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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有句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
我沒想過還會遇見他,在這偶然的傍晚,本來是不會去注意的,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商業(yè)街.可是他在呼喊一個人的名字,聲嘶力竭,吸引了來往行人的目光,那熟悉的聲音自然也吸引了相隔數(shù)丈之外的我.那么優(yōu)秀的他,也會有不被人理會的時候.真想看看他叫的那個是誰,可是人實在太多,無法分辨他望的是怎樣一個背影.
輕輕走過去,和很多年前一樣,站在他的背后,看著他雙手豎在膝蓋上,彎下腰去.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做什么?猶豫了不到一分鐘,腳先一步做了決定.他的目光順著我的鞋,慢慢的抬頭,直到望見我的臉,神色瞬間僵硬,隨后皺眉.
真好,他還記得我.
“有點冷,去喝一杯?”我伸出手想要扶他,被他躲開.如果不是這樣熱鬧的甜美的情人節(jié),如果不是這樣寒風凌凌的傍晚,如果不是周圍三三兩兩好奇的目光,如果不是那個名叫陳雪的女孩棄他而去.他一定不會跟我走.
他欲抬頭攔車,側(cè)身望了我一眼,笑笑, “我們坐公交車吧.”我對他笑笑.他在前面帶路,我隨他身后向站牌走去.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那時在學校,他比我高兩屆,在新生中我才初露鋒芒,他已經(jīng)是部長.我們一起主持晚會,穿著同樣的禮服,穿出完全不同的味道.在聚光燈下他神采飛揚,我在舞臺一側(cè)的角落里,安靜的看著.他走下來,拍我的肩膀,緩解我的緊張,打趣地裝模作樣說,年輕人,好好干.我輕輕點頭.
就這樣開始了一段上了馬達一樣的生活.凡事都想和他競爭,大小的成績都想和他攀比,最過份的是我搶了他的初戀女友,還帶著那個人在他面前示威挑釁.看著他憤怒的臉,說不清是什么心情,沒有得意.
起因很簡單,那次和他們宿舍一起去郊游,看著他和女友坐在前面打趣說鬧,我故意怪聲的唱著“夫妻雙雙把家還…”那個女人紅著臉笑了.
現(xiàn)在,我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公交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沒有座位,我們兩靠著車窗站著.
剛?cè)雽W那時,他帶我進市中心去玩,公交車上他指著外面高聳的大廈,滔滔不絕的介紹著,這里是什么什么,那里是什么什么.還一臉認真的說,以后要來記得叫上他,不然會迷路.這個城市真的很大,買書的話有專門的書城,能逛上一天一點也不會膩煩.買計算機的話,光計算機城就有五六個之多.
“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望著他,他望著窗外的霓虹燈.
“當初我要是留在這個城市,說不定已經(jīng)和她結(jié)婚了.”女人嫌棄男人,總有很多借口,比如外貌,比如事業(yè),比如家境,很少是因為愛情.這是老板說的.所以他的家庭很和睦,也僅僅是和睦.
“當初我要是離開這個城市,說不定也結(jié)婚了.”一步錯,步步錯.
欠交學費時,為什么咬牙撐過來了呢?為什么不干脆選擇負擔起家里的生計而南下打工呢?是希望他還會回來看一眼吧?是希望他能回學校參加同學聚會吧?是希望好好的和他說一會話吧?
“現(xiàn)在還畫么?”他轉(zhuǎn)過頭來.
畫?好遙遠的事.“早不畫了.”
“真是可惜,你送我的畫我還保存得很好呢,別人看到都說我哪有那么帥,對了,我記得學校的創(chuàng)作室在你手里很紅火.貼出去的海報還常常被人偷走.”他挑了跳眉,笑了,習慣性的去拍我的頭,手伸到我耳旁轉(zhuǎn)去撈扶手.
一定是想到了那時候吧?那些海報都是我一筆一畫親手畫出來的,所以特別痛恨別人偷海報.就在貼出的第二天晚上,和他輪流守在公告攔附近傻呼呼的盯著,喂了半晚上的蚊子,眼都快瞪出眶來,海報還是不翼而飛.
那么傻的事,也只有他愿意陪著我.為了那副畫,他也是.足足端坐了好幾個下午,也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為了給他一個畢業(yè)禮物,沒想到卻是我能畫的最后一副.
我呵呵的笑,“是嗎?不太記得了.那時靠運氣吧,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
“你還有不自信的時候?”他詫異,一個猛的剎車,順著慣性,身體往前倒,慌亂中想去扶他的手臂,被他甩開.他對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有些尷尬的轉(zhuǎn)開話題,“你媽還好嗎?”
“恩,不錯.開了個小店,上次回家看她,還和左鄰右舍的聊家常了.”我母親很堅強,可也有不愿面對的事,那就是和父親的天人永隔.不管是心酸也好,同情也好,惋惜也好,她都不能坦然接受,我也不能.所以在家境一度困難的時候,我將他給的五百塊錢狠狠的丟回了他.
得知父親病危之時,正是晚自習后,我通紅著眼滿學校不知道找誰去請假,只能跑到他的宿舍,緊緊地抱著他無助的哭.聽著他對他們宿舍的兄弟下命令,打電話的打電話,訂火車票的跑出去訂火車票,他輕拍著我的背,輕聲細語的安慰著.
“這樣就好,所以說沒必要在意那些,大多數(shù)的人還是不會拿那些不幸的事來嘲笑人.”在他眼中,人就是善良的,能像他一樣在我皺眉的時候給我講笑話,心情不好的時候找來漫畫書,功課繁忙的時候安靜的陪著.知道我不舍得花錢買早餐而特別買好,說是幫兄弟買的,兄弟吃過了…
太多無聲的細小的幫助就像刺一樣一根一根扎在那里,隨著時間而生長,越長越深.
“是阿,她就是愛面子.” 那時候的自己也很傻,為了多接近他一點,總跑上大半個學校裝做和他偶遇,然后一起去吃飯,或者自習,卻總開不了口說想要他陪著.
兩人都陷入沉默.路燈瞬間打開,一盞一盞圍出一片光與暗的世界.
“到了.”他一只手勾住我的肩膀?qū)⑽彝舷萝?
學校外面的小飯館.熟悉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被粉刷得雪白,換了老板也換了桌椅.除了確定是這個門面,其它的一點痕跡也不留.將身上昂貴的西裝外套脫下來,丟到塑料凳上,解開襯衫的扣子, “今天不醉不歸.”
“你呀,”他的嘴角彎出一抹弧度,熟稔的點了幾個菜.轉(zhuǎn)過頭來看我,“我記得你那時候最喜歡吃這里的肉沫茄子.”
“我記得你不喜歡吃茄子.”看著他往透明的玻璃杯中倒酒,液體滑入杯中,無聲無息.
“在外面這么多年,哪還有什么可挑的.”他無所謂的挾了一塊茄子, “味道不錯.”
華燈初上,他對我微笑.看著他對我舉杯,恍惚間好像回到那年的夏天,在這里為他餞行.窗外陽光燦爛,室內(nèi)空調(diào)開得很低,席間他一杯接著一杯.
他說愛情,也會隨著學業(yè)的完結(jié)走到畢業(yè).
我搶過他手里的杯子,對他說,相信男人會對男人產(chǎn)生愛情嗎?
他搖頭說,那太荒唐.
我望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不荒唐,一點也不.我很認真.
他讀懂了,所以他落荒而逃.最后的機會,我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這兩年來折磨著自己的心情,可是被我弄砸了.
那時喝的是苦澀的啤酒,現(xiàn)在,喝的是容易醉的白酒.
一口一杯,該說的已經(jīng)說過了,剩下的,說不說,無所謂了.
安靜的坐在對面舉杯,是夢中才有的場景.
有一次我們兩喝多了,在安靜的學校后門被人搶劫,我死命不肯將錢拿出來,他擋在我前面受了那一刀.要輸血,我赤紅著眼拉著護士的衣服,硬說自己是O型血,后來檢查出是B型血.被護士罵說,亂來.
亂來,我常常做事就是這樣亂來.我端著玻璃杯,自嘲的笑,“那時我和你說那些,只是想和你繼續(xù)做朋友,想在你心里我能重一些,想你和我保持聯(lián)絡(luò),從來沒想過要勉強你怎樣…”
他搶過我手里的杯子, 打斷我的話,“你瘦了好多,變了好多…”那樣的生活過了五年,我還能和以前一樣嗎?不可能了.
我咧嘴, “你一點都沒變.”
他也笑,再次倒上酒, “慶祝我們遇上.”是遇上不是重逢阿.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滿的,一口喝干, “慶祝你回來.”能再遇上,能再想起,能再一起說話,能在一個城市生活,還能時不時拉著他喝酒聊天,已別無所求. “準備在這長住了?”
“不,只是來培訓,順便和她過節(jié).”
“這樣阿.那多喝一點吧.以后這樣的機會難了.”我擋開他想要阻止的手臂,往杯子倒酒.
多喝一點,醉度浮生.
昏昏沉沉的被他扶著走,聽著他和那時一樣喚著我的名字,輕拍我的臉頰,無奈的嘆息,將我扶著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著他的氣息,順著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安靜得能聽見他有些沉重的呼吸.
簡單的一室一廳,他將我放到床上,輕手蓋上被子,手背貼在潮紅的臉上,冰涼一片,“你好好休息一下.”
頭埋進枕頭里,恩了一聲.
他將柜子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又進進出出的張羅,倒上些白開水放在柜子上.有敲門聲,他跑去開門,熱熱鬧鬧的男男女女聽起來,好像來了好幾個,看樣子是他的同事,知道他回來,特別來問問他和女友的情況,關(guān)上了門所以聽不大清楚具體都說了些什么.笑鬧聲很吵.
“關(guān)著門做什么?金屋藏嬌拉?哈哈…”一個男人邊大笑邊推開門,看一眼后干笑著關(guān)上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外面說話的聲音明顯低下去,他急急的辯解,又是一陣轟笑,最后漸漸無聲.
片刻后他推門進來,抹了抹額頭,對著我睜大的眼,笑笑, “幸虧他們把你當成女人了.”
我扶著墻坐起來,神情木然,“你希望我是女人?”
他理所當然的說,“不然怎么解釋?”
“這樣阿,真不好意思讓你尷尬了,”我站起來,穿鞋,走到臥室門口,對坐在床上的他揮手, “再見…”
他看出我神色不對,拉過我的手臂,“你怎么了.”
我抽出手揉了揉眉心,“沒什么,累了,明天見.”明天見?連他的聯(lián)絡(luò)方法都沒有.也不能再見.
關(guān)上門聽他站在臥室門口說,“路上小心.”
我只是想和你再親密一點…
我想,我應(yīng)該活在黑暗里.
事實上我們都只不過是最普通的人,可看見一些人,總是不自覺的拿來和他比較,自然是誰也比不上,因為他就是他,已經(jīng)被無限美化.
走到公司的樓下,保安一臉堆笑地走過來,“姚經(jīng)理怎么這么晚過來?”
“車停在這.”面無表情的走到車位,望著這輛金色的寶馬,真俗.
電話響起,接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低沉不悅的聲音, “在外面干什么呢?還不回來?”
“你今晚有空?”
“怎么?不想見我?是不是今天在董事會上罵了你不高興?”
“不是.我馬上就回.”
將車啟動,滑出公司的地下車場.我沒有高興的權(quán)力,也沒有不高興的權(quán)力.
一個男人在收音機里唱著:
人最孤獨的時候,還要記憶做什么,不如抬起頭來看天空.
所有人都往前走,誰都不能退后,沒有云能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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