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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述
陰暗大牢內(nèi),雙鬢染灰的他面容依然如青年時的俊逸溫雅,身上是一件青灰色的袍子,在這冬至寒冷的日子里,一件單薄的袍子起不了什么太多作用,身下鋪著一層稻草,那人坐在上面,卻沒有一絲落魄之感。
有火光的靠近,清澈的眼不適應(yīng)的眨了兩下,先入眼簾的是一角黃的刺目的衣角,瞳孔不自覺的緊縮了一下,而后恢復(fù)正常,跪了下去,“罪臣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起頭來,”清冷如霜的聲音,好似這人從自己有記憶開始便是這樣,清冷的淡漠的,不茍言笑,自己卻總?cè)菀讓⒛抗饴湓谀瞧謇渖希詈蠼K是被那片印象中的冷給刺到了。
允禩順從的抬起頭,看向那個自己看了一生卻不悔的人身上,那金燦的光真是奪目,仰望著看,好像是那樣刺眼灼痛,這個人,不論什么時候,都這樣,讓自己眼睛總是痛的想要流淚不止。
深宮,深宮,外面的說書人總這樣稱呼著這個最華麗的囚籠,深到你進(jìn)去了便出不來,真是名符其實呢。
宗人府已經(jīng)傳出自己身亡的消息,那個人,自己總是難猜透他在想著什么,又或者,從來沒有猜中過。
清幽的小屋,掩在蔥翠竹林內(nèi),窗外飄著細(xì)碎小雪,放下手中執(zhí)著的筆,朝外頭伸出手,雪花落在手掌心里慢慢的化成一滴小小的猶如淚珠般的水漬,從來沒有瞧過那人流過淚,是不是同這雪珠子一樣是冰冷的呢。
這樣想著,卻又淡淡笑開,真是無聊了,連這個都能想到那個人,風(fēng)卷起桌上壓著的宣紙,飄飄浮浮,漾著墨香的字在那里起伏,墨香似乎順著風(fēng)吹入了胤禛的眼里。
你想要什么?
昏暗的燈光,燈火如豆,他從桌上拿了一把小剪子,輕輕減掉過長的燭心,豆般大小的火便竄了上去。
在暖黃色的映襯下,那人如霜般清冷的面頰好似溫暖了些許。
他記得,他是這樣回答那人的。
我要你。
那人難得的驚怔困窘,瞧得他微微一笑,笑容因面容的俊秀妍麗無雙。
雌伏在同是男子的身下,痛極,對方又是一個沒有經(jīng)驗的人,他只能慢慢呼吸,然后露出一個笑容,心里卻慶幸,好在不是他受了這罪,反正都一樣,這樣安慰著自己,卻在下一刻又痛的白了臉頰。
“皇上,外頭起風(fēng)了,”蘇培盛在胤禛將最后一份奏折批了之后,輕聲開口。
外頭,起風(fēng)了嗎?胤禛抬起頭,面無表情,眼神冷淡的真像他說的如霜如雪。
“皇上,今夜皇上選的是熹貴妃的綠頭牌,”蘇培盛早遞上一杯不熱不冷的茶,胤禛目光無波,“起駕吧!
清幽的小居,明滅的燈光,今日是他的生辰。
捧著書卷,清華內(nèi)斂如蓮花般的男子看不出已經(jīng)是年近知天命的年歲。
時光眷戀這人,總不肯將這人過早老去。
在等著誰呢?合上書卷,總在嘴角的笑容仿佛是他的標(biāo)志,不肯輕易摘下,子時過去了,也罷,自己還是早些歇下吧,不過一個生辰而已。
這樣勸著自己,熄了燭火,合衣上了床榻,月輝透過琉璃的窗,夢中,清俊的眉細(xì)細(xì)凝在一起。
不讓那人就這樣死去,卻又不肯隨了這人簡單的愿望,時常去看看他,好像已經(jīng)有四月余不曾見到那人了,算了,今天便過去瞧瞧吧。
想起允禟死前說的那句話,“八哥這輩子真是可憐,竟愛上了這樣一個人。”這是他從來沒有猜到的,那個人,喜歡自己。
自己饒了他一命,便當(dāng)是還他對自己這些年的喜歡吧,他這樣想。
這是在那天之后,再一次見到這個人,允禩略有點驚訝,慣常在臉上的笑都凝固了那么一瞬。
都道他溫潤如玉,能言會道,卻總在這人面前口舌笨拙,總不知要說些什么。
兩人便這么相對坐著,靜坐了一個下午。
你愛過我嗎?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想象中的驚惶都未有,聲音平淡的像是一壺涼白開。
回答的人眉微微一皺,自己在那忐忑的期待中靜靜等著那人說出的話。
門未關(guān)好,有一股涼風(fēng)鉆了進(jìn)來,從他的衣角吹開,好像順著那衣角沁入了他的心肺,今年,這風(fēng)去的有點晚,明明都快暮春了,怎還是這么涼。
那人去了。
胤禛記得蘇培盛的語氣是和平日一樣的,卻又是不一樣的。
他有什么交代的話嗎?他想開口詢問,卻又不知什么原因沒有開口,只有點怔然的盯著外頭被細(xì)雨打濕的芍藥花枝。
那個初秋后的細(xì)雨好像也和平日不一樣了,沁涼沁涼的,胤禛抬頭,那飄搖的細(xì)雨絲便滴在他的眉間,涼意如花開花敗。
就像那日夜里,他擁住那人的時候,落在自己眉間的淚,猶如花開。
允禩早在幾年前就被自己“賜死”,這人去了,唯有自己還有幾個仆人知得,連簡單的操辦都不能做,如那個人的出生,沒有被歡迎,離去也沒能榮華。
至此之后,胤禛總是能在閑暇時想到他,目光沉沉的似冰河下的水,這般,念著,偶爾會想起那天那人乖順伏在自己身下的模樣,他道出那句話的時候,他是真的被驚住。
葡萄被剝好皮,一個個躺在青碧玉碗中,熹貴妃輕輕捻起一個,湊到胤禛口邊,笑顏如花,“皇上,嘗嘗,今年這葡萄可甜著呢!彼麖埧,甜酸汁液在口中肆意,還有女子的香粉胭脂味道,總不如那墨香竹香讓自己心悅。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剝開葡萄的皮,眉眼溫順帶著淺淺笑意,青色袖袍挽起,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腕。
那記憶中自己是怎么說的,朕不喜酸食。
那人將葡萄肉放在青瓷盤中,取來白色錦帕拭了拭粘膩的手指,自己抬頭,想要看看那人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靜溫順,眉眼淺淡。
是夜。
胤禛躺在床上,黃色絲綢紗帳,重重疊影,他睜大了眼睛,那人一身青衣,在白色飄飛的柳絮中,對著自己淺笑,好久未曾夢見他。
垂在黃色錦被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兩下,嘴唇微微喃動了兩下,他想開口說什么,如當(dāng)年那天知道他去了一樣,想說些什么。
蘇培盛垂著身子,想要辨清胤禛口中說的是什么。
仔細(xì)聽清了,模模糊糊的是,他走的那天說了什么。
遠(yuǎn)久的記憶讓蘇培盛怔了那么一瞬,而后開口,輕聲回答,聲音在胤禛耳旁宛如煙花開過。
愿來生,只有這三個字,還未來的及說完,便咽了氣。
愿來生,胤禛的氣息越加微弱,眼睛連睜開都很是費力,他卻不想睡過去,他想知道,他的愿來生是什么?
會是什么呢,今生唯一剩下的執(zhí)念,讓他不肯就此認(rèn)輸,倏地,眼睛忽然睜大。
起伏的宣紙在風(fēng)的吹動下,伴著墨香,淺淺映入眼簾,那人的臉上是淺淡飄忽的笑。
愿來生不曾相遇。
大片大片的花開,又在轉(zhuǎn)瞬間落敗。
別走,輕聲呢喃,卻無人再聽見,身子好似落入了那個昏黃的燈光下,四下遍尋,沒有那個人蒼白著臉微笑的模樣。
雍正十三年八月,薨于圓明園,死后廟號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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