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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
迷路
莫莫迷路了,這絕對是個巨大的恥辱。
曾幾何時,笑稱他人為路癡,如今總算得到個巨大的教訓(xùn)。
四點半的周日,莫莫唉聲嘆氣踢踢踏踏走在蔭翳的小路上。天色一點點暗淡,兩邊的居民樓里不時飄出家的味道。忍不住掏出手機往家里掛了個電話。
“媽……”
“莫莫啊,居然這時候打電話。干什么呢?”
“逛街呢,呵呵,好累啊,正在路上!
“這么晚了快回去吧,有人陪嗎?”
“沒有,本來和薇依一起的,后來她有事情,所以……”
“快回學(xué)校吧,一個人在外面要小心。別累著!
“知道啦,嘿嘿,這就回去!
掛了電話,長吁一口氣。怎么也不會告訴媽媽我迷路了嘛,這點小事情,哼。莫莫暗想。挎緊包包,視死如歸地繼續(xù)往未知的前方走。
兩點多和薇依分手時,天色尚早,于是她決定再去百匯逛逛;睒浔闭緵]有直達的車。莫莫研究了半天站牌,發(fā)現(xiàn)了經(jīng)過植物園南門的216。從學(xué)校去百匯,她常坐的343有一站過植物園西門,所以莫莫頗為自得地跳上216。
周日出行從來不是明智的選擇,幾千萬人同一天在大大小小的道路上蝸行。簡短的路程被擴展開兩個小時。擠下216,四點整,莫莫一臉沮喪,好在還不是太晚。勉強收拾起一點信心,沿著幽深的馬路向西走。不出五百米一條南北向的道路出現(xiàn)在眼前,路邊修地鐵筑起的圍欄把道路的外表破壞殆盡,怎么都與記憶中的淮山路聯(lián)系不起來。不是淮山路?那植物園西門還在前面吧。猶疑了一下,莫莫義無反顧地越過馬路繼續(xù)向西。
東西向的道路,幽深狹長,晚秋時節(jié)更平添一分蕭瑟。兩邊灰色的樓房在暗淡的天光下冷冷清清。這條路好漫長。已經(jīng)走了二十多分鐘,莫莫心里的自信被僥幸一點點取代,然后僥幸再被后悔自責和絕望完全覆蓋。前后都不見出口,左右不是沉默的居民樓就是穿梭的汽車。在悄悄蔓延的家的氣味里,眼淚搖搖欲墜。警察叔叔估計也在家里待著吧。更何況這絕對是與尊嚴休戚相關(guān)的問題!
回去?嘆口氣繼續(xù)向前。冒險精神總是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
深綠枯黃的藤蔓在灰色的墻上蕩來蕩去,莫莫抬頭看到不起眼的木質(zhì)招牌下一個小小的咖啡屋,窗戶大開,白色的窗簾伸展著像溫暖的笑容。抬抬酸澀的腳,情不自禁走進去。橘黃暗淡的燈光,溫馨彌漫;疑嘲l(fā)深紅小桌。白窗簾招展的窗邊,一個男孩,二十上下的年紀,灰毛衣,一本書,一杯茶?瘴蛔雍芏啵獏s不受控制地坐到他對面。男孩抬頭,一個溫暖的笑容,繼續(xù)低下頭看書。莫莫的臉唰地像被涂上了一層夕陽。
手指干凈修長,優(yōu)雅地翻過線裝的書頁,莫莫瞥了一眼書名——《詩經(jīng)》。
男孩子抬頭,對著莫莫,抱以疑惑的微笑。
“嗯,那個,你也讀詩經(jīng)?”說完,莫莫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縫上,這不是不打自招,自己盯著人家看了很久了嘛。
“你也是?”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擴大。
“嗯,常翻翻而已!
“最喜歡哪句?”兩個人異口同聲,隨即莞爾。
“昔我往矣……”又是異口同聲,兩個人不禁捧腹,爽朗的笑聲在空氣里蕩了好幾個圈,輕盈飛出窗外。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蹦泻⒆勇曇糁閳A玉潤,像極了桌上那杯淡淡的清茶。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莫莫接上。
然后就這么對視著,幾秒鐘,卻像將前塵往事迅急掃過。莫莫手里的包包從膝頭滑落,男孩子堪堪接住,放在桌上。
“怎么稱呼?”
“莫莫。”
“莫莫!甭曇衾L,在唇齒的碰撞中一點點延展開來,像在品味上好的香茗。
“你叫我什么?”
“莫莫,怎么了?”
“沒什么,呵呵,沒什么!蹦`笑,她只是喜歡聽自己的名字被他的聲音念出來,好過琤琮環(huán)佩。
“我叫莫青筠!
“你怎么逛到這里?這兒一向鮮有人來。”
“其實,我是迷路了!蹦遄冒胩欤缓靡馑嫉負(jù)實相告。“這是第一次哦,只是失誤……我一向記性很好的……”
“我相信!
“那為什么還笑成這樣!”莫莫氣鼓鼓地看著面前越來越大的笑容。
“哈哈哈……”青筠終于忍不住大笑出來。“你不是這里人?”
“嗯,在這里讀書,大四了。你呢?”
“如你所見,讀書品茶隱居而已。”
“騙人,哼,故作神秘!
青筠笑得云淡風輕,不置可否。
第一盞路燈亮起來,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隱匿入厚重的夜幕。
莫莫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說個不停,青筠安靜地聽著,不時加上兩句評價。兩個人像久別的朋友,天南海北聊得意猶未盡。
趁著莫莫中場休息的時間,青筠起身給她倒了杯茶!罢f到哪了?”
“到……嗯,幾點了?”
“七點半吧!
“不會吧?”莫莫探頭看看窗外,“聊了這么久,天都黑了。我要走了,況且都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莫莫一臉沮喪。
“真以為你忘了自己是迷路的人呢!鼻囿抟荒槾侏M。
“呵呵!蹦獙擂蔚負蠐项^,“這是哪兒呢?”
“走吧,我送你去找公共汽車!
“你告訴我好了,晚上挺冷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大白天都可以迷路,晚上你有把握?”青筠斜覷她一眼。
“呵呵!蹦尚χ,不再拒絕。
“這是柳依巷,往西是西三環(huán)!
青筠一手拎著莫莫的包一手拿著書,引著她向西去。
秋天的晚上總是格外的涼。安靜的路上除了偶爾疾馳而過的汽車,就剩下樹葉簌簌的落地聲。
“以后出門多穿點衣服,尤其在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迷路的情況下!鼻囿薨淹馓走f給莫莫涼涼地說道。
“我警告你啊,不要老提醒我是迷過路的人,這是恥辱,恥辱懂不?”莫莫邊不客氣地穿上外套,邊惡狠狠地威脅青筠。
“知道丟人還迷路?”青筠故意挑釁。
“你,哼,失誤,失誤懂不?不知道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
空氣里飄揚著樹葉未干的氣息,淺淺的淡淡的。
“你看,這就是西三環(huán)了。”青筠指著面前的南北大道對莫莫說,“你能從淮山路溜達到這里還真不簡單!
“那是,再怎么說咱也是跑過馬拉松的人,不要小看我!
“我的意思是說,你居然能迷路到此真不簡單!鼻囿薜靡獾乜粗瓪鉀_沖!岸耗隳兀弊,前面有個車站!
巨大的立交橋把車站籠在一片陰影之中,冷冷清清的,一個行人也沒有。
“真的很感謝。”
“不用這么客氣!
一片靜默。風呼嘯著由北至南掃過。
“以后還可以來找你嗎?或者你并不常來此地?”莫莫小心翼翼地問。
“我經(jīng)常在這里,只要你不是因為迷路才來找我!鼻囿迣λUQ劬。
遠遠的探照燈照亮黑暗,在車站前戛然而止。
莫莫把外套遞還青筠,接過包,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書,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車,“書先借我,免得你跑了,不在這等我!”
“我等著你!鼻囿扌粗囘h去。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百匯不是五點半就關(guān)門嗎?”薇依疑惑地問剛剛推門而入的莫莫。
“是啊,是啊,因為我迷路了,根本就沒去百匯嘛!
“迷路還這么開心?”
“因為遇見帥哥了啊。哈哈!蹦晃逡皇亟淮宄。“如何?是不是也想迷路一次?”
“你和他約了再過去?”
“對啊,我很喜歡和他聊天呢。”
“然后呢?不止喜歡吧!
“那又怎樣,不可以嗎?呵呵!
“聽你所說,好像不錯。不過關(guān)于他你還了解多少?住哪?上學(xué)還是工作?背景怎樣,未來如何……”薇依一臉不可置信。
“哎呀,你怎么可以這么羅嗦,和羅杰在一起也考慮了這么多嗎?”
“所以我今天和他分手了!
“啊?”這次輪到莫莫愕然,“對不起,我……”
“沒什么!鞭币勒f得云淡風輕,像在談?wù)搫e人而非自己!耙驗樗o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所以,僅此而已!
“可是你們?nèi)甑母星槟!?br> “感情又能怎樣。我們?nèi)缃穸疾辉偈窍嘈鸥星榈男『⒆恿。莫莫!鞭币勒Z重心長!澳阋肭宄D阒雷约簱碛械南胍,無論如何都要找個與自己相配的,感情真的不算什么!
“真的嗎?”莫莫一臉凄慘。
一個星期,莫莫都在想著和青筠的約定。她本打算周末再去?墒蔷腿甾币浪f,這一切有意義嗎?曾幾何時,感情真成了愛情里最不重要的東西。如同調(diào)味料之于菜肴,錦上添花。
“讀書品茶隱居而已!
為什么是這個答案?為什么你不能讓我看到未來?莫莫握緊手里的《詩經(jīng)》,已經(jīng)不能維持最初的堅定。
算了,無論如何周末再去看看吧,或者可以知道些什么,或者……或者把書還了吧。
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晚間有雨夾雪。
“以后出門多穿點衣服,尤其在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迷路的情況下!
下午三點,陽光尚好,怎么看都不像有雪的樣子。莫莫裹著厚厚的棉衣擠上公共汽車。
然而,立在槐葉紛飛的街頭,莫莫又一次迷路了。
這次她直接坐車到西三環(huán),憑印象找到柳依巷?墒且恢被蔚交瓷铰房冢矝]看到上次的小咖啡屋。
莫莫不死心地轉(zhuǎn)過身,重新往回走。邊走邊閉上眼睛感覺,身體的直覺或許可以把她帶到正確的地方。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莫莫!
“我叫莫青筠!
“如你所見,讀書品茶隱居而已!
“以后出門多穿點衣服,尤其在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迷路的情況下。”
“我等著你。”
臉上涼涼的,被朔風吹到麻木,但仍可以感到水珠滑下。天色陰沉,但,還沒有下雨。
這一次,我相信愛情,真的,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在這里。
莫莫猛地頓住腳,停下來,充滿期待地看向右邊。
深綠枯黃的藤蔓在灰色的墻上蕩來蕩去?墒侵挥幸欢聣ΑR欢禄疑膲。墻前的草坪里,長著幾株蒼翠的青竹。一只灰色的長尾喜鵲蹲在竹枝上,顫顫悠悠。
莫莫掏出那本《詩經(jīng)》,捂住嘴巴,嚶嚶啜泣。
竹枝上的喜鵲,撲扇一下翅膀,幾不可聞,像是一聲嘆息。
果真有雪,細細密密的雪花夾在雨中,沒有招呼地落下來。麻麻的涼涼的。藍色的書皮很快被打濕,然后水漬一點點氤氳開去,最后整本書在莫莫的手中融成一團淡淡的水印。
灰羽喜鵲,用極其溫柔、包容,悲傷的眼神看著僵立的莫莫,一個轉(zhuǎn)身,飛進雪幕中,不見了。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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