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他的刀很快。幾乎所有的人都這么說。

　　從前聽到這樣的話，我都只笑一笑。

　　是的。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刀快得過我的流光。盡管，那柄刀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寶刀——暗夜。

　　這刀成名已久，我卻第一次有機(jī)會這么近的仔細(xì)端詳。我死死地盯著它，盯著它�？此绾卧谒查g破空而出撕裂了空氣，以及和我同來的二十一名劍客的身體。

　　暗夜。刀如其名。通體烏黑，清冷的月光下，刀身泛出絲絲寒光。

　　我心里暗暗贊一聲：好刀！

　　暗夜停下來的時候。月色正濃�？諝庵腥粲腥魺o的彌散著一股腥甜的氣息。

　　周圍很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夜風(fēng)輕輕吹拂過臉頰的聲音，安靜得只能聽見我和對面那個人的呼吸和心跳。

　　我抬頭望一望天。滿月高懸。

　　今天是八月十五。

　　記得小時候每到這天家里都很熱鬧。娘一大清早便會在鍋灶前忙活，給我們做很多好吃的。爹會早早從市集回來幫著娘料理些家務(wù)。大姐一邊看我和弟弟滿院子瘋鬧一邊做些女紅針線。

　　那樣的日子，該是多么的清靜和安穩(wěn)。如果沒有那一場大火，我暗暗的想，如果，沒有那樣一場鋪天蓋地的彌天大火。。。

　　我低頭笑了笑，果然是老了，回憶開始無窮無盡的泛濫。

　　仰起頭來的時候，月亮的清輝正直直灑在我的臉上，仿佛溫柔地?fù)崦业哪橗�，一如�?dāng)年娘那溫暖的手掌。

　　恍惚中，我似乎看見圓圓的月盤里漸漸浮現(xiàn)出娘的臉，然后是爹、大姐、弟弟。

　　他們真是沒有半點的衰老呵，我模模糊糊地想著，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B

　　那個人站在我的對面已經(jīng)有一炷香的時間。

　　一柱香的時間里，我用暗夜撕裂了他所有同伴的身體。而他卻只仍然那么站著。不進(jìn)攻，不撤退，偶爾抬頭看一看月亮。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真是個奇怪的人。我想。

　　今天是滿月。我知道的。

　　每一年的今天對我而言都有些特別。熟悉我的人都知道，這一天，我不接生意，也不殺人。從我步入這個行業(yè)的第一天起就是這樣。

　　然而今天卻有些例外，我不想殺人，卻偏偏有人送上門來。

　　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不知屬于何門何派，也不知和他們到底有什么過節(jié)。

　　不過，管他呢。我已經(jīng)沒有興趣知道。殺手生涯寒暑十載，手上的血債早已不知積了多少。

　　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師傅說，出來混，早晚要還的。然后，他口中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我雪白的衣衫。

　　那一夜之后，我成了暗夜的主人，成了江湖上人人為之聞風(fēng)色變的殺手之王。

　　那一夜之后，我永遠(yuǎn)只著黑衣。他們叫我，暗夜修羅。

　　我緊了緊手中的刀，看著對面的那個人，等待最佳的出手時機(jī)。

　　之前的那一場惡戰(zhàn)，已經(jīng)消耗掉我太多的體力，而我對面的這個人卻仍然是個很大的麻煩。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的勝算有多少。

　　我忌憚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上的三尺清鋒。

　　流光。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神器。

　　這應(yīng)該是慕容世家從上古時期代代相傳下來的鎮(zhèn)家之寶。傳聞它削鐵如泥，見血封喉，并可感知主人心意，與之達(dá)到人劍合一的無尚境界。更為神奇的是，一旦沾染上新鮮的血液，劍鋒上便會泛起幽幽藍(lán)光，在黑夜里明明滅滅，煞是好看。

　　只是，這神劍在十年前的月圓之夜就應(yīng)毀于一場彌天大火，現(xiàn)如今卻為何會在他的身上？

　　心思輾轉(zhuǎn)，我不由得又多看了對面那個人兩眼。

　　他似乎還只是個少年。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卻明顯感覺比同齡人更加的沉穩(wěn)和剛毅。特別是他看我的眼神。不知為何，總讓我覺得有些隱隱的熟悉。

　　我微微皺了皺眉。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么。似曾相識。。。么？

　　濃黑的眉毛，堅毅的眼神，棱角分明的臉龐。一塵不染的雪白衣衫。

　　是的。一塵不染。呵呵，我心里不由有些失笑。真是個自戀的人啊。會有人殺人的時候還把自己打扮得如同嫡仙將臨的么？

　　想到此處，我唇角的笑意愈盛。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大概很欠揍吧。因為，我看見他的神色陡然一變。

　　然后，他出手了。

　　A

　　那個欠扁的混蛋男人居然還在笑。

　　他不知道我今天是來殺他的么？他不知道，他要為十年前的殺戮付出慘重的代價么？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十年了，我不分晝夜苦練劍術(shù)，我四處打探他的消息。我這樣一天一天的熬。為的就是今天。

　　我很想用手上的流光剖開他的胸膛剜出他的心臟，看一看它，到底是什么顏色。

　　小時候我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怎會有人狠心到為了奪得我祖?zhèn)髦畬毝鴼埲虤⒑ξ胰�，其后還縱火毀尸滅跡掩蓋罪行。

　　若不是娘拼命護(hù)住我，混亂中悄悄將我和流光藏在柴房的空水缸里，我這條小命早已不保。我躲在水缸里聽見外面的打斗聲音，聽見姐姐的呼喊和弟弟的哭叫。我的心，越來越?jīng)觯絹碓經(jīng)�。可是我不能出去，娘要我好好的活著，將來為他們報仇。所以，我一動不動地呆在里面緊緊握著流光的劍柄，咬著牙，一聲不吭。

　　漸漸的，外面的動靜小了，我輕輕把水缸的蓋子掀開一條縫，偷偷往外看。

　　那一幕，我想我到死都會記得。

　　滿院都是濃重的血腥，滿院都是觸目驚心的紅。然后，我看見了他。

　　我從不知道會有人把白色衣衫穿的這么好看。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就如同，如同天上的神仙�？墒�，這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卻是殺害我全家的兇手。我要記著他，牢牢記著他。我對自己說，十年后的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這一天，終于讓我盼到。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状丝陶谜韵镜恼驹谖业膶γ�。并且。還在笑。

　　那一瞬間，我突然就憤怒了。我覺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都在沸騰。

　　然后，我出手了。

　　我把劍直直朝他胸口心臟的位置刺過去。最最簡單的招式。

　　不出所料的看見他微微錯愕的表情。很好。要的便是他這片刻的分神。

　　下一瞬間，我如愿聽見金屬切開皮肉的聲音。

　　成功了。

　　整整十年，我每天反反復(fù)復(fù)所練的只這一招。沒有花哨的招式，沒有多余的動作。我力求的只是猛、準(zhǔn)、狠！一招斃命！

　　所以我想，沒有理由不成功。

　　B

　　他終于出招了。

　　我在心里微微的笑，到底是年輕人，血?dú)夥絼偟牟唤?jīng)激。唇角一個蓄意上揚(yáng)的弧度，就可以刺激得他情緒失控。

　　老實說，這一天我等了十年。

　　可是看見他出手的瞬間，我還是愣住了。

　　那叫什么鬼招式？就這么直直的刺過來。沒有任何技巧，沒有任何章法。他就是預(yù)備這樣來取我性命的？簡直胡鬧！

　　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一瞬間，我竟然有些生氣。他以為殺人是可以如此兒戲的么？他以為，如果他面對的是除我而外的任何殺手，他可以有辦法全身而退么？

　　劍鋒欺近，刺入身體的一霎那，我本能的想要閃避，卻生生克制住，任由它洞穿了我的胸膛。

　　我說過的，這一刻，我已經(jīng)等了十年。

　　當(dāng)年師傅打聽到兵器譜排名第一的流光下落時，不顧我的勸阻，趁著夜色血洗了慕容家。

　　我不贊同他的做法，卻能理解。對于一名仇家無數(shù)的殺手而言，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的確重要。暗夜雖好，在兵器譜上卻永遠(yuǎn)只能屈居第二。

　　所以對流光，師傅志在必得。

　　行動的那一天，師傅叮囑，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可是，在瞥到水缸里的那個小小身影時，我卻猶豫了。作為一名殺手，同情心泛濫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糟糕到會害自己丟掉性命。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想殺他。

　　于是，我第一次對師傅說了謊。

　　于是，有了十年后的這一戰(zhàn)。

　　殺手這個職業(yè)，我并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

　　成天過著四處漂泊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早已厭倦�？墒�，我停不下來。

　　因為，停下來，就意味著死。

　　我以前聽師傅說起過一種鳥。這種鳥，生來就沒有雙腳，只有翅膀。所以它們必須不停不停的飛，直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

　　我突然覺得自己就是那種鳥。

　　A

　　當(dāng)他的鮮血噴濺出來的時候，我竟有霎那的恍惚。

　　他居然沒有躲。

　　最后的時刻，我分明已經(jīng)放慢了速度，他也分明可以躲得開�？墒�，為什么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任我的流光穿透了他的胸膛。

　　我僵硬地側(cè)過頭來看他，而他，卻在笑。

　　與之前故意激怒我的笑不同。這樣的笑，居然是溫柔的，安靜的。

　　我的手頓在那里，不知道是應(yīng)該將流光拔出來還是更深的捅進(jìn)去。我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然后，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謝謝你！”

　　謝我？為什么？謝我殺了他么？我不懂。

　　我不懂。。。

　　他低低嘆一口氣：“我知道，你就是江湖上人人稱頌的后起新秀‘白衣神劍’。我知道，你的必殺絕技是‘蛟龍出海’，而不是剛才那么拙劣的招式。我知道，你沒想真得殺死我。我還知道，最后的最后，你故意放慢了出招速度�！�

　　我呆了一呆，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就如同我知道，十年前他故意裝作沒有看見我。就如同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就如同我知道，他之前的神情戒備都是假裝。就如同我知道，他故意激怒我，然后，一心求死。

　　可是，為什么？

　　我終于問：“為什么？我已不打算殺你，你為什么偏要求死？”

　　“呵，”他低低地笑了：“因為我已厭倦這樣的生活，因為我想停下來歇一歇了。十年前的恩怨，今日已經(jīng)了結(jié)，希望你也可以放下心中執(zhí)念。終日靠仇恨的力量支撐自己，很辛苦吧？”

　　辛苦么？或許吧。

　　所以說，如果他想解脫，而我成全了他，也是公德一件對不對？

　　“好，所有一切到今日，到此時，全部了結(jié)�！蔽逸p輕地說。然后，把劍拔出。

　　噴薄的鮮血洶涌而出，流光的劍身藍(lán)光更盛。

　　而我，只是靜靜地轉(zhuǎn)過身。

　　尾聲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穿白色的衣服很好看？”

　　“十年前，我見過更好看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再沒見他穿過。 ”

　　“哦，那大概是因為他覺得，罪孽深重的人不配擁有這么純凈的顏色吧�！�

　　PS：感覺有點仿《東邪西毒》的調(diào)調(diào)，很多因果關(guān)系都是AB視角轉(zhuǎn)換的，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明白，汗，表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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