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過身去，道：“你走吧，趁我還沒有后悔�！�
　　“呵�！鄙砗笫且宦曒p笑，似無意似輕蔑。
　　“洛非霧，你不愿殺我�！�
　　我有些不耐煩：“我不殺你已是萬幸，你還想怎樣。”
　　沉默許久，風(fēng)才送來他的聲音，沙啞暗沉，磨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殺我已是萬幸？”
　　沉沉的腳步聲一點(diǎn)點(diǎn)逼近，我尚未來得及警惕，便有一襲如火紅衣映入眼簾。
　　“洛非霧，你不愿殺我……”
　　低低的嘆息飄在空中，我忍不住抬頭瞅他，沒想他嘴角噙著笑看我，竟有幾分風(fēng)輕云淡。
　　“你不愿殺我……”他的眼神認(rèn)真得不像話，“卻也不愿意愛我……”
　　你說，你是不是，很殘忍？
　　這樣，你要我怎么辦……
　　“你再不走，我真的會殺了你。”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絕不留情�！�
　　他迎上我的目光，未有半分退縮。
　　剎那，劍只距他胸膛三寸，我冷冷看他：“我給過你機(jī)會的�！�
　　他眸光浮動，卻又片刻沉淀了下去，化作盈盈的星光，悠遠(yuǎn)寧靜。
　　“洛非霧，你捫心自問，你何時給過我機(jī)會？”
　　“為何遲遲不肯下手？”他笑著看我，“是不屑，還是，不敢？”
　　我微瞇了眸子，手腕翻轉(zhuǎn)便將那劍鋒直直送進(jìn)了他心臟，冷哼道：“你說我敢不敢�！�
　　他只在疼痛瞬間微斂了眉頭：“你還是不敢�！�
　　洛非霧，你不敢讓我死。
　　下一刻他驟然上前，劍身上的寒芒幾乎令我不敢直視。
　　“沈寂，你找死�！蔽依淅淇此�，握住劍柄的手幾乎不敢松開。
　　他說：“既然你不敢下手，我便幫你�！�
　　其實(shí)他想問，洛非霧，你舍不得我死……對不對……
　　如果舍得，又怎么只刺入他心臟半寸。
　　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心尋死，從一開始，他就沒想再活著出去，在她手上活著。
　　他只定定看我，半晌才開口。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shí)。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你知不知道，當(dāng)初你在桃花樹下回頭的剎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我怔怔看著他，手中的劍竟不知是該抽出還是再深入，只茫然無措地退后。
　　“看，你總是這樣……將問題留給別人……而自己輕易就轉(zhuǎn)過身……”他低頭看插在左胸口的劍，隨著他的呼吸顫抖，一動就是一痛。
　　她給的痛。
　　他望向我，眸中蘊(yùn)著海般的深重，卻突地一笑，分不清是痛快還是悲愴。
　　“會看不起我吧……”
　　驀地，熱烈的紅衣在空中劃出優(yōu)雅的弧度，他的三千青絲盡數(shù)揚(yáng)起，落在地上鋪成一地的落寞。
　　我眼睜睜看他倒下去，心下一緊，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卻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他喃喃念著什么，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清：“過來……離我……再近，近些……”
　　我只低頭看他，桃花花瓣落在他的紅衣上，明明是那么爛漫的顏色，卻為何有了末路的氣息。
　　不懂。
　　我不懂。
　　尚未等我反應(yīng)，他揚(yáng)手握住尖銳的劍身，朝心口又送進(jìn)了幾寸，左胸口的衣衫已染成更濃厚的顏色，掌中的血滴在地上，繪出妖艷而美麗的花朵。
　　我終于還是上前，或許是憐憫，我想。
　　“洛非霧，你討厭我，不過沒關(guān)系，我也不喜歡你，一直不喜歡……”
　　“年幼的我連劍都不會舞，可那時候就知道不喜歡你了……”
　　“那年冬天好大的雪，我跪在門外求你……你卻還是……”
　　怎么狠得下心，那時她才七歲，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他目光微閃，回憶時有些迷惘。
　　“一起練劍，你怎么可能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時起我就發(fā)誓，我要纏著你，既然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你……”
　　“你不喜歡紅色，我就一直穿紅衣……你喜歡安靜，我就偏偏在你身邊吵……”
　　“知道嗎，后來，真的是越來越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你看我時眼中總是冰雪，不喜歡你偶爾的笑容會讓我開心好久，而你的一句話會讓我情緒低落，不喜歡你的沉默會令我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成眠……
　　可是，那么多的不喜歡你加在一起，都比不過我不喜歡自己……喜歡你……
　　我只看見他嘴唇翕動，湊上去想要聽清。
　　“我……喜歡你……”
　　喜歡你，所以害羞地遮掩自己的心情；喜歡你，所以賴在你身邊煩著你，不想讓你忘記自己；甚至，喜歡你，可以給你我的生命……
　　……真的，好喜歡你……
　　他的話像一片羽毛，墜落在人的心上，卻不是癢，是痛。
　　“洛非霧，我喜歡你……”
　　你信不信？
　　他的眼眸溫柔若水，浸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笑意。
　　干澀的嗓子根本說不出話來，我看著他，只是看著他，痛，為何會痛……
　　他突然將緊握著的手往胸口重重一壓，我想要抽出卻不能夠，指尖下單薄的衣衫又染上厚重的血色，刺眼得無以復(fù)加。
　　“非霧……”他費(fèi)勁地將我的手貼近他的臉側(cè)。
　　我扭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無聲的唇語。
　　他只吃吃笑開，眼中暈出一圈又一圈春水，溫柔而失落，最終淡淡散去。
　　“你說過的……會陪我去落霞峰看日出，那里的日出壯闊又美好……”
　　“沈寂，你別說了�！�
　　“你說過，會在寒冬時節(jié)陪我觀飛雪……那時的雪一定冰冷而高潔……”
　　“別說了。”
　　“……你還說過，會在暮春三月陪我賞桃花……明年的三月桃花一定比現(xiàn)在的妖艷熱烈……”
　　“沈寂，你別說了！”我?guī)捉鼞嵟爻鸬馈?br>　　他呼吸愈加急促，目光卻繾綣得令人抓不住，只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問：“還作不作數(shù)，非霧……還，作不作數(shù)……”
　　視線有些模糊，怕是沙子迷了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分明不似平常冷靜，反而哽咽著：“作數(shù)，都作數(shù)……”
　　“不騙我么……”他眸中有光亮閃爍。
　　“不騙你……”我埋下頭，眼淚大顆大顆落在他的胸上，“沈寂，這次一定不騙你……”
　　他輕笑，一只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想要抬起替我拭淚。
　　我看見他微微擰起的眉頭，還有微抿的嘴角。
　　我記得，沈寂認(rèn)真時，嘴角會微抿。
　　然而下一刻，他眼中的光亮終于渙散，化作寂寂星光飛了出去。
　　只差一點(diǎn)，真的只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討厭他總是跟在自己身后，無數(shù)次警告，在下一次回頭還是依舊有那道身影。那年她七歲，他九歲。
　　他大老遠(yuǎn)給她送來一罐相思梅，她吃得心安理得，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他裝作惡狠狠的模樣：“你別給我裝傻�！蹦悄晁龤q，他十五歲。
　　她喜歡獨(dú)自淋雨，他非要替她撐傘，憤怒之下她掀翻了他的傘，他也氣沖沖朝她吼：“不打就不打，誰稀罕��！”結(jié)果他陪她在庭院里淋了一晚上的雨。那年她十五歲，他十七歲。
　　有女孩喜歡他并請她幫忙牽線，她答應(yīng)了，他一臉委屈地看著她：“洛非霧，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那年她十九歲，他二十一歲。
　　她一劍刺穿他的胸膛，他笑容依舊，只是惋惜衣服被弄臟了，只因她以前不經(jīng)意說過：“你穿紅衣很好看�！蹦悄晁䴕q，他二十四歲。
　　二十四歲的他和她在一起十七年，臨死之際終于說出了喜歡，卻將愛深埋。
　　然后。
　　沒有然后了。
　　一生一次的深情，所有的勇敢在你身上耗盡。
　　這世間再沒人會像他那樣，在浩瀚蒼穹下璀璨星空下拿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她說：“洛非霧，你敢不敢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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