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誕生于人類的愿望。

　　無論善惡，只要……這真的是某某人的愿望的話。

　　那么，她也誕生于此么。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

　　彼時穿著振袖和服參加高天原神議的粉發(fā)少女卻無可避免得遭到其他神明的漠視。

　　——在人類社會如枷鎖一般的等級在所謂高高在上的神明之間依然適用。

　　——只因她是貧乏神。

　　“唔……真是的為什么不讓我建神社啊!就算我是貧乏神但是我還是有錢建神社的�！鄙钪约盒凶哂诖税杜c彼岸的夾縫的貧乏神非常不在意地在熱鬧的街道上搖著扇子大嚷起來——嘛反正她只要不做什么喪心病狂奪人眼球的事情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那時候大約是日本鐮倉幕府時期，大名爭霸導(dǎo)致百姓生活困苦。但是再怎么說人都是要吃飯的。

　　“新鮮紫菜大降價！”

　　“蘿卜腌菜處理了喲～又便宜又好吃的腌菜～不好吃歡迎砸場子啊這個就算了！”

　　“媽媽我想吃梅干飯團～”距她挺近的地方一個小孩子扯著他母親的衣角。

　　“蘇太別任性，那可是貴族吃的食物……我們貧苦人家……”他母親大抵被他鬧煩了，把小孩子抱起來安慰道。

　　“什么貴族啊不過就是穿得比我們好點嘛�！碧K太嘟著包子臉不服氣的樣子。

　　差距遠(yuǎn)不止如此喲蘇太君。

　　圍觀了全場的貧乏神團扇輕搖一臉無奈。要是你今后成年將會明白吧，貴族到底是如何用他們與生俱來的權(quán)利操控眾生宛如螻蟻。

　　畢竟……

　　“要是夫君能賺到更多的錢就好了。”那女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們家里這么慘全是因為貧乏神�！�

　　她嘴角慢慢繃直，持扇之手逐漸加力也絲毫未覺。

　　果然……不管聽到多少遍。心底好像被針刺中的感覺絲毫不會減少。

　　汝為貧乏神。

　　她究竟是為什么被賦予力量降臨人世？就是為了成為供世人逃避痛苦的借口？

　　她下意識掃過身上的浴衣，眼神不由更加黯淡。要是像天神或是毗沙門天的出眾神明，現(xiàn)在正值夏日祭好時候呢……

　　明艷如火的高大鳥居照應(yīng)在晴朗蒼穹，通往神社的層層階梯已被巫女和神官悉心打掃過不落塵埃。

　　祭壇應(yīng)該也已搭好，或許可以依附在身著重重華服的信徒上進行神啟。

　　可是作為貧乏神的話，不會有這種讓人們寄托信仰和意志的場所。

　　同理，也不存在追隨的神器——就算已身為亡靈的存在但……

　　“吧嗒�！必毞ι裣蛳驴慈�，手中團扇已斷成兩半。

　　“嘖與其擔(dān)心這有的沒的還不如先說這扇子什么破質(zhì)量……”她試圖將扇柄和扇葉重新粘起來，未果�！跋麓我欢ㄒI把像樣的牢固的扇子！”她把臉頰嘟得鼓鼓的。

　　下定決心要找到一把質(zhì)量上乘的扇子的貧乏神眼睛東飄西看，最后定格在不遠(yuǎn)處店鋪下的一個男子身上。

　　身材高大胡子拉茬，一眼望去約莫二三十年紀(jì)……的死靈。

　　明明正值壯年呢……等下，是死靈的話就能當(dāng)神器吧，看他身上也沒有被安無沾染的痕跡……我可以讓他作為我的第一個神器！

　　剛才還一幅懨懨模樣現(xiàn)在滿眼小星星的貧乏神不知不覺思維已經(jīng)跳轉(zhuǎn)到“我也有神器了www”奇怪領(lǐng)域。她邁步像只兔子一樣蹦噠起來，額上碎發(fā)隨動作輕舞。

　　——“你絕不可能擁有神器�！�

　　“……風(fēng)太大我聽不清楚！”

　　離那個男人……還有三步。

　　他回頭發(fā)現(xiàn)一只歡脫的兔子(？)以極其愉悅的神情向自己奔來，瞳孔微縮。

　　她縱身躍起，周身泛起暖金色的漢字殘影。
　　眼睛微闔，指尖在空氣中滑動，神器的賜名儀式即將開始。

　　“給予亡去之后無法安息的你以容身之所。吾名，貧乏神。”

　　“舍棄舊有之名，拾吾假名，伴吾左右�！�

　　“名為黑，器為黑，以汝之新名，化吾之神器。”

　　“黑器！”

　　“……好漂亮，這就是黑器啊……”睜眼，手上所持的是一柄極其華麗的黑色扇子。

　　“不過沒見過這樣的款式呢……是來自異國的？”但不管怎么說，好像很耐用……！

　　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某些影像。

　　誒……什么？

　　“所以說你是收我做神器的神明大人啊……”在一番簡短的交談后，肩上留有“黑”字小篆的男子抱臂看她。

　　“對，”她突然插了句，“你還記得生前發(fā)生的事么？”

　　“不記得了。”他搖頭 ，“雖然已經(jīng)明白自己身為已死之人，但對之前的事……”

　　她默然，方才還存在于腦海中的沖天火光似乎又一次洶涌，她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那個男人從頑劣少年蛻變?yōu)樯硇雾犻L的男子，對那個相貌與他肖似的孩子露出溫和而又整肅的表情，她以神明的姿態(tài)俯瞰，懷揣不知各種的心情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火海只為挽救他的血脈。

　　“……如此的話也不必執(zhí)著于往事。存在于現(xiàn)在才最重要呢�！�

　　“倒也是�！便读似�，他笑道。

　　不記得也無所謂，反正……我會幫你好好記住的。

　　“對了～”貧乏神笑地眉眼彎彎。“你幻化的器物要是此間沒有的話，那說明我們非常投緣么！今后要多多指教！”

　　“那個，你……”

　　“我是貧乏神～”貧乏神笑得人畜無害，露出尖尖的虎牙。

　　大黑臉上很明顯地浮現(xiàn)出不滿的神色，“這名字很過分�。　�

　　“……啥？”

　　“你應(yīng)該取個更好聽的名字啊。比如……呃，福�！贝蠛诿亲�，“小福。”

　　很多年之后，惠比壽小福坦然告訴一個人類，她那時候真的很高興。

　　終于出現(xiàn)了，不是將我視作貧乏神，而且女性神明的存在。

　　現(xiàn)名為小福的神砥在郊外買下了一處和居，和某個神器開始了幸福(？)的同居生活。

　　當(dāng)然這對某個實則身為道標(biāo)的神器來說無疑是噩夢的開端……

　　比如……

　　“大黑～我想吃天婦羅～”叼著一塊飯團的小福拽著榻榻米在走廊上滾來滾去，“飯團味道太淡了�！�

　　“你又不是人類本來就不需要進食……”大黑坐在臺階上拿著一缺了腿的矮桌在修，“等會再說�！�

　　“可我想吃嘛～”依舊滾來滾去。

　　斷了的桌腳義正詞嚴(yán)地聲明它不愿再回到桌身大家族的懷抱，折騰片刻，大黑放棄把桌腳拴回桌子的想法�！拔业葧o你做�！庇眉�(xì)木條加以固定試試，實在不行當(dāng)個大號搓衣板也是可以的……

　　衣服被人拽住，低頭，對上一張癟嘴楚楚可憐的臉。

　　“嗚……”眨巴眼睛。

　　沉默。“……我現(xiàn)在去給你做。”他起身，把手上的桌腳拋在木料上。復(fù)彎腰拈起他女神沾在臉頰上的飯粒。

　　“大黑最好了～”小福歡呼。

　　十分鐘后，某個面色不善的男人從廚房探出腦袋，“小福�！�

　　“嗯？”

　　“為什么面粉上都是水？”

　　“屋頂漏了�！焙敛华q豫。

　　大黑抬頭看看可以用“堅不可摧”形容的屋頂，按著腦袋一陣無言。

　　又比如……

　　“大黑最近辛苦了～”粉發(fā)少女把下巴靠在大黑肩上，她只松松扎了個髻，未舒好的頭發(fā)垂于頸側(cè)。

　　放下茶碗，“……你終于覺悟了啊�！背蔀樯衿骱笕说纳砥谝呀�(jīng)不怎么有所感覺，但面對他的這位傻乎乎女神每天干出來的要他善后的事，大黑覺得他實在是欣慰到茶梗都豎起來了。偏過頭，在她腦袋上揉了揉，“但是，能為女神大人做事，我很高興�！�

　　“大黑～”小福聽了之后貌似很感動，但大黑總覺得她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似乎是要驗證他的猜想。眼睛往戶庭一掃，草地上的不少花被一把剪子剪成了“我命休矣”的造型，大黑突然認(rèn)為自己的直覺簡直了。

　　某天在庭院的小福已經(jīng)認(rèn)真地發(fā)呆很久了，在一旁大掃除的大黑不由問她想什么呢。

　　總算回過神的小福接了句，“這里好安靜呢……”

　　“也許吧�！贝蠛谙赐暌路谥е窀�，聞言回道。“畢竟我家神明大人是貧乏神啊�！�

　　“可是就算是在郊外也很冷清的說……沒人來玩�！�

　　“我可沒覺得冷清……也是，連小孩子都很少來。”大黑想到最近門可羅雀的樣子，扯嘴角。

　　小福聽到“小孩子”時不由愣住，想到他生前的一些事，試探問道,“大黑想要個小孩？”

　　“沒有啊，”大黑神色如常，“小孩的話……畢竟自己死了啊�！彼约疑衩魑⑽⒁恍�。

　　“討厭啦～”

　　話是這么說，側(cè)頭瞄了眼他的表情。

　　……果然是很在意呢。

　　某個外表萌萌的少女神明看著自家神器難得郁郁的側(cè)臉，在心里嘆口氣。

　　沒過幾天，就從街上又拐回一個小孩神器的她笑臉盈盈希望能看到大黑高興的樣子，卻沒想到他眼底的復(fù)雜苦澀更甚。

　　她的笑容僵在那里。

　　……還是帶給他痛苦了嗎？

　　“還是個……孩子呢�！彼押⒆优e過頭頂，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打斷了她的飄飛思緒。

　　聽不出悲喜，尾音稍頓將一腔感情堵在心里。

　　算是……接受了的意思吧。

　　然后就是無比正常的介紹身份等等，雖然因為某人的口誤造成了一個小插曲但總體來說還是和諧的。

　　“我是你……父親。這位是……”他指向小福，她正搖著扇子看著大吾----那個小孩神器�！笆巧衩餍〗�(kan mi san)……那個我是說神明大人(kan mi san ma)。”話方出口才憶起日文中的“神明小姐”和某個稱呼的相似，不由手足無措。

　　“我是你父親的神明小姐(kan mi san)，”沒曾想她自顧自接下，意料之中受到大黑詫異的眼光，“從今以后好好相處吧～”

　　“嗯哪！”

　　“……為啥你會同意這么稱呼啊�！�

　　“因為這個稱呼很好聽啊我也想被人當(dāng)作老婆一樣呵護~而且這樣的話更方便吧。”

　　“……”聽著沒錯但好像有一個奇怪的東西混進入了……

　　神明，神器，二者均為行走于夾縫中的存在。最能打磨人的時光在他們身上無法逗留分毫。只能于漫漫的時光洪流中負(fù)手淡看滄海桑田。

　　將老的彷徨，即逝的痛苦，人一生中最刻毒的詛咒在他們身上喪失了魔力。

　　這份無盡的永恒或許使無數(shù)世人趨之若鶩，但對設(shè)身處地者，莫不是蝕骨的溫柔鄉(xiāng)？

　　因為無論他們怎樣祈求不被人遺忘，最終的結(jié)局也不過是看著曾與之交心的人和自己擦肩而過漸行漸遠(yuǎn)。

　　無論如何。

　　存在于時空的夾縫，即是意味著不被任何次元所接受。

　　沒有一個世間，是他們的容身之所。

　　幼子無法理解此中的深意，但大黑懂。

　　但即使懂又能改變什么？他們只能坐看天地蒼茫直至眾生化作須臾為止。

　　看著那個叫他做“父親”的孩子，他有著黑耀石一般明亮純凈的眼，透過這雙眼睛似乎能洞察他內(nèi)心的最不堪一擊的地方。

　　大吾將永遠(yuǎn)保持孩童的樣貌，直到永遠(yuǎn)。

　　他什么也做不到，做為他的父親，他什么也不能為他做。

　　大吾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

　　他們……都不會再有未來了。

　　神器負(fù)面的情緒會刺傷主人，所以當(dāng)暗紫色的安無出現(xiàn)在小福的脖子上時，她其實沒多驚訝。

　　安無迅速擴大，鉆心的疼痛讓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將大吾逐出門……果然被討厭了呢。

　　她是不是做錯了？

　　她的腦子里滿是大黑時化的樣子，全身上下長滿了駭人的眼睛，咕嚕咕嚕轉(zhuǎn)動。

　　可是……她只是想救大黑啊……

　　寒夜中，凜然光華閃過，似乎將某樣?xùn)|西斬斷。

　　澄藍(lán)色眼睛的禍津神收刀入鞘，言語淡淡的聽不出感情�！耙呀�(jīng)不會再感到痛苦了。”

　　“謝謝……”他下跪向那人行禮。轉(zhuǎn)身步入黑暗。

　　拔鍥，道謝，回家，夜空已由幽藍(lán)變得微微發(fā)白。

　　將倒在院子里的貧乏神抱入屋內(nèi)，拈好被角。

　　打掃庭院，準(zhǔn)備早飯。

　　折騰完各種事情后，天已然大亮。他端早飯去她房間，拉開屋門一看，那個昨晚遭受安無的神明已經(jīng)醒來，元氣滿滿但眉眼間仍有一絲疲憊。

　　“早啊大黑。”

　　“吃飯吧�！�

　　之后是漫長的沉默，只剩下間或的餐具碰撞聲。

　　大黑安靜地看她吃完，退出去收拾，大約一根香工夫，方進，對她行了個大禮。

　　“請放逐我，主人�！闭f得異常平靜。

　　或許這是第一次吧，他對她如此稱呼。

　　“不要�！毙「０杨^偏向院外，庭院還是非常整潔，可以看出是某人悉心打掃的功勞。

　　“理由�！�

　　“大黑做的菜很好吃，還有神器時的扇子很好看=w=”

　　“能做到這樣的神器，你今后也會碰到�！贝蠛趪@氣。

　　“但是能稱呼我為神明小姐的神器，或許不會再有了�！�

　　安靜片刻，他的聲音才慢慢傳來，“就算是那個稱呼，我還是……”

　　“你是人類吧，既然是人類那么犯錯也無妨�！毙「０瓷纤募纭�

　　“記得嗎？那次神議�！�

　　難得擁有神器的貧乏神參加神議，結(jié)果因為盜用惠比壽的惹出了不小的風(fēng)波。

　　從會場離開，她嘟著嘴喃喃，“是不是做錯了呢……”

　　然后頭發(fā)被一旁伸過來的手揉得亂七八糟。

　　“不要迷茫，小福�！�

　　“你是堂堂正正的神明�！�

　　“是貧乏神……”

　　“那夜斗神就不是神了嗎？”加大揉頭發(fā)的力度。

　　“倒也是……”

　　“要堅信啊——你所做的，是善。”

　　“身為神明，所做的皆為善。那么我選擇大黑你為我的神器，即是正確的。

　　而我相信你是正確的話，你就是正確的�！�

　　她說得天經(jīng)地義，仿佛這是最普通不過的道理。

　　“……”很奇怪啊……被自家神明堵得說不出一句回嘴，可心里，卻有種莫名的高興。

　　“吶，留在我身邊吧�！�

　　她輕輕說道，嘴角彎彎露出尖尖的虎牙，一如當(dāng)日他們初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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