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全
我叫趙卿明,愛卿的卿,日明為昭的明。
我不知道父皇在這個名字上傾注了何種情感,如果我可以望見,那日金明湖畔,他從內(nèi)侍手中接過新降生的皇子,小心翼翼地抱著,臨風遠望,深秋最后的雨,寒柳斜飛。
遠遠踱來的藍衫少年,淡煙微雨里,撐開一把紫竹柄的紙傘,與他相視淡淡一笑。
內(nèi)侍不懂,父皇何故以不祥的詞匯給他的第一子命名。父皇解釋說,卿明,愛卿的卿,日明為昭的明。傘外掠過倉皇南飛的雁,撐傘之人欣然俯視著我,不語。
父皇與雁有著不解之緣。先皇手把手教他射出的第一支箭,讓他親眼目睹,飛翔的生命如何墜落,墜落在他過早接近尾聲的童年。那只渾身蒼青唯有額頭雪白的雁,我想知道,它于父皇年幼的記憶,該是何種隱痛。
箭傷滲出的血色,散發(fā)著冷殘的微光,云臺山的溪水也不能洗去。其時,父皇方為七歲的孩童,獨自向著溪流湍急的深處,茫然失措地一徑狂奔而去。
有個碧衣長劍的俠士救了他,把他從冰冷刺骨的水中凌空抱起,帶回岸上。他替年幼的父皇拭去額上的水跡,用披風將他裹起,他說,你叫什么名字,我?guī)慊丶摇?br> 父皇不記得他的模樣,只說后來的御前護衛(wèi)與他神似,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像回家。
從那以后,我的父皇從未箭傷過任何一只雁。從每一只雁的墜落,他看到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死去,而屬于宋朝未來國君的生命卻在他身上日復一日地飛速生長,以一種他絕不愿意的方式。
父皇十七歲那年深秋,云臺山霜林如醉,遷徙的雁群蒼茫向南。有碧藍的衣袂掠過林梢,接住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射向雁群的飛矢,以及那只未被射中而搖搖欲墜的雁。一瞬間時光倒轉(zhuǎn),恍惚十年前飛揚過的碧衣,長劍陸離,俠士救起溺水的孩童,凌空飛渡。
藍衣少年翩然落在父皇馬前,玉樹臨風。他將箭和受驚的鳥兒交還給他,說那只雁受了傷,聽到弓弦之聲,驚嚇過度而墜落,請父皇不要傷害它。父皇的回答不明所以,他說,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
父皇收留了受傷的雁,臨別,將那支箭贈與藍衣少年。箭上赫然刻著“東宮”二字,少年謙然下拜,稱“太子殿下”。太子的微笑深邃明亮,揚鞭回馬,絕塵而去。
那是,他與父皇的初遇。
我所能接觸到的典籍史冊中,并無關(guān)于他的只言片語,而于父皇四十二年綿長曲折的帝王生涯,他的存在卻不容抹煞。
先帝離開得猝然,把大宋千里江山留作父皇的成人禮物,連同一位把持朝政的顧命大臣。父皇即位之日的第一紙圣諭,是宣詔云臺山接受贈箭之人入宮伴駕。有誰忍心拂逆年輕君主這微不足道的旨意,襄王沒有,他也沒有。
父皇是悲傷的,他的微笑常常浮現(xiàn)秋水般的哀感,那是與生俱來的孤獨,即使君臨天下也不能彌補。而他的來臨成為父皇生命唯一的一次綻放,綻放如金明湖畔煙柳斜飛的暖春。
先帝臨終殷切的托孤給父皇的臨朝帶來無可抗拒的圍困,父皇需要一脈完全屬于自己的勢力以沖破它。他大約很早洞悉父皇的艱難處境,他高貴而不動聲色的悲憫,從未拒絕父皇任何超越君臣之誼的親信與依賴。
那些云臺山上策馬并轡指點江山的日子,那些金明湖畔攜手漫步秉燭長談的日子,懷南閣內(nèi),長笛明月,撫琴拭劍的夜晚,朝天闕上,寒山日落,北雁南飛的遲暮。他之于父皇,出為賢臣愛將,入為良師益友,在絲毫不加戒備的朝夕相處中羈絆日深。
我不知道,那時父皇的任性,他的縱容,在很多年后,他們可曾追悔,而當其渾然不覺之時,結(jié)局即已無可挽回。
他如玉如虹的性格深深感染著父皇,在每一清晨臨朝的俯仰顧盼中,在每一諭旨雋秀飛揚的字里行間,逐漸流露出一種清曠超拔的帝王威儀。
曾經(jīng)蒙受先帝臨危托孤的襄王終于忍無可忍。
一首隱諱而惡毒的歌謠,沿青石板鋪成的永巷飛出宮墻,飛向街頭巷尾的茶幡酒旗,飛入嬉鬧孩童稚嫩的言語——肅肅南飛雁,落彼昭陽殿。他年梧桐雨,今朝長門怨。
他被父皇特殊的親近與信賴卷入一場無謂的戰(zhàn)爭,四面都是敵意。朝中對峙的勢力,襄王的幕僚和曾經(jīng)的東宮屬臣,以及新君親自提拔的學者文士,莫不對他懷著惡意的想象,把他孤立且放逐于朝堂之外。
那些意在言外的冷嘲熱諷,那些不置可否的側(cè)目而視,他該怎樣忍受。那些流言如流水的時光,他是怎樣一如既往守護在父皇身旁,淡定而坦然。
年少天真的父皇在流言蜚語中一夜長大,他離開懷南閣的琴劍蕭瑟,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初夏之夜臨幸了一位美麗的才人。父皇的妥協(xié)是明智的,他的刻意與他疏遠,使襄王以“清君側(cè)”為名的重掌大權(quán)終究未能如愿以償。
那位美麗的女子后來成為我的母親,我不知道父皇是否愛她,但我時常清楚地意識到,我之孕育并非緣于愛情,至少,并非緣于父皇對母親的愛情。
他和父皇之間的冷戰(zhàn)就這樣開始。他的預感何其敏銳精準,于這場如入無物之陣的暗戰(zhàn)中,比父皇更早察覺了那種超然于君臣情誼之上的情緒,在他們孤立無援的同仇敵愾中與日俱深,像懷南閣下青蔥蔓草無聲無息的生長,肆虐而瘋狂。
他在風言風語洶涌澎湃的漩渦中從未遠離我的父皇,卻在敵人偃旗息鼓雨過天晴后執(zhí)意離去,其中緣由彼此早已心照不宣,故而父皇執(zhí)意不從。
那是一種怎樣的針鋒相對。他與父皇,在人前一致對外,朝堂上的每一次對視,每一個微笑,默契得如同一人;卻在遠離人群的深宮,深味著彼此的孤獨而絕不援手。越是勢均力敵,就越平靜,平靜如深冬一泓冰凝的寒潭。而懷南閣下的青草,攜著毀滅一切的力量決堤蔓延,如此淡漠的疏離也無從抵擋。
父皇在襄王勢力和東宮屬臣矢志相抗的夾縫中艱難為政從不示弱,卻在與他曠日持久的相持不下中內(nèi)外交煎心力交瘁。那個深秋的早晨,云臺山最后的雁群掠過華陽殿的琉璃飛檐,父皇猝然暈倒在朝堂之上,他至此,向我的父皇徹底妥協(xié)。
父皇說我的降生為他挽回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而在我看來,那不過延緩了他們最終的離別而已。那段憑空降臨的、回光返照般溫柔而短暫的時光,始于金明湖畔柳岸風堤,紫竹柄的紙傘下,父皇與他破冰一笑。
那道青石板的永巷,漠然的宮墻撐一線遙遠的天空,足音回蕩。我想,我應該見過父皇與他在此徜徉的身影,不過那時,我為蹣跚學步的嬰兒,尚未記事。
父皇說他的來生,想要成為一只鳥,飛出那道宮墻,往云臺山,歲歲初秋,隨著遷徙的雁群,倉皇南渡。他說,他心目中的賢明君主,有最寬廣、最博大的胸懷,可納百川,能容天地,宮墻,不過是點綴其間的裝飾而已。
他的冷靜與睿智,父皇的清醒與平和,把一份相濡以沫的君臣之誼暫時控制在恰到好處的邊緣,不再勢若燎原地肆虐蔓延。
我的命名何其浪漫,只可惜,父皇之外,沒有人會直呼我的名字,母親從來不會,她寧愿稱我“太子殿下”,也不愿觸及那揚聲疊韻中呼之欲出的、溫柔而含蓄的情愫。
母親的一生,是父皇錦繡屏風上的杜鵑鳥,玲瓏典雅,卻不真切。父皇終生未曾立后,而她之為父皇長子的母親,淑儀遠播后宮。她對奴婢們微笑,寬恕一切來自深宮的怨妒,卻對他與父皇的君臣之誼懷有敵意。
母親以與生俱來的敏感和聰慧,在他與父皇不著痕跡的君臣之禮中,過早感知到何為真正的愛情,那是一個后宮妃嬪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擁有的榮耀。
于是母親常常在祖母皇太后的薔薇園里有意無意地提起他,她說皇上和展護衛(wèi)出雙入對的,簡直像小夫妻一樣。太后聞之不禁皺了眉頭,胡說,又不是斷袖,哪里就像小夫妻了呢。母親嫣然一笑,展護衛(wèi)和始寧公主都是皇上最喜歡的人,他們要是在一塊,那才是天作之合。太后思忖了片刻,欣然應允。
他之于我的童年,一如云臺山水邊碧衣長劍的俠士之于父皇的一生。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始終飛揚著一個雁一般輕靈的身影。父皇說我那時太小,不可能記得他,可是我在夢里看見他,在想象中,把長大后的自己無數(shù)次地與他重疊。他回風拂柳的身姿,嫣然綻放的朝服,飛起花一樣的劍舞,翩若驚鴻。
我想念他。
那日他在懷南閣下練劍,芳草萋然,長劍飛霜,蕭瑟劍風動地而起,吹亂父皇明亮的衣襟。他的劍鋒距我的父皇只有一指之遙,那是,他們生命中唯一一次,越過君臣界限的碰撞。
皇上也希望微臣成為始寧公主的駙馬。
如果朕希望,展護衛(wèi)可愿意。
皇上可以用一國之君的權(quán)力命令微臣。
為了把你留在身邊,而強迫你入贅趙氏皇族,你把朕當成什么人了。
我想,他們那時的痛苦,并非緣于橫空飛來的皇室婚姻,而是他們一路相伴而來,拼命抗拒著終將分離的命運,卻驀然發(fā)現(xiàn),彼此再也找不到完全相同的立場。
祖母皇太后為他的屢次婉言拒絕所觸怒,懿旨已下,我的父皇在皇室尊嚴和他的驕傲之間無從取舍,所以他的堅持或妥協(xié)都無法化解父皇艱難的處境。
那夜,他與父皇在懷南閣秉燭長談。
最后他說,從前,身在朝堂,歲歲北雁南飛,想念的都是江南故鄉(xiāng),和那些撐船采蓮的故人,以后若不在,這懷南閣就是故鄉(xiāng),皇上也就成了故人。
父皇說等你回來,陪朕江南一游可好,朕想看看伴你長大的水鄉(xiāng),那里的白墻黑瓦,蘆葦叢、采蓮人,說不定,那里才是朕的家。
京官外調(diào),縱然品級未改,并無異于貶謫。翌日,他乘一騎紅塵出開封城,連翩向北。父皇親信的內(nèi)侍策馬于城外荒郊追上他,將父皇隨身所佩的璧玉系上他的劍穗,言萬歲欽命,大人可隨時返回京城。
他不知道,其實那日父皇在高高的城樓上遠遠地望他,望他一襲藍衫素帶,謙然下拜,和他們在云臺山初遇時一樣。
為什么歲月的流逝可以沖淡一切記憶,而愛情,卻能穿透時光的雨幕,日久彌深,我不明白。
雁門關(guān)上寒笳清嘶,他在遙遠的北國,望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邊事的烽煙卷朔方的揚沙,吹散他蒼翠如水的年華,散成漫天飛雪的冬日。父皇贈與他的劍佩可曾于月夜錚鳴。倉皇南飛的雁,倉皇帶走的思緒,落在青石板的永巷,還是懷南閣的素琴之上。
而我的父皇在勤政殿,于千百封羽檄與奏章、深淺明滅的墨跡之中溫習他的名字,那只言片語的音信,遠在千里之外,遠在父皇從來不曾晴朗的夢中。父皇夢見江南水鄉(xiāng)悠長的雨巷,藍衫少年撐一把紫竹柄的紙傘,對他說,我?guī)慊丶摇?br> 我七歲那年第一次隨父皇到云臺山狩獵,那于父皇更像是一種緬懷,而于我,卻是終生難忘的邂逅。
那日我乘的馴良坐騎忽然狂性大發(fā),載著我向叢林深處狂奔而去。樹木和樹木瘋狂倒退,全世界都在離我而去。身后父皇策馬飛奔而來的呼喊,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他說卿明,卿明,身體再放低些,抓穩(wěn)韁繩。
我記得那時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父皇教我的杜甫的詩,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然后,身畔追來栗色的駿馬,他一襲藍衫素帶飛掠而過,把我從劇烈顛簸的馬背上抱了下來,那一瞬間我把他驚為天人。
他的微笑好看極了。他說,你叫什么名字。
我望見他身后,父皇趕來,翻身下馬。我說,我叫趙卿明,愛卿的卿,日明為昭的明。
他說卿明,我?guī)慊丶摇D鞘橇钗医K生難忘的邂逅,因為他是父皇之外,第一個稱我名字的人。
他牽了我的手,轉(zhuǎn)身,目光與我的父皇相遇。那時我很奇怪,因為他們彼此望著,卻不說話。
父皇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我以為那緣于我的遇險,于是向父皇跑去。我的父皇抱起我,粲然一笑,粲然一笑的瞬間潸然淚下。
我常;叵耄绻皇桥c我初遇,他與父皇本該有怎樣深情的重逢。那日,當著一個七歲的孩子,他和父皇言淺情深。父皇說七年了,朕命你隨時返京,你為什么不回來。他說,微臣想念的是京城,到哪里都一樣。
懷南閣下經(jīng)年的蔓草,已是遍地青蔥。我聽見閣上鳴琴如流水,流過七個冬去春來,千百個長日逐夜,那一去不返的年華,飛過多少蒼茫南渡的雁,多少不為人知的思念。然后琴弦斷了,斷在曲終未能完滿的音符。風起自云臺山,風里,有回憶的聲音。
那夜,他與父皇同榻而眠。如果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我會窮盡一切幼小的智謀,讓他離開的腳步止于那個寒冷的早晨、懷南閣下。可是我的父皇,他為什么沒有挽留他,難道,他也不知道么。那彼此守望了七年的、姍姍來遲的愛情。
他的來臨,是父皇生命唯一的一次綻放,綻放如金明湖畔,煙柳斜飛的暖春。
從那以后,時間變得冗長而緩慢。他化為隱沒于千百封羽檄和奏章中的一個名字,或潦草,或淺淡。而父皇對他全部的記憶,止于他離開的早晨,枕邊輕淺而悠長的一吻。
很久以后我以孩子的天真爛漫向父皇問起那夜,父皇說那代表他們永不分離,我看到父皇的唇邊浮起的溫暖微笑,我問他為什么還不回來。父皇說卿明,你可知道云臺山的雁群為何每年都要遷徙。其時,父皇牽著我的手,立在殿階之下,我仰望天空,微雨。
父皇說,那是一個承諾,關(guān)于生命的承諾,從北國雁塞到江南水鄉(xiāng),就像冬去春來,長日逐夜,就像鶯飛草長,花開花落,千山萬水,他一定會回來。
那只北飛的鳥兒,最終未能飛回父皇的身邊。我十七歲那年秋天,烽火十載的雁塞終于傳回捷報。三千玉階之下,遠方歸來的浴血之師,文武百官的朝賀聲中,凱旋的戰(zhàn)士送回他的佩劍和一封未及發(fā)出的書札,說他不能回來。
云臺山最后的雁群飛去,父皇說卿明,你還記得他么。朕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像你這么大,他替一只受傷的鳥兒,接了朕的箭。我說,父皇,讓兒臣去雁門關(guān)罷,戰(zhàn)士們都回來了,他一個人在那里,不會孤單么。
北國的烽火燃遍我年少輕狂的歲月,我在夢里望見他策馬揮劍,憑欄撫琴的身影。雁門關(guān)上風吟如滄海,關(guān)外落日狂沙,湮沒他回程的驛道。北國的冬去春來,長日逐夜,他無家可歸的愛情,曾在寸草不生的風塵古道旁,怎樣頑強地生長。
時光在他的塋冢上灑滿青蔥,每日黃昏,斜陽芳草,折戟沉沙的荒涼。這片他馳騁過的沙場,這方他仰望過的天空,父皇的千里江山,他如鳥飛過,不留一絲痕跡。我將如何為我的父皇,拾回他散落于此的青蔥年華,以及臨終之時,無人過問的、奄奄一息的想念。
二十七歲那年,我因父皇的病重回到闊別已久的皇城。懷南閣上,我看見父皇在窗畔彈琴。他抬頭望我,琴聲悠遠平淡,說,卿明,你長大了。
我忽然覺得,他先于我的父皇離去,或許是一種幸福。因為他在我和父皇的心中永遠安然無恙,他走的時候是年輕的,在我和父皇的記憶里,年輕了幾十年,而且還會千百年地年輕下去,而自他走后,我的父皇,卻獨自一人愴然老去。
他最后的那封書札,在父皇生命最后的時刻終于開啟。一盞清燈之下,紙頁微黃,墨跡成灰。一如我七歲那年,他們在云臺山的重逢,父皇含淚且含笑,在搖曳的燭光里將單薄的信箋點燃,我望見戰(zhàn)火連天的邊塞,烽煙燃盡他如水的年華,劍舞如花。
灰飛煙滅的字跡,那永遠不為人知的、終究未能兌現(xiàn)的美麗承諾,他說,生命猶如一場雁的遷徙,千山萬水,臣一定要回去。
我七歲那年與你初遇,終生難忘,因為你把本該給父皇的臺詞錯贈于我,那么,黃泉碧落,天上人間,你若遇到我的父皇,可不可以對他說一聲,我?guī)慊丶摇?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