,第一次能和景泗說話,第一次能把手搭在景泗肩上,第一次景泗看著他笑,第一次景泗叫他一起參加聚會……
他如愿以償,一步一步又小心翼翼地接觸到那個人,帶著早有的預謀。
景泗,景泗,景泗。
這個樣子多好。
他想過,就這個樣子,一直看著那個人。
直到遇到無法避免的意外。
那天是第一次他會有那么強烈的情緒?吹骄般魬牙飺е粋巧笑倩兮的女孩,沖著他們咧咧嘴,笑得得意,神采飛揚。
“我脫單了兄弟們,喲,我這記性,忘了你們還是光棍一條,沒關系,慢慢找,哈哈!”
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動作很輕地轉過身來,直直地瞧著景泗,和那個臉色羞紅的女孩,神色冷淡,看不出來情緒。
這大概才是本來的他,沒有情緒。
可等有了情緒,他那時卻又做出本來的模樣,五官硬是扭不出來一個悲傷些的表情。
那時,他心里是種急沖沖的情緒,他描述不出來,只是清楚是種迫不及待的叫囂。
所以他順遂了本意,去主動做了。
那天下午,他在景泗的教室門口等著,等著景泗出來。
景泗,景泗,景泗……
留在我身邊。
他一遍遍地喃喃著。
沒有人聽見,亦是沒有人回應。
景泗緩慢地從教室里出來,走廊上人很少,大概只有三兩個路過。
景泗一瞥眼就瞅見了倚在墻上低著頭的他,笑了笑,走過來,伸出胳膊要搭在他肩頭。
就像以前那樣。
“邵誼……”景泗笑得明朗地看著他,未說完的話卻被他一句話斷掉。
“景泗,我喜歡你。”他認真地凝視著景泗,口腔上下之間溫柔地捻出來這兩個字,這個他無數(shù)遍又無數(shù)遍重復過的兩個字。
他不知道什么叫喜歡,他也不知道他對景泗的感覺是什么,所以那時,他說他喜歡景泗。
這是最直白的表達方式。
后來,卻又有一個人,很認真地告訴他,這僅僅是執(zhí)念。
只能放棄而不可磨滅的執(zhí)念。
景泗一愣,不以為然,笑著擂了他后背一拳,“你個基佬,我都有女朋友了,一邊去吧你,走了,吃飯去。”
他看著景泗,伸出右手扳過來景泗的頭,吻了上去。
景泗怔忪得徹底,身體僵硬了下來。
走廊上的三兩人瞪著眼睛,指指點點。
不到兩秒,景泗用力推開他,面色慍怒,“邵誼你瘋了是吧,開玩笑你別找我身上!”
“不是玩笑,我很認真。”他后退了兩步,有些踉蹌,停住腳,低著頭,聲音卻清晰。
“認真你妹!”景泗走到他面前,揮著拳頭狠狠搗在他胸膛上。
景泗的力道很大,他微微彎下了身子,周圍又多了不少圍觀的人,不知掩飾地議論聲他聽得清楚。
“哎!這是什么?表白!開玩笑吧這是!
“我艸?這年代基佬都光明正大了?哈哈,是不是還得加上一句‘我不喜歡男人,只是喜歡你!!”
“死變態(tài),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嫌惡心嗎?”
“誒,你這話不對,聽說Gay還分上面下面的,他說不定就是個跪舔人家求壓的貨色!
……
他瞇了瞇眼,神色依舊冷淡,周圍的紛紛雜雜與他無關,他所關的只是前面,那個沒了明朗溫暖笑容的少年。
他站在那里,等著,等候一個結果。
景泗,景泗,景泗……
所以,他等到了,那個唯一的少年轉過身去,離他越來越遠。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后果,在他的世界里,沒有對錯,所以他等候到了一個結果,就會去做。這是他用時間換來的結果,他不會后悔。
那天,老師叫他過去了,在那里,老師在,景泗在,他又重復了他的話。
所以,他看見了景泗一臉厭惡,帶著無辜地指著他,眼瞳深處是輕蔑不屑。
所以,他聽見了景泗向著教導主任憤忿地控訴,控訴他讓人感到驚詫惡心的行為。
他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如果非要以對錯定論,他懂,景泗是對的人。
他是錯的,行為,想法,言語。
斷斷續(xù)續(xù)的十幾年來,早就被批的一文不值,或說,那是錯的。
那他放不下,便去掉了對錯,留下沉默安靜的立體模樣,這樣就不會再被揪著指錯,就不會被忽略得最徹底,不會被否定得沒有一絲帶著光的希望。
后來,他的家長來了,景泗的家長來了。
他們臉上帶著鄭重的憤怒,不可置信。
父親什么都沒說,只是沉默地把他帶回了家,門被摔上,一個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倚著墻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那天他被打的肋骨兩根骨折,渾身淤青。
母親站在一旁極盡所能的咒罵著,九歲的妹妹在一旁站著,一臉無措。
景泗,景泗,景泗……
看來,我又錯了。
那該怎么辦?景泗。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這兩個字。
兩個月,他沒說一句話。
無論是在父親,母親,或是那些被稱為心理醫(yī)生的人。
接著,高考開始了。
他忘了到底做過哪些題,他只記得他很認真很認真地去做,因為他知道,他放不下景泗,他會一直一直跟隨。他不會放棄,他也不懂怎樣放棄。
不會尋找,只會等候,等候到了他便不會放手。
直到一方厭倦后得到來自彼此的拋棄。
成績出來了,他看見他的分數(shù),在最高的位置。
真好。
那一刻他第一次慶幸他用對錯里所有的正確來換取了這僅僅只用得上三日的成績。
所以,他用著本來就是為了景泗的成績,填報了和景泗相同的學校。
父母似乎也已經(jīng)放棄了他,出出入入視他為無物。
畢業(yè)了,景泗主動來找他,他無法形容那時的心情,只知道這是從那件事之后景泗第一次和他主動見面。
“喲,狀元郎,你過得很好嘛這不是!本般糇I諷著瞧著他,頭發(fā)很亂,眼下是黑青青的黑眼圈,叼著根煙,衣服皺皺巴巴的滿是皺褶。
他沉默地走上去,想要接近景泗。
景泗給了他一拳,擂在他還未痊愈的傷上。
他不再接近,只在那里,安靜地看著景泗。
景泗終于繃不住了,崩潰一般地嘶喊著,“邵誼你個神經(jīng)病,沒事來招惹我干嘛?我他媽終于發(fā)揮失常了你滿意了吧!你這種人明白什么叫理想嗎?現(xiàn)在,全都沒了,我從小的夢想都成了一個笑話,你滿意了吧!”
景泗沖過來,死死瞪著他,揪著他的衣領,離得很近,他能看見景泗眼中的血絲。
“我……”他張張嘴,喉嚨卻干澀得吐不出一個字。
他錯了,錯得徹底。
可他依舊不后悔。
他不懂怎樣慢慢地來,只會最直接的方式。
他認真地看著景泗的眉眼,像往常一樣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
接近了。
他看著景泗的手,就在自己的衣領上,青筋暴突。
此時的景泗看起來沒了當初神采飛揚的模樣,只是帶著種頹廢,失意,沒了那束隔開他與景泗的光,他模仿,但永遠模仿不出來那束從心底閃耀著的光。
他不會尋找,所以得不到。
他突然想到,是不是剝離了那束光,只剩下最卑微無依,帶著惶恐的模樣,他便可以接近那個人了,把這個人的一切握在手里。
成為這個人暫時的、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神。
再也不會離開,就像信徒不會離開他的信仰,一直留下來,直到厭倦后的彼此拋棄。
他垂下眼瞼,抿起了嘴唇。
景泗瞪著他,良久才無力地放開他,嫌棄地看著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讓人難以忍受的臟污東西,咧起嘴,眉眼里滿是譏嘲和惡意,“嘖,我又忘了,你這種基佬說不定人家越碰你就越興奮,還真夠惡心!
“這樣吧,你不說你喜歡我嗎?”景泗回頭瞥了一眼,神情冷靜了下來。
“是!彼艘幌拢粫卮疬@個字。
“你喜歡我,那就到那間Bar里找個人過一晚上,我就接受你!本般暨种,有些興奮的模樣,看了眼傍晚紫紅相疊的云層。
“好。”他答應。
只要景泗要求,除了離開,不論是什么,他都會答應。
這次倒是換到景泗怔住,沒想到邵誼會答應的這么快,這么想要的樣子,恐怕還是正戳他心房吧,景泗惡意地想著。
那是間Gay吧。
他進去,坐下,等著,像是沒有看到周圍大方雜亂著的男人們。
很快,有人來找他,他看著那個男人,大概有二十四五的模樣,高挑清瘦,桃花眼,薄唇,高挺的眉弓撐起了整個立體的五官,穿著件黑色襯衫,開了三個扣子,露出一段突出的鎖骨。
“喲,小弟弟,考慮一下我?”男人眉眼含笑,語氣輕浮直接。
“好。”他安靜地看了男人兩眼,一口答應。
后來,這個男人和他糾纏了一輩子,他叫司徽。
那天晚上,他折斷了司徽右小臂,得到了在上面的資格。
大概他討厭那種被控制的感覺,討厭按著別人給他設計下的方式做事。
司徽是個奇怪的人,他沒看懂過他,正如司徽亦是從來沒有懂過他。
“為什么啊,是因為我們大概是一種人吧!焙髞硭净战o了他一個答案。
似是而非。
但這樣就夠了。
第二天,司徽吊著胳膊,被他領著去見景泗。
他昨晚提出了這件事,司徽答應得痛快。
司徽明明比他高,但還是挽著他的胳膊,輕輕笑著,目光銳利而挑釁地問著景泗,“你就是那個人?謝謝你啊,白送了我一個男朋友!
“你答應過我!彼驹谀抢,看著景泗,仿佛司徽不存在。
“你也真好意思的,滾蛋!死變態(tài)!惡不惡心?”景泗瞪大了眼,隨即反應過來,后退幾步,厭惡而警惕地看著他,“滾!”
司徽依舊笑著,“沒關系,我不介意二男共侍一夫的!
他站在那里,聽著景泗難以入耳的辱罵,看著最后,景泗落荒而逃。
“心里難受嗎?”司徽瞧了眼景泗的背影,回過頭來,桃花眼笑得彎彎,左手挑.逗似的摸在他左胸膛的位置。
“不知道。”他淡淡地看著景泗逃走的方向,搖了搖頭。
什么感受?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從來只想把景泗抓在手里就好了,永遠的永遠不離開,不管用什么方式。
其實在他沒注意的時候,那個被透明的、厚厚的物質(zhì)扭曲的世界開始一點點的復原,一點點的清晰。可是沒用,在疏遠的時候,那種扭曲而瘋狂的物質(zhì)就已經(jīng)存在,不能驅離。
“那你便是不喜歡他咯!彼净招Φ煤V定。
“那是什么?”他看向司徽。
“執(zhí)念,一種永遠不會主動消失,只會被主動磨滅放棄的東西!彼净諗堊∷难,眼里翻滾著他熟悉的瘋狂和黑暗。
執(zhí)念,嗎?
沒關系,都沒關系,只要把那個人抓在手里就好了。
司徽又和他有的沒的說了很多,他冷淡地應著。
司徽走的時候,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輕聲說,你想要那個人嗎?我?guī)湍愫脝幔?br>
我會讓那個人一直一直留在你的身邊,作為換取條件,你也留在我身邊好嗎?
為什么?
呵,那是一樣的啊,你對景泗的執(zhí)念,我對你也好像有這種東西了呢。
好。
那交易成交了?
嗯。
為了這個交易他等了兩年,兩年后,景泗出國了。
他站在那里,旁邊是司徽。
景泗驚恐地看著兩個人,聽了他的話,景泗幾近歇斯底里,嘶喊著,“不可能,邵誼,你這個瘋子,喪心病狂的瘋子。”
司徽瞇了瞇眼,似乎很是享受的模樣,輕聲道:“那你便來試一試好嗎?我怎么可能讓你的家長,學校,朋友們擔心呢?”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我告訴你,我消失了,他們不可能不管!”
“是啊,他們多情深意重。”司徽坐了下來,十指交錯,帶著笑意,永遠不變的笑意,“我可是策劃了兩年,怎么會讓你親愛的們知道呢?”
“現(xiàn)在,這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你這個模樣的一個人了啊!
景泗不可置信。
嗓子喊啞后,景泗淚流滿面,手腳都被綁個嚴實。
他低下身子,輕輕用手給景泗把眼淚擦掉,景泗甩開他的手,兇狠而帶著恨意地瞪著他,他依舊把手覆上去為景泗把眼淚擦掉。
景泗一仰頭,發(fā)狠似的咬住了他的手,狠狠撕扯著。
司徽一愣,連忙上前一個手刀劈昏了景泗,瞅著他的手,他面色依舊淡淡的。
一個健康成年男人的咬合力撕下來他的手一塊肉,鮮血淋淋,不斷地流出來。
后來,這只手留下了一個疤。
這個疤成了景泗在他人生里唯一的印記。
一開始,他每天都會來找景泗,后來,他依舊每天都會來找景泗。
景泗從一開始的崩潰和瘋狂,漸漸冷靜了下來。
死一般的冷靜。
因為景泗發(fā)現(xiàn),即使他逃出去了,世界上也再沒有景泗這個人。司徽給過景泗他家人的資料,一年后,景泗看見他家人所有的喜怒哀樂,一如他還在的時候。
景泗想,也許的確景泗這個人是死了。
所以景泗再無所求,偶爾提出的所有東西,他都會滿足景泗。
包括自由。
但景泗漸漸地懂過來,自由這種東西與他而言不過是死亡。
一個不存在的人要怎樣得到自由?
他看著景泗,從一開始的模樣,漸漸地變得死寂,冷漠,空洞。
一天,景泗和他說,他要毒品。
所以他給景泗了。
他會滿足景泗所有的要求,就如司徽會滿足他所有的要求。
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只因為一面的一見,就心甘情愿的把一輩子賠進去。因為這是執(zhí)念,屬于格格不入的瘋子的執(zhí)念。
他又看著景泗一點點地消瘦下去,看著景泗毒癮發(fā)作時自虐般的瘋狂。
他想,也許可以了。
他會滿足景泗所有的要求,所有的要求。
不論什么。
他毀了景泗的一切,景泗只能茍活在他給的世界里,終于,他成為了景泗唯一的神。
所以他和景泗說,我會給你你想要的所有。
景泗笑了笑,帶著死寂,我厭倦了,拋棄我,好嗎?我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好。
景泗閉著眼睛,被推進去,出來一堆零零碎碎的骨片。
他安靜地看著,司徽笑著看著。
他走了過去,捏住那些骨片,滾燙的骨片,一點點捏碎,化成一片輕得沒有重量的齏粉。
面容冷淡安靜,仿佛沒有感受到骨片上的溫度。
在一個雨天,雨下得很大很大,他走了出去,半分鐘便被淋得通透,他捧著一個木盒,盒里是灰白的粉末。他看了看天,將景泗留下來的最后的東西灑進了雨里,被沖的一干二凈。
終于,永遠地離開他了。
景泗,你滿意了嗎?
不會離開,直到厭倦后彼此拋棄。
大概他什么都不懂,唯一懂的,是景泗在說他要離開時指的是永遠的離開。
讓這一個本就不存在的人永遠的離開。
司徽從后面攬住他的腰,輕聲說:“你也會離開我嗎?”
“會!彼粗Я撕圹E的骨灰,笑得瘋狂悲涼,答得篤定。
這是他自己要的結果,執(zhí)念結束的結果。
景泗很對,他就是個瘋子,不顧一切又喪心病狂的瘋子。
卻不得不在執(zhí)念以外的地方掩飾住瘋狂,演著一個將對錯放在世界中心的正常人。
他這種瘋子,在最初的時候,就必然得不到一個最終的結果,只能在漫無邊際的等候中度過一生。
可這也許就是他要的結果。
“那你會什么時候離開?”
“直到厭倦,彼此拋棄。”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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