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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顏
玉關(guān)城有一個傳說,年不關(guān),旗不落。
這句話說的,是一個人。駱承年。
人們都說,只要有駱將軍的地方,城門不用關(guān),軍旗不會倒。由此可見,這玉關(guān)城的治安非常好,不止門不閉戶,就連大街上都鮮少有打架斗毆之事。
然而,這一日,玉關(guān)城卻發(fā)生了一場引人矚目的爭斗。圍觀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卻只是袖手旁觀,絲毫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
打架的,是兩個女子。她們不用兵器,不用工具,只用兩雙手。頭發(fā)散了,發(fā)簪歪了,臉上有血印,衣上有血漬。哪還有一點女子的樣子。
另一個沒有半點女子樣的女子,就是顏青,她就這樣見到了玉關(guān)城的主人——駱承年。他身著便裝,腰間佩劍,頭發(fā)束成冠,一點看不出他是一介武夫。
“青青,跟我回駱府!”
“我認(rèn)識你,你是駱將軍。”
“你該叫我一聲叔叔,我是你爹的結(jié)拜兄弟!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駱將軍在玉關(guān)這么久,可沒聽說他有什么侄女。叫青青的女子對此也不以為然,雖說她很樂意有一個當(dāng)將軍的叔叔,正好可以給對手一點顏色瞧瞧?墒,她卻猶疑起來,這個男人不該是她的叔叔。
顏青揚起頭,一幅不在乎的表情:“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看著駱承年專注的目光,青青忽然不自在起來,她緩緩低下頭將頭發(fā)細(xì)細(xì)梳理,又將衣服穿好。
她總覺得,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被他看到,是一種奇恥大辱。
駱承年將這些細(xì)節(jié)收入眼底,沒有多言,而是從袖間拿出一個帶著絲絳的玉佩,青青終于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爹隨身的玉佩!笨吹绞煜さ挠衽,青青終于忍不住眼淚,將臉龐濡濕。
幸好,人群早已在駱承年的示意下自行散去,她的窘態(tài)只有他一人看見!拔业鶠槭裁床粊硪娢?”青青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鼻音,她是真的很傷心。
駱承年佇立片刻,將手伸過去拉住青青的手,聲音低沉有力:“青青,我們回府再說!
青青便沒有多問,任由他拉著上了馬車,只覺得他的手溫暖有力。心,忽然有些熱起來,就像遠(yuǎn)行漂泊的旅途找到了依靠。
十歲之后,青青便沒有跟父母一起生活了,但她還記得父母的樣子,還記得他們曾經(jīng)一起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父母為什么到玉關(guān)城的時候不愿帶上她。她一度懷疑過,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可是她偏偏跟母親那樣像。
她雖然傷心,卻更多的是想要知道真相。
來到玉關(guān)城,青青的心情既期待又忐忑,她在馬車上沉默不語,只是想象著見到父母時該以怎樣的心情來對待。
她怕,自己會高興地哭出來。
然而,她進駱府十日也未見到自己的父母,而是見到了駱承年的兒子駱行。這個少年年長她兩歲,卻同她一樣幼稚,仗著父親的身份在玉關(guān)城橫行霸道,對她也絲毫不禮貌。
雖然青青的描述是夸張了點,他目前對她還算客氣,只是她不喜歡他罷了。
“你就我爹帶回來的瘋丫頭?”他的鼻子冷哼一聲,繼續(xù)說道:“他還真是慈悲心腸!什么人都往家里帶!
青青雖然跟別人打架在玉關(guān)城出了名,卻對瘋丫頭一詞十分介懷。但,她只能忍耐而已。她看得出來這駱行跟駱承年關(guān)系不好,不喜歡自己也是情理之中,誰讓自己偏偏跟他爹有那么點關(guān)系呢。
青青絲毫不理會站在眼前的這個討厭鬼,想繞道而行,駱行卻偏偏橫著身子不讓她過去。
“我跟你說話呢。別忘了這是在駱府!”
討厭是討厭了點,但是他的身形還是真像他爹,像一堵墻一樣。青青無奈地瞥了嘴,驀地將眼睛睜得杏圓,絲毫不畏懼地向他瞪去。
“別忘了,我是駱府的客人。虧你是堂堂的將軍之子,竟連‘以客為尊’的道理都不懂,白吃這么多年飯!
這一番話噎得駱行啞口無言,幾天前他就聽說父親對這個青青很是縱容,不但吃穿用度都配了最好的,就連他最得力的丫鬟都撥給了青青。
可是,他壓根也沒看出來這丫頭哪里值得父親如此厚待,更未曾想她竟然如此伶牙俐齒,連堂堂的將軍少爺都不放在眼中。
駱行盯著眼前的青青看了很久,長得倒是水靈,看著看著他竟然無話反駁了。駱行忽然神秘一笑,開路放行,再一次盯著她遠(yuǎn)去的嬌小綽約的背影出了神。
青青白白被破壞了好心情,便想去騎馬散心。
可是,她騎術(shù)尚淺,想要駕馭一匹成熟的老馬真是難事一樁。
駱承年到馬房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青青跟老馬說了半天好話,卻不見起效,只能皺著眉頭無奈嘆氣。
“你想騎馬?”
駱承年低沉的嗓音從青青背后傳來時,她生生地被嚇了一跳,手里的鞭子便失控抽向了老馬。
只聽“嘶”的一聲喊叫,老馬前蹄將揚起。就在快要踢到青青的時候,駱承年飛身向前將她抱在懷里,旋轉(zhuǎn)著落在一旁。
青青只覺得身子一緊,落在一個溫?zé)嵊怖实膽牙铮x他那么近,她清晰地聽到駱承年堅實有力的心跳,臉龐不由得襲上羞赧的粉紅色。
她自小便極少見到爹爹,更少與男子這樣親密接觸,這驀然的男性氣息那樣陌生,卻又那樣令人不舍。
她并不是什么大家閨秀,一路走來也是大大咧咧,可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只是此刻,她好想什么也不知道。
青青貪戀眼前的溫暖,可是駱承年接下來的動作叫醒了她。駱承年盯著青青粉嫩的臉龐看了一瞬,才下意識將她放下來,并迅速退后了一兩步。
“你膽子這么小,還是不要騎了。真想騎,改天讓行兒帶你去。”
青青賭氣道:“都怪你,誰讓你突然說話嚇我!辈恢獮楹,她就是不喜歡自己在他面前出丑的樣子,可已經(jīng)兩次了!斑有,我不喜歡你兒子,你帶我騎。”
駱承年看著眼前任性地噘著嘴的小女孩,頓時有些無可奈何,“別鬧,青青。我是一城之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你帶我回來干嘛?既然沒空理我,就不要帶我回來!鼻嗲嗦牭剿詭С庳(zé)的語氣,心里委屈極了“反正我沒爹沒娘慣了,一個人也能活。”
駱承年的心里猛地被擊中,眼前這個女孩才十幾歲,這幾年受盡了人間冷暖,而他,的確該為這一切負(fù)責(zé)。
思及此,駱承年將府里的事暫時忘卻,慢慢走過去拉住想要掙脫的青青,語氣雖然疏離,青青卻聽出了安慰:“以后,不許說這樣的胡話。你該叫我一聲叔叔,這里就是你家。”
青青心里很不是滋味,一點也不愿承認(rèn)。這個第一次見面就命令自己的男人,這個渾身充滿震懾力的男人,她不想叫他叔叔。
駱承年知道青青在鬧別扭,又說道:“你真想騎馬,我?guī)闳。只是,再不要這樣任性!
馬騎得很慢,青青坐在馬背上,微微的顛簸時不時會讓她的頭撞上他的下巴。第二次抬頭看時,額頭感受到摩挲的刺痛,原來是他青青的胡茬。
這個小意外,讓兩人第一次真正的對視,眼中只有彼此。
其實,他只有三十多歲而已,比記憶中的爹爹稍微年長一點點,可是此時的駱承年卻那樣的偉岸英氣,胸膛傳來的熱氣也讓青青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駱承年看著青青直接打量的目光,些許的不自在,但是心卻在熟悉的五官中漸漸有了悸動。只是,他很快轉(zhuǎn)移目光,加快了馬的速度。
一路上,青青前所未有的安靜,到了馬場之后才忘我地對著廣闊的地方大喊,一邊喊一邊飛舞著自己的裙擺。
像一只喧鬧的蝴蝶。果然,她們還是不像的。
駱承年發(fā)現(xiàn)自己膠著的目光看了很久,才暗暗決心,不要迷失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回府的時候,恰好碰到了駱行,他看著兩人共乘一騎的親密舉止,絲毫不顧駱承年的父親威儀,便將馬攔在了院中。
駱行沒等馬停穩(wěn),便將青青從馬車上拉扯下來,駱承年眼疾手快,才沒有讓她再一次有跌倒的危險。
“駱行,你干嘛?”
駱行搶白道:“顏青青,你手段不錯啊,竟然跟我爹......”
話還沒有說完,駱承年已經(jīng)一掌打在他的臉上:“駱行,你胡說八道什么?青青是顏叔叔的女兒,就相當(dāng)于我的女兒!
駱行像是被打醒了,這才怔住,想起自己方才說的話實在是太過分,再看青青,早已經(jīng)噙著淚水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門。
從那以后,駱行不再那么莽撞,甚至想辦法去討好青青。青青也不再那么任性,甚至有些寡言少語。駱承年卻更忙了,極少跟他們同桌吃飯了。
青青看著駱承年忙碌的背影,不止一次想起他刻意強調(diào)“你該叫我叔叔”“就相當(dāng)于我女兒”的嚴(yán)肅表情。卻在冬日的夜里偶然看到他給自己房間糊窗紙,心里又止不住流進一絲絲暖意。
她甚至能感受到,駱承年下意圖撮合自己跟駱行的做法,不止讓他們一起去集市,還一直制造他們二人單獨吃飯的機會?墒牵@些做法讓她心疼。
這個像父親一樣年齡的男人,卻是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盡管他們一直以來幾乎沒有見面的可能,盡管他們彼此都刻意保持著遠(yuǎn)遠(yuǎn)的距離。
因為,她也不想讓自己一時的任性毀了他在整個玉關(guān)城心中的聲譽,毀了他的一生。
青青看著眼前的雨絲,一點點地落在湖里,也一點點打濕了身上的衣衫,心里難過的時候似乎連寒冷都不那么明顯了。眼淚就那樣自然地流了出來。
“為什么哭?”駱行很少看到這樣的青青,除了好奇,更多地是氣憤。氣憤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眼前這個女孩。
而青青看著這個跟自己一樣稚嫩的男孩,卻生出一些絕望的念頭,也許就如他所愿,跟駱行在一起,會是自己最好的選擇。
她漠然地轉(zhuǎn)過頭,帶淚的眼睛空洞而柔弱:“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駱行想要把青青從雨中拉回到走廊,卻被她下一句話震驚了:“那你娶我吧!跟你爹說。反正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這里就是我家!
駱行不知道是震驚,還是開心,他在雨中發(fā)呆了很久,連青青走了也不留意。
那個晚上,青青喝了很多酒,她想駱承年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消息,看來,他是同意的。那樣,真的很好。
醉意襲來,青青已經(jīng)分不清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依稀是自己最熟悉的面孔:“駱行,你來了,你爹肯定同意了吧?”
她自言自語:“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同意的?墒俏液秒y過。駱行,對不起!毕乱幻,她細(xì)細(xì)的聲音卻被一個炙熱而有力的吻吞沒,輾轉(zhuǎn)地侵略,最后才是沉沉地:“青青,我不同意。”
眼前的人雖然有著與駱行相似的五官,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駱承年知道自己終究是輸給了這個小女人,他怎么舍得讓她嫁給別人,盡管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
他明明知道這是不道德的,可是聽到駱行的請求之后,心中卻像是缺失了一塊,那樣冷,那樣疼。青青年紀(jì)雖小,卻占據(jù)自己整個心。
他用自己略帶胡茬的臉龐,摩挲著青青因為酒醉而泛紅的小臉,痛苦著告白:“至少,不要這么快!笨神槼心晔冀K說服不了自己,他沒有理由去阻止青青與駱行,就像沒有理由說服自己跟青青坦白內(nèi)心。
翌日,青青在一陣異樣的疼痛中醒來,身上也布滿著深深淺淺的紅色,身上的衣服雖然完好,可是那股異樣已經(jīng)宣告她不再是完璧之身。
淡淡的微笑掛在嘴角,她絲毫也不后悔,因為是那個人,她并沒有因為醉酒而忘記他的容顏。
可是,事情的真相永遠(yuǎn)那樣出乎意料,就在她滿懷喜悅?cè)フ荫槼心辏嬖V自己的決定時,卻聽見了兩個男人的對話,就是這場對話,毀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爹,我要娶青青!
“我昨天已經(jīng)說過,現(xiàn)在不可以。”
駱行的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陰郁而危險:“可是爹,青青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
窗外的青青僵如石化,昨晚的那個人明明是承年,怎么變成了駱行。只聽駱行繼續(xù)說:“昨天,我看到你對青青做了什么,可是后來我去找她,她可是自愿的!
駱承年的臉已經(jīng)變得鐵青,拳頭握得露出層層青筋,咬牙切齒卻對眼前的人毫無辦法。這是他的兒子,那是他愛的女人!澳憬o我滾!”
“爹,你說如果青青知道她爹娘是被你下令處死,她會不會恨你?”
此時的青青已經(jīng)再也強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向馬廄奔去,她牽過那匹老馬就向遠(yuǎn)處奔去。
老馬的嘶吼驚醒了屋內(nèi)的父子兩人,出去看只看得青青決絕離去的背影。
駱承年剎那間覺得,如果沒有了青青,世界上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那樣弱小的女孩一時間承受這么多,怎么可能受得了。
而自己,竟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他明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在他第一次違反原則阻止駱行之后,他卻成了她的仇人。
他苦笑著,奔馳著,一邊向前大喊著:“青青~~~”
青青回想著跟駱承年一起回府,跟他一起騎馬時的初次悸動,他在窗前糊窗花時的側(cè)影,還有那晚上他強烈而落魄的吻。
依稀還有溫暖的濕意,卻仿佛是凌遲。
她的爹娘,她心目中的英雄兒女,竟然被自己愛的人下令絞殺。他們,還是結(jié)拜兄弟。
如今,自己又已是破敗之身,無臉茍活。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今天劃下句號。
騎到懸崖邊上,她便棄馬而奔,最后一眼看向朝自己狂奔而來的駱承年,給他留下了苦澀而絕美的微笑。
駱承年看著青青墜落下去的身影,痛苦欲絕,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自己是那樣愛她,還沒有告訴她,她爹娘去世的真相。
可是,她那樣決絕,什么也沒有留下。
駱承年也棄馬而奔,向懸崖大聲呼喊著:“青青······”你等著我。
等駱行策馬趕到的時候,只看見兩匹馬站在夕陽里,身影拉得長長,落寞憂傷。
他率人去崖底找尋的時候,沒有看到兩人的尸首,只看見草叢間血跡斑斑,那只玉佩,碎成了幾片。
駱行再也找不到兩人的消息了,他以大將軍之子的身份承襲了城主之位,也從駱承年的老部下那里得知了當(dāng)年的真相。
青青的父親顏叔叔跟父親是同僚,邊關(guān)危急的時候被俘虜敵營,再回來玉關(guān)城時遇到顏伯母跟駱承年同行。顏叔叔誤以為顏伯母與駱承年有染,便死心叛國,并設(shè)置了埋伏。
那場埋伏中,駱承年兵行險招終于突圍,顏叔叔絲毫不顧情面動了殺機,最終的箭卻射進了顏伯母的身體。
顏伯母死之前將兩人心結(jié)解開,顏叔叔卻因為不仁不義無臉茍活,自盡當(dāng)場。但是,眾人只道駱承年處死了一對叛逆夫妻,事情的曲折卻鮮少人知曉。而駱承年為了給他們最后的尊嚴(yán),給顏叔叔老家的信并未詳說,只道是他們戰(zhàn)死沙場。所以,青青才一直以爹娘為榮。
如今,真相大白了,青青卻永遠(yuǎn)也不知道了。
駱行雖然當(dāng)上了城主,卻年輕氣盛,遠(yuǎn)沒有駱承年的雄韜偉略。不過三年,玉關(guān)城便被敵國入侵,摘了旗,換了主人。
駱行雖然沒死,卻是廢人一個,漸漸地沒有人記得他是駱將軍的兒子。
“年不關(guān),旗不落”的傳說,再也沒有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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