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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全
<一>
已是初夏的天了,孫月言卻仍舊披著淺色的外衫,靜靜的倚在朱紅的亭柱上,手心攏了一搓魚食,漫不經(jīng)心的一點點撒到亭子外的荷花池里。
水面的漣漪不斷,金色紅色的魚鱗在太陽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這些鯉魚已經(jīng)被喂得習(xí)慣了,簇擁著浮出水面爭食那些食物。
終于撒光了最后一點魚食,孫月言有些恍惚的看著那些錦鯉,它們依舊擠在一起,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游啊游,在終于等不到食物從天而降后,即不舍又不甘的游遠了些,最終擺了擺漂亮的尾巴,晃進荷葉底下,不出來了。
……魚兒呀魚兒……你游的再遠,藏的在嚴,不也還是在這一方小池嗎?縱有活水,出口也被網(wǎng)住了……出不去的,就和我一樣……
不知被哪一尾魚兒蹭到,荷葉間舉起的粉色荷花苞顫了顫,而后在她的視線里止住。
輕輕嘆了一口氣,孫月言撤回了視線,看著遠處侍女漸漸靠近的碧色身影,終究是惆悵的站起身,準備離開小亭子了。
不過幾步路罷了,侍女小跑著就到了她身邊,小心的扶住她的手臂,關(guān)心道:“小姐怎么又出來了……外面畢竟風(fēng)大,您又是初愈,大夫說了要多休息的,見不得風(fēng)呀!老爺知道了又要擔(dān)心了——”侍女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完,她眼看著小姐面上柔和的笑容,心里的那點抱怨還是消散了……孫小姐,也是可憐人。
“我自有分寸的,只是屋子里實在悶的慌,只出來透透氣還是沒什么的!睂O月言理解侍女的苦楚,任她扶著手臂一邊向屋子走一邊安撫,“你不必和爹爹說就是了!
侍女糾結(jié)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到底是跟在她身邊好些年頭的,也習(xí)慣了她這偶爾的作為,點頭默認了,低聲道:“……小姐還是注意些好,花燈節(jié)快到了,可不能誤了時候!
孫月言點了點頭,沒再開口。
是呀,花燈節(jié)快到了。
她心里一片平淡,其實并無太多思緒,沒有期待也沒有抗拒。
即便、那是決定她后半生的日子。
——繡球招親。
爹爹的話浮上心頭:
“月言,等到花燈節(jié)的時候,琴川的青年才俊都會出游,到時我們便在繡樓那里為你招親……你在上面看著,相中了誰便把繡球丟給他就是了……門戶不重要,我們孫家不缺銀子,只要你喜歡……我這當?shù),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彼菚r看自己的眼神,實在讓人揪心,那種自責(zé)又痛苦的表情……孫月言閉上眼,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她是獨女,又是爹娘老來子,雖是女孩兒,卻自小被寵到了天上,不但可以學(xué)許多其他女孩兒渴望不可及的東西,現(xiàn)在連夫婿,也是能自己選。
她其實很想告訴那個鬢發(fā)已經(jīng)又了霜色的爹娘,你們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你們根本不欠我什么!
可她說不出口呀,她不想看見爹娘難過的表情。
接下來,便只能聽天由命了,到時候,繡球砸中誰,便是誰吧。
這般想著,孫月言軟倒在床上,克制不住低聲咳嗽了幾聲,邊上侍女立馬就變了臉色,支會了一句就跑出去拿藥了。
孫月言無力的平躺著,冷淡的看著床頂?shù)尼,又一次恨起自己這幅病弱的身體,若非如此……她的腦海里浮出一個人來。
那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子臉上沾了黑色的泥巴,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衣裳也不整齊,皺巴巴穿在身上,還抱了一只同樣臟的狗——怎么看,都是個頑劣又邋遢的小破孩兒。
可是孫月言,偏偏就想起他來了,想起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晉磊的臉。
<二>
晉磊是誰?
這個問題要是問孫月言的爹娘,他們都不知道,即便是自稱看著她長大的孫奶娘,也一定不知道,更遑論他人了。
那晉磊到底是誰?孫月言為什么會認識他?
孫小姐只能搖搖頭,卻什么也不會說,一來是她的性格使然,而來是她想要獨享這個秘密。
晉磊,使她夢里見到的人。
在夢里,晉磊還有個師妹,那是個和自己一樣,天生病弱的女孩子,他們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晉磊和她見過的那個臟孩子不一樣,晉磊一點也不頑皮,他甚至很穩(wěn)重,從小就一直照顧病弱的師妹,處處讓著、寵著。
孫月言夢見了很多他們的事,有點時候她也會想,要是自己和晉磊的師妹一樣,也有個這樣的人在身邊一直陪著自己就好了!
可惜,沒有。
沒人能趁著父母都睡著了然后偷偷帶著自己去看螢火蟲,然后第二天又因為自己病倒急紅了眼,守在床前一天一夜只為看著自己醒來;也沒人會為了自己隨口的一個提議趕三個時辰的路跑到城鎮(zhèn)為自己買回一個紙糊的大蝴蝶風(fēng)箏,卻只飛了兩次就斷了線;更沒有人一次次的威逼利誘各種借口的哄著自己喝下一碗碗苦澀的藥汁,然后笑著遞來一顆自己眼饞許久的蜜餞……
沒人呀,夢里的晉磊是賀文君的,而現(xiàn)實的孫月言卻只能一個人長大。
敵不過腦海里繁雜的思緒,也抵不住昏昏睡意,孫月言一面輕咳一面閉上眼,酣然入夢。
夢里面,賀文君和她一樣的年紀,如她相似的病弱。
賀文君一家都住在少人煙的地方,一是為了清靜給她養(yǎng)病,二是她父親原是江湖中人,為了避世。
夢中已是盛夏時候了,賀文君捧著書卷坐在門前細細的讀,晉磊在旁練劍。周圍的竹葉被風(fēng)吹動,颯颯作響,這二人卻都不受干擾,看書練劍的俱是專心。
半個時辰后,晉磊收劍,氣息有些微的亂,抬袖拂了額上的汗?jié)n,他側(cè)過頭去看自己的師妹,賀文君正巧放下了書,抬頭與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心有靈犀一點通。
相視一笑,賀文君招手喚晉磊過來,后者照辦了,她方才取出帕子,為他把臉上的汗?jié)n擦干凈了。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又兩心相悅,更是快要定下婚約了,男女之防,倒是顧忌不多。當然,若是在爹娘面前,賀文君還是不敢這樣做的,因為受罰的肯定是師兄……父親的性子……賀文君想了想,不自覺笑著搖了搖頭。
晉磊平復(fù)了氣息,問道:“什么事這么好笑?”
賀文君收起帕子,合上了左手的書,淡淡道:“只是想起父親罷了,他若看見……呵呵。”
晉磊瞬時明了,稍有些郁意,親昵的撫了撫賀文君的發(fā),替她攏了幾縷碎發(fā)別到耳后,方回道:“師傅……嗯,他也快回來了,我扶你進屋吧,被看見你出來吹風(fēng),又要挨罵了!
賀文君點了點頭,任晉磊扶著走進屋,邊抱怨道:“真是……我最近已經(jīng)好了不少,爹爹擔(dān)心過頭了……還有,是師兄你挨罵,爹才不會罵我!”后面的話不自覺有些驕傲的意味在里面,晉磊對這難得的小性子無甚意見,微笑著包容了。
再之后,二人擺了棋局手談,時光靜靜數(shù)著落子,悄然劃過。
屋外的竹林依舊颯颯作響,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孫月言,緩緩睜開眼,醒來了。
<三>
沒想到,自己這一睡,竟是到了晚上。
窗外的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了,邊上昏昏欲睡的侍女看見自己醒來,便立即也清醒了,隨后便松了口氣嘆道:“小姐終于醒了!”
“我怎么了?”
“大夫來看過,說只是累著了,多休息便好了。對了,老爺和夫人剛剛才走,要不要——”
“不必。”孫月言直接搖頭,“天色已晚,爹娘都該休息了!
侍女猶豫了片刻,便應(yīng)下了。
孫月言接過她遞來的藥,擰著眉頭喝了大半碗便喝不下了,嘴里全是苦味,“我喝不下了,你拿去倒了……自己也去休息吧,我有些累,想繼續(xù)休息……”
侍女看了看瓷碗,里面黑色的藥汁只剩碗底的一些,不喝也沒什么,便悄聲應(yīng)了,推門離去。
室中靜了下來,孫月言腦中卻一片清明,并無睡意。
她其實有怨恨的,恨上蒼不公,為何不讓自己如常人一般健康呢?
這樣,她就可以像安陸滑家的二小姐一樣,習(xí)武,學(xué)商,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河風(fēng)光。
塞外的風(fēng)沙,南疆的山嶺,西域的神秘,極北的飄雪……遼闊的大海,炙熱的沙漠,中皇晴雪,極晝極夜……如此重重,便不再只是書上的描繪,若能親眼所見,此生無憾!
孫月言其實很不甘,她縱是天資聰穎,卻身為女子,還是如此弱質(zhì)之軀!
父母對她極寬容,盡力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四歲開蒙學(xué)書,卻到了十歲才學(xué)女紅,琴棋書畫也只學(xué)了后兩樣,卻從未有一句責(zé)罵。她自認不讓須眉,以女兒只身,十七之齡,成為奇士共推的“博物學(xué)會”會長。
可是偌大是學(xué)會中,卻是她的見識最淺薄!
廣陵魔為了尋一知音走遍天下,澹臺蘭、侯無心俱是江湖上的風(fēng)云人士,同為女子,陸無雙追逐風(fēng)雅,也走過許多地方,茶小乖更是為了搜羅情報無孔不入,不論是偏遠的臨海小鎮(zhèn)還是繁華的喧嘩成都,都有她的身影……唯有自己,一身病痛,縛在琴川。
琴川的江南風(fēng)光看久了也是會膩的,日日穿流過的琴川水自是不會受困,可于自己來說……這個美麗的地方,竟成了牢籠。
每每想起,她就會止不住的怨恨,上蒼是何其不公!
就如同現(xiàn)在,二十六歲的陸無雙立志不嫁,同齡的茶小乖也無嫁人之意,自己……卻要在幾日后,尋一人嫁了,相夫教子,就此一生。
種種思緒盡數(shù)浮上心頭,孫月言是如此的不甘,又如此無奈的等待著既定的命運。
這一夜,沒人知道這個姑娘是如何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狠狠的堵住喉嚨里的泣音,淚水卻已將那淺色的綾羅褥子暈染一片又一片的深色。
<四>
花燈節(jié)轉(zhuǎn)瞬即逝。
琴川每年都有不少放燈的日子,上元夜掛花燈慶祝新春,花朝節(jié)戶戶都有各種花形的燈,中元放水燈悼念亡者,中秋點天燈祝福親人……每年諸多重要的節(jié)日,總離不開放燈。
所以初夏這個辭別春神,迎來夏神的日子頗具含義,家家戶戶都出行了。
孫月言早早的被安排在繡樓里,任由侍女為自己梳妝。
她穿著鮮紅嫁衣,束起長發(fā),待會兒還要蓋上蓋頭,捧著繡球扔下樓,然后就可以成親了。
撫摸著袖口的花紋,孫月言的心緒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了,不期待,但是緊張,她怕自己的繡球砸中的不是良人……她畢竟是女子,也會擔(dān)心這些的。
“喲!我們小姐就是漂亮!這一身嫁衣穿在身上真是讓人移不開呀呀!”
從銅鏡昏花的面上,孫月言看見身后的來人,體型有些豐腴,是自小照顧自己長大的奶娘。
“不愧是我看著長大的女孩兒!小姐比我當年還要美貌幾分呀!”
孫月言忍住笑出來的沖動,沒說什么。
其實……看奶娘現(xiàn)在的模樣,怎么也想不出曾經(jīng)是何等貌美……我以后也會長成這樣嗎?——莫名的,孫月言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孫奶娘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臉感嘆,“一轉(zhuǎn)眼就長的這么大了呀……都能嫁人了,也不知誰家的臭小子有這般福氣!痹挼侥┨,她眼里已經(jīng)有了水光,多年的相處畢竟不是虛度。
孫月言亦有些悲傷,眼里剛剛溢出淚來便被奶娘輕輕擦去了,“小姐可萬萬不能哭,妝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此時,孫老爺也走了進來,目光柔和的看著女兒道:“月言,時候差不多了!
孫月言披上紅蓋頭,被侍女扶著走出繡樓,她們是二樓,即使披著蓋頭,她也能看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一張熟悉的臉。
視線在底下的一張張臉上掃過,孫月言終于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慌,自己的后半生歸宿,難道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她恐懼的抱緊的手中的繡球,被硌的手都疼了,卻不想就這么松開,丟下去。
不遠處傳來喧鬧的聲音,一道青色的身影極快的穿過人群,卻看到繡樓底下許多人堵在一起,根本不容人穿過去,不由焦急的高聲呼喊道:“快讓開!快讓開——”
可惜無人愿意挪動一下,他們可都等著繡樓上那個姑娘丟下一份因緣來!而這人前沖之勢卻是停不了了……
孫月言看著底下連續(xù)幾人相撞的驚險場景,驚嚇之下,手中的繡球卻滾落了下去,再伸手去挽回,卻已來不及了!
蓋頭底下,孫月言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
——完了!
底下的喧鬧止住,那個穿青色衣裳的人躺在地上,眾人才看清,是個書生。
“唉?這不是方家的小公子嗎?叫什么——方蘭生!”
混亂中,孫月言聽到了這么一句,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她克制不住的悄悄把視線移下去看,終于看清,那個茫然的拿著繡球的公子,正疑惑的抬起頭張望。
那是熟悉的容顏。
無人聽見,方蘭生腰間的青玉司南佩兩部分碰撞在一起,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
<四>
他看到自己了嗎?
孫月言疑惑的想著,怔然出神看著方蘭生的臉,那分明與晉磊如出一轍。
邊上的侍女扯了扯她的袖子,恍惚回過神來的孫月言縱使隔著蓋頭也羞紅了一張臉,便逃一般的被侍女攙著走進了樓里。
奶娘笑著迎上來,為她取下蓋頭道:“可惜小姐不能立即拜堂了,新姑爺是城西方家的小公子,少不得要禮數(shù)齊全,我先替小姐看看瞧。小姐先回去休息吧,畢竟天晚了!
孫月言紅著臉,猶豫著點了點頭。
……
回到孫家,孫月言便立即歇下了,許是心頭一樁大事了結(jié),許是實在乏了,她梳洗過后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夢里面,晉磊和賀文君的故事還在繼續(xù)。
晉磊帶著賀文君到外地求醫(yī),他師傅實在是脫不開身,要不然這等大事著實是不能落到他頭上的。只是快要轉(zhuǎn)季了,每年的這個時候賀文君總會舊病復(fù)發(fā),不去尋醫(yī)便是生不如死。
終究是女兒的身子更要緊,賀父想著舊友之約,一咬牙就交給晉磊去做了。
晉磊自是不會推辭,帶著賀文君一路小心照顧終究到了那位名醫(yī)的住處,經(jīng)由那位圣手施針,調(diào)養(yǎng)了五日又開出了日后的方子,二人終于是可以離去了。
賀文君此時面色好上了許多,也精神了,回去的路程便加快了些,兩日后,他們終于回到了住處。
遠空紅霞鋪遍,艷麗的灼人眼球,晉磊扶著賀文君下馬車,看向竹林中的房屋,輕輕皺起了眉頭。
……往常的這個時候師傅應(yīng)該在的,怎么沒在練劍?
心里疑惑,賀文君卻是直接開口了,“怎么爹爹今日沒練劍也沒和娘下棋?著實難得!睍x磊心中有些不安,附和著點了點頭,道:“我們?nèi)タ纯窗,許是在屋子里!
只幾步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門是關(guān)著,檻上有些暗色,晉磊心中的不安更甚,手有些顫抖,卻還是一下吧們推開了——
血腥氣撲面而來。
滿室狼藉,地上,桌椅上有著顯眼的暗色,晉磊和賀文君都已經(jīng)猜到那是什么了。
“爹?娘?”賀文君掙開了晉磊的手,釀蹌的走進去,被那刺鼻的血氣沖的眼前一陣昏花,心口悶痛。
晉磊抿緊了唇,看著失了魂一樣的師妹,從背后靠近她,抬起手在她頸上磕了一下。這個病弱的女子霎時便軟倒了,晉磊沉下雙眸,抱著師妹把她送回了馬車上,然后重又走進屋子,握住兵器的手骨節(jié)已泛青。
……
孫月言心口劇痛,頓時喘不過氣來,睜開了眼。
她茫然坐起身,感覺雙頰一陣冰涼,只摸到滿手的淚水不住的滑落。
我……這是……怎么了?
窗外一片昏暗,蟲鳴參差不齊的響著,孫月言怔怔坐著出神,心里空蕩蕩的,像是破了一個口一樣,不知哪里的冷風(fēng)不停的灌進去,痛到了骨子里。
<五>
枯坐了一夜后,孫月言的身子骨自然是撐不住,一病不起。
長達小半個月,她一直昏昏沉沉的,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每天被灌下些苦澀的藥,實在是分不清夢和現(xiàn)實了。
晉磊埋葬了死去的師傅師娘,賀文君崩潰了,好不容易調(diào)養(yǎng)的身子又跨了,一度呼吸衰弱的不可聞。晉磊守著她,在她清醒后只說了一句話——“我會為師傅,師娘報仇!
賀文君看著雙目赤紅的晉磊,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還未來得及說些什么,便又昏睡過去了。
再之后,賀文君又開始修養(yǎng),晉磊卻很少在她身邊了。
為了報仇,晉磊要與仇人的女兒成親了。
賀文君看著一天天陌生的師兄,越發(fā)恐懼,她勸他收手,甚至放棄仇恨?上,晉磊的執(zhí)拗并非一日,賀文君在流逝的時光里漸漸心如死灰。
晉磊最后一次來看她的時候,她默默的目送他離開,終于絕望了。
等到晉磊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她心中驀然一片清明,瘋了一般追上去?上,多年的病體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沒有多余的體力供她揮霍。
她跌倒在地上,裙擺被泥土弄污了,頭發(fā)也散了,前所未有的狼狽。喉嚨燒灼般的痛,她有些喘不過氣,卻還是執(zhí)著的抬起頭去看晉磊的背影。
……若是以前的師兄,一定不會丟下我的……
視線終于模糊一片,晉磊黑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竹林那端,竹葉仍舊颯颯作響,那濃烈的綠色暈染成大片大片的霧氣,從賀文君眼里跌落,滲進她身下的泥土里。
一陣風(fēng)吹來,細雨從天而降,侵占了賀文君的整個世界,她眼神空洞的看著天,不甘又遺憾的閉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
賀文君,死在了秋末的雨水里。
故事卻還沒有結(jié)束,晉磊三日后成親了,取得是武林盟主的女兒,那個叫葉沉香的姑娘性子頗嬌蠻,卻也栽在了愛情里,看著晉磊的眼神是化不開的溫柔。
賀文君的一魂一魄尋到她最后的執(zhí)念,寄在晉磊腰間的佩玉上,只沉寂的守著他,唯獨在喜堂上發(fā)出了一聲輕響。
那是賀文君最后的悲哀。
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隨。
等到晉磊終于報仇,一切都晚了,他心心念念的師妹已成了一座青冢。對人世再無執(zhí)念的,他自刎墳前。
他們的故事終于結(jié)束了。
……
孫月言徹底清醒后,被告知自己昏睡了半個月,她只胡亂的應(yīng)了,表示自己知道,就不再開口了。腦海里,卻還是停留在晉磊死去的那一刻,朦朧之中,她甚至以為自己就是賀文君,親眼看著晉磊離去,而后絕望的死在雨里。
就這樣魂不守舍的過了兩日之后,孫老爺焦急不已,甚至以為她被什么臟東西魘住了,不得已便請了個據(jù)說很厲害的道士來瞧……
這一瞧,到真是尋到了毛病。
孫月言腦子里亂的很,聽見那道士說:“令愛這般體弱多病,到不是和旁人那樣因生養(yǎng)而來……怕是上輩子投胎的時候,魂魄不齊,缺了一魂一魄的緣由!
孫月言看著皺眉的道士,清醒了幾分。孫老爺和孫夫人卻是駭?shù)讲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孫老爺猶豫開口:“這魂魄之事……著實玄妙,只是不知道,小女的那些魂魄可還尋得回?”
這回輪到道士無奈,“天下之大,哪有這等巧合,若是尋回了,孫小姐的身子骨也不是能瞬間養(yǎng)好的,沒個數(shù)十年,依舊是這般。只是尋回了,下一世便不必在同此生一般病弱就是了。”
道士無能為力,孫家酬謝了他之后便送他離去了,孫老爺心中其實也是半信半疑,索性那道士說了的,女兒這一世固然體弱多病,卻并非福薄之相,反倒是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也算了安了他的心。
而孫月言,卻是滿心的驚駭。
難不成……夢中的賀文君,竟真的是自己的前世?
<六>
若真如此,未免又有些荒謬感覺。
孫月言想了許多,人愈發(fā)的清醒了,吃了幾日藥,總算是恢復(fù)到了以往的樣子,比不得常人康健,卻不至于病的連動彈都不能。
又將養(yǎng)了幾個月,孫月言終于不做哪些夢了,日子愈發(fā)舒心。
而后來她問起才知曉,當日拋繡球砸到的那個方家公子,竟是在當晚就逃婚了。而后去方家問詢,卻被他二姐告知,他已經(jīng)出門游學(xué)去了,等回來了立即讓他倆成親。
若換成先前的她,怕是委屈的要狠狠哭一場,病一場,才算揭過。到了如今,她卻什么想法也沒了,竟能一邊閑散的的位置荷花池中的錦鯉,一邊聽奶娘把那位公子從頭數(shù)落到腳,罵的一無是處。
只是想起那張與晉磊全然無差的臉,她才感覺有些失落,便阻止了爹爹去退婚。
她有些不甘心,想要親口問一問那人拒絕自己的原因,想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晉磊……
耳邊的奶娘仍在數(shù)落方蘭生的不是,說他不懂珍惜,眼光差的很,孫月言聽她說了半天,過意不去,便順口問了一句:“怎么個差法?”
孫奶娘見她好奇,頓時有了勁兒,打起精神作憤怒狀狠狠道:“我都和那兔崽子說了,‘我們家小姐可是比我當年還要美上幾分’,他竟是十分害怕的樣子,擺著手說不要!可不是不識好歹!”
孫月言噗哧一聲便笑了,看了看奶娘那張被她自己涂抹的姹紫嫣紅的臉,聯(lián)想到方蘭生恐懼的擺手的模樣,頓時覺得,那位方公子或許是被奶娘所描述的自己的模樣嚇到了,才逃婚的……這么一想,孫小姐瞬間心理平衡了。
奶娘在一邊絮叨著瑣碎事宜,孫月言只笑著聽她說,看著滿池盛放的荷花,心中一片安寧。
又過半月,孫月言獨自一人在院子里的小亭喂魚兒,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以為是侍女,卻聽見陌生的男聲:“呃……孫小姐?”
她心中一驚,還以為是什么不軌之徒闖進了家里,回頭卻看見了一身青衫的書生,正驚訝的看著自己,不由疑惑道:“方公子?”
方蘭生怔仲出神,不自覺的喃喃道:“……賀……文君……”
孫月言心中亦有些驚疑不定,聽見一聲脆響,目光投向他的腰間,碧綠色的玉飾安靜的懸掛在那里,正是晉磊從不離身的青玉司南佩,
她突然想起來了,第一次見方蘭生的時候,她才七歲,被奶娘抱著出去玩,看見幾個男孩子一起用石頭砸一條狗,那狗臟兮兮的,她看著可憐本來想抱回去養(yǎng)的,可惜奶娘不讓。后來還是另一個男孩子,護著那狗和他們打了一架,還是被周圍的大人拉開的,他的腰間也掛著這個玉飾……
方蘭生、晉磊……
腦中的思緒盡數(shù)理清了,孫月言看著呆愣的方蘭生,溫和的笑道:“我長得……像是公子認識的人?”
方蘭生終于回神,紅著臉吱吱唔唔了半天也只道不出個所以然,“我……”
“……聽說……先前你病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有沒有好些?”
“已無大礙了……”
“公子……何時回來琴川的呢?”
“……今天才……”
……
荷花池里的錦鯉依舊繞著圈游來游去,你追我趕的十分熱鬧,水面上的荷花香氣飄散在空氣里,想要把夏季的最后一絲香也散盡。
孫月言和方蘭生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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