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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
烈日炎炎。這片荒蕪地域里連樹木都鮮少,前方視野空闊,一眼望去像是沒有盡頭似的。
有人騎著匹駿馬遠遠走來。那是個身形健碩的男人,渾身上下被漆黑的長袍裹著,他仿佛感覺不到此地陽光的熾熱溫度,沐浴在陽光底下仍在慢悠悠地走著。
他慢行許久,道邊樹木漸漸多了一些。
男人藏在帽檐下一雙狹長眸子閃過一絲情緒,隨后加快速度,只過片刻便沒了蹤影。
沒了人聲,道路又恢復(fù)先前的沉寂。可沒過多久路上又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來人是個眉目冷峻的白衣劍客,一雙唇微微抿著,眼眸里墨色沉沉。乍一看上去只覺此人平平凡凡的,不顯半點鋒芒。
他驅(qū)著馬跑了一陣,然后在先前那人徘徊的地方停了停。休憩片刻后,再次沿著道路向前。
走出幾步后,白衣劍客敏銳地感覺到有視線在暗窺視。他不動聲色地放慢行進速度,手指按上腰間長劍。
“師哥——好久不見。”
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在刻意拖長聲調(diào)時猶如情人間的低語,聽上去格外動人。被他呼喚的對象卻仍舊繃著一張臉,只是下意識將扣著劍的手指挪開了些。
蓋聶盯著從樹后驅(qū)馬走出的黑衣男人,點了下頭,聲音沉穩(wěn)道:“小莊。”
衛(wèi)莊聞言挑了挑眉,踢了下馬肚悠悠走到蓋聶身邊,玩味道:“你怎么會在這里?我聽說你投奔楚軍,如今秦朝的氣數(shù)也快盡了,正是你一展才華的時候!
蓋聶抿著唇沉默,片刻后才從嘴里蹦出幾個字:“出來辦事,路過!
衛(wèi)莊忍不住哈哈大笑,語氣嘲諷:“這條路往前只能通往鬼谷,難不成楚國那小子還能叫你去鬼谷辦事?”
“我……”蓋聶張了張嘴,卻沒說下去。
“你不說我來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刺秦失敗了回來還會被秦軍伏擊?”衛(wèi)莊見他還是不說話,撇撇嘴,開始胡扯,“還是擔(dān)心我這次干的事兒牽連太大,怕鬼谷被人放火燒了,覺得我連師尊的墳也保不住?”
蓋聶的目光閃了閃,終于開口道:“莫要胡言,等你回到鬼谷我就走。”
“走?呵,原來你還真是奉命來辦事的!毙l(wèi)莊面色一冷,語氣也跟著冷下去,“是擔(dān)心我不會回鬼谷而是另有陰謀?所以叫你來看著我?你究竟奉的誰的命?楚國不會管這事兒,應(yīng)該是墨家,你居然還跟墨家有牽連?你是不是還跟那個丑女人……”
“我并沒……”
蓋聶聽他越說越離譜,剛想開口解釋,卻被落在發(fā)頂?shù)男┪褚廪D(zhuǎn)移了注意力。
明明前一刻還烈日當(dāng)空,此時卻烏云密布,日光迅速陰沉下來,豆大的雨滴開始嘩嘩往下砸。
兩人的吵架被迫終止,狼狽地走到樹下躲雨。這附近的樹木枝干粗壯,枝葉卻不怎么繁茂,他們躲進去后,頭頂仍有雨滴稀稀拉拉的往下落。
蓋聶的衣衫沒多久就被淋濕了大半,衛(wèi)莊發(fā)覺后微微皺眉,脫下微濕的黑袍丟給他。
蓋聶抓著那布料極佳的袍子,看向衛(wèi)莊的目光帶著些茫然。
男人別扭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穿著!
“那你……”
“我這邊雨小,叫你穿你就穿,哪來這么多廢話?”
蓋聶聞言還是有些愣。他想起了少時與小莊一同在鬼谷修行的時候,他作為師兄總是讓著小莊,小莊是半點虧都不肯吃的性子,兩人相處還算融洽。日子久了,他偶爾也會受到小莊的友好表示,便如現(xiàn)在這般,越是想對人好就越是兇巴巴的,瞧著怪別扭。
自從他離開鬼谷入世之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小莊了。
蓋聶心不在焉地披上袍子,眼睛看向幾步外的漫天大雨。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暗沉沉的,并無雷光。
快被淋得渾身濕透時,蓋聶被人拉了一把,接著就發(fā)現(xiàn)自己跟小莊擠在了一處。那片地方也在漏雨,不過要比他之前呆的那塊好得多。也因為地方小的緣故,兩個大男人站在下面格外擁擠,身體都貼在一起。
蓋聶這些年幾乎沒怎么跟人靠得這般近,忍不住動動手臂想離開些。
卻被衛(wèi)莊捏著胳膊拉得更近些。
此時耳邊雨聲很大,衛(wèi)莊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雨聲中,但習(xí)武之人耳力都很好。白衣劍客也不例外。
他聽到衛(wèi)莊說:再掙一下你就滾回去。我當(dāng)年都沒怎么嫌棄跟你擠一床,你現(xiàn)在居然還敢嫌我。
后一句是小聲嘟囔出來的,蓋聶聽得模模糊糊的,過會兒才猜出他在抱怨什么。
他想起衛(wèi)莊剛來鬼谷的那些日子。少年的脾氣有些暴躁,心高氣傲的還特別倔,生活常識也少得可憐,偶爾還會鬧出笑話。
蓋聶少時被鬼谷子教導(dǎo)得冷心冷清的,一心向著劍道,后來心中多了個天下蒼生的遠大念想。衛(wèi)莊剛來那會兒,他雖然對這個師弟有些好奇,卻因著冷靜慣了,一直與他不怎么親近。
倒是日子年復(fù)一年的,兩人作為對手的同時,也有了些師兄弟情誼。
這么些年過來,不管小莊是怎么想的,他總歸是把小莊當(dāng)唯一師弟看待的。而且小莊現(xiàn)在也愿意跟自己親近,大抵也還念著當(dāng)初情誼吧。
蓋聶這樣想著,黑沉的眼眸里忍不住漫出些笑意。
*
雨聲太大導(dǎo)致兩人并沒怎么交談,蓋聶平時就是個悶葫蘆,而衛(wèi)莊作為上位者深沉慣了。一場大雨下了大半個時辰,他們沉默的站在一塊呆了那么久,氣氛沉靜,竟然比能說話時的劍拔弩張好很多。
“雨停了!毙l(wèi)莊陳述著,輕輕松開抓著蓋聶的手。
蓋聶沒怎么注意他的小動作,只轉(zhuǎn)頭看向自發(fā)跑回來的馬匹,附和道:“繼續(xù)趕路吧!
他刻意避開先前的話題,衛(wèi)莊像是一點都不在意似的,遂了他的意愿沒再問。
只是后來的路程里衛(wèi)莊又挑著話頭暗諷蓋聶,蓋聶不想跟他吵架也不怎么搭話,衛(wèi)莊閑不住就湊過去指名道姓的諷刺他。蓋聶實在聽不慣才回嘴幾句,衛(wèi)莊卻總有說不盡的歪理把他說得啞口無言。
蓋聶從很早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他越表現(xiàn)得跟沒脾氣似的,小莊就越想惹他發(fā)脾氣。
可這條路一走完小莊就要回鬼谷,他卻早已打算好此生都不會再回那兒,F(xiàn)在到處都在通緝流沙的人,小莊從前給秦國賣命幾乎把所有勢力都得罪光了,也許往后就會歸隱鬼谷。
也許今天一過,他們就不會再有相見之日了。
所以他才放心不下,知道衛(wèi)莊回鬼谷要經(jīng)過這條路,早早就守在這邊等他過來。
他不想跟小莊吵架,也不想跟他置氣。
所以不論衛(wèi)莊把話說得如何難聽,他只順著對方的意思偶爾回嘴,并沒動怒從而掉頭離開。
衛(wèi)莊見他這樣,差不多就猜出他是什么心思。他從蓋聶出現(xiàn)后就心情很好,現(xiàn)在更是在心里樂不可支。
這幾年兩人總處于對立的勢力,大大小小的場合里斗過不少回。好不容易目的相同一次,他去刺秦。
他先前就想,要是能任務(wù)成功還能生還,一定死皮賴臉的要蓋聶報答自己。
可惜刺秦失敗,雖然九死一生回來了,他卻覺得丟人。特別是在蓋聶面前。
要說回鬼谷吧,太不甘心了,也沒把師哥一起帶回去。但跑去纏著蓋聶又不是他的作風(fēng),主要是他刺秦失敗覺得沒這個臉。
后來他決定賭一把。
衛(wèi)莊側(cè)目看了一眼安靜陪在身邊的蓋聶,對方漆黑的眸子望過來。四目對視,他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jié),扭開頭掩住外露的心緒。
心里無比得瑟。這次他賭贏了。
*
道路快要走到盡頭時,前方的茫茫霧氣逐次散開,隱隱顯出一座城池的輪廓。
兩人遠遠瞧見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并未勒停馬匹,只暗自戒備起來。
再往前走一陣,城門的全貌也漸漸明晰。城墻不高,墻面還有些歪歪斜斜,把守的士兵也不多,看那些人的衣飾竟瞧不出這處莫名多出的城池是屬于哪國勢力。
衛(wèi)莊已將那件黑袍子穿回去。城門口冷清得很,往來也就他們二人。守衛(wèi)只抬頭掃了一眼,并未盤查,揮揮手就讓他們通過了。
進城后街道上行人寥寥,城內(nèi)房屋樓閣構(gòu)造千奇百怪的,有些還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樣式。城中道路彎彎繞繞的,到處都是狹窄的小路,繞起來極容易迷失方向。
衛(wèi)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城中一切,覺得這里氣氛雖然詭異了些,卻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危機。
兩人在城內(nèi)逛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南邊的城門,卻發(fā)現(xiàn)那城門緊閉著,一時半會兒也沒法通行。
“不然今天就暫時在這兒住下,找個客棧還能打探打探消息!毙l(wèi)莊說著,目光轉(zhuǎn)向身邊沉默的某人,用商量的口吻問,“你意下如何?還是說師哥要趕回去復(fù)命,沒法久留?”
蓋聶搖搖頭,也沒解釋,只順從道:“就依你。”
衛(wèi)莊勾了勾唇,牽著馬與他掉頭回走。
這里建筑物實在奇特,所幸店鋪什么的也都掛著牌匾。他們?nèi)胱〉目蜅@锩胬淅淝迩宓模坪鯖]什么生意。但是衛(wèi)莊說要兩間上房時,店老板卻說只剩一間了。
衛(wèi)莊挑了挑眉,明顯有些不信。蓋聶看他已經(jīng)瞇起了眼睛,這是他心情不好的預(yù)兆,便有些擔(dān)心這人鬧事。
他以為小莊不愿同人共住一屋,于是就開口調(diào)和說自己可以去住下等的客房。
衛(wèi)莊在旁邊聽他說著,呵呵冷笑著更加不高興。
店老板依舊面無表情,淡淡回答說本店客房不分等次,當(dāng)真只剩下一間,還請二位客官海涵……
衛(wèi)莊眼睛一亮,正要掏錢袋,卻見店老板忽然翻了翻賬本。
“哦不,現(xiàn)在有兩間了,方才有客人退房。”
“……小莊?”感覺到某人周身的殺氣暴漲,蓋聶以為有什么變故發(fā)生,忍不住低聲詢問。
沒等到對方回答,客棧大門發(fā)出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蓋聶循聲回頭,看到有兩個穿著奇異衣飾的男人走來。
走在前頭的那個穿著藍色的衣裳,燦金色眼眸,高鼻深目的,唇邊還帶著笑,大概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慢他一步的那個穿著的白色衣袍明顯繁復(fù)許多,看上去年長一些,容貌不比那位青年的俊美無匹,卻自有一番溫潤氣質(zhì),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fēng)。
藍衣青年回頭看了白衣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去抓男人的手,領(lǐng)著他走過來,神色開心道:“我們要兩間上房!
店老板瞅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還沒表示的衛(wèi)莊二人,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這位小哥莫急,小老兒這店還余兩間客房,先來后到,等這二位表態(tài)后再看有無余房吧!
“。坎皇前?”藍衣青年苦惱地撓撓頭發(fā),扭頭看向同伴,聲音明顯變得乖順起來,“師父,這附近還有別的客棧么?”
白衣人笑著搖搖頭,答道:“據(jù)我所知,只此一家!
藍衣青年聞言皺起眉,隨后在白衣人看不見的地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目光里帶著滿滿期望看向排在他們前頭的兩人。
被那種熱切的目光注視著,蓋聶有些不自在。
衛(wèi)莊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往前一步幫蓋聶擋開那道視線,簡潔道:“那我們要一間房!
“!”藍衣青年驚喜地叫了一聲,湊過去對他們笑瞇瞇道,“那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如若不嫌,等會兒我請二位吃個飯吧?”
衛(wèi)莊比那青年高了不少,氣勢更是壓他一頭,此時毫不客氣地冷冷瞥他一眼:“素昧平生,不勞小子費心!
那青年卻是好脾氣,一點也不介意衛(wèi)莊的無禮,只笑笑說:“既然如此,那我與家?guī)熅拖然胤苛恕!彼f完,眼睛瞅了瞅一邊雖然沒發(fā)言,但明顯脾氣要好一些的蓋聶,朗聲道:“相逢即是有緣,二位肯留一間房給我們,這份恩惠什么時候回報都一樣。多謝了!
蓋聶聞言微愣,下意識就在對方的認真目光下點點頭。等到那兩人離開,他就瞧見衛(wèi)莊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
男人憤憤的轉(zhuǎn)身要走,踏出兩步又回來一把捉住蓋聶的手腕:“傻站著做什么?走了!
蓋聶搖搖頭,提醒道:“我們還未付房錢。”
他說著便要取出錢袋,卻被衛(wèi)莊一把攔住。
“用不著,我還不至于落魄到連這點錢都拿不出!
對方的口吻明顯不太好,蓋聶頓住動作,以為小莊是真的介意這些,想了想還是默默垂下手臂。
“兩位付三枚銅錢即可!
此時衛(wèi)莊已經(jīng)拿出了錢袋,雖然對廉價的房錢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地翻了翻錢袋,取出一枚上幣丟過去。
店主人卻將那枚錢拾起,客客氣氣的遞回去:“客官給錯了,我方才說的是三枚銅錢。”
衛(wèi)莊沒接,語氣變得愈發(fā)不悅:“難不成你這兒還不收上幣?若是店太小找不開,就別找了!
店主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仍維持著遞錢的姿勢,將方才的話有重復(fù)了一遍。
蓋聶將已經(jīng)按捺不住怒氣的某人拉到身后,一言不發(fā)地拿出三枚銅錢付了房錢。隨后從店主人手里拿回衛(wèi)莊的那枚錢,回頭想要還他。
而衛(wèi)莊似是正在氣頭上,那枚錢他如何也不收,還與蓋聶爭執(zhí)了幾句。
等進了客房,蓋聶把房門關(guān)好,回頭便見衛(wèi)莊神色如常的坐在椅子上。
“剛剛那店老板當(dāng)真古怪,我給他上幣他瞧也不瞧一眼,一看到銅錢,眼睛都冒光了!
蓋聶點點頭,知道他方才發(fā)怒是故意而為:“我在外游歷這么些年,也不曾聽說過這兒何時多了座城池,此地雖無危機……但卻處處古怪,還是盡早離開為好!
話說完,他順手將那枚上幣放到衛(wèi)莊身前的桌案。
衛(wèi)莊這回沒再推拒,只是在收起錢幣時嘟囔了句:還真跟從前一樣,頑固。
蓋聶垂眸靜坐著,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聽見。
兩人已經(jīng)很久沒這樣心平氣和的呆在一個房間過,蓋聶的唇微微張合下,卻什么話都沒說出口。
他覺得這種時機很難得,想好好和小莊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十幾年過去,自己還是跟從前一樣不善言辭。
“喂,師哥。”
“嗯?”蓋聶黑沉的眸子里涌上些亮光,安靜地抬頭看向隔桌坐著的那人。
衛(wèi)莊的眼神帶著些玩味,用開玩笑的口吻猜測道:“你說咱們是不是無意闖入什么神仙洞府了?你看這兒人的衣飾古里古怪,這城池來歷不明,像是憑空出現(xiàn)一般!
蓋聶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反問:“你信鬼神之說?”
衛(wèi)莊曲起食指敲了敲桌案,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我只是猜測!
蓋聶搖搖頭,神色嚴肅的告誡他:“我從前也沒見你看過坊間傳奇話本,小莊,那東西少看為妙!
“我都說了只是假設(shè)……”衛(wèi)莊皺了皺眉,語氣卻很快恢復(fù)先前的溫和,他放輕了聲音,眼睛專注地瞧著眼前的男人,“若是我們以后都困在這古怪城池了,師哥你打算怎么辦?”
蓋聶沉默片刻,再抬眼時黑眸中寒光乍現(xiàn),斬釘截鐵道:“想辦法出去。”
“還在惦記你那遙不可及的夢呢?”
蓋聶沒說話,只憑著眼中的堅定神采,便遠勝千言萬語。
衛(wèi)莊捂著下巴,眸子微微瞇起,許久后輕聲嘟囔道:固執(zhí)。
蓋聶不解,忍不住問他:“難不成你愿意一輩子困在這里?”
“我當(dāng)然……”衛(wèi)莊頓了頓,忽然微揚唇角挑起一抹笑,將目光移向窗外,“當(dāng)然不會窩窩囊囊的被困在這兒!
蓋聶聞言沉默,既然不愿窩窩囊囊呆在這座小城,卻為何要選擇回去鬼谷呢?小莊會甘愿在那里度過余生?
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不回去鬼谷難道要像自己當(dāng)年一樣四處逃亡?
回鬼谷,至少還能平平安安的度過余生。
也挺好。
*
天色再晚些時兩人下樓用飯,發(fā)覺客棧里比之前熱鬧了許多。他們?nèi)胱筮有住店的人陸陸續(xù)續(xù)下樓,不算大的前堂很快就坐滿了人。
人一多自然會吵吵嚷嚷的,給這安靜得有些詭異的客棧帶來幾分人氣。
衛(wèi)莊原本還忍耐著吵鬧,想聽聽那些人的對話推測出有用信息。結(jié)果聽了半天他發(fā)現(xiàn)周圍人什么樣的口音都有,枉他精通七國語言,竟然完全聽不明白這些人說的話。
之后他就心情不太好,愈發(fā)覺得周圍的環(huán)境吵鬧,惹人厭煩。飯菜上來也沒動幾下筷子,一臉陰沉。
蓋聶倒是專心用了一些飯菜,不過他吃著吃著發(fā)覺衛(wèi)莊似乎對這邊飯菜不滿意,便放下竹筷,想勸他多少吃一些。
“牛肉還不錯!
衛(wèi)莊聽他的話夾了塊牛肉,目光挑剔極了:“看上去干巴巴的,想來也不是什么好滋味!弊焐想m然說著嫌棄的話,他卻將那塊牛肉吃下去了,吃完仍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哼聲道:“飯菜差強人意,連酒水都沒有,人擠人的吵死了,哪有心情吃飯?”
蓋聶默默聽他抱怨,眸光閃了閃,提議道:“要不,我們?nèi)ジ浇纯??br>
“好啊。”
衛(wèi)莊迅速離座,卻見蓋聶還盯著飯菜有些猶豫,便皺著眉將人拖走:“看什么看?不是說要跟我去別處吃么?”
“小莊,我的意思是……”我在這兒吃完再陪你去別處找吃的。
“少廢話,難道你覺得我已經(jīng)落魄到一頓飯錢都拿不出的地步了?”
為了不一再刺激師弟的自尊心,蓋聶只好把后半句咽回肚里。他一向節(jié)儉慣了,不喜浪費,卻實在拗不過這人的蠻不講理。
外面已經(jīng)天黑了,附近的住戶門前亮著燈籠,有些朦朧的燈光將路面照得清楚。街道上人來人往的,比白日熱鬧多了。
兩人一前一后的在人群里走著,衛(wèi)莊走在前頭找附近的酒肆,蓋聶本是隨他出來,便慢他一步跟在后頭。
走了一會兒,蓋聶發(fā)現(xiàn)這一路每家每戶門前都亮著燈籠,路上走著的人們一個個面帶喜色。他默默算了算日子,數(shù)到今日正好是七月初七,看來在這座小城里七夕是個挺重要的節(jié)日。
街道彎彎繞繞的,走過一個拐角時蓋聶腳步頓了頓。
他方才無意間目光掃到暗處里一對相擁著的愛侶,很快就自覺避開,現(xiàn)在后知后覺忽地想明白那似乎是兩個男子。
他為此神思恍惚一瞬,回過神時發(fā)覺周圍都是陌生面孔,走在前頭的那個熟悉身影已經(jīng)被人海給淹沒了。
蓋聶迅速往前追了幾步,卻一無所獲。道路盡頭還是個岔路口,分了三條道。
他并沒走神多久,小莊也不可能突然走那么快,便覺得情況有些蹊蹺?芍車娜藢嵲诙,行動極不方便。這樣的現(xiàn)狀讓他皺緊眉頭,忍不住擔(dān)憂起可能已經(jīng)遇到危險的衛(wèi)莊。
蓋聶心里正著急,一邊移動一邊四處張望,想在周圍的陌生面孔里找到熟悉的那一個。
找了半天都沒找著,卻瞧見了先前住店時看見的那個白衣男人。
那人似乎也在找人,眼里透出些焦急之色,步履匆匆的走著。
蓋聶正猶豫要不要去找他詢問,對方卻已經(jīng)抬眸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處。
白衣男人的眸子亮了亮,面上露出些笑意,緊接著就穿過人群走到蓋聶面前。
“真是湊巧,沒想到出來夜游也能遇到閣下!彼谖菑娜莸嘏c蓋聶打招呼,“先前匆匆一見還未曾互通名姓,在下謝衣!
這人瞧著溫文儒雅,有些像道家那派的人物。蓋聶對謝衣頗有好感,便客氣道:“在下蓋聶……有一事正想詢問先生,白日與我同行那人是我?guī)煹,方才我同他走散,我正往北邊街道尋他,見先生從那處而來,想問先生沿途可曾見到他??br>
謝衣聞言苦笑,搖頭道:“不曾,我也正在尋我那徒兒,不知蓋先生這一路是否與他遇見過?”
蓋聶搖頭說沒見著,他的身高比謝衣高很多,在人群里找人更有優(yōu)勢。沒等謝衣再說些什么,蓋聶忽然瞧見人群里有個黑影跑得飛快,一下子竄到了兩人中間。
他下意識地抬手將那黑影扣住,觸手溫?zé)彳浘d,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只眼睛圓滾的貓。
“蓋先生莫慌,那是我徒兒的……”
“師父——師父!”
蓋聶循聲看去,便見白日那個陪在謝衣身邊的藍衣青年著急地在不遠處叫嚷著。謝衣聽到聲音連忙出聲回應(yīng)他,那青年很快跑了過來,抓著謝衣的手,師徒倆說了會兒話。
青年燦金色的眸子里情意顯露無余,讓一邊看著的蓋聶忽然想起先前看見的那對同□□侶。
他不自在地別開目光,非禮勿視。
那只貓趁著他走神,機靈地掙開束縛溜到主人腳下。
蓋聶低頭看了它一眼。由于往來行人很多的緣故,地面倒映的影子重重疊疊,顯得黑漆漆的。那只貓的碧綠色瞳仁在黑暗中幽幽發(fā)亮。再抬頭看別處時,燈火通明的境況讓他一瞬間有些眼花。
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畫面清晰如初,一圈看下來依舊滿是陌生面孔。
“師哥!”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蓋聶只覺得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方才那點兒失落便被別的什么給取代了。
他轉(zhuǎn)過身,便見衛(wèi)莊擠在人群里朝這邊走來,眉毛緊皺著,一副怒氣騰騰的模樣。
手腕被來人牢牢抓住時,劍客下意識回扣住對方的手腕。
心口的震動漸漸平息,只余下一句油然而生的喟嘆。
——找到你了。
*
蓋聶與衛(wèi)莊會合后本想同謝衣他們告辭,但那個叫樂無異的青年熱情非常,說是正巧大家都還沒吃東西,他方才瞧見附近有個餛飩攤,干脆四人一起去那兒吃一頓。
他們倆對這兒不熟悉,夜里人多,才逛了會兒就走散了一次。小莊已經(jīng)在抱怨肚子餓了,若是再這么沒頭緒的找下去,恐怕再過幾個時辰也不一定能吃得上飯。
蓋聶思忖片刻,便點頭答應(yīng)了。
走的時候樂無異拉著謝衣在前邊帶路,蓋聶跟著他們走了兩步,發(fā)覺衛(wèi)莊沒跟上來立即回頭去尋他。
卻見對方三步并兩步從后面趕了上來。他看到衛(wèi)莊的衣袖翻飛了一下,隨后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他抓了去。
此時衛(wèi)莊與他并肩而立,偏著頭斜睨他一眼。四目相對,白發(fā)青年揚了揚眉毛,忽然勾唇一笑。
他們年少就已相識,到如今已有將近二十年的交情。蓋聶見過這人臉上各種各樣的笑容,囂張的,嘲諷的,冰冷的……但方才瞧見的那個笑容,卻叫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才好。
他只覺得那不同于記憶里見過的每一個笑容,讓人看過一眼,就再難忘卻。
樂無異說的餛飩攤很小,煮餛飩的是個中年男人,在旁邊幫忙揉面的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攤位的生意很好,兩人埋頭忙著做餛飩,看樣子是沒空去招待別的。排隊買餛飩的人很多,大都是買了帶回去吃的,以致攤位提供的矮桌旁還有一張空著的。
藍衣青年眨眨眼,推著謝衣說讓他先過去坐著,他來排隊就好。過會兒又回過頭問蓋聶他們,要不要都過去休息,他幫忙端過去就好。
蓋聶剛想讓師弟去那邊休息,就聽他搶先拒絕了樂無異的提議。
衛(wèi)莊說完拒絕的話,見蓋聶沒什么反應(yīng),他剛剛才松開這人的手,現(xiàn)在兩人站得很近。他輕輕撞了下蓋聶的肩膀,低聲道:“師哥,你愣什么呢?快去跟那位謝先生一道過去坐著等!
蓋聶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對此有些意外。不過他并沒多想,點點頭便和謝衣過去坐著了。
只是想起過往種種,他坐定后總?cè)滩蛔∠胪l(wèi)莊站的位置瞧上幾眼。
謝衣坐在他對面,忽然笑瞇瞇道:“他們排隊還需一段時間,要不我陪蓋先生再聊會兒?”
蓋聶收回有些飄忽的目光,向著謝衣點點頭。
“我見蓋先生劍不離身,蓋先生修的應(yīng)該是劍道吧?”
“嗯!眲偷男扌械拇_是劍道。
“衛(wèi)先生是蓋先生的師弟,想必也是個劍修!敝x衣說到這兒,忽然看了一眼蓋聶靠在桌邊的長劍,“其實謝某也對劍術(shù)有所涉獵,當(dāng)然遠不及蓋先生與貴師弟的造詣,謝某心中有些疑問,蓋先生聽了若覺得涉及私密可以不作回答,只望莫要怪罪謝某冒昧!
蓋聶不由得打起幾分精神來,他和小莊來這個小城里還未動過劍,這人卻能察覺出他們劍術(shù)不凡。他沉著應(yīng)允道:“你說!
謝衣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氣勢變了變,他眨了眨眼睛,笑得溫文無害:“蓋先生劍術(shù)超群,用的卻是一把木劍,據(jù)謝某所知,劍修是有一段拋卻劍的本身去領(lǐng)會劍意的歷程,但我觀蓋先生劍意犀利無匹,明顯已經(jīng)過了這段劫數(shù)。”
蓋聶聞言微愣,這個問題,從前也有人問過。
不過那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那時他回答說,或許木劍不會像淵虹那般鋒利。
現(xiàn)在的他正如謝衣所說,比之那時已然領(lǐng)會了更高一層的劍意,但握在手中的仍是一柄普通木劍。
一瞬間蓋聶回想到了很多事情,他的目光落在木劍上,神情微微柔和下來:“或許這跟劍道無關(guān),蓋某只是覺得從前用的那柄劍太過鋒利,這柄木劍雖平平無奇,卻能藏鋒。”
“原來如此……世人修道又何嘗不是在修心?蓋先生能做到劍道隨心,往后必定還會有所精進。”
謝衣說完又抬眼向排隊的人群里瞧了一眼,繼續(xù)道:“那衛(wèi)先生呢?他的劍意中帶著凜然殺氣,這樣的人應(yīng)該有一柄鋒利的好劍傍身……但是衛(wèi)先生似乎沒有佩劍?”
蓋聶搖搖頭,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
兩人這次見面時他就發(fā)覺衛(wèi)莊沒把鯊齒帶在身邊,他猜想可能是被小莊交給下屬保管了,也可能是在逃亡時弄丟了,或者是……像他當(dāng)初那柄淵虹一樣,在打斗時斷裂了。
若是第一種可能還好,但若是后兩種可能……
蓋聶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移話題道:“蓋某也有一事不明,先前跑到先生身邊的那只貓呢?”
謝衣會意地順著他的話回答說:“那并非真正的貓,而是我徒兒做的偃甲,已經(jīng)被他收起來了!
蓋聶驚訝:“偃甲是何物?”
謝衣笑瞇瞇地從袖子里取出一只偃甲鳥,將上面的細密肌理指給蓋聶看,還把個中原理粗略解釋給他聽。
蓋聶聽完后了然道:“原來是機關(guān)術(shù)。”
謝衣點點頭:“也可以這么說,我們那兒稱其為‘偃術(shù)’!
蓋聶盯著那只偃甲鳥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夸贊:“這小鳥做得栩栩如生,先生當(dāng)真妙手天工。”
謝衣笑著擺擺手,說這點皮毛功夫不足為道。
蓋聶見他不愿多說,便只在心里默默思忖這謝衣是墨家高手的可能性。沒等他想多久,謝衣又提醒他說排隊的那兩人快能過來了,他抬頭去看,衛(wèi)莊已經(jīng)站在餛飩攤面前了。
蓋聶起身走過去,看見衛(wèi)莊和樂無異已經(jīng)一人端著一碗餛飩,沸水中還在煮剩下的兩份。
衛(wèi)莊湊過來問他怎么過來了,蓋聶只點點頭說有點事。他問老板娘要了一些作料,全丟到衛(wèi)莊那碗餛飩里。
“你給我那碗里面丟了什么……”
“姜末,客棧那邊我先前去問過了說沒有,加一點能驅(qū)寒!
衛(wèi)莊聞言皺了皺眉毛,二話不說迅速地找老板娘要了更大一勺姜末,直接往蓋聶那碗餛飩里面撒。
蓋聶看著他加完,口吻淡淡道:“嗯,多謝小莊!
反正兩個人先前都淋了雨。
他們端著餛飩回去,四個男人共用一張矮桌,一人占一方都顯得很擠。特別是衛(wèi)莊,動動胳膊都能撞到別人。樂無異坐在他旁邊,手剛摸到餛飩就被衛(wèi)莊無意撞了下手肘,碗從桌上滑了下去。
還好樂無異身手不錯,及時把那只碗撈回來,但里面的餛飩也撒了許多。
這時隔壁桌吃完了,老板娘很快過來清理了下桌子,衛(wèi)莊就拉著蓋聶坐到那邊去。
開吃的時候衛(wèi)莊把蓋聶那碗搶過來,把自己推過去。然后就用勺子把浮在湯面上的姜末舀出來丟一邊,嘴里抱怨著:“放什么姜啊,光是聞氣味就覺得難吃死了!
蓋聶默默瞅他一眼,那么多姜還是這人賭氣撒的,也沒人叫他吃姜多的那碗。
衛(wèi)莊的嘴巴實在挑剔,頂著蓋聶的目光多喝了幾勺湯,餛飩只吃了幾個,就放下湯勺不想再動了。
蓋聶想了又想,還是開口問他要不要再去叫一碗。
衛(wèi)莊支著下巴,目光懶洋洋的往隔壁桌看,低聲說別人都要收攤了。
那對賣餛飩的夫婦確實要收攤了,此時用剩下的食材煮了一大碗餛飩,就在他們隔壁那桌氣氛溫存的吃著。
蓋聶吃著自己那碗餛飩,眼神猶豫。
這時衛(wèi)莊往他那邊湊了湊,伸長手臂從他手里取過湯勺,舀起一個餛飩?cè)阶约鹤炖锞捉。末了,還咂咂嘴巴評價說比他那碗好吃一點。
蓋聶在一邊看得一愣一愣的,迷迷糊糊跟著衛(wèi)莊把那碗餛飩吃完了。
最后剩下那碗彌漫著姜味的湯汁,衛(wèi)莊已經(jīng)把自己那碗湯喝得差不多,蓋聶就在他的逼視下把湯汁喝了個干凈。
蓋聶放下碗時,視線瞥過隔壁桌的那對夫婦,中年男人正伸手幫妻子抹下唇邊沾著的一星蔥末。
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嘴巴,抬眼便見衛(wèi)莊伸來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中。
看到蓋聶的目光往這邊投來,衛(wèi)莊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轉(zhuǎn)移話題問他吃完了要不要再去周圍逛逛。
蓋聶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后點頭應(yīng)允。
衛(wèi)莊本來因為他的目光而一顆心被提起來,等了半天卻只見他神色如常的點點頭,便覺得心底那點心思復(fù)又被輕飄飄的掛起來,不上不下的沒有著落。面前那雙眸子永遠是冷靜沉寂的,他很少能從那里頭窺見這人的心思,此時也不例外。
這樣的現(xiàn)狀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心煩意亂。
他自嘲的笑笑,轉(zhuǎn)身想走,可邁出兩步后卻沒能繼續(xù)走遠。
衛(wèi)莊回過頭就看到蓋聶跟在自己身后,神情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
他心底提著的那一口氣被緩緩呼出,手向著身后伸過去,牢牢將那人的手抓住。
雙手交握的一瞬,衛(wèi)莊輕輕閉了下眼睛。
也許是那點不為外人所知的心思在心底藏了太久太久,只憑著這一點點的接觸就能讓他滿足。他又是不知足的,他痛恨這人的無動于衷,渴望跟這人更貼近些,甚至妄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讓這人滿心滿眼都只有自己一人。
但是現(xiàn)在時機不對,顯露太多反而會將事情搞砸。
衛(wèi)莊想著,將那些翻涌著情緒一點點壓制下去,狹長的眸子里暗暗沉沉的,只隱約顯出一絲涌動的亮光。
只要耐心撒網(wǎng),總會有得償所愿的一日。
這個人……讓他心心念念了數(shù)十個光陰的這個人……
他志在必得!
*
兩人在路上走了一陣,被忽然洶涌起來的人潮帶著轉(zhuǎn)個方向走出好遠,迷迷糊糊的走出了那些繞來繞去的小道。前邊是一片空曠地帶,再往前有條河流,河面盛著星星點點的微光。
“今晚這里有燈會啊,難怪人都往這邊走!毙l(wèi)莊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蓋聶往河邊走,“既然湊巧過來了,咱們也去放個花燈?這玩意兒我好多年都沒見到過了。”
蓋聶沒什么異議,只看看天色道:“放完就回去吧,明日還得趕路!
衛(wèi)莊對這個提議不予理會,像是沒聽到似的。
蓋聶也沒再重申一遍,只跟著他去買了花燈,師兄弟兩人一人一盞。
衛(wèi)莊找賣花燈的老頭兒借了筆,背著蓋聶快速寫完,隨后把毛筆塞給他。
蓋聶提筆要寫的時候卻見衛(wèi)莊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一副擺明了不想回避的無賴相。他對此不怎么在意,只抖下毛筆尖端的一點墨珠,認認真真寫道——
愿小莊在鬼谷無災(zāi)無難,平平安安。
他如今孑然一身,師尊和朋友早就不在這世間,天明也成長到可以完全不依賴他的地步,唯一讓他掛心的人……便是這個總能惹出一大堆麻煩事的師弟。
他寫完最后一個字,把筆還給店家,捧著那盞花燈看了眼衛(wèi)莊,發(fā)現(xiàn)他目光有些凝滯,似乎是在走神。
“小莊?”
衛(wèi)莊應(yīng)聲向他看過來,眼底的情緒躁動著,讓蓋聶想裝作看不懂都難。
就在他想要別開目光的時候,卻聽到小莊輕聲說了句:“我沒事,師哥,我們?nèi)ツ沁叿呕舭!?br>
他跟著衛(wèi)莊沿著河道往前走了很遠一段路,直到周圍都沒什么人了才停下腳步。
這里很安靜,也是因為太安靜了,蓋聶才開始注意周圍的景色。今晚月亮并不圓,夜色里月光朦朦朧朧的,天上的星星特別多,遠遠望去就像一整條銀色的河流。而地上的那條河流里也盛著許多一閃一閃的“星星”,那些便是在風(fēng)中搖曳著微弱燈火的花燈。
“就在這兒放燈吧!
蓋聶聽他這么說著,兩個人就走去河岸把手中的花燈放下去了?粗莾杀K花燈巍巍顫顫的被風(fēng)吹遠,時間就好像被刻意放慢了似的,也不是多長的時間,卻讓他無端覺得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他以為今晚走到這里就算結(jié)束,隔在兩人之間那層薄紗依舊那么若有若無的存在著,不會再有被戳破的時候。
卻不想衛(wèi)莊忽然喊了他一聲師哥,停了一會兒用足夠他聽清的聲音說:我在鬼谷等你。
蓋聶難得露出些震驚的表情,幾乎算得上是有點兒呆呆的盯著衛(wèi)莊,反應(yīng)不及。
“我說我在鬼谷等你回去,既然我不能改變你那個愚不可及的夢,便等你哪一天累了,再……”
衛(wèi)莊說著,臉上慢慢地露出一個微笑,跟蓋聶先前見過的那個形容不上來的笑容一模一樣。
那句話他并未說完,只牽了蓋聶的手,眨眨眼睛同他說:“反正往后我就是鬼谷子,規(guī)矩我說了算,你不是不喜歡谷里的規(guī)矩么?大可將師尊教的那些統(tǒng)統(tǒng)忘掉!
蓋聶走神了好一會兒從震驚里回過神來。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這人才好,想半天什么都沒說出口,只輕輕點了下頭。
衛(wèi)莊看他這樣,胸腔下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有了著落。雖然他也不知道蓋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只要沒有果斷拒絕,他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至于何時才能真正得到這個人……
日子還長,那一天也必定不會太遠。
*
河岸邊黑衣男人臉上的笑容里帶著令人心醉的溫柔,只是看著,便覺得歲月靜好。
——便等你哪一天累了,再回來遂我的愿。
——愿能與師哥朝夕相對,長相守。
——全文完——
【后記】
“殊途”取義小莊與師哥劍道殊途。他們兩人的性格相去甚遠,人生抱負更是朝向兩個截然不同的目標,以致大半輩子都站在對立的立場。
也許在他們成為鬼谷弟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這輩子要相互為敵,不死不休。
雖然是陌路殊途,卻衷心祈愿他二人終有一日能夠攜手同歸。
二零一四,七夕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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