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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先生
我認(rèn)識一位老先生,也就是我家的二胡君。他來我家的時候大約是十七年前,但直到不久前我才第一次見到他。
十七年中最初的日子里,我與他朝夕相處,卻相看兩相厭,因?yàn)槲也幌矚g拉二胡,每天枯燥的練習(xí)毫無樂趣,后來慢慢地磨合好了,居然也成了朋友。十七年后的他看起來是個老頭模樣(我想他一定也有過年輕的時候,只是我無緣看見罷了),長得不高,枯瘦枯瘦的,頭發(fā)全白了,走起路來也略有些駝背,我總覺得像他這樣的老人家應(yīng)當(dāng)是怕冷的,也許戴條圍巾比較好,可他笑著說不冷,說他其實(shí)比看起來的樣子健朗得多,而且他是在冬天出生的,不怕冷。我想,我也是冬天出生的呀,可我就怕冷。
我從沒有給二胡君起過名字,所以第一次見到他時不知該怎樣稱呼。我很想當(dāng)然地問,既然是二胡,那應(yīng)該姓胡吧?但老先生搖搖頭說:“不,我姓封,隨我父親!
哦,我想起來了,他的耳朵下面隱約有個胎記,是制琴者的落款,那位先生就姓封。我又很不好意思的想到,以前很小的時候,見琴筒上一貧如洗,自作聰明地雕刻刀想加些花紋上去,結(jié)果卻慘不忍睹,只留下幾道看不出形狀的刻痕來,好像傷疤一樣。于是我轉(zhuǎn)開了話題,跟他聊了點(diǎn)其他無關(guān)緊要的。
封老先生的聲音很好聽,溫柔中帶著韌勁,但很多時候卻因?yàn)槲彝私o他潤喉糖吃,所以顯得有些低啞。我是個不大講究的人,時常漏帶松香,平日里也不注意保養(yǎng),他倒是從不抱怨,嗓子不好的時候就放低聲音,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話。我有點(diǎn)擔(dān)心,怕時間久了身體會生病,他有一個遠(yuǎn)房親戚高胡小姐,幾年前就因?yàn)榍偻查_裂做了個大手術(shù),整個心臟都換了。我感覺換了心之后的那位不像是她了,好吧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喜歡高胡小姐。
從前在房間里住著的還有許多其他人,比如埋在衣柜間的簫先生。他的年紀(jì)其實(shí)比封先生還長些,可卻依舊是青年面相,性子不大好相處,總是一臉倨傲的神氣。簫先生是跟我媽媽一起來的,他一看就是個很有故事的主,長衫上繡著鳳凰的紋樣,還有拖著流蘇的腰佩?墒俏业谜f,那身衣裳都已經(jīng)舊的不成樣子了,褪色得厲害,顯然簫先生是個家道中落的公子哥,不喜與俗人交游,每次我試圖把玩一下的時候,總是被他鄙視:“就憑你這資質(zhì),也配我?guī)阃?!”于是我默默地把他放回了衣柜?br>
同住在衣柜的還有笛子姐妹,尺八大叔,和葫蘆絲小蘿莉,在另外一塊地方盤踞著的是大宅女古箏姑娘。其實(shí)我對他們都不熟,這一堆人看似熱熱鬧鬧的,但真正與我親近的還是封老先生。
他性子很沉靜,一點(diǎn)也不張揚(yáng),既不像外人期望的那樣激昂熱烈,也不像老媽喜歡的那樣悲情泣血,他非常溫和,像一條舒緩的小河。老師總說他太過平淡了,可是我喜歡坐在那條小小的船里,悠悠蕩蕩,漂過一重重云煙山色。
我猜,封老先生暗戀著小提琴君。他時常想試著拉小提琴的曲子,可拿起弓又作罷,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嘆息:“她是那樣快活。”是的,小提琴君看上去要華麗多了,而且她似乎比較喜歡鋼琴君。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封老先生,幸好他看起來并不很傷心。不過私下我覺得,他和鋼琴君才是絕配呢。
當(dāng)然了,這些都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封老先生和我一起離開家已經(jīng)很久了,我們走的時候,家里剛來了另一位二胡君,媽媽說她可是大家閨秀,我看著也是,生得標(biāo)致端方,而且風(fēng)華正茂。從落款上看,她是真的姓“胡”,隨她的母親?上液芸炀妥吡耍瑳]有機(jī)會認(rèn)識她。后來媽媽又介紹來一位手風(fēng)琴君,我就更不熟了,甚至連它的性別是什么都不清楚。
這么一大堆人,在家里一定很熱鬧。
我只帶走了封老先生,盡管琴盒上蒙了塵,紅木桿上油光黯淡,從小到大,他總是在我身邊。我已經(jīng)很久沒拉琴,不知道為什么,手指時常躍躍欲試,但總是行動不起來。這大概是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吧,可我記得,曾有個姓王的妙人,雪夜里起心去訪友,最終卻在敲門前收回了手。我想,這也算是一種,待友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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