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是在回想過去，但更多的時候是在想若是沒有遇見你，我的人生會怎么樣？或許會更不堪，更低賤，又或許過得非常好，衣錦還鄉(xiāng)？但不過是想想罷了，我一早就悟了：人生的魅力就在于沒有如果！
　　現(xiàn)在我一個人住在你所稱的我們倆人的愛巢里，可以說是心如止水，沒有更愛你的感覺，但也不會完全忘了你。在如今，我可以告訴所有人：我過得很好。我很快樂。
　　也許是年紀(jì)大了，回憶多了就經(jīng)常會記起一些年輕時候不曾在意的細(xì)節(jié)，比如你看我時那發(fā)亮的眼睛，揚起的嘴角，矯健的四肢，飛揚的白襯衫，咦，好像有什么不對，可能是隔壁老王的孫女最近老念叨什么白襯衣的少年吧，果然還是年輕好阿，永遠(yuǎn)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就像當(dāng)年的你，不畏流言，不畏權(quán)威，只知道捍衛(wèi)自己所有，我至今還記得，你的回答“這是我的幸福！”，你的父母友人都不解為何一個孝子一個打小的三好學(xué)生五好青年怎么就喜歡上了男人，不愛紅妝，還一副以非卿不可的決絕與所有人為敵？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把你那句話記在了心底。
　　你一直是一個戰(zhàn)士，我知道的。但是后來我卻慶幸你戰(zhàn)死，而不是像我一樣活到如今。我真心慶幸你死在了我的前頭。真的。我不太信關(guān)于什么輪回什么黃泉路之類的說法，可是你信，還曾信誓旦旦說如果我先走，千萬不要等他，因為舍不得我在那兒吃苦；但若是他先走，他必定會等我一起走過那黃泉路。我不希望你在那兒等我，太苦太累也太寂寞。以前讀《與妻書》的時候，你說你也有跟作者一樣的想法“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我而死”。你總覺得我需要被保護(hù)、被寵愛，不夠堅強。讓我想想，我當(dāng)時怎么說來著，要跟你同生共死？不，不，不，這不是我說的，是隔壁老王孫女看的韓劇中男女主角說的。我當(dāng)時說：我會活下去。果真一語成讖！但我不后悔。
　　思緒太亂，往往在做著其他事的時候就想起你，也許是沒剩幾日的關(guān)系，老是突然想起你。你死之后，我?guī)缀鯖]再見過你父母，之前的種種討好乖巧，在你走后，似一陣風(fēng)吹過，煙消云散。有一次在和新交的男友喝咖啡，遇見了年邁的兩個老人，他們，怎么說，似乎很生氣，可能是覺得我對不起你，也可能是覺得我不值得你對我的好，一副要打人的樣子。我想你估計會不愿我們起沖突就跑了，是的，我跑了。你知道的，我從不愿你為難，哪怕你不在。不顧其他或惡意或疑惑或好奇的眼光，獨自離開這場鬧劇一般混亂的場景。終于清凈了。
　　想起你微笑的樣子，想起你睡著后的樣子，想起你快哭的時候隱忍的樣子，想起你越來越多的面貌，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你，沒想到臨死前會一直回想起你。也許我會再一次見到你，在天堂抑或地獄，或者還是在人間，而彼此都不再記得那些我們認(rèn)為會刻骨銘心的過往。
　　我覺得有必要重新理清楚我們的開始和結(jié)束。
　　大學(xué)伊始，我對你一見鐘情，但是我不敢進(jìn)入你的世界，你是那么美好，我怕我舍不得離開。接下來是很狗血的劇情，你跑過來對我表白，你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里，我無法抗拒。自此彼此的愛恨聯(lián)系在一起，變成一股亂麻。你說你要出柜，你說我們要光明正大在一起，你說我們只要在一起就不怕那些流言蜚語，你說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可以你說過那么多，也的確為之而努力，父母朋友對你的執(zhí)拗毫無辦法，只能任由你施為，在他們眼里這不可能長久，你早晚會離開我，你值得更好的未來。我承認(rèn)，我自私，我只對你說“只要你不先放手，我就不會離開！”而沒有任何作為，只在你為難的時候讓步，我不愿你因我而為難。然后，事情怎么發(fā)展來著？哦，你很高興。你為了我們更好的未來在工作中打拼，在家人朋友間斡旋，在我的身邊永遠(yuǎn)溫柔體貼。你在郊區(qū)貸款買了一套房子，精心布置了這個屬于我們的小家，我們都很滿足。眼看著你快三十歲生日了，你父母叫你回家吃飯，我雖不舍但也不愿讓你為難，你是如此深愛你的父母。況且，你父母話說得很明白，他們含辛茹苦撫養(yǎng)你長大，你的出生日本就是你母親的受難日，于情于禮都不該撇下父母。
　　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呢，我記不太清了。好像是你好久好久都沒有回來過我們的家，我雖然心焦但不想給你添麻煩，就一直在家里等你回來。只是有一天我看到報紙上鋪天蓋地的消息——你要結(jié)婚了！我不知道那時候想著什么，或許什么都沒想，只是腦子里只浮現(xiàn)出你溫暖的笑容。我確定你愛我，我確定你有苦衷，但是，我很難受，我無法原諒你。對不起，我無法原諒你。
　　我看見你差人送來的信了，字字情真，你說父母以死相逼，你說你和那位女子已有協(xié)議，你說還有很多對不起，還有很多我愛你。我信你說的所有，我只是不相信一直是個戰(zhàn)士的你也會有妥協(xié)的一天，也許我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過這么快。
　　后來怎么樣了？后來我從未再見過你。只是聽說你有了孩子，聽說你離婚了，據(jù)很多人說你在找我，我相信，只是已不想再見你，沒有你我很好。后來聽說你死了，死于自殺。我沒有參加葬禮，也沒有到你的墓前看過你。我以為我不在意了，我以為我早已忘記了你。
　　離開這個城市將近二十年，所有往事都成了云煙，你的面容早已模糊，名字我都快忘了，只記得曾有一個你。逛著逛著，走到了那個地方，你說是我們的家。只是現(xiàn)在家里沒有了我們。我走之前什么也沒有帶走，包括房子的鑰匙。老王居然沒有搬走，依然住在隔壁，他把我們家的鑰匙給了我。他什么也沒說，我亦什么也沒問。我見過那個孩子，你的孩子，長得與你一般模樣，只是他不愛我，我看得出他討厭我。與你相似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飾的厭惡，我很受傷，不過沒關(guān)系，我還是很喜歡他。
　　我住了下來，房子里好像沒什么變化，時間過了太久，就算有變化，我估計也記不住了。
　　我會去交男朋友，我會去419，很多很多事是你所熟悉的那個我不會做的，我都做了。你會不會傷心，過去你熟悉的那個我被我拋棄？
　　老王在前兩年也走了，他說希望我開心點，我跟他說我過得很好，我很開心。我度過了極好的一生，沒有什么遺憾。
　　現(xiàn)在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清醒的時間不多了，單單是回憶你就已經(jīng)很耗神了，后來我干脆什么也不想了，時間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早些年還可以說是物是人非，現(xiàn)今連過去熟稔的物事都面目全非了。
　　老王的孫女知道這些早已消逝的過往，她問，為什么當(dāng)時我要離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不走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或更美好或更不堪。只是從沒有如果。我只是太自私。
　　剛剛你的孩子來過了，我忘了他叫什么，就如我不記得你叫什么。我知道他不是你。只是很高興世上還有一個人與你如此相似，延續(xù)你的血脈，不會忘了你。
　　我從不后悔遇見你，也不后悔離開你，更不會后悔回來。
　　我度過了這極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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