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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管家二三事
江管家第一次見到沈家少爺?shù)臅r候,不過七歲。父親牽著他的手來到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家伙面前,對他說以后這個小奶娃就是他的主人。江管家早熟的點點頭,小娃娃軟軟肉肉的手緊緊握住他右手食指,怯怯的喚了聲“哥哥”,那一瞬間,他覺得接受既定的命運似乎也沒那么難受。
早上他牽著沈家少爺去私塾,連哄帶騙地送到先生那里,出門左拐去接受另一種形式的“教育”。江家祖上與沈府牽扯至深,不知從哪一朝開始,便作為沈府的“護衛(wèi)”而存在。所以江家男子一滿七歲便要入府,從此眼中只有沈家大少爺一人,身家性命全部交付,終其一生不改。大少爺在臺面上處理家族事務,這貼身管家便負責經手些見不得光的事,為大少爺保駕護航。所以沈家少爺跟著夫子咿呀頌著關關雎鳩的時候,江管家在他腳下的密室里摸爬滾打,接受忠心和各種手段的洗禮。
一晃十年,沈家少爺出落成了如玉公子,眉眼間稚氣未脫,卻飽讀詩書,學識過人,難得的是眾星捧月里竟養(yǎng)出了溫和謙恭的性子,每每月色下一襲茶白的長衫,拎著從廚娘那里賣乖得來的桂花釀,笑吟吟的喚一聲“大哥”,便迷了江管家的眼,機關算盡的疲憊都跟著煙消云散。這是他每晚歸來時最期待的良辰美景。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那么點懵懵懂懂的小心思,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愈發(fā)沉迷于那人的眉眼呢?江管家刻意不去想,他今年十七,愛靛青的長衫,覺得這顏色,很襯那一抹茶白。
今夜十五,花好月圓,沈府擺了一桌繁復的團圓席,只等著開始接手家族事務的大少爺回來。等到月上中天,卻傳來大少爺在半道上失蹤的消息。江管家隱在暗處,對女眷們的尖叫哭泣充耳不聞,思索一番后帶著家丁奔向西邊城外的荒山,眾人佩服他沉著冷靜,他藏在袖中的手卻抖的差點握不住韁繩。
荒山上廢棄的小廟此時果然熱鬧,一群人點著篝火吆五喝六的快活著。沈家家大業(yè)大,有流寇覬覦實屬正常。大少爺雖聰慧,到底是不過十二的少年,生意場上的陰謀陽謀,哪里敵得過莽夫的拳腳,對方使了些手段便處理了江管家留下的暗哨,將沈家少爺擄到這破廟中,得意的等著江管家出面,好訛個好價錢。江管家面色陰沉,使了個眼色,家丁便訓練有素的將這破廟圍住。匪首也不驚慌,打了個響指,便有兩個嘍啰拖著一人上前,正是沈家少爺。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那人卻毫無知覺,早已昏死過去。茶白的長衫破敗不堪,青絲散亂在上面,遮住了蒼白的臉。江管家下了馬,不發(fā)一言,朝前走了三步,手腕一翻,三枚銀鏢射出,下一瞬,出現(xiàn)在匪首和那兩個嘍啰的額上,沒的只剩下靛青的穗。
三日已過,沈家少爺無甚大礙,只是飽受驚嚇,需要再靜養(yǎng)一段日子。江管家?guī)е簧砗畾膺M了少爺臥房,這幾日他忙著順藤摸瓜斬草除根,只有夜里才能過來坐一坐,看一眼。沈家少爺此時仰面睡著,他借著月光凝視這人依然蒼白的臉,漸漸的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覺間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碰上這人光潔飽滿的額頭,移向黛色的眉,描過上挑的眼,嗯,睫毛很長,再到秀氣而微挺的鼻子,最后,落在溫潤的唇上。軟軟糯糯的觸感帶著這人的體溫傳到江管家的指尖,再驀地擊中心臟,讓他鬼使神差的俯下了身子,腦子里一片混沌,只想著這人的唇,是什么味道?迷迷瞪瞪的,眼看著就要觸到,卻對上了一雙清亮的眸子,眸底泄出一絲愕然。他兀自頓住,卻又發(fā)現(xiàn)這人溫熱的呼吸,不住的打在自己臉上,一時竟是癡了。
“江管家,你逾矩了!
自此,沒有月下桂花釀,沒有笑吟吟的眉眼,沒有少年好聽地喚他一聲——“大哥”。
他愈發(fā)沉默,處理事情卻愈發(fā)干練狠辣,靛青的長衫,仿佛也因為在陰暗處呆久了的關系,顏色深沉了幾分。沈家少爺果然天賦異稟,將家族生意經營的風生水起,兩人一明一暗,配合默契,一時沈家名動江南。人人都道江南沈家有位翩翩佳公子,愛著茶白長衫,溫潤如玉,卻有翻云覆雨的才智。上門提親的人踏破了沈家門檻,最后沈公子與付員外家的千金西湖偶遇,兩情相悅,遂擇良辰,好事將近。見過付家千金的人都感嘆,才子佳人,因緣際會,真正是一對璧人。
大婚那天他不在,仍是奔波著處理些不能讓那人沾染的事情。他以為自己早就安于“管家”二字,心如止水,卻還是在電光火石間走了神,被人傷了手臂。傷口不深,他的心卻像被牽扯到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回到府中已近三更,他不知道為什么特意站在六年未踏足的院子里,看屋前掛著一對大紅的紙燈籠,屋內卻一片寂靜。半晌,自嘲的笑了笑,將翻滾的情緒掩在眼底,慢慢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用那只好的胳膊推開院門,吱呀一聲,他卻驀地看見一襲茶白,倚在廊柱上,笑吟吟地喚了他一聲:“容!薄
他慢慢走著,像走進一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美夢。在夢里,他喚他“衍之”,他喚他“容!保麄兘柚薨挡幻鞯脑律,喝了一夜的桂花釀,意識模糊之前,他好像聽到那玉一般的公子在低低的啜泣,有什么,輕柔地覆上了自己的傷口。
沈家少爺正是鮮衣怒馬的好時候,一雙兒女機靈可愛,像極了年畫上的小仙童,妻子賢良溫婉,生意興隆。人人都道他待下人仁厚,眼瞧著府里的江管家快至而立,卻無良配,便親自做主,替他定下了東城劉家的二小姐,也是小家碧玉,嬌憨可人;瓒Y辦的十分體面,據說沈家少爺還不嫌棄身份懸殊,和那位管家在昏禮上義結金蘭,好事成雙,給足了管家面子。雖然事后有人以為壞了綱常禮數(shù)而頗有微詞,但下人們確實感動的很,便也有些眼紅的,說沈家少爺籠絡人心果然是好手段。流言蜚語片刻就消散,沈府卻愈發(fā)富貴起來,甚至因著進貢的白茶得到萬歲爺賞識的關系,特賜了金匾一塊,懸在城中心的店鋪上,一時沈家風頭無兩。
這年江管家的長子七歲,沈家少爺?shù)拈L子十歲。江管家領著兒子去沈府見小少爺?shù)臅r候,正碰上大少爺在院子里教他畫畫,兩人對視良久,輕輕扯出一個笑容。
“慕白,其他事情我都囑咐好了,你也不要太過悲傷操勞,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態(tài),幸而江老與家父一樣,都是壽終正寢,也算上天垂憐,待他們不薄!闭陙y世,能安然離去也是福氣,只是沈家少爺看著自己的小管家眼窩深陷,不免有些心疼。父親去世時光景還好,喪事很是風風光光地大辦了一番,才不過兩年時間,天下便大亂,軍閥混戰(zhàn),水生火熱。沈家憑著過去祖祖輩輩攢下的底子,暫時沒受到什么波及,但江老管家的喪事,卻不得不一切從簡。興許是體諒沈府的難處,江老管家生前只要了一件他父親穿過的茶白長衫隨葬,其他一概婉拒。甚至壽衣也不讓置辦,只囑咐長子到時替自己換上一件干凈的靛青長衫。沈家少爺為著江老管家與他父親間深沉似海的兄弟情義,很是感慨了一番。
等江老管家入土為安,沈家少爺便要準備帶著家小遠赴美利堅了,亂世守業(yè)實屬不易,他為了沈家的家業(yè)考慮,決定遠渡重洋。他自信憑著自己與慕白的本事,定能在他國異鄉(xiāng)也混的風生水起,對得起祖上的家傳。只是此去經年,怕是每年清明,不能給父親和江老管家掃一掃墓了。
“慕白,后天我們就要啟程了,明日,去我們父親的墳前上一炷香罷!
“是,少爺!
“你又忘了,該叫我念清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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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火車上的構思,想寫點平淡的故事,初來乍到,請多多關照摸摸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