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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CP為十年骸綱,怙碣系列最后一篇。
全架空,現(xiàn)代背景;六道骸是記者人質(zhì),澤田綱吉是殺手。
謹(jǐn)此向電影《完美的世界》致敬。
內(nèi)容標(biāo)簽: 家教 因緣邂逅 現(xiàn)代架空 悲劇
 
主角 視角
澤田綱吉
互動
六道骸
配角
里包恩
巴吉爾
斯夸羅
碧洋琪

其它:骸綱,家庭教師,澤田綱吉,六道骸,6927

一句話簡介:只有愛才能改變世界。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1647   總書評數(shù):1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4 文章積分:260,00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近代現(xiàn)代-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家教同人
    之 十八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23303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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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格的殺手

作者:楓¢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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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合格的殺手


      BGM: Outlaws of Love

      有恨才會想要改變世界,但只有愛才能改變世界。
      ——《不合格的殺手》

      1
      小巧精致的錄音筆閃著紅燈,女主持輕啟朱唇,語調(diào)輕快。
      “那么我們開始吧。六道骸先生,請問您如何評價彭格列這個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澤田綱吉呢?”
      “他啊——”對方沉吟后一笑,“他讓人想為他改變世界。”
      “誒?不好意思,請說得更具體一些好嗎?”
      “澤田綱吉曾抱著改變世界的想法,但他后來放棄了——他沒能改變世界,但他改變了我。而我,正因為有他的存在,才會想改變世界!
      “聽起來還真是很復(fù)雜呢,不過可以看出他對您非常重要。聽說您曾經(jīng)與他單獨共處過一段時間?”
      “是的,這次的新書就是以這段奇特的經(jīng)歷為主!
      “那就請您為我們簡單介紹您的新書,《不合格的殺手》……”
      ……

      2
      澤田綱吉是全球著名的通緝犯,他一手建立了殺手組織彭格列。
      彭格列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殺手組織,跟其他收錢就辦事的殺手組織不一樣,它有自己的信條:只要你的目標(biāo)是該殺之人,即使你無錢可付,他們都會追殺到天涯海角;只要你的目標(biāo)在他們看來罪不至死,即使你擺出金山銀山,他們也不為所動。
      意大利警官里包恩對這種信條嗤之以鼻:“他們看起來像是正義戰(zhàn)士,如果他們那套幼稚的東西叫正義的話。”

      這是正義嗎——
      如果殺一個持槍搶劫的殺人犯是正義;那么殺一個救了你孩子的人呢?
      如果兩個身份是同一個人,那還是正義嗎?
      為了維持正義,人們愿意付出生命的高昂代價。但是,他們?yōu)橹幌⒑ν惖,是正義嗎?
      退一步說,維持了正義,這個到處都是錯誤的世界真的能變得更好嗎?

      彭格列的首領(lǐng)似乎正是陷入了這個無解的疑惑之中。因此,彭格列成立十年以來,他們所犯下的人命大案越來越少。
      在最近的一次行動中,有一位罪犯——他正在搶劫一家便利店,還殺了店長——卻沒有死,只是被彭格列的殺手打斷了四肢。據(jù)那位當(dāng)事人的口供,他之所以會被放過一馬,是因為那個店長正要□□來買糖果的女童,而且有店員為他作證。
      “所以你是在搶劫的過程中,順便判了那個店長死刑?”
      “好吧,警官……我確實是想搶劫。但是一進(jìn)辦公室看見那個畜生在脫褲子,我就忍不住開了槍!
      “然后你被那個自稱是彭格列殺手的人打傷了?”
      “是的。”
      “那個人說了什么嗎?”
      “那個人說‘或許你不該用這種方式’,然后就沖我開了四槍,我差點疼暈過去。”
      “至少你還活著,幸運兒。彭格列手下從來沒有活口。你看到那個人長相了沒有?”
      “沒有,那個人戴了很大的墨鏡。個子大概跟警官您一樣高,頭發(fā)是褐色。”
      “聲音呢?”
      “聽起來很年輕,是男的!
      “他還有跟你說什么嗎?”
      “沒有。不過,他后來對那個躲在角落的店員說了一句話。”
      “那個目擊者?他好像沒有受傷吧!
      “對,他沒有受傷。那個人對他說‘如果是以前,我不會放過沉默的幫兇,但是現(xiàn)在,我不會強迫別人發(fā)出正義的聲音’!
      紙上的筆尖停頓了一瞬:“好,我們知道了。謝謝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年輕的助手正在向上司匯報案件情況。炎熱的夏天把一切都刷上一層亮色,就連巴吉爾一貫沉靜溫和的藍(lán)眸,也在此刻放出了咄咄逼人的激動光彩:他和里包恩在這些年來一直追查彭格列,而彭格列上一次在意大利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半年前的事了。
      比起躍躍欲試的巴吉爾,坐在辦公椅上的里包恩則非常淡定。他翻了翻巴吉爾遞過來的文件,馬上得出結(jié)論:“這次彭格列的殺手應(yīng)該只是碰巧路過,他們從來沒有失手過。”
      “可能這次這個人確實不是他們的目標(biāo)。但是屬下認(rèn)為,從最近幾年的記錄看來,彭格列有金盆洗手的傾向!卑图獱栔(jǐn)慎地說道。
      “他們的手上染了十年的血,真能洗得掉的話,這世上就沒有我們警察存在的價值了!崩锇靼奄Y料夾合上放在一邊。
      “那些替天行道的背景故事會讓我們在審判時面臨巨大的輿論壓力,長官!
      “只要我們的法官不是感情用事的白癡就行。輿論壓力都是自找的,別看報紙、別看手機(jī)、別看電腦、別聽電臺、別聽胡話!崩锇鬏p車熟路地填著預(yù)算審核表,頭也不抬地說道。

      “還有一件很有趣的事。”巴吉爾把犯人轉(zhuǎn)述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里包恩手中的筆停了一下:“看來這回來的是條大魚,獨一無二的那條!
      “您是說,他們的首領(lǐng)澤田綱吉來了?”
      “沒有人可以用那種代表整個彭格列的口吻說話,而那種口吻他用得太自然了!崩锇饔靡环N“這顯而易見”的語氣譴責(zé)道,筆尖繼續(xù)動了起來。
      “可是這個證據(jù)也太牽強了……”巴吉爾扶額。
      里包恩抬頭瞟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就是為什么你是我的助手,而我是你的上司。有時候你得學(xué)著跟直覺走,巴吉爾!
      “好吧,以后我會注意的。”巴吉爾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您覺得這次彭格列的目標(biāo)是?”
      “很明顯,他一定是為我們保護(hù)的那位魯索先生而來!
      “說實在的,我真不想保護(hù)他!
      “他又炫耀他的戀童癖了?或許我該說虐童癖!崩锇髅鏌o表情地說道。
      巴吉爾皺著眉回憶道:“差不多。碧洋琪也說,如果彭格列真來索命,她會打開門讓他們進(jìn)來的!
      “她開玩笑的!
      “如果她不小心假戲真做了,我一點都不會驚訝,當(dāng)然也不會遺憾!
      “對,然后我們就要做好集體被罰薪的準(zhǔn)備!

      巴吉爾深吸一口氣,終于提出了正題:“我們能不能利用他設(shè)套抓住彭格列?”
      “我不覺得設(shè)計一個你根本無法控制的圈套叫做設(shè)套。而且,巴吉爾,你最好別忘了——你保護(hù)的也是一條人命,而你面對的是一個殺人犯!崩锇饕幌蚝芾潇o。
      沉默了一會,巴吉爾垂下眼,答道:“……我明白了!
      里包恩深深地看了年輕的助手一眼。
      “不,你沒明白。不過以后你會明白的!
      窗外的陽光沉默地燦爛著。

      3
      這個世界上總有陽光照不到的陰暗潮濕的角落,那里滋生著令人作嘔的霉菌。面對這些霉菌,有人選擇了粉飾太平,有人被蒙在鼓里,有些人則以訛傳訛,有人像里包恩他們那樣修修補補……而澤田綱吉選擇了以暴制暴,用更強大的暴力去粉碎那些骯臟的、墮落的、惡心的、欺凌弱小的暴力。
      他不一定是對的,他深知自己只是黑暗中的一員,但是他能利用黑暗做些光明做不到的事情,信仰他的人們崇拜這深灰色的光芒。他的雙手染滿鮮血,有死有余辜者,也有被無辜牽連的人;他經(jīng)常失眠,輾轉(zhuǎn)反側(cè),但好過那些良心泯滅的熟睡者。

      澤田綱吉此行的目標(biāo)是一個逍遙法外很久的混蛋。
      這是一個母親的委托:她拿出了所有能找到的證據(jù),跪下來求他為女兒復(fù)仇——她的女兒因為不堪兩年前那段被施暴的記憶而自殺。她們沒有遇到疏而不漏的法網(wǎng),經(jīng)歷了上訴、敗訴、求助媒體、被威脅恐嚇以及險些被滅口等等,卻無法讓惡棍得到應(yīng)有的制裁。
      澤田綱吉蹲下身,撿起那朵因下跪而掉落的白花,細(xì)心地為她戴好。他問:“您愿意為此付出什么代價?”
      那位被毀容的女士拿出兩本存折,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極力往他手里塞。
      澤田綱吉沒有收。他憐惜地為可憐的女人擦去眼淚,微笑道:“我更希望您能有一個新的開始!
      于是澤田綱吉從日本千里迢迢來到意大利。在確認(rèn)那人的罪狀后,他準(zhǔn)備在今夜出手。
      他在擦拭槍管的時候嘆了口氣。因為即使這個畜生得到了應(yīng)有的下場(他會按彭格列的慣例把罪行證據(jù)放在死者身邊),那位母親也無法真正得到幸福。

      澤田綱吉把彈匣裝好,舉槍,瞇起眼瞄準(zhǔn)了萬里之外的云朵,滿意地點點頭。這是他的習(xí)慣,對著天空瞄準(zhǔn)試試手感。比起開槍那一瞬間的快意,他更喜歡等待和瞄準(zhǔn)的過程,就好像這一槍箭在弦上也可以不發(fā)一樣。
      他放下槍,又嘆了口氣。創(chuàng)建彭格列已經(jīng)十年,但他越來越迷茫:他的所作所為真的是對的嗎?

      人類是生來就會犯錯的悲哀生物:犯了一個錯,然后在補救的過程中又犯下更多的錯。這個世界構(gòu)建在重重必然與偶然之上,正與誤,愛與憎,寬恕與仇恨,全在人的一念之間。
      所以,真的有對與錯嗎?
      真的有他堅持的正義嗎?
      真的有他心中的完美世界嗎?
      如果真的有,那要怎么做才是對的?
      當(dāng)初他怯懦地繼承了黑手黨家族,后來他執(zhí)意把黑手黨改造成伸張正義的殺手組織,以為可以把所有錯誤一筆勾銷,甚至撥亂反正。但是一路走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太天真,大錯特錯。最后他不僅對這個世界的黑暗面無能為力,而且還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推上去的石頭從山頂上一遍遍滾下①。
      十年了,葬在澤田綱吉手上的人命已經(jīng)太多,但他仍未能透過血色得見希望的一角。
      他已經(jīng)累了,可是積重難返。

      夜幕溫柔地?fù)肀е峭崴。幾條街外的河水不小心揉碎了月光,石橋聽著情人們的低聲絮語,餐廳廚房的后門默許了黑貓的潛入。
      瞄準(zhǔn)鏡里的不赦惡徒正在幾個警衛(wèi)的保護(hù)下吃著最后的晚餐,燈光昏暗。
      在扣動扳機(jī)的那一瞬,澤田綱吉由衷地高興又痛苦著。

     、伲汗畔ED神話中,西西弗斯因觸怒眾神,被罰推巨石到山頂。巨石永遠(yuǎn)未到山頂就要滾落下去,令他前功盡棄,而他必須永無止境地重復(fù)這樣絕望的工作。該故事通常用于形容永無休止的絕望苦役。

      4
      這個世界上,有著裁決公平的司法機(jī)構(gòu),還有象征著道義的輿論,因為人們擔(dān)心法律漏洞太多。但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幻覺——所謂的輿論,只是少數(shù)別有用心者的聲音。它們之所以能匯聚成看似不可阻擋的正義洪流,只是因為不愿戳穿皇帝新裝的人太多。就連那些由弱勢群體發(fā)出的異議,也恰恰證明了強者的強大。
      這大概就是這個世界運轉(zhuǎn)的潛規(guī)則之一:正義是強者的正義,道義是弱者的道義。

      不過,六道骸樂于見到這種人云亦云的情景。
      因為他正是一個輿論制造者——如果說得直接一點——一個記者。但是讓他按著上級的指示乖乖抄通稿是不可能的。實際上,六道骸是一個消息極其靈通、目光極具前瞻性、脾氣極其捉摸不定的大牌記者。他那神鬼莫測的情報能力和漫不經(jīng)心的工作態(tài)度讓老板又愛又恨。
      “你不是做不到最好——就是不肯盡全力,你這是浪費天分!”那位愛才如命的老板不止一次對著六道骸交上來的稿件咬牙切齒。
      而聽者會擺出禮貌斯文的微笑,聳聳肩表示“獅子不會跟一只瘸腿老羊搏命”,然后在老板的咖啡潑過來之前閃身出門。

      六道骸以人物采訪出名,因為他總能用獨特的角度和豐富的材料帶給讀者無限驚喜。對于采訪目標(biāo),他沒有固定的選擇標(biāo)準(zhǔn),上至現(xiàn)任總統(tǒng)下至退役軍人,都是能讓他名噪一時的好素材。更不用提六道骸最近幾年推出的總統(tǒng)傳記系列了——他用金錢和名氣上的勝利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當(dāng)然,這不代表六道骸就此成為傳記作家或者自由撰稿人之類。他仍是一個記者,一個每到周日晚上會頭疼、領(lǐng)著固定薪水的上班族。只是他各方面的特權(quán)多了點,比如每年高達(dá)三個月的自由支配時間,又比如老板對他各種囂張行徑的含恨默許。
      還比如現(xiàn)在,他收到了一條言簡意賅的短信,來自他最可靠的情報渠道之一:
      “速去威尼斯。彭格列出手,疑似澤田綱吉。警官里包恩、巴吉爾。目標(biāo)圖利奧魯索,虐童懸案!
      六道骸危險地瞇起眼,這通常表示他很興奮,很好奇,還很愉悅。
      彭格列,澤田綱吉,這個素材他等了很久?偨y(tǒng)又如何,這個黑暗中崛起的光明傳奇才能配得上讓他傾盡全力,奉上一場最盛大的演出。
      “這就出發(fā)!
      志在必得的微笑。

      5
      ……
      其實在這次偶遇澤田綱吉之前,我已經(jīng)追蹤彭格列多年。家里收集的關(guān)于他的剪報有厚厚的幾本,相關(guān)的研究資料也整理了不少,甚至為了更深入地了解他去自學(xué)犯罪心理學(xué)等等。我能背下他的身高體重的推測值,能對這十年來彭格列所做的重大案件如數(shù)家珍,能依據(jù)自己的分析推測他的手法和心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對澤田綱吉的了解,至少從書面上,已經(jīng)跟我對自己家人的了解差不多了。老實說,我甚至不記得自己妹妹庫洛姆的身高,也不知道她偏愛什么牌子的香水。
      所以我想,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我會對澤田綱吉的行為毫無反感的緣故。因為我足夠了解他,我清楚他的底線,我能理解他想做的事。
      而且,澤田綱吉不僅沒有讓我失望,甚至讓我慶幸自己沒有選錯追蹤目標(biāo)。他非但沒有殺了我,而且他改變了我。
      ……
      ——《不合格的殺手》

      6
      人們總是認(rèn)為,充當(dāng)信息傳播渠道的記者是他們觀察世界的放大鏡。殊不知,他們賴以觀察世界的其實是哈哈鏡。
      對于自己的職業(yè)定位,六道骸有著自己獨特的認(rèn)識。他曾對一位采訪對象提起過——他從不對采訪對象打開心扉,但在那位女作家的似水眼眸面前,他突然有種傾訴的沖動。
      “我有一個觀點,露切女士,不知道您是否認(rèn)同,”六道骸彬彬有禮地說道,“我們的世界已經(jīng)墮落了——好奇真相的人害怕真相,大聲嚷嚷的人不明真相,真正知道的人隱瞞真相。而我們這些記者,就是三者集于一體的人!
      露切微笑,眼神清澈:“正如您所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窮極一生也無法看見全部真相的盲人。但是,如同天空包容萬物——或許混沌才是世界的常態(tài)!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舉杯致意。

      晴朗的高空,無聲翻滾的云海,被陽光烤得發(fā)燙的窗戶。
      六道骸在前往威尼斯的飛機(jī)上發(fā)了封請假的郵件給老板,不到半小時對方就回信欣然同意(“你怎么又要突然休假!再這樣就別回來了!”)。然后他打開情報搭檔傳來的資料,前兩個文檔是關(guān)于那兩個警官的資料,最后一個是圖利奧魯索的檔案。
      圖利奧魯索。六道骸看著這個眼熟的名字,皺起了眉,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繼續(xù)讀了下去,看著資料上那些兒童的慘狀,眉頭越皺越緊,最終以一個鄙夷的挑眉終結(jié)。
      一個殺人犯去殺一個□□犯,難道就可以負(fù)負(fù)得正了嗎?
      “這個世界……還是墮落吧,然后輪回!彼爸S地說道,手指輕叩飛機(jī)的舷窗。
      外面的白云厚重而綿軟,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天真純潔。

      7
      只要是對彭格列略有耳聞的人,都不會懷疑澤田綱吉的身手,更不用提追蹤了他好幾年的巴吉爾。他深知這個在照片上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青年,實際上殺人的手法狠辣到什么程度——更準(zhǔn)確地說,是利落。
      里包恩曾經(jīng)對他說,澤田綱吉要么是一個心很軟的人,要么是一個很冷酷的人。不過不管怎么說,他的狙擊技術(shù)絕對一流。
      巴吉爾問為什么。
      里包恩指著照片和尸檢報告說道,全都是一槍斃命,目標(biāo)還來不及感受痛苦。

      圖利奧魯索也是這樣的命運。
      一點黑洞從后腦勺穿到眉心,腦袋栽進(jìn)油膩的餐盤里,表情驚愕又茫然。
      巴吉爾并不熱衷于這次的保護(hù)任務(wù),因為他很清楚,保護(hù)的人死有余辜——但是親眼見到被保護(hù)人死亡又是另一碼事。他一方面佩服彭格列的干脆手段,一方面覺得被甩了一個火辣辣的耳光。
      “那邊的公寓樓!”碧洋琪突然驚呼。
      “我去查,碧洋琪你先帶人追!”巴吉爾簡短地命令道,他也看見對面公寓樓的一扇玻璃上有一個鮮紅的“V”字形。那是澤田綱吉留下的彭格列標(biāo)記,在那間房間里肯定有圖利奧魯索的罪證。他恨恨地邊跑邊想。

      辦公室在深夜還亮著燈。
      “看到你這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我就知道任務(wù)失敗了。”里包恩平靜地遞給巴吉爾一杯水。
      “謝謝……”巴吉爾接過杯子,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澤田綱吉這次沒有手下留情!
      “其實有時候我很欣賞彭格列,他們偶爾還是會選對一兩個目標(biāo)的!
      “我也這么覺得,”巴吉爾有些煩躁,“但問題是——澤田綱吉這次不僅殺了人,還綁架了一個人質(zhì)!
      “澤田綱吉就算走投無路也不會綁架人質(zhì),”里包恩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好笑的冷笑話,“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jìn)來是他的風(fēng)格,雖然他不能每次都保證這一點。”
      巴吉爾焦躁地把水杯重重放到桌上:“但是他確實這么做了!他用人質(zhì)要挾碧洋琪放他走,在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個記者已經(jīng)被他帶走了!
      “真奇怪,”里包恩若有所思地?fù)u頭,然后皺眉道,“你被記者找上了?”
      “不,他沒有跟我們聯(lián)系過。我們還是看了記者證才知道他就是那個出名的六道骸。現(xiàn)在怎么處理?”
      “聯(lián)系他的報社和家人,不過讓他們安靜。澤田綱吉不會滅口,也不會要贖金,讓他們等著!
      “我不是問這個!”巴吉爾提高了聲音,“我是問,保護(hù)目標(biāo)死了,我們還去追他嗎?”澤田綱吉很快就會逃出他們的轄區(qū),到時候就非常麻煩,說不定需要聯(lián)合其他警局一起行動。
      “追,”里包恩面無表情地說道,“只要不出意大利!
      巴吉爾有些興奮:“我這就去跟其他轄區(qū)的警局聯(lián)絡(luò)!”
      “讓碧洋琪去,她比你熟這些。你寫這次的任務(wù)報告,”里包恩淡淡道,“我要看到一個完整的過程,我還要知道澤田綱吉為什么會綁架一個路人!

      8
      綁架一名記者是很糟糕的選擇,因為這會造成一片關(guān)于綁架道義之聲的聲討。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憤慨的反應(yīng),是因為人們總是一廂情愿地把對職業(yè)的期待與實際表現(xiàn)混為一談。但事實上,往往是記者以道義之名綁架了別人。
      不過六道骸不是以上任何一種記者,因為他懶得找理由,更不屑于做那種歪曲別人觀點的事情——他只是會做得更直接而已。

      澤田綱吉那天的逃脫其實很驚險:他為了一擊必殺,選擇的地點太容易暴露,離警察也太近了。就在他拐進(jìn)一條不為人知的黑暗巷子時,前面有人慢悠悠地走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月光照不到對方的臉龐,只照出了高挑的身形。
      “那一槍真是漂亮,彭格列。”對方還悠閑地鼓起掌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請你讓開。”澤田綱吉謹(jǐn)慎地打量著這個計劃外的陌生人:手上目前沒有武器,看不清臉,不認(rèn)識這個聲音。
      “我是六道骸,”對方居然做起了自我介紹,像一個真正的紳士那樣優(yōu)雅地行禮,“希望能采訪您,澤田綱吉先生。這里不適合說話,不如我們一起走?”
      澤田綱吉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弄清楚那人的目的和來路,但后面還有追兵。先逃出去再慢慢調(diào)查這個人,他暗暗想道。腳下突然發(fā)力,他向著那個男人猛沖過去;右手改為槍托朝外,正要狠狠砸下卻被六道骸側(cè)身避過。對方整個人來到了月光底下,一手麻利地扣住澤田綱吉的手腕,迫使他用槍口抵著自己的太陽穴,另一只手搭上了扳機(jī)。
      “救命。⑷税!”他一邊挑釁地看著澤田綱吉,一邊用驚惶的語氣大聲“呼救”。
      “你干什么!這樣很容易走火的!”真正的殺人犯反倒比他緊張多了。
      “聽著,”六道骸低聲威脅道,“如果你不肯讓我跟著,我就開槍。怎么樣?反正你都是殺手了,再多一條人命也沒差別吧!蹦莻膽大包天的男人頓了頓,在他耳邊輕聲詭笑:“莫非,一介殺手居然不忍心殺一個阻止你逃跑的陌生人?”

      等到碧洋琪趕到,她只聽到了六道骸高聲呼救的那句話,接下來就看見澤田綱吉持槍頂著人質(zhì)的太陽穴——兩人之間的身高差使得他們的姿勢有點可笑——她果斷拔槍,要求澤田綱吉放開人質(zhì)。
      但是為時已晚。
      澤田綱吉開槍逼她后退,然后就帶著人質(zhì)順利逃脫了。等到她上前,地上只剩一本記者證,上面寫了六道骸的身份信息。

      “所以,一個從日本跑過來度假的記者,剛到這里的第一個晚上,一個人在這種只有醉鬼和流浪漢知道的小巷子里亂逛?”里包恩挑著眉總結(jié)了報告。
      “可能他只是想體驗一下底層生活?”巴吉爾沒精打采地猜測道,他已經(jīng)一夜沒合眼了,就算狂灌咖啡也快撐不住了。
      “然后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碰巧遇到了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可能他只是太倒霉了……”巴吉爾感受到里包恩冰冷的視線,渾身一個激靈,“好吧,是有點蹊蹺……”他腦子里靈光一閃,“等等,如果事情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如果是人質(zhì)威脅澤田綱吉去綁架自己呢?”
      “你的想象力越來越豐富了,巴吉爾。”里包恩用一種介于欣賞和揶揄之間的口吻說道。

      9
      ……
      我第一次見到澤田綱吉是在照片上,就是那張發(fā)布到全球的通緝令。說起來有趣,那張照片據(jù)說是由見過他的警官們畫的,再加上專業(yè)畫師的修補和一些錄像監(jiān)控帶上的模糊圖像,這樣就拼湊出了大名鼎鼎的殺手澤田綱吉的模樣。
      照片上的他眼神凌厲,面無表情,嘴唇抿得很緊,很像電影里常演的那種冷血無情的角色,讓人不禁感慨“真不愧是殺手”。
      但是,真正見到他本人的第一面時,我的感受完全不同。
      雖然同樣是抿著唇、面無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在謹(jǐn)慎之余卻充滿善意,并沒有照片上那么凌厲與充滿殺氣。
      我開始想,到底澤田綱吉是個什么樣的殺手,為什么渾身都散發(fā)出一種“我不是故意的,如果傷害到了你,很抱歉”的無辜?xì)庀。從軍人到囚犯,我采訪過許多手染血腥的人,但是我從沒見過那樣一雙純凈的眼睛。如果不是聽見他開槍的聲音,我恐怕永遠(yuǎn)不會相信那樣一個人是殺手。
      他或許根本不適合當(dāng)一個殺手。
      ……
      ——《不合格的殺手》

      ……
      采訪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大半個小時。在聚光燈下,六道骸覺得后背被烤出了一層薄汗,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女主持笑吟吟地問道:“那么,六道骸先生,您跟那位殺手共處的時候會感覺到害怕嗎?畢竟……”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對方是殺人無數(shù)的罪犯!
      六道骸用笑意掩飾著不屑:“我覺得,跟他打交道要比跟大多數(shù)人都更輕松愜意。至于您的擔(dān)心,其實澤田綱吉從本質(zhì)上來說,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合格的殺手?”
      “一位合格的殺手,應(yīng)該拋棄情感和道德。澤田綱吉只為正義而殺人,這局限了他的手段!
      “但是正是因為他的正義,您才得以活著回到我們身邊吧。”女主持的反應(yīng)很快。
      六道骸又笑了,有點無奈和傷感,“是的!
      “按照您剛才的話來看,一位合格的殺手應(yīng)該很機(jī)警,那么澤田綱吉會很提防您吧,會對書的內(nèi)容產(chǎn)生什么影響嗎?”
      “所以說他不是合格的殺手。實際上,我覺得他對誰都心懷善意,非常隨遇而安。他并不提防我,這也是我能寫出這本書的原因之一,”六道骸這回笑得很開懷,“經(jīng)過他本人的同意,書中所有關(guān)于彭格列的內(nèi)容都是真材實料。”
      “誒,真材實料,全部事情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嗎?”女主持做了一個懷疑的夸張表情。
      六道骸配合地接下話茬:“在這么美麗的女士面前,我也不好意思說謊呢。書里其實做了一些無傷大雅的改動!
      “無傷大雅的改動?”
      “對啊,就是把本人的表現(xiàn)寫得帥一點的改動!
      “骸先生真會開玩笑呢,”女主持笑了起來,“我們還是回到正題上來……”
      ……

      10
      月光下,水聲輕輕蕩漾?闪篮o心欣賞這良辰美景,因為他正面對著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時候?”澤田綱吉擺脫了他的鉗制后,第一反應(yīng)就是舉槍相對。雖然他不愿意把無辜群眾牽扯進(jìn)來,但是明顯六道骸是故意為之,那就沒必要手下留情。
      “不是說過了嗎,我只是想采訪彭格列!绷篮∫贿呮(zhèn)定地答著,一邊后悔自己把記者證丟給警方的舉動。他舉起雙手來表明誠意。
      不料,澤田綱吉比他預(yù)想中要好說話得多:“三個問題。采訪完就別再跟著我,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六道骸危險地瞇起了眼。
      片刻之后,他悠悠地開口:“好。”
      澤田綱吉在心底松了一口氣,要是對方拒絕交易,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不客氣”。出道十年來他第一次見到有這種瘋狂的記者,簡直比自己更像混□□的。他暗自搖頭。
      “問吧!
      “聽好了,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六道骸狀似無意地向前跨了一步,“你身上的傷是怎么造成的?”那雙深藍(lán)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深不可測,滿載著危險的笑意。
      澤田綱吉忽然臉色一白,正要抬槍射擊,卻不料槍口一抖,子彈射進(jìn)了旁邊的河水里,準(zhǔn)頭偏得離譜。還來不及懊惱,他就已經(jīng)被六道骸再一次扣住了手腕,槍也被輕輕松松地拿了去。即使他知道脫困的辦法,也沒辦法施展了——他的肩膀、腿和胸口的傷口在劇烈的跑動中早已裂開,全然使不上力。
      “你怎么知道我受了傷?”雖然被制住,但他仍保持著冷靜。
      六道骸把他身上的另一把槍和匕首都搜了出來,嘴上答道:“我對血腥味很敏感!彼龅販惤恍,笑聲噴在澤田綱吉的脖頸上:“受了這么多傷還接委托,彭格列真是為了工作不要命……我正好也是這種人呢!
      刻意壓低的聲音磁性又魅惑,但是傳到澤田綱吉耳朵里只剩下無比的危險。

      等他們找到一家小旅館并且處理好澤田綱吉的傷口,這個夜晚已經(jīng)快要過去了。夏天天亮得早,凌晨四點的天際已經(jīng)隱隱透出光亮,天空是涼爽的淺青色。室內(nèi)盈滿了清涼的風(fēng),根本不必開空調(diào)。
      六道骸洗去手上的血跡,頭也不回地對著躺在床上的澤田綱吉說道:“放心,我跟警察不是一路的,只是想采訪你!
      澤田綱吉在床上疼得縮成一團(tuán)。剛剛六道骸見他身上的紗布和傷口粘在一塊扯不開,就下了狠手,用燒熱的鑷子一點點把那些粘住的纖維從血肉里挑出來。那種直接在神經(jīng)上撕扯的麻癢與疼痛讓他把床單都差點咬爛。
      他疼得一開口就要倒抽一口冷氣:“那你……嘶……”他竭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wěn)一點,深呼吸了幾下再開口,“……那你什么時候才算采訪完?”
      單腿跪在床上,六道骸身體前傾,拿毛巾擦過澤田綱吉滿是冷汗的額頭。動作親密,語氣輕柔,又處處透著無情:“放心,我會保護(hù)你,在我對你失去興趣之前!
      不知道是因為受傷失血,還是真的放下了心,總之在第一縷陽光照進(jìn)來之前,澤田綱吉已經(jīng)昏睡過去。他在夢里皺眉,而床邊的六道骸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神復(fù)雜。

      11
      巴吉爾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就被上司一腳踹醒了:“快起來,我們?nèi)タ船F(xiàn)場。”
      這就是為什么巴吉爾在現(xiàn)場一直打呵欠的原因。昨晚的一時熱血已經(jīng)冷卻下來,巴吉爾有些不抱希望——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一個不露行蹤的人——難免提不起精神。
      這時候里包恩沖他勾勾手:“過來看!彼c了點門框。
      巴吉爾打起精神,認(rèn)真地檢視門框。很快,他發(fā)現(xiàn)一開始他忽略的地方,也就是門把手處往上大約二十厘米的門框位置,有一塊被蹭出的血跡。
      “有血!是澤田綱吉的嗎,但是我們都沒有攻擊過他。血是哪來的?”
      “有可能他之前就受了傷,然后逃跑或者其他什么時候蹭到了門上!崩锇髯隽艘粋肩膀撞到門框的動作,“雖然我覺得沒必要,不過等會你還是送去鑒定一下。”
      “他受了傷?!”巴吉爾很驚訝。
      “可能還很嚴(yán)重,不然他不會失去平衡,撞到門上!
      “但是他還殺了圖利奧,而且還……”還順利逃脫了。巴吉爾咽下了后半截話。
      里包恩轉(zhuǎn)頭看著窗戶上血紅的“V”字,像是在默默欽佩彭格列的頑強。末了他開口道:“他還帶了一個人質(zhì),跑不遠(yuǎn)的。你們昨天在哪條巷子追上他的?”

      這一天巴吉爾陪里包恩到處奔波,還要調(diào)出很多地方的監(jiān)控錄像一遍遍地看,眼睛都看花了,而且到處托人幫忙也欠了不少人情。碧洋琪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遞過一壺黑咖啡,然后施施然地出了辦公室。
      最后對著他呈上的報告,里包恩點點頭,在地圖上畫了幾個圈:“接下來重點是監(jiān)控這幾個地方,他大概暫時走不動了!
      巴吉爾深以為然。因為他一路追查過來,發(fā)現(xiàn)不少地方的拐角處都有彭格列蹭到的血跡,簡直難以想象這樣遍體鱗傷的人居然能不露破綻地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脫。
      “一個首領(lǐng)居然會受這么多傷,”里包恩的神色凝重,“顯而易見,彭格列失勢了,或者澤田綱吉失勢了,”他哼了一聲,“要么是那個黑暗世界里不能再容忍彭格列這個異類的存在,要么就是他們一團(tuán)大亂!

      12
      人們應(yīng)該對此習(xí)以為常:抱著一往無前的決心去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最后迎來平淡無奇的結(jié)局。這個世界就如深水的池塘,如果你想蕩出點波紋,就得用盡全身力氣——然后看著水波迅速暈開、消弭。

      澤田綱吉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片明媚燦爛的陽光之中。
      是十年前的繼承式上,那時的彭格列還是一個黑手黨家族。按彭格列的慣例,先邀請各大家族的首領(lǐng)齊聚在莊園里享用午宴,讓新首領(lǐng)在觥籌交錯之間熟悉其他家族首領(lǐng),為晚上的繼承典禮做鋪墊。
      深紅的酒液在陽光下紅得剔透,像燦爛的玫瑰花;一旁烤肉架上肉香四溢。男人們相互碰杯,熱絡(luò)如重逢的老友;一些帶著孩子的女眷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喝著果汁;另一些單身女性則托著紅酒杯,搭訕與她們地位相當(dāng)?shù)哪行。澤田綱吉不喜歡應(yīng)酬,但是這種表面氣氛輕松的午宴還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澤田綱吉一邊凝神聽顧問的低語“這位是加百羅涅的迪諾”,一邊生澀地應(yīng)酬著。偶然一個回頭,他看見一身黑色禮服的管家從彭格列宅大門那邊匆匆跑來。澤田綱吉心里生出不好的預(yù)感。
      只聽管家低聲在他耳畔說:“老首領(lǐng)去世了!彼忠活,晃出了一點酒液。管家不動聲色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一個晃神,時間已經(jīng)到了晚上,是正式繼承儀式開始的那個晚上。
      因為一些小家族沒有資格參與午宴,所以晚上的人群中多出了不少新面孔。各個家族的首領(lǐng)按地位尊卑,輪流上前向他致以敬意或者祝福,他統(tǒng)統(tǒng)頷首致謝,時不時對交情深厚的家族首領(lǐng)說上一句話。最后他從彭格列家族的上一任顧問手中接過戒指,戴在自己的右手上。黑色的鉆面沉默地看著他,手指上傳來冰涼的重量。沒有爺爺?shù)捏w溫。
      澤田綱吉定了定神,開始發(fā)表他作為繼任“教父”的首次演講。他當(dāng)然沒有他爺爺,真正的彭格列教父那么沉穩(wěn)威嚴(yán),人們仰望的只是他的戒指和他身后的龐然大物。他甚至不記得他有沒有宣布爺爺?shù)乃烙崱K挥浀盟淖彀鸵粡堃缓,仿佛是另一個靈魂通過他的身體發(fā)聲,音波空洞地在他體內(nèi)回響。
      “……要想保持我們的世界繁榮,我們之間就必須保持和平,就像一場風(fēng)暴的中心。而外部世界的混亂將成為我們的養(yǎng)料……”
      指環(huán)上的榮耀與罪孽箍進(jìn)他的肉里,勒得生疼。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認(rèn)同這樣的彭格列。
      大概就是從那一刻起,改造彭格列的決心埋在了他的心底。

      戒指里傳出絮絮低語,他抬起手,放在耳旁傾聽。
      ……
      “你會使彭格列無法在□□立足,政府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們!鄙弦蝗蔚睦项檰枃@息。
      “這樣根本沒有辦法賺錢。”管理財務(wù)的顧問把文件重重摔在桌上。
      ……
      “彭格列十世,我們杰索家族今天來要個說法。為什么殺我們二當(dāng)家?少爺他只是玩了幾個女人,沒有壞什么規(guī)矩吧。”
      “為什么你們彭格列要斷我們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財路!前幾年的合約都談得好好的,研究出來的產(chǎn)品也分了你們應(yīng)有的那一份,為什么還要毀掉我們的人體實驗基地!”
      ……
      “首領(lǐng),千萬別說那么喪氣的話,我們正是因為您的理想才聚集到一起!辈肯码m不擅安慰人,但是忠心耿耿,“總有一天,彭格列的影響力會超過我們想象,會有更多人敢于與黑暗斗爭!
      ……
      “彭格列這樣是在挑戰(zhàn)所有家族的底線!
      “我們密魯菲奧雷家族決定反對彭格列的統(tǒng)治,”男人的聲音像一條吐信的毒蛇,“諸位,澤田綱吉不配當(dāng)‘教父’,他這樣下去不僅會毀掉彭格列,也會毀掉我們世世代代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
      “是的,各位,是時候換一個更能代表我們利益的‘教父’了!
      臺下黑壓壓的人群竊竊私語。
      ……

      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澤田綱吉聽見了劇烈的爆炸聲,隨即就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屬的喊聲:“首領(lǐng)!快走!”聲嘶力竭,孤注一擲。他想去幫忙,但是有人在黑暗中拽著他的胳膊拉著他往反方向跑,胳膊被掐得生疼。
      他在一片混亂的爆炸聲和槍聲里怒吼:“放開我!”但是那個拽著他的人默不作聲。澤田綱吉聽見下屬受傷的痛呼,忍不住去伸腿踹他。那個人放開了他的胳膊,卻更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肩頭抓著他跑。
      “我要回去救人!”澤田綱吉大喊道,不顧肩膀快要骨折的疼痛。
      那個人突然哈哈大笑,四周的黑暗隨著他凄厲的笑聲忽地散去。他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孔——是自己的臉。正在他驚愕萬分的時候,那個“澤田綱吉”突然開口了,聲音尖銳刺耳,如一盆冷水澆得他透心涼——
      “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為什么當(dāng)初要那么做?”
      為什么要那么做?
      為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那個尖刻的聲音一直在他腦海里回蕩,四肢百骸又癢又疼,仿佛有千萬根針扎著。他抱著腦袋無聲地叫喊,卻永遠(yuǎn)都發(fā)泄不出那種痛楚和絕望。
      他在夢里淚流滿面。

      13
      澤田綱吉是被臉上的觸感驚醒的。
      一只骨節(jié)分明、纖長有力的手映入他的眼簾。那只手虛虛地握著,彎起的食指正輕輕刮過他的眼眶下面的位置。
      “……怎么了?”澤田綱吉費力地問道,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屋外應(yīng)該是白天了,光線照進(jìn)來有點亮,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六道骸頓時有種手指被睫毛掃過的錯覺,輕輕癢癢的!罢婢X,”他笑笑,聲音柔和得像在哄小孩,“別哭!
      澤田綱吉一愣,才注意到自己臉頰上濕濕涼涼的觸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會哭,他更用力地眨了眨眼,更多的液體順著先前的淚痕流下,慢慢地蜿蜒過他的下巴和喉結(jié),掉在被子上。
      六道骸有點困擾,更多是不敢置信:彭格列的當(dāng)家居然這么脆弱嗎?
      他皺起眉,但還沒等他開口,躺在床上的澤田綱吉已經(jīng)用手背胡亂抹掉了眼淚。雖然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但是澤田綱吉不失鎮(zhèn)定地看著他,語氣確鑿:“你是六道骸,想采訪我!
      尾音上揚到了輕佻的程度:“你可是答應(yīng)過的哦,彭格列,三個問題。”六道骸收回了手,但是身體仍然保持彎腰前傾的姿態(tài)。
      “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睗商锞V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即使身處劣勢,仍毫不露怯。
      “哦呀,那要怎么辦呢?”他眼底的笑意變成了戲謔的惡意,像是準(zhǔn)備提出交易的惡魔。
      “無論多少個問題都可以,但是……”
      “但是?”玩味地勾起嘴角。
      “但是,如果你沒寫出來我想要的東西,我會殺了你。”澤田綱吉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更冷一點。
      六道骸揶揄道:“作為一個傷員,還真是有自信啊,彭格列!彼f著,身體又前傾了一分,右手惡意地按上澤田綱吉的右肩。雪白的紗布上立刻滲出大片殷紅的血來,紗布下的身體劇烈地一顫。
      “我會告訴你彭格列的一切,如果你無法寫出我想看到的東西,當(dāng)然要殺掉你才能不泄密!睗商锞V吉的語調(diào)有些發(fā)顫,但仍固執(zhí)。
      六道骸瞇起眼,右手松了勁,但還是搭在澤田綱吉肩上?康锰耍[約聽見對方牙齒疼得打顫而發(fā)出的聲響;他看見對方眼眶又泛紅了,但是沒有眼淚。他還聽見澤田綱吉的心跳,堅定的,一下又一下。他也聽見自己血液在沸騰,每個細(xì)胞都躁動不安地叫囂著。
      最后,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真有趣!
      六道骸直起身來,“成交!毕袷峭耆珱]把最糟的后果放在心上。
      倒是澤田綱吉沒料到他這么干脆就答應(yīng)了,急道:“等等,如果你失敗了,我可是會殺……”
      六道骸輕描淡寫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能寫出你想要的東西!彼D(zhuǎn)過身去,遞給對方水杯。
      澤田綱吉一愣,遲疑了一下,“……謝謝!甭曇魩撞豢陕劇

      14
      ……
      他獨自處理完傷口就在我面前睡著了,而且是毫無防備的那種熟睡。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殺手的職業(yè)素養(yǎng)。但是,鬼使神差地,我沒有趁機(jī)報警也沒有逃跑,更沒有試圖傷害他。大概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得到這個獨家采訪的機(jī)會。
      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經(jīng)歷了如此驚險的一晚,我身體疲憊,但大腦毫無倦意,只有無聊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睡覺。有趣的是,隨著時間流逝我的心情越來越平靜,不再像之前那么驚恐不安,可能我這種人天生就是人質(zhì)中的績優(yōu)股吧。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數(shù)起了他的呼吸,等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一點,已經(jīng)數(shù)到了六百九十七下,時間也過去了兩個小時。
      就在這時,他在夢里哭了。眼淚劃過臉頰,一閃即逝的流星。我著了魔一樣向他走過去。
      他的眼淚沾到了我的手指上。
      味道非?,舌根都要被燒著了。
      ——《不合格的殺手》
      ……

      ……
      新書簽售會的隊伍排得很長,其中有不少書迷是特地從其他城市趕過來的。
      “六道骸這次的《殺手》特別啰嗦,一點都不像他以前的書!币粋女孩有些不滿,但懷里還是有一本新書。
      “是嗎,我倒覺得他這本書特別真誠呢!绷硪粋女孩抱著三本書,溫和地說道。
      “那是因為你太喜歡他啦。我比較喜歡他以前那種干凈利落的風(fēng)格,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這次這本傳記里面的內(nèi)心活動太多,而且太細(xì)膩了,好不習(xí)慣!
      “所以才覺得很真誠啊。你不覺得他之前那些采訪作品,字里行間都是隱隱的嘲諷嗎?有種冷冰冰的厭世感覺,有時候讀到一半會覺得背脊都發(fā)涼呢!迸⒁荒樥J(rèn)真。
      “好啦好啦,別這么大聲,大家都看著我們,好尷尬……”
      ……

      15
      巴吉爾有點沮喪。他和碧洋琪用半天時間聯(lián)系了附近的警局,結(jié)果那些同僚紛紛表示要準(zhǔn)備節(jié)日的安保任務(wù),建議他們放棄這次追捕!胺凑看味甲ゲ坏饺寺,再說彭格列也不是亂發(fā)瘋的恐怖分子”,他們輕松地說道。甚至還有一個老警官跟巴吉爾在電話里扯了半個小時的威廉退爾和羅賓漢?傊,意大利人那種“我在過節(jié)的時候敵人一定也在過節(jié),所以肯定很安全”的樂觀精神從未改變。
      里包恩聳聳肩,表示這很正常:“救世主節(jié),一年一度的焰火盛宴!
      巴吉爾忍不住說道:“但是澤田綱吉恐怕會趁機(jī)逃走……”其實在過去的一天內(nèi),或許敵人早就已經(jīng)從他們的眼皮底下溜出了威尼斯。
      “如果我是他,我也會趁機(jī)離開,”碧洋琪接口道,“昨天各個路口的監(jiān)視錄像里都沒有可疑人物!
      “所以我們最好監(jiān)視這幾條通道!崩锇髟诘貓D上畫了幾個紅圈。
      “為什么是這幾條路線?”巴吉爾提問。
      “因為我覺得他在這一帶!崩锇饔霉P圈住了一片街區(qū)。
      “為什么是這個……”
      里包恩示意碧洋琪來解釋,碧洋琪對巴吉爾攤手道:“直覺。我還以為你會習(xí)慣這種理由!
      好吧,直覺。巴吉爾開始討厭這個詞了。
      里包恩問道:“節(jié)日的安保安排布置過了嗎?”
      “等會上午開會的時候公布。”
      “把原計劃改一下,碧洋琪換到圣馬可廣場的這個位置,巴吉爾和我在這座橋這里!
      “看守這條河?”
      “你最好別忘記半年之前彭格列的殺手是怎么逃走的!
      巴吉爾眼睛一亮:“走水路的話,對了,觀賞焰火的船!能一艘艘盤查嗎?”
      “節(jié)日期間,動作不要太大。”他們都明白,里包恩這是允許的意思。
      墻上的日歷上,一個紅圈重重地圈住了明天。

      16
      時針指向下午三點,陽光順著桌沿跳到便利店的塑料袋上。
      床頭柜上面堆滿了的紗布,沾血的和干凈的都有。旁邊的清水里飄著幾縷血絲。澤田綱吉早就習(xí)慣了這種淡淡的血腥味,微微皺眉,靠床頭坐著,雙手環(huán)胸。
      “該從哪說起呢?”他有點苦惱地問道,閉起眼。
      在他的床頭旁邊,六道骸正愜意地坐在一把靠椅上,一雙長腿交疊著架在桌面上,差點碰到塑料袋。他用筆帽輕輕叩著筆記本紙面,說道:“從頭開始!
      “問題在于我不知道哪里是開頭!
      “像銜尾蛇一樣?”
      澤田綱吉笑了一下。“對。差不多就是那樣吧,”他思考著,慢慢往下說,“追逐著一個不知是對是錯的目標(biāo),然后做出種種既對又錯的事,為了彌補一個錯誤又去犯下新的錯誤,最后在這個無盡的循環(huán)里自我毀滅!彼蚤]著眼,臉色蒼白而虛弱。
      六道骸在筆記本上草草畫下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
      澤田綱吉沉默了很久,再次開口時是一聲嘆息:“我早就不指望改造黑手黨,更不再去想打造一個完美的世界,但是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彼鹩沂治嬷劬,繼續(xù)說道:“六道骸,彭格列已經(jīng)解散了,我一無所有!彼沂帜粗干嫌幸蝗Π咨駝倓偯撊ラL年戴著的戒指。

      澤田綱吉開始了他的講述,一連幾個小時,從暮色四合講到星光燦爛,帶著六道骸走過了正義與罪孽并生的十年。他右手持槍帶走一條條生命,左手卻放下純潔的白玫瑰。與其說他是無情殺手,不如說是迷失的疲憊旅客——上帝讓黑暗中的他得見北極星,卻不指引道路。終點比他所想的遙遠(yuǎn)許多,子彈用盡,玫瑰萎謝,他被困在了路上。身邊的同伴一個個消失,那些都是被他描繪的藍(lán)圖所吸引而來的人,他們動搖、反對或者死去。所有人都沒能看見嶄新的世界,他們甚至無力拯救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做的事情跟那些黑手黨有什么區(qū)別,我也不停地殺人,有時候也會錯殺無辜的人,”他慢慢地?fù)崦鬟^戒指的手指,“大概區(qū)別在于我有一個更崇高的理由吧!
      六道骸遞給他一杯水,說道:“區(qū)別在于你太天真了,彭格列。”
      澤田綱吉接過水杯。溫?zé)岬乃疂駶櫫怂稍锏淖齑,他自嘲地笑笑:“如果是骸這么果斷的人的話,大概就沒有這種困擾了吧。”
      “確實不會困擾,”六道骸合上筆記本,“因為從一開始就不會有‘創(chuàng)造一個完美的世界’這種愚蠢的夢想。”
      “你還真是現(xiàn)實啊!睗商锞V吉苦笑。
      “是你的愛心太泛濫,”六道骸冷冷地說道,“這個世界已經(jīng)墮落了,我會看著它走進(jìn)地獄,還會推它一把!彼瘟嘶问掷锏墓P記本:“引導(dǎo)輿論,點燃混亂的思想,傾覆秩序,讓毀滅終結(jié)墮落——然后又會是一個新的世界!
      “但是為什么一定要毀滅呢?只有少數(shù)人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害怕毒蛇傷人的話,拔掉毒牙不就好了嗎,為什么一定要殺掉?”
      “所以說,”六道骸站起身,彎腰凝視著澤田綱吉,“你還真是天真!
      澤田綱吉急切地辯解道:“就算毒牙還會再長出來,再拔掉不就行了嗎?而且還可以馴養(yǎng)它,讓它——”
      “彭格列,”六道骸打斷了他,“你要怎么馴化它本能里根深蒂固的攻擊欲——你要怎么控制人泛濫的欲望?クフフフ……”他忽地笑了,聲音更加低沉動聽,話語的內(nèi)容卻更加冰冷無情:“正是因為軟弱得不敢面對現(xiàn)實,才會產(chǎn)生這么荒謬的念頭吧,彭格列!
      澤田綱吉的雙手猛地攥緊成拳,重重捶在身側(cè)的床上,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他瞪著六道骸,一向溫潤的琥珀色眼睛里燃燒著熊熊怒火。
      六道骸勾起嘴角,挑釁地笑。
      澤田綱吉深呼吸了幾下,這才控制住自己沒有一拳打上去。右肩的傷口被剛才的動作扯得發(fā)疼,他用左手按住傷處,像負(fù)傷的獸那樣垂下頭。
      “是的,我是天真又軟弱,才抱著這么不切實際的想法,帶著那么多人跟我一起走上這條路!睗商锞V吉開口,聲音發(fā)悶!斑@個世界太復(fù)雜了,恩怨、愛恨、對錯……那么緊密地糾纏在一起。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用道義解決不了事情,用暴力就可以!

      “但是,我不能認(rèn)同你的觀點!鼻嗄昃髲姷靥痤^來。
      “我知道以命償命只會導(dǎo)致更多的殺戮。雖然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但是,”他頓了一下,“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黑手黨把這個世界一點點毀掉,我……不能接受!彼难劾镉兄芎蛻曰,但沒有猶疑。

      17
      ……
      那天我進(jìn)行了生平最奇怪的一次采訪,也是最震撼的一次。在那幾個小時里,我看著他那雙眼睛里掠過各種神色,軟弱、悔恨、堅定、迷!傊,各種矛盾的情緒都匯聚到他眼底的世界里,看得我目眩神迷。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在追問我:完美的世界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
      在那個世界里,獅子是否會跟羊群一起安靜地嚼著草莖?
      對于一些人來說,完美就是整個世界運轉(zhuǎn)有序,萬物各安其分、各司其職,如同精密的鐘表,齒輪精準(zhǔn)地咬合,指針嘀嗒了一圈又一圈,萬世不竭。世界上不存在打破規(guī)則的可能性,冰冷精確地運轉(zhuǎn)下去,一輪又一輪;生生死死周而復(fù)始,獅子撕碎了羔羊。
      但是這個世界并不完美。
      因此這世上有了罪惡,有了正義,有了相互偎依著睡去的幼獅和羊羔,也有了采訪殺手的人質(zhì)。對與錯是只有一線之隔的混沌,任憑人們解讀。澤田綱吉“創(chuàng)立”彭格列是出于對黑手黨的不滿,想用暴力的方式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罪惡的世界;但是他最后留在世人心里的不是他的暴力和對黑暗的憎惡,而是他的善意。
      人們總是太容易忘記——有恨才會想要改變世界,但只有愛才能改變世界。
      ——《不合格的殺手》
      ……

      18
      威尼斯大運河的兩岸掛滿了彩色的小燈飾,映得整座城市熱鬧又浪漫。夜色剛剛降臨,再過兩三個小時,絢麗的焰火就會在圣馬可廣場上空綻放。人潮慢慢往雷登托雷教堂涌動,臨時搭建的浮橋上都是過橋去參觀焰火的人,游客正想方設(shè)法擠出一點地方拍照;橋下停著各式各樣的船只,人們一邊往船上搬美酒,一邊相互熱情地打招呼。
      一個便衣警察正趴在橋頭打哈欠,小聲埋怨著:“救世主節(jié),每年都要為了這一天加班半個月……困死了……”
      “要心懷感恩,是主將威尼斯從黑死病中拯救了出來!贝顧n的女同事打斷了他的抱怨。
      通訊頻道傳來聲音,她伸手托住了長發(fā)掩藏下的內(nèi)置袖珍耳機(jī)。
      “各小隊注意!各小隊注意!A3小隊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速到——呯……嗞嗞嗞嗞……”
      巴吉爾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雜音吞沒。

      “呯——”
      澤田綱吉條件反射地對準(zhǔn)了巴吉爾的胸膛,在扣動扳機(jī)之后才懊悔。
      ——不!
      但是大片的血花已經(jīng)濺起,聯(lián)絡(luò)器摔到地上。
      ——不!我不想殺他!
      澤田綱吉不是第一次恨自己的訓(xùn)練有素,十年的殺手經(jīng)驗讓他在生死關(guān)頭總是不假思索地遵循攻擊本能。他縮在垃圾桶后面嘆了口氣。
      但是巴吉爾沒有因為這一槍倒下,他只是被推得坐倒在地上。相反,倒是里包恩的右臂正在飆血——剛才是他一把推開了仍在狀況外的助手。
      及時趕到的碧洋琪舉槍與澤田綱吉對峙,巴吉爾也從地上爬起。里包恩一言不發(fā),負(fù)傷的右手抬起,槍口仍舊穩(wěn)當(dāng)。只有身旁的碧洋琪看見他搭在扳機(jī)上的手指有點顫抖。
      “開槍!”
      六道骸就地一滾,躲過一串子彈,順利地鉆到澤田綱吉的位置。躲在垃圾桶的掩體后,他劈手奪下澤田綱吉的手槍,抓住換彈匣的空隙對著警察們快速打光了子彈。然后矮身架起澤田綱吉,趁機(jī)逃跑。
      “快追!順著血跡!”里包恩捂著手臂的傷口,大聲下著命令。

      陰暗的小巷子里,六道骸脫下外套處理澤田綱吉腹部流血不止的傷口,靠墻坐著的傷員發(fā)出一聲顫抖的痛吟。
      “我還以為你會干掉巴吉爾,那個警察!
      “差一點點……幸好沒有。”澤田綱吉的聲音很低,因痛發(fā)著抖。
      “為什么不殺他?”
      “我不想殺人!
      “原來你是殺手中的和平主義者!绷篮∞揶淼,手中動作利索,已經(jīng)扎住了傷口。
      澤田綱吉苦笑著搖頭:“上船再說!
      偏僻的河道里系著一艘小漁船,大概有人在這停船然后上岸去看焰火。六道骸本來要去處理一路過來的血跡,但是澤田綱吉的傷勢太嚴(yán)重,只好能逃多遠(yuǎn)先逃多遠(yuǎn),其余的以后再做打算。幸好船里有急救包,不然就憑那個潦草的包扎,澤田綱吉的傷勢一定會惡化。
      六道骸摸索了一下,順利地發(fā)動了船。全城的人都跑去看焰火大會了,如此偏僻的河道里只有他們一艘船,于是他放心地任船順?biāo)靶,回到艙里?br>  澤田綱吉已經(jīng)在自己處理傷口,那件染血的外套被放在一邊?匆娝M(jìn)來,澤田綱吉故作輕松地打了個招呼:“沒事,只是流了點血,傷口不深!倍疫在微笑。
      “對啊,只是進(jìn)去了一顆子彈,不是什么大事!绷篮〕林樕絺麊T身邊,把那顆帶血的子彈丟到外面的水里。
      澤田綱吉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把手里的棉花和酒精都交了出來,然后乖乖躺下。
      “要縫一下!绷篮χ謇砗玫膫谙铝伺袛啵缓缶驮诩本劝镎移鹆斯ぞ。
      澤田綱吉安靜地看著他的動作,聽著他著急地翻找東西的聲響。全身發(fā)疼發(fā)燙,但心情罕見地平和。如果就在這里死了,好像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他心里突然冒出這樣奇怪的念頭。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微弱的歡呼聲。
      “怎么了?”澤田綱吉剛要掙扎著爬起來,就被六道骸按了回去。
      “焰火表演開始了。”
      盡管六道骸反復(fù)強調(diào)在外面進(jìn)行手術(shù)的不利之處,但是拗不過澤田綱吉,于是他只好在習(xí)習(xí)微風(fēng)中,借著手電筒和艙里的燈光開始縫合。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權(quán)當(dāng)麻醉劑。
      “話說回來,為什么不殺那個小警察?”
      澤田綱吉想了想,說道:“其實我有點怕殺人!
      “你總能打破我對你的預(yù)期啊,彭格列。”六道骸語帶嘲諷。
      澤田綱吉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種口吻,不以為意地繼續(xù)說道:“是真的。一開始,我剛開始?xì)⑷说臅r候還沒有那么害怕。但是后來我越來越強,殺人越來越容易,死在我手里的人越來越多,我開始害怕自己。
      “我可以輕易地奪去別人性命。就像剛剛那個警察,殺了他對我來說是小事一樁。是的,我能生殺予奪,但是,我憑什么定人生死?就因為我的強大?老實說,力量越強大,我越害怕!
      澤田綱吉的聲音起初帶著猶豫和顫抖,說到后來越來越平靜。他抬頭看著六道骸,眉毛皺起,困惑又無奈地笑。
      六道骸低頭,看進(jìn)澤田綱吉的眼睛。那雙金棕色的眼睛里流動著琥珀的光彩——明明又暗暗,天真的光澤里殘酷又溫柔地包裹著一只悶死的蟲,最后都化成了深不見底的悲憫。
      遠(yuǎn)處的焰火“咻”地一聲騰了空,綻放成絢麗的花朵。他在對方眼底看著焰火燃了又滅,滅了又燃,明暗交織成難以言喻的流光。
      似乎注定要發(fā)生什么事才不會辜負(fù)這場盛大的焰火。
      六道骸俯身吻了澤田綱吉。

      19
      剛從醫(yī)院回到警局,里包恩就開口了:“我不想聽任何道歉和辯解。我要在明天中午之前看到這次行動的報告!
      “是,長官!卑图獱柧炊Y,同時提出建議,“人質(zhì)表現(xiàn)出了同情和幫助綁匪的斯德哥爾摩癥狀,而且可能已經(jīng)脫離我們的轄區(qū),建議聯(lián)合其他警局一起行動!
      “你真的以為六道骸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癥?”里包恩反問道。
      “您身上這一槍是他打的吧……難道不是嗎?人質(zhì)在受到綁匪脅迫和小恩小惠之后確實有可能產(chǎn)生這種錯誤的歸屬感,進(jìn)而反過來幫助綁匪……”巴吉爾一頭霧水地解釋著。
      里包恩沒有說話,良久之后說道:“六道骸這個人沒那么簡單。我現(xiàn)在有點相信你那個異想天開的假設(shè)了。很有可能是六道骸出于某些原因,威脅澤田綱吉制造了綁架他的假象。”
      “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呃,救出澤田綱吉?”巴吉爾迷茫了。
      “你是在用行動向我證明天才和白癡只有一線之隔嗎?”
      “但是澤田綱吉不是真正的人質(zhì)嗎?按照這樣的推理,六道骸才是真正的危險人物!
      里包恩扶額,無奈道:“我只是想說,六道骸可能不是斯德哥爾摩癥患者,也不是一般的人質(zhì)。但是,澤田綱吉仍然是我們的通緝犯。六道骸還是一個被綁架的無辜記者!
      “明白了,那我們下一步怎么做?”
      “按你說的,聯(lián)合行動!
      “是,長官。”

      20
      六道骸從雜貨店里走了出來,拐了好幾個彎,確認(rèn)沒有被人跟蹤之后才走到停船的地方。
      船艙里澤田綱吉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地昏睡了一個晚上加一早上。大量失血導(dǎo)致他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雖然沒有發(fā)燒,但是他似乎經(jīng)常做噩夢,總在六道骸不注意的時候出一身冷汗。
      六道骸緊挨著他坐了下來,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下意識地?fù)u了搖腦袋。柔軟的發(fā)絲擦過他的手指,那種觸感讓他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他把掌心輕輕貼到對方額上。
      澤田綱吉困倦地睜眼,含糊地問道:“?”
      放低了聲音,六道骸說:“沒事,睡吧!
      澤田綱吉已經(jīng)又閉上了眼,聽到他的聲音后笑笑,然后反手捉住骸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手,張開手指跟他五指相扣。
      六道骸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去親了親綱吉的手指,聽到他又笑著輕喚了一聲骸。
      如果這是一個夢,能不能不要醒來。二十七年來六道骸心里第一次閃過這么矯情的念頭。他想起當(dāng)年采訪露切時,那位女作家曾笑著嘆過,“您如此年輕,還不知道這世間最大的幸福在于最小的細(xì)節(jié)!
      澤田綱吉的睫毛很長,六道骸在心里一根根地數(shù)過去,然后很輕很輕地把唇印在他的眼睛上。合上眼睛的人沒有動,只是睫毛劇烈地顫了一下又恢復(fù)平靜。
      兩人沉默了很久。
      “能看見嗎?我眼里的風(fēng)景!睗商锞V吉輕聲問道。
      “能。”
      “能寫出來嗎?”
      “能!绷篮〉拇接峙隽艘幌滤难劬。
      “這就夠了!
      “要求還真是低啊,彭格列!
      澤田綱吉笑了,說道:“慢慢來,骸,慢慢來。”

      ……
      我大著膽子向他請求一次采訪,沒想到他欣然同意,不過附加了一個條件。
      這個條件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只是小菜一碟:澤田綱吉要我把他的想法如實寫出來。對于一個傳記作者來說,這一點小條件不算什么,許多采訪的當(dāng)事人都會跟我這么要求——而且事實證明,我確實在這方面頗有天賦。所以,哪怕他一本正經(jīng)地跟我說“寫不出來就殺了你”,我也滿不在乎地答應(yīng)了。
      但是跟他接觸得越久,我越發(fā)現(xiàn),他跟資料上的那個澤田綱吉截然不同。我本來打算每次交談后都把記錄的內(nèi)容整理出來給他看,但是我有時候甚至不敢動筆。
      后來我才明白,那是因為我第一次接觸一顆完全不設(shè)防的、敏感而復(fù)雜的心。我被這顆心所俘獲,我懷疑自己所寫個每一個字都無法準(zhǔn)確地描述它。我生平第一次覺得力不從心,不僅是因為害怕自己會死于這個條件,而更重要的是,我擔(dān)心他會因為我的拙作而被誤解。
      所以我向他請求“再多說一點吧,還不夠”,但他報以安慰性質(zhì)的笑容,說“慢慢來”。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希望能通過我傳達(dá)他愛這個世界、想改變這個世界的本意,而愛與改變,都需要慢慢來。
      ……
      ——《不合格的殺手》

      21
      澤田綱吉正在燈下給自己換紗布,急救包里的早就被用完了,六道骸不得不冒險上岸就是為了買這些東西。他們在船上安全地度過了一天,并且一致認(rèn)為已經(jīng)駛出了威尼斯。但是由于事出匆忙,他們誰也不知道這艘船在往哪去、這里是哪里,他們只知道這條僻靜的水道已經(jīng)到了盡頭。
      “油不夠了,正好也走不了!绷篮∽哌M(jìn)船艙宣布道。
      澤田綱吉正用牙咬著一截布,頭一偏,手一扯,打了一個死結(jié)。他繼續(xù)檢查其他的傷口,同時說道:“最遲明天下午那些警察就會追到這里來。”
      “沒想到一個臥病在船的病患比我知道得還多!
      “我們當(dāng)時留下的線索太多了,而且我也不是沒跟威尼斯的警察打過交道,里包恩他們的能力比你想的要強多了!
      “棄船吧!绷篮≌f話的內(nèi)容雖然是建議,但口吻是不容置疑。
      澤田綱吉沒有回答。默默地?fù)Q完了紗布,他才開口:“我們逃不掉的,你回去吧,他們想逮捕的只是我一個人!
      “采訪還沒有結(jié)束就要我走?彭格列的人品真是不可信賴!
      澤田綱吉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他們會覺得你得了斯德哥爾摩癥,所以才會幫我逃走。雖然是打傷了里包恩,但是你可以說是我強迫你的。這樣他們不會太追究你襲警的責(zé)任,然后你再態(tài)度好一點……”
      “澤田綱吉,”六道骸罕見地叫他的名字,“你想讓我丟下你一個人去死?”
      “對不起!睗商锞V吉有點歉意地低聲說道。他盯著六道骸,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種可以被稱為軟弱的情緒:“對不起,我破壞了我們的交易……可是……對不起!蔽依哿。他不敢再直視對方的眼睛。
      六道骸猛地抱住他,力氣之大讓他覺得傷口又裂開了。但是他沒有掙扎,反而把頭放松地靠在六道骸肩上。
      “對不起!彼荒苤貜(fù)這句話。

      22
      哪怕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夏天的太陽依舊熱烈如同正午。正在安排包圍圈的里包恩臉色陰沉,因為他聽說市長親自介入了這次聯(lián)合行動,好像是智囊團(tuán)給他出的主意,要樹立形象什么的。
      “A2小隊,再向東邊散開一點!”巴吉爾匆匆檢視著全場,對手里的聯(lián)絡(luò)器命令道。然后他匆匆跑到里包恩身旁悄聲說道:“長官,上面派了特別行動部隊來接管這次聯(lián)合行動……”還沒等他說完,兩人身后就傳來了直升機(jī)特有的螺旋槳轉(zhuǎn)動的聲音。大片的野草被直升機(jī)螺旋槳攪起的強勁氣流壓得匍匐在地。
      直升機(jī)剛剛停穩(wěn),艙門就被人粗暴地打開,從里面跳下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里包恩瞇起眼,看見他們胸口都別著一枚銀色徽章“Varia”。一名銀白色長發(fā)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向里包恩伸出右手:“這位就是里包恩警官吧?我是斯夸羅,特別行動部隊的副隊長!
      簡單的寒暄過后,雙方開始進(jìn)入正題。
      “市長呢?”
      “他在另一架直升機(jī)上,比我們晚了半個小時出發(fā),”斯夸羅挑了挑眉,“臨時有采訪!
      “要等他來現(xiàn)場指揮嗎?我看攝影隊已經(jīng)到了。”里包恩隨意地向后揮了揮手,攝影師正忙著架設(shè)鏡頭。
      “這么大的草原,有把握掌控局面嗎?”
      里包恩把手上的望遠(yuǎn)鏡遞給他,解釋道:“是澤田綱吉主動打電話給我們自首。你看,他們就在前面那棵大樹后面,樹根那里有一臺手機(jī)。”
      斯夸羅認(rèn)真地看了兩眼,有些困惑地說道:“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累了吧!卑图獱柾蝗挥懈卸l(fā),他想起了里包恩之前說的話。
      “什么?”斯夸羅沒聽清。
      里包恩面無表情地看了巴吉爾一眼,后者識趣地轉(zhuǎn)過身。然后他才說道:“沒什么,我們可以去問六道骸!
      斯夸羅不置可否地笑笑,轉(zhuǎn)而問道:“已經(jīng)進(jìn)行過談判了嗎?要什么條件才會釋放人質(zhì)?”
      “還沒有,我們剛剛才把這里圍起來!
      “那讓市長跟他談?wù)!?br>  這回輪到里包恩不置可否地笑了:“希望他們有話可談!

      斯夸羅接管了行動的指揮權(quán),讓里包恩和巴吉爾去無人看守的西邊監(jiān)視情況。
      “長官,他們這是要活捉澤田綱吉嗎?”巴吉爾透過望遠(yuǎn)鏡看著那棵大樹,樹底下澤田綱吉和六道骸似乎在爭吵什么。
      “正常程序就是這樣的,逮捕和判刑!崩锇饕苍诳粗闆r,不過他是用瞄準(zhǔn)鏡看。
      “他這種會判多重的刑?如果招供同伙可以減刑吧!
      “你覺得他會拖人下水?他會生不如死!
      “這樣啊……雖然知道按法律應(yīng)該這樣判,但是總覺得……”總覺得不舒服。巴吉爾在心里補完這句話。

      情況突然發(fā)生了變化:六道骸從樹下走了出來,高舉著雙手。
      斯夸羅的吼聲從聯(lián)絡(luò)器里傳來,巴吉爾把聯(lián)絡(luò)器拿到兩人中間:“各小隊注意!不要誤傷人質(zhì),注意目標(biāo)的動作!”
      “這是怎么了?”巴吉爾一頭霧水,大聲問道。
      斯夸羅的聲音也非常納悶不解:“澤田綱吉剛剛又打了電話過來,說他會放了人質(zhì),讓我們不要隨便開槍。”
      從大樹到警車只有不到一千米的距離。六道骸走得很平穩(wěn),只在走到中間的時候停了一下,但他始終沒有回頭。澤田綱吉則一直站在大樹后面目送著六道骸離開。沒有突然的槍響,沒有喊話的聲音,也沒有風(fēng)聲和蟬鳴,甚至天上的流云也沒有變化,整個場面像定格了一樣安靜,所有人都靜靜看著這一幕啞劇上演。
      這只是幾分鐘的距離,但是巴吉爾覺得有幾個世紀(jì)那么漫長,甚至希望它不要結(jié)束。
      但是六道骸還是走到了重重警車包圍下的終點。他仍沒有回頭看澤田綱吉,只是放下一只手,輕松地插在褲兜里;然后揮了揮另一只手,像在道別。
      聯(lián)絡(luò)器再次響起聲音:“全體注意,縮小包圍圈——”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里包恩突然伸手關(guān)掉了巴吉爾手中的聯(lián)絡(luò)器。
      “巴吉爾,我今天就給你上一課!
      “?”
      “看清楚了。這一課叫做‘向值得尊敬的對手致敬’。”

      最后市長還是沒能利用這個宣傳良機(jī),實際上,等到市長從直升機(jī)上下來,迎接他的只有正在收拾殘局的巴吉爾。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雖然已經(jīng)收到了斯夸羅的電話報告,市長還是忍不住想問這句話。
      巴吉爾硬著頭皮答道:“因為……澤田綱吉主動釋放了人質(zhì),事情發(fā)生得很突然,我們也很意外……”
      “這個我知道?墒俏覜]有下過射殺那家伙的命令,里包恩為什么動手?”
      “因為在人質(zhì)抵達(dá)安全范圍之后,澤田綱吉……企圖反抗拘捕。考慮到他身上帶著槍,長官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就……”巴吉爾說得吞吞吐吐。
      市長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巴吉爾不再說話。
      “好吧。但這樣做是違反規(guī)定的,里包恩和你都要接受調(diào)查。”他在上警車之前丟下這句話。
      巴吉爾站姿筆挺,向遠(yuǎn)去的車子敬了個禮。

      23
      幾朵蓬松的白云靜靜地浮在晴藍(lán)的天幕上。
      天很藍(lán)。
      澤田綱吉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好好看過天空了。
      他躺在草地上仰望著,一動不動。接近一半的視野都被長長的野草擋住了,那些細(xì)長而尖的草葉劍指蒼穹,昂揚挺拔地向上生長。盛夏的微風(fēng)輕巧地穿過草叢,撥亂他的發(fā)絲,再從指縫中溜走,留下干燥暖熱的觸感。
      太暖了,他暈乎乎地想著,身體更放松地陷進(jìn)了柔軟的草地里。身下的草叢和泥土沁出些許濕意來,一點一點地染上了他的衣服。他滿足于后背傳來的舒適涼意,輕嘆一聲,合上了雙眼。
      風(fēng)愛憐地?fù)徇^他的眼,那一根根纖長的睫毛像倦極的歸鳥,攏了翅靜靜伏著。
      甚至沒有蟬鳴,空曠的天地間只有幾不可聞的風(fēng)聲,悠長而寂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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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話說
    第1章 不合格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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