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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鶴”,俗稱仙鶴。嘴,頸,腳皆特長,身高,翼大,善飛。體白色,眼赤,尾黑。鳴聲高朗。鶴之頭頂朱紅,相傳此丹頂有劇毒,食之殺人。
每以鶴姿仰視,冷靜,自信,獨立,而且毒辣。永遠見不著它頂上朱紅。
白鷺卻因為它的常見,而被人忘卻了它的美。
那雪白的蓑毛,那全身的流線型結(jié)構(gòu),那鐵色的長喙,那青色的腳,增之一分由嫌長,減之一分則嫌短,素之一忽則嫌白,黛之一忽則嫌黑。
——《白鷺》、《鶴頂紅》
那一年約而立時,鷇音子鶴立雞群,無夢生閑鷗野鷺。
2
這是個關(guān)乎死亡的故事。某年某月某日油墨新鮮的報紙上,不大不小的位置刊登出了這樣一則新聞——《羅浮財團繼位空懸,意外橫禍天眷長殞》。牽動了內(nèi)情的少數(shù)人幾分心思,牽動了外觀的多數(shù)人幾句慨談,再然后也就像書頁一般,淺淺淡淡的翻去了無痕跡。
他人雖年輕,人脈,財產(chǎn),名望,社會地位這些卻一樣不缺。
“我已看破塵緣!边@句話,最近在他腦子里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卻更為頻繁反復(fù)。
這是三年前他初入山門時對父親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放下了一個念想,同時放下的還有本該一直屬于他的安逸享受與微末責(zé)任。他在一處小道觀當(dāng)了整有三年羽士,每天看的是大洞黃庭,聽的是南華抱樸,熏的是清檀沉水,聽的是風(fēng)雨蟲唧。在一個男人最當(dāng)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虛擲了一身的光陰。
父親從沒有來打擾過他,偶爾也會遣來家里管家視察他的生活狀況。他出家的事情早已在商業(yè)圈里常打交道的那么幾家傳開了去,他心底多少也清楚,不過這些人大多在談起時捎帶了高標(biāo)清逸的贊譽,或許還應(yīng)該加上些不太顯眼的笑容。
所以在他的父親于三年后的某天,前來找他訴說這幾年所積壓力,及眼下這樣一個亟需他支撐的局面時,他究竟還是動搖了。
他的父親對他說,你不能太自私。
鷇音子就下了山。月余前,他還是個每日功課,上香,灑掃的雜毛小道士。月余后,他儼然是個名車代步,應(yīng)酬,洽公的庸擾紅塵人。身外物質(zhì)洶涌的快速堆積,使他每個酒醒的午夜總有意無意望著與山門外無差的星月,生了恍然一夢之感。
如夢的并非是紅塵,而是清修。
三年前的鷇音子是天之驕子,業(yè)界精英,鋒芒畢露的繼承人,業(yè)內(nèi)大都對這名年輕新銳頗為忌憚。三年后他回來了,依然是風(fēng)頭之盛銳不可當(dāng),策劃營銷管理諸層凡經(jīng)了他的手提點,無不周全盡善。原本已經(jīng)劣勢險惡的業(yè)績,下滑跡象竟迅速消止,連他的父親提起他也不免對外人贊不絕口。
可是有什么分別,他中途自縛這三年,又圖了個什么。
太上忘情,你成了嗎?
寒夜無燈,鷇音子雙眼無光的平視著一片漆黑的天花板。聒噪,是呼吸的氣息,血脈的經(jīng)動,骨骼的輕響,身軀的接觸,令他始終無法安寧。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這是已經(jīng)有多久了?輾轉(zhuǎn)無眠的時日,精神衰竭的敏銳,他唯能強制的閉起雙眼,靜默為第二天的事務(wù)而催促。
卻總會時不時因那未遺忘的名字而希望著,不再醒來。
3
車窗外的景物在倒速中被拉長為模糊色線,連著投入車內(nèi)的光線也變化無定,身處其中除了擁有凌駕時空的錯覺,還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令人亢奮的窒息感。尤為到夜晚,當(dāng)燈火點燃了夜幕交纏或追逐的生命,死物的躍動在不同的視野內(nèi)重獲新生,光與暗不停地打破重塑。這窒息的極速更使人迷狂,如同毒癮。
可這里畢竟不是高速路。
“吱嘎——”粗啞聒耳的剎車聲,鷇音子波瀾不興的啟唇低罵一聲。所幸他剎車及時,但前面的人仿佛仍無察覺,依舊不緊不慢的散步一般,連多余的一眼也欠奉。雖然已算是到達了目的地,鷇音子心中也頗不爽快,甩了車門將鑰匙扔給門童就走入公司。
今天是和老對頭打交道的日子,對方素氏財團資歷悠久,產(chǎn)業(yè)駁雜,資金上也有著足夠與羅浮財團抗衡的資本。這次雖然是雙方要簽訂一個共同合作項目烽火關(guān)鍵,實則明爭暗斗著該項目的掌控權(quán)。
鷇音子在走廊遠遠便看見一個人影,靠著窗邊把玩手機。
倒有幾分熟悉,不是方才幾乎撞上的那位又是誰!笆裁床块T的?會議室需要你們時候會內(nèi)線,沒事可以走了。”直到他又走近些,卻越來越預(yù)感到了不同尋常。
那人聞言只抬起頭掃他一眼,卻定住了:“原來是你。鷇音子,久違了!蹦请p眼有一瞬的驚愕,卻馬上被平淡從容的輕輕抹去,仿佛早已知曉今日結(jié)局般。
心率有瞬間打亂的難以抑制,如湖面上亂跳的春雨,讓他想進一步也艱難。
原來是你,久違了。
來者名叫無夢生,數(shù)年前曾為羅浮內(nèi)定繼承人鷇音子的私人助理,據(jù)傳私交甚篤,但鮮有人知他與鷇音子曾經(jīng)的真實關(guān)系到底發(fā)展到怎樣的地步。作為知情人之一的鷇音子的父親雖未對二人過多干涉,但無夢生突然的不告而別卻成為一個始終難解的結(jié),這一結(jié)便鎖了鷇音子整三年的困山不出。
鷇音子不曾想過三年后的一日,甫出月余便重逢了苦尋不得的故人。
縱然這世上的事越有所求時越不易得,卻也不是放下了便能柳暗花明。盡管鷇音子驚異中暗藏著一絲喜悅,卻不免結(jié)合當(dāng)下情景先判斷一番,緩了片刻才整理出口,“素氏財團好一個少當(dāng)家,聞名不如見面。鷇音子有幸見識。”聲音冷冷沉沉,藏著無人揭破的心緒。
相見爭如不見。雖不曾想過真有再見的一天,卻更不曾想過再見即是決裂。
這一場洽談,自是無疾而終。
4
鷇音子的父親有些上了年紀,這些年對于企業(yè)的事情他更愿甘居幕后偶爾指點一下大局。在家中也稱得上是個慈父,他看的出鷇音子近來是有些心不在焉,盡管在別人眼中鷇音子仍是那個威嚴持重的操盤者。
于是他交給鷇音子一張請柬,素氏財團下周二舉辦的酒會!熬彤(dāng)是次休假,放開自己的出去玩兩天吧。”鷇音子的父親這樣告訴他。
矛盾的想法許多,終究到了日子還是會自己做出選擇。鷇音子按揉一下僵硬的眉頭,沉氣穩(wěn)步走入了酒會的現(xiàn)場。
他捏著一杯雞尾酒也不知站了多久,身邊的男女你來我往,雖期間打招呼或搭訕者也不乏其人,卻顯得他獨是格格不入。就算這樣,無夢生也始終未曾露面,他枯燥的等待許久,最后竟然喝了不知多少杯酒,頭腦有些茫然。
從晌午到入夜,素氏主辦方來回出現(xiàn)的那么幾個人里,偏偏就是沒有無夢生這個人。
也對,他能做的也只剩在還念他的時候,將風(fēng)度留給他,把難堪留給自己。他的嘴角扯開一些諷刺的弧度,笑自己的莫名其妙,笑自己的癡自己的狂,卻忘了傾斜的杯沿漏出來細流如注的酒液,沿著他的頰側(cè)打濕了一領(lǐng)子。
山上三年也不算枉費了,這一晚上就權(quán)當(dāng)是最后的自尋無趣。
有些狼狽的樣子,看在許多往來人眼里,但他們都認得這位大名鼎鼎的羅浮財團公子,無人聲張,只當(dāng)作財勢者肆意的放浪。到了最后鷇音子堅持不肯留宿客房,執(zhí)意要走,散場后一個人開著車便不知朝哪兒拐了過去。
實際上,只是停在了離酒會地點不到十里的一處荒郊,那距離已算是他還清醒著的極限。再促他醒轉(zhuǎn)的,不止是刺眼的陽光,還有什么輕拍著他的臉,“醒醒!
聲音不算耳熟,更不算陌生。
“……無夢!
對望的沉默是彼此意料,也出乎彼此意料。數(shù)年往事流轉(zhuǎn),兩人糾葛終要定論,無夢生望著眼前人一副明明方醒卻目銳如刀的樣子不由好笑,想三五年前這輪廓倒會是年輕些,不似這樣老氣橫秋的正經(jīng)太過。只可惜,他們這輩子注定無緣,倘不是……
鷇音子思緒雖也漂浮過往,卻始終不忘當(dāng)下境況,頭腦中首要浮現(xiàn)的是無夢生怎么會找到這么個地方來?又是找他做什么,明明昨晚已打算徹底了斷拋下……他們有多久未這樣相處了?除去劍拔弩張,竟覺得每一刻都勝卻人間無數(shù),任憑多高傲狠辣的人也都要中毒至深。
“是你父親打電話希望借助我來尋你的蹤跡,你讓他很是擔(dān)心!笨諗S三年余久,默契倒絲毫未改!氨,鷇音子,我想……”
無夢生橫了心,盡管他不知道這三年多積攢的冷靜是否夠說得完這句話。卻被一根曾經(jīng)熟悉的手指堵上了唇,那指尖柔軟的來回細細摩挲過他唇片上的紋路,帶著一絲灼度,令他突然間些微干渴。
“噓。”
“什么都別說,先陪我待一會!
想到曾有的迷戀,無夢生覺得自己正如一個固執(zhí)地不受教的信徒,因此他很不受教的點了頭。
5
倘若人皆有預(yù)視未來的能力,或許許多最初的選擇都會改變。
至少三百邁以上。無夢生額角滲出了點冷汗,眼花繚亂的景物,完全密閉的空間,如一場專司玩弄心跳的奇幻旅航?照{(diào)透出的涼風(fēng)讓他有些不舒服,這種極度暈眩中尋找冷靜的感覺他向來經(jīng)歷無多,雖然也多是數(shù)年前由身邊這個人所帶來。
無夢生是真的緊張了。盡管鷇音子車技如神,或驚險或完美的穿越了各色路線,他卻完全沒有賞景的心情,在這樣一個很容易令人想到生死問題的時刻,無夢生不禁望著模糊的色影出神。強烈的陽光如同冰雪覆蓋他的心臟,他想倘若下一秒死前如有所言,卻還是關(guān)于了身邊這個人。
鷇音子沉浸在窒息的節(jié)奏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太著迷感覺還是太冷靜判斷,高壓的靜謐環(huán)境反倒讓他放松了許多,他精神集中在眼前,他的感受卻集中在身周。有意思的是,他竟然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才能得到完全的輕松,雖然他聽得清自己的心臟跳動如擂,他的性命就算隨意拋棄也不過是贈送愛人的小小禮物。
收不收,他總是管不得了。也如這心聲聽到與否,由不得他選擇同樣。
眼看著前方還算一片坦途,平整無虞。
無夢生終究還是下了決心,仍是說吧,不然這一段冤孽可要糾纏到何時。若兩人中必要有一人令對方清醒,那他希望這人是自己。
“鷇音子。”
“嗯。”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要告知你,放心不是開始那句!
“說!
“其實你是……”
“你說什么?”
“我說你是素……”
尖銳風(fēng)嘯中迎面一片陰影,大貨鐵銹斑駁的槽身浮凸清晰可觸。
鷇音子最后一個動作,是方向盤右打。
6
鷇音子亡于此次事故中,當(dāng)場撞碎顱骨。無夢生重傷,雖經(jīng)搶救保全性命,智力水平卻跌回僅七歲左右。
不到半年,羅浮財團就瓦解的分崩離析,鷇音子的父親最后被競爭對手送進了局子。其中內(nèi)情種種,不得而知,故說起財團掌控人元史的落沒也就那么幾個人知情罷了。其實鷇音子原是素氏血脈,不滿周歲那年便被元史雇人拐來養(yǎng)育,本只是為了有朝一日用來對付素還真,卻在鷇夢二人相交后有了新想法。
然后從原計劃的兄弟相殘再到一手促成這幕慘劇,無所不用其極,但要看素氏的領(lǐng)頭人痛失二子,一夕偷換風(fēng)云。
未料是志得意滿反露破綻,昔年拐走鷇音子的物證人證逐漸浮出水面。再加上素氏一肅風(fēng)氣變得強硬莫測,一時兵敗如山倒,進退失據(jù)的元史才逐漸落入彀中,掙扎不得。
“啾啾啾哦……”
白衣病號服的男子指尖挑逗著籠中的灰雀,看著那小東西上躥下跳,不時過來啄啄他的指尖,笑的很是開心。
“啾啾……啾……”語態(tài)溫柔,好像真的能與那鳥兒說話一般。玩了一陣是有些膩了,趴到床褥上撿起了平板比劃了一陣,有些不經(jīng)意刮痕的觸屏上經(jīng)過歪斜的書寫留下了這么一段話。
“今天哥哥講的故事有一點無聊誒,是說湖畔邊上住著一只高傲的仙鶴一只驕傲的鷺鷥。
有一天仙鶴突然覺得自己很孤單,于是他想到了鷺鷥,它跑到鷺鷥家向它求婚,鷺鷥卻驕傲的說,這怎么可能!你看你的腿又細又長,難看的要命。仙鶴走可之后鷺鷥很后悔,因為仙鶴那又細又長的腿,站立的時候是多么超然脫俗啊,于是它帶了禮物跑到仙鶴家對它說仙鶴啊仙鶴,我思考了很久,決定接受你的求婚,仙鶴卻高傲的說,這怎么可能,你的脖子那么短,怎么配得上我們仙鶴家族,鷺鷥傷心地離去后,仙鶴又后悔了,于是它們之間就這樣在求婚與拒絕中過了很多年。
為什么不給他們一個結(jié)局呢,真是的。
——丹華抱二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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