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事隔得太遠，再如何深信不疑的過往，也終于成了仲夏夜的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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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九歲時候的事了。
　　夏日炎炎，我跟著親人來到老家避暑。
　　山里空氣實在太好，即便日頭不減半分毒辣，山間偶然被驚起的鳥兒的怪叫，就足以讓人搖著蒲扇躺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看一整個下午的風吹樹梢。
　　那天下午，也并未有任何不同。
　　但孩子的精力總是過剩的。
　　躺在竹椅上假寐的我，趁著身邊的外公熟睡后，偷偷起身，躡手躡腳地溜進了田里。
　　田里靜悄悄的，只是偶爾有老牛發(fā)出“哞哞——”的聲音。
　　踩著田壟，想像著自己在走獨木橋，一不留神就會跌腳。
　　我并不在意。拍拍灰爬起來，回頭看看，卻抓緊了腳步。

　　汗水開始不斷冒出來，心里暗悔：早知道帶點水了，好想洗臉。
　　下意識又回頭看了看，已經(jīng)走過半途了啊。
　　該不該回去呢。
　　這么想著，又聽見老牛哞哞。
　　它也希望我走下去吧？
　　好啦好啦，那就繼續(xù)走吧。
　　反正，馬上就到山腳了。

　　忘了說，穿過田野，就是家對面的小山的山腳。
　　這種未經(jīng)開發(fā)的山林，并沒有石板路或者石階。
　　可供識別的，是人為踩出的小道。

　　一路辛苦，到達的時候卻是傻了眼。
　　那一瞬間，有種想倒地耍賴的沖動。
　　明明，心里想的，不是這樣的啊。
　　不是這樣的，我想看到的小山，不是這樣的。

　　已經(jīng)不知道吹了幾朵蒲公英了。
　　來到山腳之后，卻一點都不想進去了。
　　反正肯定不會喜歡的，不要進去好了��！
　　可是……
　　真的嗎？
　　好不甘心。
　　已經(jīng)，走了這么遠了。

　　被汗水打濕的臉頰，沾住了蒲公英的細絨，感覺癢癢的。
　　丟開手上殘余的梗，用手抓了抓臉。
　　到底在怕什么呢？
　　地上是散落的蒲公英梗和路過的一行螞蟻。
　　伸手……把梗又撿回來。
　　才不要被螞蟻吃掉。心里是這樣想的。

　　被打亂的螞蟻隊伍又重新啟程了。
　　于是又呆呆地看了一會兒。

　　果然，還是繼續(xù)走吧。
　　由于不知道怎么處置蒲公英梗，我一手揣著它們，一手拿著一只小樹杈上路了。

　　胸膛傳來撲通撲通的跳躍聲，臉上熱熱的。
　　討厭，好想讓它停下來，好吵！
　　實在太安靜了，只有心跳聲在反復作怪。
　　這樣下去，會被妖怪發(fā)現(xiàn)吧。
　　那么，怎么辦？

　　開始用樹枝打草。
　　這么吵，妖怪就不會聽到我的心跳了吧。

　　好像是為了配合我，樹冠上方又傳來了陣陣飛鳥掠起的聲音。
　　果然，它們是能聽見我說話的吧。

　　露出來的小腿被雜草時不時地輕輕拂過，感覺癢癢的，又不能用手去撓。
　　心情變得很奇怪。
　　最開始的好奇和歡心，好像外公潑在地面上的水一樣，漸漸被不知名的東西帶走了。
　　留下的水印，也只是讓人迫不及待想要抹去。

　　心里開始生出后悔，甚至懷疑。
　　好像漸漸有了怒氣，手上的力度也越來越控制不住。

　　卻停不下來。
　　或者說，不知道該怎么停下。

　　停下的話，我該去哪里呢。
　　繼續(xù)走嗎？可是，又有什么理由呢？已經(jīng)沒有我期待的東西了。
　　但是，如果回頭，我又能得到什么。

　　走路不專心，終于得到報應。
　　一陣天翻地覆之后，很清醒地撞上了樹樁。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
　　右手的小樹枝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可蒲公英梗還被緊緊地揣在左手。
　　初五的月光，落在很遠的地方。
　　我把自己蜷成一團，默默流淚。

　　想回去。
　　我想回去。

　　“想回去嗎？”

　　誰在說話。

　　“想回去嗎？”

　　“……”

　　“為什么不肯說話，剛才，你不是說的很大聲嗎？”
　　“我沒有！”
　　“可是，我聽見了呀�！�
　　“你，是誰？”
　　“我是你的妖怪呀。”
　　“我的妖怪？”

　　“是呀，剛才你拼命說想回去，把我吵醒了。”
　　“可是我是在心里想的……啊，你住在我心里面嗎？”
　　“不是噢，我住的地方可大了，完全看不到邊界的�！�
　　“那是哪里？”
　　“這個……我也不知道呢。那里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的。”
　　“住在那樣的地方，你不會害怕嗎？”
　　“不會喲。”
　　“你好勇敢……”
　　“不是噢，我一點都不勇敢的�！�
　　“……你真奇怪。”

　　“你是來陪我的嗎？”
　　“算是吧，因為是你叫我出來的�！�
　　“我？”
　　“是呀，你一直說好害怕好害怕，我就出來了�！�
　　“可是我沒有說呀……”
　　“我只能聽到你心里想的事情�！�
　　“啊……所以，我害怕的時候，你就會出來了？”
　　“是的喲。”
　　“你真好……”

　　“那你能帶我回去嗎？”
　　“這個不行噢。”
　　“為什么……”
　　“因為如果你回去了，我就要離開了�！�
　　“怎么會……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嗎？”
　　“不可以的。你要是走了，我就會消失的�！�
　　“我不想你消失！”
　　“嗯，我也不想喲。”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蒲公英梗。
　　已經(jīng)，懨懨地趴在我手上了。
　　再這樣下去，你也會消失嗎？
　　忽然變得沮喪

　　“吶，你真的不能陪我回去嗎？”
　　“不能噢。”
　　“我會回來找你的！”
　　“可是，那時候我都消失了呀�！�
　　“為什么會消失？”
　　“我也不知道喲�！�
　　“你好奇怪啊，說這種話的時候，不是應該很害怕嗎……”
　　“我不知道噢。害怕是什么？”
　　“這個……”

　　對了，是什么？

　　很努力地想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不明白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
　　“……”
　　“啊……你，去哪里？”
　　“我要走了喲�！�
　　“我和你一起走�！�
　　“不行喲�！�
　　“那，那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這個，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怎么會……”

　　說不下去了。
　　其實，早該想到的。
　　只是，想讓你多陪陪我。

　　充耳只有夏夜的蟬鳴

　　從地上起來，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小斜坡，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奇怪的是，好像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

　　我并不想告訴他們，但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回來的路上，很想回頭看看。
　　可是還是忍耐著，跑回來了。
　　總覺得，一回頭，就沒有勇氣繼續(xù)走了。

　　后來，我跟著大人又去了那座小山。
　　跑遍了小山，卻再沒聽見那個聲音。

　　或許，真的消失了。
　　奇怪的是，我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

　　那之后，我離開了老家。
　　因為種種原因，至今再也沒有回去。

　　年歲漸長，我卻又開始聽見那個聲音

　　記起其名姓后，反抗過，厭惡過。
　　也曾經(jīng)在無人的夜里詛咒過。
　　但是，聲音一直都在。
　　一貫的語氣。
　　那時候給我莫大安慰的聲音，
　　卻讓長大的我無比厭惡。

　　終于有一天，那個聲音消失了。
　　我卻沒有輕松。
　　因為，還是能感受到其存在。

　　該怎么辦呢。
　　真是麻煩的家伙！

　　我決定回老家一趟。
　　然而外公早已去世，故屋也被空置。
　　已經(jīng)想不起那時候的心情了

　　我一個人在山里呆了一夜。

　　意料之中的，一無所獲.

　　已經(jīng)有些疲憊。
　　我并不想承認，可是……
　　心里，已經(jīng)想放棄了。
　　就這樣吧。
　　再也不逃避了，也不會抗拒了。

　　這樣想的時候，仿佛聽見了輕輕的應和聲。
　　張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回話。
　　很久，才點了點頭。

　　“謝謝你。”
　　“不用謝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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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是什么。
　　其實，我們都該知道的。
　　另外，故事純屬瞎編。
　　小山倒是真實存在，不過，我一次也沒有去過。
　　只是憧憬了很久。
　　田壟是踩過的，但也只走到一半。
　　所以，真正勇敢的，其實是我心里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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