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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報
在錦州城北有一處廢棄的宅子,據(jù)說是前朝某個世家的住所。由于許多人傳聞?wù)f是看見了一身白衣嘴里叼著人骨、面上血淋淋的女鬼,所以絲毫沒有人敢接近這里。
直到那一天。
夏雷陣陣,天空的云像浸滿水的破舊棉絮,卻遲遲未下雨。一陣大風呼嘯,帶出一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畫卷。
荒宅忽然響起急促的幾聲敲門聲,似是見無人回應(yīng),一襲青衫的年輕書生推開不知塵封多久的門,小心地走了進來。
“有人嗎——”
仍是無人回應(yīng)。
書生見此地處處雕欄樓閣,卻灰塵滿布、年老失修,想來是座荒宅。他便大膽往里走,正想尋個遮風避雨的去處。
卻不想剛往左邊看了幾眼,回眸眼前便多了一人。書生被嚇得心猛地一跳,以為自己撞見了鬼。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位翩翩佳人。
“不才小生姚景生見過這位小姐,敢問小姐是否為此處的主人家?”書生紅著臉作揖,不敢望向女子,生怕失了分寸。
女子微訝,沉吟許久才笑道:“這位公子不必多禮,小女蘇琉,是暫居此地,并非主人!
天空正好劃過幾道閃電。姚景生抬頭,便見蘇琉正對他一笑,只見明眸皓齒,面若桃花,是十分嫣然的模樣。
姚景生看得怔住,手忍不住向前探去,想要摸摸眼前精致的人兒,看看她是否為魔妖邪魅所化。
否則為何如此攝人心神?
黑云壓城城欲摧。天空又是一道響雷,像是破除世間一切魔障的符咒。須臾,便是大雨傾盆。
姚景生大驚,忙忍住心中一抹異樣,尷尬地縮回手。
蘇琉仿佛毫無所覺,朱唇輕啟:“夜深濕寒,公子不妨隨我進去找一處妥當之地歇腳!
姚景生不好推辭,便隨女子進去尋了一間房暫住。
錦州連日大雨,偶有天晴,也不過彈指幾瞬。
姚景生原是想早些上京參加殿試。不料路經(jīng)錦州,天氣非常,又無其他落腳之地,只得在此荒宅中多留。
又是窗外雨濺冷翠。此刻,他手捧書卷在房中踱步,忽聞琴聲悠揚,雨天煩悶一掃而空。姚景生欣然循聲而去。
待慢慢接近,便見涼亭中一白衣烏發(fā)的女子正在彈奏。眸似點漆,唇若涂脂;肌膚瑩潤,素手纖纖;輕攏慢捻,仿若謫仙。好一絕代佳人!
不是蘇琉又是誰?
這幾日,姚景生時不時便見蘇琉來此彈奏。兩人雖無多大瓜葛,但姚景生有意接近,偶爾閑敘,姚景生也了解了她的來歷。
據(jù)她所述,她本是一位小有資產(chǎn)的商賈之女。不料家父慘遭人禍,生意失敗,被幾個兇狠的商家追債。她娘早逝,為保女兒之命,只得先將她安置在此處,待他情況好轉(zhuǎn)再回來接她。而她,如今只能邊給繡莊送些刺繡謀生等到她的父親回來。
姚景生未多想,只是心中對蘇琉越發(fā)憐惜起來。恨不得將這可憐的人兒帶在身邊,不叫她孤苦無依。
但他終究要走的。寒窗苦讀十年,就是為了今朝一舉功成名就。他不能辜負鄉(xiāng)里人的期望,毀于此地。
可是……
琴聲未落,姚景生魔怔了一般握住蘇琉的手,道:“他日功成名就,若小姐愿意,小生定十里紅妝厚聘求之,可好?”
蘇琉未動。
姚景生將她輕輕地攬進懷里:“小姐不必擔憂,伯父到時我會派人去尋。待他日功成名就,只求小姐與小生一生一世一雙人?珊茫俊
風起,蘇琉飄散的發(fā)像一張密密的網(wǎng),極黑的眸子望向他,看不清情緒。她嘴角淺淺地笑,并未拒絕。
一生一世一雙人——對于姚景生來說并非一時興起的謊言,而是終身的承諾。
而天下女子所求也無非就是這句話而已。
在錦州的幾日,姚景生只覺像夢一般,他恨不得永遠與蘇琉呆在一起,永不分開。
只是幾日后,錦州天晴,姚景生只能再次出發(fā)上京。
又過了許多天,到了放榜之日。姚景生高居榜首,竟是中了狀元。之后又被皇上召見,幸得皇恩,姚景生得了個不錯的官職。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去將錦州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接來與他完成那個承諾。
行至半路。姚景生忽然被攔下。
眼前是一個道士模樣的人。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瘋瘋癲癲地來到他面前。
“這位公子,你被一只女鬼纏上了!”道士突然湊到他眼前,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被唬得向后一個踉蹌。女鬼?世上竟有鬼不成?他只道是見著了瘋子,一笑而過。
十里紅妝的承諾終是在這一天實現(xiàn)。
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一切對姚景生來說,好得那么出奇,卻又再自然不過了。
媚眼如絲,雙頰暈紅。只是一杯酒,蘇琉便已不勝酒力,軟倒在榻上。
姚景生看著眼前醉倒的人兒,輕聲說道:“我定不負你!
蘇琉莞爾,她掙扎著起身,為姚景生倒了一杯酒:“景生,你會待我永遠這般好嗎?”說著就要將酒遞予他。
豈料蘇琉身子一軟,酒便灑了他滿身。他恰抱著她,她也恰在他懷中。
蘇琉緊緊地抱住姚景生,神色哀切:“我,我冷得很……你抱抱我可好,切莫讓我,讓我一個人。”
溫香暖玉在懷,看著蘇琉的模樣,竟不似人間有的絕色。
姚景生忽然想起那日道士所說。蘇琉難道是那女鬼?
他又為他的猜測好笑不已。他自幼飽讀圣賢之書,書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自是不會相信他。
況且這樣的女子怎么會是鬼?
姚景生并未飲酒,但他覺得他已經(jīng)醉了。自從他在那個雨一直下的錦州,在那個廢宅里遇到蘇琉,他便已醉了。為她傾倒,色授魂與。
醉了的他自然無法拒絕她,于是一夜繾綣。
月光傾灑,添了幾分朦朧,他輕輕地吻著她的臉頰。低聲說:“至死不忘,不負今生!
就此在家中纏綿了幾日。是日,姚景生的至交好友宋辰上門拜訪。
“竟有這等事!”姚景生瞪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
宋辰點頭,說道:“近日都城不太平,頻頻有人失蹤,昨夜更是發(fā)生了一起活人被吸成人干、棄尸街頭的事。那等慘狀竟不似人所為!皇上大怒,派了官員去調(diào)查此事。望姚兄近日多加小心。告辭!
待姚景生壓下心中忐忑,那宋辰早已走了。
姚景生做了個夢。
他夢到與蘇琉初見時,她一襲白衣,素手纖腰,低頭剪著燈花,只露出秀美的側(cè)臉。他喚了聲琉兒,她便抬頭笑意盈盈的望他。
然后夢境一轉(zhuǎn),一只猙獰的鬼怪死死地抱住他,埋頭在他肚子上啃食。他聽見咀嚼的聲音,在一片靜寂中格外清晰。他又看見那只鬼怪抬起頭來,一張熟悉的臉滿臉是血地望著他笑。
隨后他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衣裳。身旁的蘇琉似乎也被他吵醒,素手輕按他的眉心,問道:“景生,可是又做噩夢了?”
他點頭。自從那日宋辰拜訪后,又過了許多日,也發(fā)生了好幾起人便成人干的慘案,兇手仍未抓住。更是自那以后,他日日做噩夢,夢的竟都是與蘇琉有關(guān)……
“睡吧!彼瞄_蘇琉的手,收斂思緒。只是躺下后他再也無法入眠。
次日晨起,有人傳消息說,今早又發(fā)現(xiàn)了干尸。姚景生換了便服決定親自去看一看。待看到了尸體,姚景生更是驚駭莫名。
那具尸體表情扭曲,早已分辨不清面目,瘦骨嶙峋,干癟如柴,好似在一具骨頭上粘了一層干巴巴的皮似的。肚子像是被什么啃過,血淋淋的腸子掏了幾截出來。
姚景生突然想起了昨晚上做的夢,被嚇得臉色蒼白。他不敢相信,但近日都城的慘案,還有頻頻造訪的噩夢,甚至當初那過于巧合的初遇都讓他忍不住生了疑竇。
難道他日日同床共枕朝夕相處的妻子是吃人的鬼?叫人如何能信!
失神之際,姚景生被一陣吆喝聲喚醒了。那是一個街頭擺攤算命的道士正在招呼生意,枯瘦的臉似曾相識,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問道:“這位老人家,請問可有判斷一個是人是鬼的法子?”
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不知從哪拿出了一張符紙。他眼睛微瞇,道:“將此符以酒泡之,喝了那酒,妖魔鬼怪即可現(xiàn)原形。”
姚景生大喜,將符紙細細收好。他拿了些銀子酬謝了道士,轉(zhuǎn)身便走了。
他沒有看見,道士在他背后直勾勾地盯著他,笑得詭秘。
當晚,姚景生回來時月已至中天。他照那個道士所說,將符紙泡了滿滿一壺的酒走進了蘇琉房中。
蘇琉此時正趴在案上小睡,窗未合上。夜風從窗子灌進來,吹起她的發(fā)絲、衣擺,顯得好不單薄。
姚景生頓生憐惜,他放下酒壺,輕輕關(guān)上窗。待他回頭,蘇琉卻是已經(jīng)醒了。不等他多言,她便獨自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她好似醉了,臉上泛著紅暈,卻并無怪異。姚景生松了口氣,他本不該如此,但只有這樣,才叫他安心。
醉了酒的蘇琉別有一番風情,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起身為他斟酒,斟滿了便送到他唇邊:“景生,來,你也飲一杯暖一暖身子!
姚景生愛煞了她這般淺笑嫣然的嬌怯姿態(tài),不疑有他,便把盞而過,一飲而盡。當他再看蘇琉,卻只見一張鮮血橫流面目猙獰的臉對他笑……
“妖孽害我!——”屋子里傳出凄厲的叫聲,門被粗暴的拉開,姚景生驚恐地跌出門來,連滾帶爬地朝大門奔去。誰知,大門外早已堆滿了人,有平民百姓也有配刀官差,無一例外,見到姚景生后皆露出憤恨憎惡的神情。
姚景生哪見過這等場面,所有人都盯著他的臉,他聽到他們說他是惡鬼,為禍人間。他想喊,想辯解,想告訴他們真正的惡鬼是蘇琉,卻發(fā)現(xiàn)哪怕一個字也無法說出。他從沒有感到這樣無力過。
官差舉刀上前,將姚景生押住。幾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在月光的映照下散發(fā)出森冷的光。在如明鏡一般的刀面上,姚景生看見了自己,而那張惡鬼的臉卻又不是自己。
他似乎明白了。
此時,蘇琉從里面跑了出來,是梨花帶雨,十分楚楚可憐的模樣,之前他所見的青面獠牙仿佛只是酒醉的幻覺一般。
“大人,我家夫君素來品德良正,無奈竟被惡鬼上了身,為非作歹。如今只恐夫君的魂魄早已被此惡鬼吞吃,與其放任它用我夫君的身子禍害人間,不如早早殺了他,也好還我夫君清譽。”他聽見蘇琉上前對官差如是說。
所有人都已定了他的罪,無非一個死字而已。
姚景生再沒有了任何動作,只是哀切地盯著蘇琉,向她索求一個解釋。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對她這般好,她卻害他至此。
而蘇琉卻一眼也未曾施舍給他,一眼也不曾。
一日后午時,驕陽烤灼大地。姚景生已等到他的刑罰,便是在這烈日之下凌遲處死。而所謂凌遲,就是用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割下你的肉,叫你活活痛死。
據(jù)當日看客說,這鬼當真厲害,即使割了幾十刀,血流了一地,直到死了,也未動一下,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前面,看著滲人。
誰又知道呢,姚景生死前又看到了蘇琉,依舊是一襲白衣,依舊是笑意嫣然。
他是那么地恨她,又是那么地不解,憑什么他就要受這樣的苦楚?
他使勁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死死的刻在心上。
最終他帶著這種怨念,魂飛魄散,死不瞑目。
蘇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姚景生死去,目光溫柔似水。
“你這是何必呢?”宋辰走到她身邊,“你本可以在初見時就殺了他,何必費這么大的力氣害死他!
蘇琉輕笑,表情凄楚:“這是他欠我的。上一世我為他失去所有,他卻依舊棄我而去,更是不顧夫妻情分親手將我推入崖底,成了這永生永世不入輪回的孤魂野鬼。這種粉身碎骨的痛我終究要讓他嘗嘗。”
她是一個是非分明的人。
他欠她,所以這一世要讓他以死償還。
她想,這樣便好,姚景生,你欠我的終于還清。
現(xiàn)在誰也不欠誰,誰也不負誰。
她恨他,她也愛他。
所以她會將他刻在心上,就像他說的那樣:至死不忘,不負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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