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里安對情人節(jié)當天還有繁重的公務表示強烈抗議，特別是得知了其他同事的小伙子們?nèi)颊伊耸瞩磕_的借口回家陪老婆女友之后。作為一條光棍，蒙蒙亮的天光里走過糖果店看見墻壁上貼滿紅心的果味海報恨不得將它們都一把扯下來。
　　他從三線城市被調到全國最富裕州首府工作還不到三個月，算是平級人士調動，暫時頂替一位正在休半年產(chǎn)假的師奶。弗洛里安是一名勤勞的公務員。嘖，就是傳說中勉強溫飽、每天八小時到點打卡、可以一直打到67歲光榮退休的鐵飯碗，雖然弗洛里安從沒打算做這么長時間。

　　離開辦公室外出辦事發(fā)動比他小不了幾歲的破車引擎時足足打了三回火，路上遇上五個紅燈，黑著臉將車停在豪華別墅區(qū)的地下車庫時弗洛里安看了一眼表，早上七點。真是太棒了。如果他心情不好，總是會有人倒大霉。

　　哦不不不，他只是克勤克儉的人民公仆，沒有一錘定音“天涼王破”的權利，更何況高高法典在上他哪里敢違背其中一句話。他偏巧是在別人被宣布破產(chǎn)后執(zhí)行判決的負責人而已。這個工作被稱作執(zhí)行人員，或者也算一種特殊的法警。

　　也有跟破產(chǎn)無關、單純幫債主們討債的。比如說現(xiàn)在�？匆妭鶆杖嗽敿氋Y料時弗洛里安的眉毛打成了麻花。開限量版跑車，花園里四季流水小噴泉，居然下載盜版書拖欠250歐元遲遲不賠償損失。半個月前弗洛里安投遞催款警 告信通通石沉大海，所以擇日不如撞日也就莫怪他先禮后兵不請自來。更令人咬牙切齒的是，這豪宅里住的是個律師。

　　弗洛里安排斥律師們，尤其當他們是自己的討債對象時。盡管律師和執(zhí)行人員都吃的是秉公辦事察言觀色和人打交道的飯，原理卻是不同的。好律師起碼先得是個好書生，再來說三寸不爛之舌。而做他們這一行的，多半五大三粗，目不識丁夸張了，也就是勉強混了一個中學畢業(yè)的文憑。聽說十年前改制過一次，提高集體素質水平看畢業(yè)成績招過人。最后仍以失敗告終。書卷氣重的人忌憚多，做事放不開，做這行需要強硬實踐派。

　　他明明高個子胸肌腹肌好身材頭腦也很好，小時候不愛學習，長大也依然成了靠得住的漢子。偏偏在那些架著金絲眼鏡的小白臉一個不動聲色的微笑下，內(nèi)心就已經(jīng)不甘愿地低下頭來。

　　他們粗魯、蠻干，脾氣大多不太好，薪水少得可憐。想方設法最大限度地以實用主義者的看法“理解”法律。

　　弗洛里安在法院里為法律專業(yè)的大學生們做過演講。哪怕他跨進每天工作的大門時，都要形式性地過安檢的。而那天成群結隊興奮談天的學生們則不用，他們直接被門口保安溫和熱情地迎了進去。保安們的心態(tài)很好解釋，盡管還只是半大的孩子，卻因為未來的職業(yè)飽受敬畏。

　　天壤之別，同在一個系統(tǒng)里，卻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那些欠債的律師，就更可恨了！若非技藝不精，怎么會知法犯法還死不認錯。偏偏一見到他就先把人堵在門口搬出磚頭一樣的民事訴訟法，假惺惺地禮貌送客：如果沒有搜查令，我今天還有挺多事，就不招待了，麻煩您盡早找法官批一個下來。更有甚者特意西裝革履引他進門，逐詞逐句糾正他不規(guī)范的專業(yè)用語，再厲色想將他掃地出門。

　　上崗三年，這樣的大小悶虧吃了數(shù)次，怒不可遏青筋直跳后才學會應對。這樣的人總還是有死穴的，一無所有的人才會油鹽不進，住在這里的人，都還是愛惜羽毛的。

　　弗洛里安深吸一口氣，按響門鈴。他預計著即使有人開門也一定起床氣濃重，這樣工作效率極低，事情不易談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沖動了。等了三分鐘無人應答手遲疑地附在門鈴上無法決定是否要再按響第二次，門就開了。

　　開門的小伙子介于成年與未成年之間，驚艷奪目。一身搭配簡單的淺色，天藍貓一般的眼睛帶著暖暖的笑意，把這二月天都看熱了。那汪水藍就掃了他一眼，修長的指甲扣在門把手上，柔聲說請進。弗洛里安被驚得進門時走路順拐，艾瑪資料上律師比自己大一歲，那這就是他弟弟了。這少年必須是上帝最滿意的作品，是不是被藏著不讓出門啊，不然怎么一點沒有當下小青年眼底那種自以為早熟又玩世不恭的浮躁。弗羅里安回憶他四五年前，似乎還在天天除了在學校晃個點，就是廢寢忘食地組裝最佳CPU顯卡組合的電腦，昏天黑地地打剛開始發(fā)行的lol，要不就是找已經(jīng)成年的哥哥借身份證買酒，派對縱飲到天明。

　　在寬敞的廳里擺著一架古典吉他，譜架上的樂譜是手寫的，明顯是原創(chuàng)，八六拍的曲子，五線譜號后面跟著一串#符，剩下的以弗洛里安上不了臺面的音樂知識就看不出更多門道了。難怪會留指甲，為什么不彈里爾琴呢，也許更適合他。弗洛里安這樣想。

　　然后他聽那位小哥咳嗽了一聲說：“我是埃米爾□□。先生您怎么稱呼？”

　　……
　　這是資料上負債人的名字。弗洛里安努力不讓自己被唾沫嗆到。他努力維持鐵面無私公事公辦的樣子：“□□先生您好，我是弗洛里安克拉姆，本地初級法院執(zhí)行判決的負責人。這里是我的證件。您的案子上月已經(jīng)公布的判決結果規(guī)定立即可以執(zhí)行，上訴期已過，我們已經(jīng)拿到了批文，兩周前您對我們的警告信沒有予以回復作為律師相信您對相關程序都很了解，如果您今天不和我把這件事情辦妥，請一定接下來還能采取的更嚴厲的手段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克拉姆先生，麻煩你跑一趟了，”□□先生連咳了好幾聲，嗓子頓時啞了許多，“我前幾天一直都在重感冒，昨天才勉強能離開床。非常抱歉。我一會兒就將現(xiàn)金拿給您�！薄酢跸壬]了閉眼，大病初愈，還有些疲憊的樣子。

　　弗洛里安有些慚愧，原來是事出有因。只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大清早把□□先生從病床上吵醒，真是太不近人情了�！酢跸壬B(yǎng)很好，眉心都含著笑，毫不介意弗洛里安不合時宜的造訪。他從冰箱里拿來一瓶橙汁，扣了個紙杯在上邊，遞給弗洛里安：“我還病著怕被傳染，您自己倒果汁喝吧。我這里除了果子就是蘇打水了，您需要兌些蘇打水嗎？”

　　“果汁就好，謝謝�！备ヂ謇锇矊⒈N在臉上，側頭看□□先生。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先生都是中學畢業(yè)生的模樣，陽光一樣的金色的小卷發(fā)留得半長，有幾縷沒能別到耳后從額前垂下來。弗洛里安小時候也是一頭金發(fā)，長大漸漸變成了深棕色，有不少人都是這樣的，真正能保持這種顏色的人不多。

　　他們在沙發(fā)上并排坐著，中間隔了一個人的位置�！酢跸壬鷱姶蚓窀ヂ謇锇策M行著些small talk，弗洛里安對此很不適應：他的工作時間里還沒有過這樣閑坐著跟同僚以外的聊天的機會哩。和哪位負債人不是一上來就切入話題，軟硬兼施恩威并下，達到共識就走人，或者拋下警告揚長而去。但主人太好說話又太熱情，一時真拉不下臉要錢離去。

　　可能□□先生也想找人說會兒話吧。房子那么空，似乎就□□先生一個人住，還病了。一個話題結束弗洛里安忍不住好奇地問：“抱歉我的無禮唐突，如果您不介意，您覺得您的職業(yè)怎么樣？”脾氣這么好，真不會一直輸官司嗎。構想和現(xiàn)實差距太大，弗洛里安一廂情愿地認為□□更適合拿著沾滿油畫顏色的粉刷、吉他的撥片、帶著月桂綠冠活在幾個世紀以前。

　　“家父十多年前曾經(jīng)合同擬得不妥差點傾家蕩產(chǎn)，那時就想著如果能學些有用的東西幫上他就好了，哪怕可能和我的個性不太相符，但打定主意也就勉勵一試�！�

　　話很質樸實在，堅韌勇敢，□□對父親的濃厚感情真是令人心折。

　　“不過你說得對，做這行萬事都得小心翼翼，有時一個措辭就是官司勝負的關鍵，法庭上遇上對方辯護律師沒有道理還胡攪蠻纏蠱惑人心，必須迅速找出邏輯上的破綻進行攻擊。我天生不會這些，都是后天刻苦學來。”

　　□□先生的表情沉靜中藏著點傷感，就像巨大的扇貝展開一角，弗洛里安從其露出光芒的縫隙里看見了抱著珍珠沉睡的維納斯。這些都轉瞬即逝。莫說萍水相逢，即使是朋友，能互相寬慰的事情也很少。他所詳知的世界里這屬于個人隱`私，在東方的諺語里更接近門前雪和瓦上霜的關系。

　　“咱倆的工作同是維護這個社會的正常運行秩序，樹立群眾對正義的信念。像律師呀法官呀，在新聞播報的時候別提多風光。最苦最危險的要說還是你們，我們都是跟理論打交道，落在實踐基礎上還是你們。聽說前一陣咱們這片兒有人在執(zhí)行人員工作的時候直接亮了刀 子見了紅，后來是警 察來了才沒制造更大的混亂�？死废壬饺找残⌒男！�

　　受傷的正是弗洛里安一個同僚，他干巴巴答了聲：“我們做的都是糙活。”對著這么簡單地一句認可，太感動了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

　　蛇引誘夏娃啃了智慧樹的果實，只銷一口，世界就從混沌中分開有了善惡禮義廉恥，人類比以前似乎更清明又更糊涂。弗洛里安的心失了重直直墜入深淵里，魔從心生萬劫不復。這種令人顫動的酥麻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過。

　　在占有欲還未蘇醒之前這毋庸置疑是一段熱烈但毫不骯臟的感情。他只希望盡可能地保護眼前的青年，撫平他有些繃緊的眉眼，讓他一直能用這樣不帶一點有色眼鏡的目光和陽光的心看待身邊的人和這個社會。弗洛里安目不轉睛地看著□□先生，他真希望他們已是認識多年的友人。

　　弗洛里安輾轉得出結論，原來他不是單純的異性戀，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雖然大家對同性戀已足夠寬容，但日常用語里被形容成同志依然很帶貶義。偏僻三線城市保守的傳統(tǒng)就像他們的口音一樣，在《同等待遇法》（保護各種少數(shù)人群體的規(guī)定）出臺后即使不再表現(xiàn)出什么，背地里也成為談資。而他也曾經(jīng)不大愿意和那些噴著香水穿著彩色鉛筆褲說話細聲細氣的男孩兒有任何接觸。太不夠爺們兒了，這個社會本就已經(jīng)陰陽失調男女界限模糊，再沒點陽剛之氣簡直令人一個頭兩個大。哪怕他知道，如果有的選，說話細聲細氣的男孩兒們也未必愿意生成這樣。

　　他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地點喜歡上這么一個，雖然不顯娘氣，但總有些弱氣，偏巧被這抹雄雌莫辨的美感攝去了魂魄。再看□□先生，似乎對弗洛里安腦子里轉的東西毫無察覺。弗洛里安勇于自我批評，在人家的地盤上被這樣好生招待著還這么意淫人家，太可恥了！

　　他們又閑聊了一陣，弗洛里安跟□□先生敘述了幾件工作里遇上的不可思議的事，自然是省去了當事人的姓名及一切體貌特征�！酢跸壬d致很高地聽，抿著唇笑。

　　“就不留克拉姆先生了，我收拾一下也要出門�！薄酢跸壬鷮⑺偷介T口。

　　這就是很好的結束啦。弗洛里安告誡自己。

　　就當是情人節(jié)里的一場夢吧。交談時間太短，性別不對，人生履歷也八竿子打不著，即使嘗試也白費。弗洛里安是個還算自信的爺們兒，他15、6歲時不曾介意竭盡全力地去追一個跟他同班的相貌平平也沒啥特別之處的好姑娘，雖然最后以失敗告終但弗洛里安就沒后悔過。他對感情太認真如若蠻牛。

　　光棍弗洛里安不畏眾人的不理解，堅決要等一個能和他進教堂、被神父祝福著一起跨進婚姻墳墓（等等哪里不對）的人。

　　但弗洛里安是真認為□□先生跟著自己太吃虧了。也許這輩子再也遇不到這么漂亮的一雙眼睛，也絕無可能非常親昵又鄭重愛惜地用手掌心劃過線條柔美的臉頰，還是感到好可惜。又會是怎樣一個人能得到那么優(yōu)秀的他。

　　許是他注視的目光太古怪，□□先生的臉頰漸漸暈起了胭脂色，他撂下一句“請您稍等”又跑進房里，片刻拿著一張印了黑色小字的硬紙片跑出來，把這東西塞進他的手里時□□先生的手有點抖，長長的指甲刮蹭過弗洛里安的手掌，酸酸辣辣地疼，令人蠢蠢欲動地癢進心窩里：“克拉姆先生，知道您有我的聯(lián)系方式，但這名片是我的誠意。有時候一人在家還真不知做什么好，您要是有時間就過來坐坐吧，認識您……很榮幸呢�！�

　　偽END

　　房門關上的時候弗洛里安才發(fā)現(xiàn)□□先生忘記給他錢了。他連忙按門鈴，真是太打擾□□先生了。可這回連按了兩回，等了將近一刻鐘，竟都沒有人開門。

　　弗洛里安恍然大悟，這扇門今天不會開了。話題已經(jīng)被帶跑許久，而來這兒本身的目的，居然被那人在短短一個小時內(nèi)繞了過去，可謂嚴重失職。又是律師，一個開限量版跑車、在國際聞名律所工作的律師，大大方方開門請他進去，又看他心甘情愿傻笑著出門，把他們當作馬戲團的猴子耍。冬日的朝陽照在身上的沒有溫度，一股寒意直從弗洛里安心中升起來。

　　番外

　　埃米爾□□中學時是學校戲劇社的骨干。悲喜劇演了一年又一年，主角大反派路人和反串都試了個遍。每回謝幕時，在掌聲如雷中收獲的花束數(shù)以打計。

　　畢業(yè)選擇去向時甚至考慮過留在劇院里深造，最后斟酌著還是遵從父親的意向去了全國最好的法學院。小國寡民公眾首選娛樂莫過于吐槽時政和足球，演員毫不吃香。他把自己定義成浮夸又三俗，沒有足夠大的舞臺任他折騰絕不會快活，他想成為政客。

　　以上都是花邊信息。

　　情人節(jié)之前那晚他成宿失眠。工作壓力大，埃米爾又拒絕用藥，這不稀奇。大早上又有人觸霉頭，怒火中燒，一眼看穿來者的身份目的，知道對方趕個大早是在挑事兒，于是怒火更旺。下載盜版書的事情是個烏龍案，埃米爾還不至于占這個便宜。材料提交太晚被拒絕作為證據(jù)，在死對頭的手上輸了本該贏而且涉及自身名譽的官司十分不悅，一蹉跎就錯過了匯款時限，上訴則因為涉及金額太小而變得不可能。不想兩周一過就被法警找上頭來，這種事若傳出去無吝于更大的笑話。

　　而弗洛里安違反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無一日寬限又挑了擾人清夢的時間來找人，注定是得白跑一趟的。加之戲癮上來，就有了一出赤足米色長褲圓領白色針織衣的少年——要知道埃米爾只想裝得善良又輕信，把那法警忽悠走，等他在門外回過味兒來，暗自吃癟拉不下面子重新敲門，無處發(fā)作走了就好——他深諳心理學的臨床應用，想要轉移一個人的注意力并非難事，更何況是一個他估摸著腦子裝滿稻草的年輕執(zhí)行員。在事情折騰大之前把錢補上就好，真不是什么大事；全然沒想過自己那般神情站在門口大理石花壇邊，能和希臘神祗雕塑比誰更純粹風流，視覺沖擊性無論男女都擋不住，計劃能成功還得感謝荷爾蒙作祟。更沒想到劇本演到最后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

　　埃米爾一直不想對自己承認一個事實，他的心跳在看見弗洛里安那個呆子第一眼就亂了節(jié)拍，而到了最后就差大功告成時居然失態(tài)地忘乎所以主動塞名片給人家，埃米爾悔得想剁掉自己的手。

　　初遇他在他面前演了一場無傷大雅的戲，卻輸?shù)袅苏活w心。愈發(fā)想要把最好最真實的一面展現(xiàn)給一個……一個可愛的和他性別相同的蠢蛋。當晚弗洛里安蜜里藏刀地打電話約埃米爾喝酒，語氣熱情聽不出震怒的意味，埃米爾還是心懷鬼胎地應了。第一回折了高傲道歉，結算清楚250歐元的舊賬，看著弗洛里安似笑非笑，沒了白天那份全然的信任，埃米爾悵然若失。最后兩相沉默對飲，埃米爾把自己灌個酩酊大醉——總好過連續(xù)兩夜失眠。搖晃著起身準備獨自回家的時候完全站不穩(wěn)，被人嘆了口氣摟進懷里了。這個處于弱者的姿勢有些別扭，埃米爾想反擁住對方，但已經(jīng)沒了力氣。

　　每與他多共處一件事，這點小小的綺念就擴大一分，直到鋪天蓋地滿目都是他，被光著屁股的丘比特射成了刺猬。不僅僅是性吸引這樣的東西，或者被偶然的好感燒昏腦子。弗洛里安是他認識的所有人里，最笨最好的家伙了。交談時體會那人耿直又不呆板，粗糙而不下流。弗洛看他的眼神隱忍而熾熱，而自己胡扯什么鬼話他都照單全收……

　　不僅僅是鬼扯的。虛虛實實里藏了不少真。同行間的競爭特別辛苦，他家經(jīng)商，在法律方面給他的助力有，但是不大。業(yè)界頂尖的事務所是他憑真本事找到的工作，兩年拿不到固定合同，一日工作至少14個小時，沒有周末，每半年就會刷一次人，頭一天領著高薪第二天就失業(yè)的壓力無時不刻都在。他身體不太好，病了敷條冰毛巾接著看案子也做過。自己選的路，在家里連抱怨都不能有一句，父母對他們姐弟幾個要求極高，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包袱，不該哭哭啼啼給全家添堵，埃米爾自幼就學會了不示弱。朋友之間，也是競爭多過情感上的彼此扶持。碰上了弗洛里安，掛著少年天真的表情，好像就可以得到點訴苦的權利，哪怕是對這么個……陌生人。

　　后來埃米爾發(fā)現(xiàn)弗洛里安很是優(yōu)秀能干，若說談判手段，絲毫不遜于自己，他能看透絕大部分謊言借口騙局，關鍵時刻也會尋找法律的漏洞做些不出格卻戳在人痛處上的威逼利誘，打擊的方式十分有效。那日不慎上當被埃米爾所騙，也只能怪愛情盲目地來臨令他亂了陣腳。看清這點埃米爾用了很久。

　　不按時支付罰單會招來法警。一開始不懂得真誠地對待一個好人也會有報應的。所以一定會有很多很多的詫異失望、觀念不合、不被信任，個中滋味只有過來人懂。

　　你憑什么嫌棄我是壞脾氣習慣性說謊的刻薄鬼，都沒有怪你性格急躁粗口頻繁穿衣品味不敢恭維，七情六欲頓起，患得患失。

　　萬幸還有愛。死磕到底他們跌跌撞撞地扯了證。埃米爾沒辦法圓弗洛里安的教堂夢，新任教皇再開放，不過是可以勉強忍受同性戀而已。但這不影響弗洛里安每月的工資比例固定的一部分依然在對天主教的運作做貢獻。

　　與弗洛里安成為一對，埃米爾覺得自己更幸運些。

　　貧富差距的存在是階級觀念形成充分條件，這點板上釘釘，如同自然法則，根深蒂固朝朝代代地變著表現(xiàn)形式默不作聲地卷土重來。也許不同家庭的小孩子們吃著同樣的飯走在同樣的街道上接受同樣的初等中等教育，但他們截然不同。埃米爾認識弗洛里安之前，看法院執(zhí)行人員，也不過是以自詡前途無量的上司的眼光，看一些注定平凡一生的下屬。從小受到教育如此，他沒得選。

　　埃米爾本是善于利用規(guī)則游戲人間,敢把許多東西踩在腳下的一個渣。卻跌在一個沒文化愣頭青的牛仔褲下，從此隨時任那死人撲倒壓下可勁兒折騰，他迷戀弗洛的結實擁抱，就像他的弗洛喜歡親吻他的發(fā)旋一樣，反反復復，黏黏膩膩的甜；他們都是性格獨立剛強的人，不愛互訴衷腸，生活上也很少體現(xiàn)出依賴，但每每耳鬢廝磨時分都用上畢生所有柔情。感謝有人供他手臂終夜安枕，不再失眠——他男人一開始發(fā)現(xiàn)他這個毛病，心疼得好幾天都話很少，總在走神。

　　中年時埃米爾靠著人脈從了政，如愿以償。歲月碾過，在聚光燈下錄音話筒前舉手投足優(yōu)雅得體，美人依舊，屏幕前的弗洛里安像第一面一樣看直了眼，全然忘了愛人在家的毒舌模樣。卻是選擇了不受人待見的偏左咳派別，氣得埃米爾自家老爹直跳腳。

　　一輩子會發(fā)生多少起起伏伏的事，看多少人與人，派系與派系，國家與國家的分分合合，又哪能一言以蔽之，筆者也不過挑著他們愛情這條主線的脈絡簡短敘述。然而這都不是本文的重點。

　　本文唯一的重點是，等弗洛里安和埃米爾領養(yǎng)的小包子們都結婚生子退休搬到鄉(xiāng)下后，偶爾和鄰居嘮嗑被問起生活中很糟糕但后來變得很美好的一天，四目相對意味深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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