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怪物。

　　他是個(gè)怪物。
　　受人唾棄，被人恐懼，生活在厭惡和詛咒聲里。

　　他想成為人。
　　有家人，有朋友，有人關(guān)心，而不是這樣每日每夜遭受著毒打和奴役。

　　如果有神……
　　如果有佛……
　　請讓我變成人類吧。

　　他無數(shù)次這么祈禱著。

　　大概這世界的神明和這世界一般的冷漠，他沒有得到任何的救贖。

　　黑暗的日子持續(xù)著，他學(xué)會(huì)了忍受白眼唾罵，學(xué)會(huì)在挨打中保護(hù)住要害讓傷口不那么痛，學(xué)會(huì)了忍耐……和麻木。

　　誰讓……他是怪物呢。
　　被恐懼被排擠，都是正常的吧。

　　他蹲在溪邊，對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流下眼淚。

　　一刻也好，他想成為人類，而不是怪物。

　　頭上的角那么諷刺的立在頭頂，像是嘲笑著他的妄想。

　　下雨了，所以哭的話也不會(huì)被人嘲笑的吧。

　　2、饑荒

　　旱災(zāi)來了。

　　這代表著饑荒、瘟疫、貧窮、逃難的開始。

　　陰影籠罩了村子。

　　沒有人有心思力氣揍他，讓他干活了。

　　他沒有逃走，事實(shí)上無論逃掉哪里，他都是個(gè)異端。

　　他留了下來，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讓村人好過一點(diǎn)。

　　他不吃不喝的尋找到了水源。

　　于是過去的怪物被冠上了「英雄」的稱呼，人們擁戴他，贊美他，認(rèn)為他是能解救大家的神明。

　　無法適應(yīng)這巨大反差的他很不自在，但是能幫助他人的快樂讓他變得非常幸福。

　　他決定離開這里，幫助更多的人，能更加幸福。

　　他偷偷離開了村子。

　　3、世界

　　他想的太過天真了。

　　再被不知道多少次趕出村子，他難過的蹲在路邊。

　　大家的反應(yīng)和當(dāng)初的村民一樣。

　　——不祥之物、異端、妖怪。

　　有人小步的從背后接近，他抱著頭上的角，嘶啞的喊道：“我……我不是怪物……我只是想幫助你們……”

　　不要打我。
　　不要罵我。
　　我不想做怪物。
　　求求你們。

　　比他更緊張的聲音小聲的響起，“對不起……請問，你是鹿神嗎？”

　　他放開手，往后望去。

　　粗布裙子的少女束著松松的兩條辮子，瘦到顴骨突出的臉頰上枯黃無光，她緊張的搓著裙擺，大眼睛有些膽怯的看著他。

　　“鹿……神？”

　　“我、我聽人說過有村子被頭上長角的鹿神拯救過……所以、所以……”她抿著唇角，垂下眼睛不敢看他，臉上一陣哀慟后猛地跪下，“如果您是的話，請救救我們的村子！”

　　“啊……”他失措的站起來，想要扶起少女，卻不知道如何做。

　　沒有，沒有人對他這樣尊重的說話。
　　沒有觸碰過別人。
　　沒有被這樣誠懇的拜托過。

　　即使是原本村子的村民，也是在“要求”他找來更多的食物和水源。
　　——是英雄的話一定能做到吧！
　　——你可是鹿神��！

　　必須，必須要回應(yīng)她！

　　他同樣跪在地上，抖著雙手扶起少女。

　　“我……我知道了……我會(huì)幫助你們的……”

　　他得到了人生里最美麗的笑臉。

　　4、月見

　　少女名為月見。
　　“月見是一種常見的草藥哦……啊，現(xiàn)在的話是看不到啦�！彼邼奈⑿χ�，給他端來苦澀的茶湯，“抱歉，家里只剩有這個(gè)。”

　　“沒、沒關(guān)系……謝謝你�！彼艁y的道謝，幾乎弄灑了手里的碗。

　　“……我只是，”她看著他，臉上有著慚愧，“我只是為了想要您的幫助而討好您，請不必和我道謝�！�

　　“即使無法幫忙也沒關(guān)系，請不要勉強(qiáng)答應(yīng)，畢竟神明什么的……也只可能是訛傳吧�！彼嘈χ嗔巳啾亲�。

　　“啊，我只是，抱著最渺小的希望罷了。希望能有人能伸手拉我們一把……在這樣的地獄……”她仰起頭，目光空茫，“可是，最靠得住的還是自己吧……我是個(gè)懦夫。有神明又怎樣呢……他也不會(huì)睜眼看看這個(gè)世界�！�

　　“我、我不是神……我只是……想幫助別人……我，我不想當(dāng)怪物……”他結(jié)結(jié)巴巴想要傳達(dá)自己的意思。

　　“怪物……”她回頭，看著異鄉(xiāng)人頭上惹人注目的角，微微
　　搖頭，“不，如果您這樣的也算怪物的話……”

　　她指著遠(yuǎn)處，刨開新墳的幾個(gè)人，“那么我們又算什么呢？”

　　月見含著淚顫抖著，“……只能是惡鬼吧�！�

　　淚水一滴滴濺開在干涸的土地，“我寧愿在那時(shí)候死掉算了，與其這樣活下去……”她捂著嘴，因?yàn)榛叵肫鹗裁疵嫔n白，“背負(fù)著這樣的罪過活下去……”

　　那天晚上，村里發(fā)了肉。

　　月見拒絕去領(lǐng)，被闖進(jìn)家門的幾個(gè)人壓在地上掰開嘴巴，煮過的肉塞了進(jìn)去。

　　“臭娘們，裝什么無辜，上次你不是也吃了嗎！大家都是一樣的！別想做什么好人了！”
　　“明明都咽下去了！”
　　“別再假惺惺了！”
　　……
　　…………
　　惡鬼們在嘲笑。

　　5、鹿神

　　他再也忍不住憤怒，從藏身的地方?jīng)_了出來。

　　人們在驚訝過后暴動(dòng)起來。

　　“她窩藏著怪物！”
　　“魔鬼！他們都是魔鬼！”
　　“打死他們！”

　　他忘掉了對挨打的恐懼，仗著長久干重活的體力推翻了涌過來的幾人。

　　“不許！不許欺負(fù)她！”他雙目赤紅，配合著頭上的角就像是真正的惡鬼�！拔也挪皇恰治铮∥也皇恰�

　　“他是……鹿神�！碧稍诘厣系脑乱姃暝闹赶蛩慕�。

　　“鹿神？”“真的有鹿神？”“看他頭上的角！”“我們有救了！”

　　聽到對方是能解救饑荒的神，村民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熱情的圍了上來。
　　“請你一定要幫助我們！”“大家都是被迫的！我們也不想那樣！”“救救我們！”

　　他再次成為了英雄。

　　身后的月見喃喃著落淚，“對不起……”

　　他為難的回應(yīng)著眾人的要求，心里下了決定。

　　他一定要成為英雄，為大家找到水源。

　　他一定要成為月見期望的鹿神。

　　6、水源

　　水源的發(fā)現(xiàn)是在一周后。

　　整日整夜尋找水源的「鹿神」因?yàn)檫^度疲累虛脫在一邊，村民們在為生存的希望歡呼著。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不愧是鹿神！”

　　月見默默為他擦著汗，沒有加入慶祝的人群。

　　“太好了……月見�！彼_心的笑著，看著人群的背影，“我做到了。”

　　他終于不是怪物了。

　　“把別人的功勞全歸功在神之力上……”月見垂下睫毛，“覺得理所當(dāng)然而抹去了所有的汗水和努力，我不覺得很值得開心�！�

　　這樣的人，這樣善良的人，怎么會(huì)是冷酷無情俯覽眾生的神明，他只是一個(gè)……

　　“不要成為鹿神啊�！彼龂@息，“人們的欲望是無止境的�！�
　　這時(shí)候的他還不能理解她的話。

　　他只是傻傻的摸頭，“可是……不是鹿神的話……我沒有名字……”

　　他的名字，一直是「怪物」。

　　“……”她張了張嘴巴，沉默半響，低低問道，“那么，能有幸?guī)湍雮�(gè)名字嗎？”

　　“可、可以……”他手足無措的點(diǎn)頭，因?yàn)榧?dòng)有些顫抖，“你愿意嗎……我、謝謝……謝謝……”

　　他這樣的怪物，也能像普通人那樣擁有一個(gè)名字嗎？
　　太好了……她真是太好了……
　　愿意賜予他一個(gè)名字。
　　他幸福的簡直要落淚。

　　“幸�！彼h(yuǎn)方，“你是帶來幸運(yùn)之人，也希望你能一直幸運(yùn)……幸福�！�

　　她給了他多美好的祝愿。
　　他用力點(diǎn)頭表達(dá)自己的喜悅，僵硬著身子不敢把視線放在她身上。
　　她真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她說他是帶來幸運(yùn)之人。
　　她肯定他是人。
　　不是怪物，不是神。
　　他有了名字。
　　他第一次慶幸起活著這件事。

　　7、阿幸

　　“阿幸。”她這么叫著他，有些憂慮的蹙著眉，“他們……會(huì)把水源揮霍光的，那只是一個(gè)小小的泉眼�！�
　　“沒關(guān)系。”他這兩天一直因?yàn)橛辛嗣稚禈分�，說話也利索了許多，“我會(huì)再尋找新的水源的！”
　　她嘆息。
　　“離開吧，阿幸�！�
　　“人是……不會(huì)知足的�！�
　　他不解。
　　“走。如果你還覺得我能信任的話！”她認(rèn)真地看著他，目光里有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緒。
　　“可是……你……”他諾諾的低頭。
　　他對這個(gè)村子沒有什么不舍。
　　他只是舍不得月見。
　　“我會(huì)去找你�！笔萑醯纳倥归_一個(gè)純凈的微笑�！八裕x開吧阿幸�！�
　　“我……”他強(qiáng)迫自己抬頭和她對視，拳頭緊張的握起，“我會(huì)往東方去！我在那邊等你！”
　　“好�！痹乱婌o靜點(diǎn)頭。
　　他傻樂了一會(huì)，害羞的在比他矮上許多的少女面前垂下腦袋，溫馴的像是一頭真正的鹿，“那我……我一定等著你……月見，我等著你�！�
　　他滿懷期待的重復(fù)著，想象和她能在一起的生活。
　　卻忽視了，少女沒有回答他——
　　“等著我，我一定會(huì)去的。”
　　我等著你！
　　我會(huì)去找你……總有一天會(huì)去找你。
　　我會(huì)往東方去！
　　……好，你就去東方吧。

　　8、歸

　　離開的阿幸沒有走遠(yuǎn)，就在東方大路的岔路等著她。

　　一天，一周，一個(gè)月。

　　他從滿心期待慢慢變得失落、惶恐，直到焦躁不安。

　　為什么，為什么月見還沒有來？
　　她不愿意了嗎？
　　她后悔答應(yīng)了他這個(gè)怪物了嗎？
　　每次的疑問都被自己用力否認(rèn)掉，月見才不會(huì)騙他，月見說會(huì)來就一定會(huì)來！月見最好了，她是最好的人！懷疑月見的自己太卑劣了！

　　可是……可是如果月見因?yàn)槊�，所以忘了怎么辦？
　　一定是這樣！
　　因?yàn)橛辛怂�，大家忙著種地，開荒……一定因?yàn)檫@個(gè)所以忘了！
　　月見沒說……他不能回去吧？
　　偷偷看一眼好不好？
　　偷偷提醒下她好不好？
　　一邊為自己的卑劣羞愧著，他沒忍住心里的思念和焦躁，偷偷回到了村子。

　　沒有，
　　沒有月見。
　　她在哪里？

　　月見？
　　月見！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他能敏感的感覺到周圍生物的氣息，就靠這個(gè)他才能找到稀缺的水源和食物，此刻他能感覺到的就是死氣沉沉……

　　就連因?yàn)樗诘搅怂�，那一絲一毫的水汽也沒有了。

　　他邁開腿，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向月見的屋子。

　　——他們……會(huì)把水源揮霍光的，那只是一個(gè)小小的泉眼。
　　——人是，不會(huì)知足的。
　　——不要成為鹿神啊。
　　——離開吧，阿幸。
　　——我會(huì)去找你。

　　月見……月見！

　　頭上的角發(fā)熱，四肢沸騰著沒有過的力量，他什么都感覺不到，只想快點(diǎn)找到月見。
　　找到他的救贖，他的光，他的月見。

　　9、禍

　　他的月見，他的光，他的神……

　　她賜予他名字，賜予他新生，賜予他光明。

　　她給了他一個(gè)代表幸運(yùn)、幸福的名字。

　　為什么，這幸運(yùn)沒降臨在她身上？
　　為什么，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要被奪走？

　　還給他。
　　還給他啊。

　　村民圍繞著的圈里，他抱緊奄奄一息的少女。

　　“為什么要帶走我們的泉眼！”“你是鹿神�。槭裁磰Z走我們的水！”“都是因?yàn)槟汶x開了泉眼才消失的！”“還回來！”

　　啊，因?yàn)樗吡�，他們才欺�?fù)月見的嗎？
　　因?yàn)槿疀]有了，他們才遷怒到月見身上嗎？
　　為什么……會(huì)是月見？
　　他怎么樣都好，為什么要傷害月見？

　　不可原諒。
　　無法原諒。

　　“誰來……還給我呢……”他輕聲抱著少女，臉頰貼著她的額頭，“誰來……把月見還給我……”

　　“那個(gè)女人背叛了我們！”“她故意指錯(cuò)路！”“她背叛了村子！”

　　“背叛……”他抬起頭，聲調(diào)輕柔，像是怕吵到懷里的少女，“所以……你們才傷害月見？”

　　沒人回答。
　　哪怕是最兇狠的村民，也在他猙獰到可怕的眼神里退縮了。

　　“那就還給你們吧�！彼⑿χ焓�，鹿角閃爍著不詳?shù)募t光，“你們給月見的傷害……統(tǒng)統(tǒng)還給你們�！�

　　10、祈禱

　　『阿幸，別難過，別自責(zé)，這是我自己作出的選擇。
　　早在被逼著吃下那塊肉起，我就沒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我想，作為一個(gè)人而不是一個(gè)野獸活下去啊。
　　其實(shí)，看到你的時(shí)候，我是有點(diǎn)害怕的。
　　沒見過的事物，人都會(huì)害怕對不對？
　　可是，你的眼睛那么溫柔，我想，你一定是個(gè)很好的人……就算外表再奇怪，也是個(gè)很善良的人。
　　沒人有你那樣干凈無害的眼神。
　　所以，我自私的把你帶到村子里，自私的給你冠上鹿神的稱呼，因?yàn)槲业淖运剑屇闶芰四敲炊嗫�，對不起�?br>　　你什么都不計(jì)較，看誰都覺得是好人，你那么認(rèn)真的幫助別人……
　　你不該被我們這群人，這群惡鬼拖累。
　　他們會(huì)要求的更多，豐饒的土地，財(cái)富，長壽……快走吧，不要再接近人類，也許你真的是迷路在人間的鹿神，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
　　如果有可能，我一定會(huì)去找你。
　　對不起，騙了你。
　　能為你做到的最后事情，就是讓他們再也找不到你。
　　離開吧……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吧。
　　善良的鹿神�！�

　　【月見，別走，別離開，別拋棄我。
　　我不要做鹿神，不要做英雄，我寧愿做最初的怪物。
　　最起碼……你不會(huì)因?yàn)槲矣龅絺Α?br>
　　為什么，承受傷害的不是我？
　　為什么，要報(bào)應(yīng)在你身上。
　　我不應(yīng)該苛求救贖的……我不該那么貪婪。

　　如果有神，如果我的力量來源于神，我愿意還給神所有一切……力量、生命、靈魂，所有的都還回去，請把月見還回來。
　　讓我做回那個(gè)沒用的怪物，讓月見活下去……
　　求求你月見，睜開眼睛。
　　求求你……不要走�！�

　　11 、句號(hào)
　　——《山神的傳說》——
　　傳說，在森林里迷路的人，會(huì)遇到騎著鹿的白裙少女，少女會(huì)為無助的人指明回家道路，她能讓樹木讓路，驅(qū)走野獸蛇蟲，讓月光照射在路上，庇護(hù)著每一個(gè)人。久而久之，被保佑過的人們，稱呼她為山神，為她建立了廟宇，游人們會(huì)在出門前向她禱告，還有人會(huì)把騎鹿的少女形象做成神像供奉在家中。

　　“噗哈哈哈哈哈……山神！”她笑倒在床上錘著枕頭，“還有這樣的謠言�。。　�
　　黑發(fā)的男人帶著寵溺把她手里的書收到一邊，“只是無聊人們的臆想罷了，哪里就有那么好笑�！�
　　“可是……可是……”她打著滾笑到流淚，“明明是主角的你卻被傳成坐騎啦哈哈哈哈！”
　　“我什么都無所謂�！辈蝗缯f比較開心，因?yàn)闊o論在哪個(gè)傳說，他和她都聯(lián)系在一起。
　　“哈哈哈之前還有你是禍津神的傳說！降下疾病和懲罰的惡神哈哈哈哈！”
　　“我難道不是禍津神？”
　　“怎么會(huì)是禍津神啦！阿幸可是能帶來豐收與幸運(yùn)的鹿神啊！”
　　“早在我第一次對人類降下災(zāi)禍既不是了。”面不改色撒謊，神是不會(huì)因?yàn)閼土P人類而‘失職’的，他的‘失職’是在違背萬物規(guī)則想救回她的時(shí)候……
　　“那又不是阿幸的錯(cuò)……”哼唧著抱過來，“哎呀不管怎樣不做神也挺好的，就是壽命太長……每隔幾年就要換身份……”
　　“對不起……”如果不是因?yàn)樗脑竿�，她又怎么�?huì)被迫陪他度過這漫長的歲月？
　　“為什么提到這個(gè)你就抱歉？我很開心啊，死過一次還能盡情的活著，還能和阿幸在一起……真是最幸福的事情啦。”月見笑得很燦爛。
　　“啊�！彼参⑽⑿ζ饋恚拔乙�，覺得很幸福�！�

　　感謝你回到我身邊，感謝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感謝……漫長的時(shí)間有你做伴。

　　她在他臉上啄一下，“今天是你做飯啊阿幸~”
　　“嗯，想吃什么？”
　　“雞翅排骨紅燒肉！”
　　“好�！�

　　讓我用盡所有的靈魂和生命，守護(hù)你，照顧你，愛著你……直到我們一齊走到此生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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