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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蓮
一向溫和的小姑一改往日隨意的模樣,即使所有家人都反對也要和一個男人結(jié)婚。聽說那個男人,沒車沒房,沒有固定工作,沒有一技之長,甚至父母雙亡,再無依仗。所有的聽說都讓我好奇。不知道除去一切外因,到底是多出色的人物才會讓小姑這般著魔。
我的小姑我清楚,她平時一副萬事不挑的樣子,但能入她眼的東西絕少,若有了,必非凡品。何況這看起來還不只是入了眼,只怕是入了心。
我又期待又好奇,到了他來家里,忍不住拉表弟躲在簾子后偷看兩軍對峙。這兩軍極不協(xié)調(diào),一方浩浩蕩蕩,坐著我三代以內(nèi)的所有長輩。一方孤零零一個,立在堂中央。
據(jù)說小姑原是想要陪在他身邊的,之前一直沉默的爺爺卻寸步不讓說,他要連這個膽子都沒有,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你嫁給他!就這么把小姑給堵回去了。
我透過細(xì)細(xì)的竹簾看向站著的男人,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實在是沒什么好形容的,若真要說,大概就是過眼就忘,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出的那類人。連應(yīng)對也極差,只有態(tài)度尚可。不過看爺爺頻頻皺眉也知道,這怕是唯一能找出的優(yōu)點了。挑揀半天,再看不出有什么能讓人滿意的。這算什么?脾氣溫吞的老好人還不是一抓一大把?
我悻悻的離開,不再看這場三堂會審,心里很不高興。
混合著失望的,應(yīng)該是難過。
家里人中,我最喜歡的,就是小姑。我們年紀(jì)相差不大,說是姑侄,相處起來倒像姐妹。她又真是樣樣好,容貌,性情,能力,那個男人簡直沒有一絲能配的上她的。
我心中極為苦悶,疑心她是那男人騙了。一時想要抓到那人的把柄去揭穿他,一時又想起小姑一反常態(tài)的堅持。若不是她的堅持讓家人心驚,爺爺奶奶又怎么可能答應(yīng)讓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到家里來相看?
我又急切又煩躁,覺得家里人只怕更看不上他,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話說不定還有希望,一定得讓大家堅持到底。但又怕最后小姑傷心。
都怪那個男人。
他肯定是個騙子。
我就這樣處在一種古怪的亢奮里,并在塵埃落地前夜夜不能安眠。我一邊幻想要怎么數(shù)落那個壞人,一邊構(gòu)思怎么安慰了解事實的小姑。呵,我太過愛她,不由就沉浸在妄想的現(xiàn)實里。那時候我是那么小啊。
對抗的日子好像持續(xù)了很久,又好像眨眼就過。
結(jié)果終不如人意。
小姑并不決絕,卻不妥協(xié)。我知道她不忍鬧得和家人分離,可她的態(tài)度始終不變。
你看她的眼神,她攤開一切給你看。可是不激越,不尖銳。她是沉默的,執(zhí)拗的,等待著,并請求。
讓你無法對抗,潰不成軍。
他們結(jié)婚了,沒有婚禮。因為自己沒有錢,又拒絕家里提供一切形式的幫助。還好還住在家里,這是爺爺提出的最后的要求。
我們開始一起生活。我更加討厭那個男人。無關(guān)他做了什么。我從來沒有見過小姑那么維護一個人,萬事都要替他擋著,看不得他受一絲委屈?墒撬苡惺裁次?委屈的是我小姑。千難萬難的,嫁了這么一個無用的男人。
一日午后,太過悶熱。我被蟬噪吵醒,起來去院子里吹風(fēng)。坐在秋千上昏昏欲睡的時候,竟然聽見小姑屋子里傳來爭執(zhí)聲。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情況讓我心里升起一種隱秘的興奮,期待著小姑終于發(fā)現(xiàn)那人的不好了,所以忍不住湊上去細(xì)聽。
開始那人勸慰的說了一句什么,聲音有些低,沒有聽清。
然后是小姑稍高的聲音,“你只要清水就夠了,我又怎么養(yǎng)不起你了?他們?yōu)槭裁捶且闳スぷ鳎俊彼萍偎普娴谋г,尾音微微揚起,帶了一點撒嬌的意味,卻是在為那人抱不平。
想來是爺爺心疼女兒,找那男人談過了吧。
我簡直目瞪口呆,這也偏袒太過。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為什么不能去工作?反倒要老婆養(yǎng)著?什么只要清水就夠了,就是不要別的,穿衣吃飯,哪個不要錢?
那人像是被我小姑逗笑了,過一會才一本正經(jīng)的說,“我要工作。賺錢養(yǎng)你!
小姑急了“為什么?你怎么能去工作,你...”
我簡直又好氣又好笑,小姑面對他的時候好像智商永遠(yuǎn)不再正常線上。聽聽她疑惑的語氣,好像他出去工作多么不可思議似的。
“可是我想養(yǎng)你。”那人打斷她的話,靜靜的說。
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有一副與容貌不相稱的好聲音,清澈又安寧,帶著沁人的涼。
屋里的沉默持續(xù)了一會兒。
然后是小姑帶笑的聲音,“傻瓜!
哼,只會甜言蜜語的家伙。
我悄悄離開,心里升起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那就讓我看看,等他賺不著錢,再拿什么話來騙小姑。
到了第二天,我清晨起床,遇到他在廊下澆花,剛想避開,他卻招手讓我過去。我極不情愿,皺眉瞪他。他也不在意,回屋拿出一摞紙來。
“這個,給你看!
我不耐煩,伸手接了,看也不看就回屋了。
要說我的缺點,大概就是好奇心太強?蛇@實在也不能怪我。他來了之后,與家中每個人都沒有深交,也不見他主動跟誰說過什么,像是游離與所有人之外的。但這跟清高無關(guān),他完全不能和這種詞聯(lián)系在一起,只能算是無能吧。
我糾結(jié)了幾天,還是沒撐住,拿起了那摞紙。
現(xiàn)在想來,我那時對他,根本是關(guān)注太過了。其實原因也簡單。他突然出現(xiàn),打破我習(xí)以為常的生活,卻又實在乏善可陳,看不出一點兒可以打破我生活的理由。如此不合常理。自然使我不能平常以待。更何況,對他搶了小姑的厭惡,認(rèn)定了他欺騙小姑的反感,還有深深的嫉妒。
是的,我嫉妒他。什么都不出彩,卻有人對他這么好。
那時我全不明白,只是下意識的討厭,卻又忍不住關(guān)注。
所以可以想象,我對他主動拿給我的東西是多么的不甘和好奇了吧。不過所有這些糾結(jié)的情緒,在看完那那摞手稿后,全都沒有了。
一摞手稿,或則說一個故事。我完全沉浸在一種清潤透徹的心情里,恍恍惚惚,好像還待在那個故事里,未曾回來。
那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呵!
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我神思不屬的吃完晚飯,又躺在床上愣神。過了好一會兒,忽的清醒過來,跳起來就去敲小姑的門。我是被夜色蠱惑了嗎?那時我什么都沒想,只是興奮著,想看更多。
來應(yīng)門的是他,他有些困惑的笑了笑,等著我說明來意。
“那故事,那故事...”我想我眼睛一定是發(fā)亮的。
這也是我第一次不帶任何負(fù)面情緒跟他說話。
“天啊,簡直太美了,你從哪得的?我從來不知道,從來不知道有這么一位作者,他應(yīng)該極有名才是。天啊,我怎么會不知道?他還寫有其它書嗎?你這兒有嗎?”我想我連炮珠似的問話一定是嚇住他了。他呆呆的反應(yīng)了一會兒,突然露出一個極天真的笑容來。
“你喜歡么?太好啦!
“...嗯,”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你覺得,能賣錢嗎?”
“啊?”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錢?”
他神色黯淡了一下,笑的有些勉強,“那故事,”他抿了抿唇“那天我看到你在讀一本書,上面也是寫了一個故事。我問了綠,綠說故事變成書可以賣錢。”
綠是他對姑姑的稱呼。我一直很奇怪,姑姑不叫這個名字的。
不過他說的那本書,我倒是想起來了。
那時我年少慕艾,偷偷看些愛情小說,卻如所有少年人一般別扭的不希望任何人發(fā)現(xiàn)。看到他在翻我忘在花園的書時,發(fā)了好一通脾氣呢。
我漸漸的從頭腦發(fā)熱的狀態(tài)中冷靜下來了,遲疑著說:“應(yīng)該可以賣錢的,這故事好極了!
他一瞬間笑了起來,我不禁抬了抬手,遮住了眼睛。
“若如此便好啦,我可以賺錢養(yǎng)她。謝謝你啦!
他高興地什么似的關(guān)上門,與他一貫的安穩(wěn)沉靜都不同,我能聽到他跑進屋里的腳步聲。
安穩(wěn)沉靜,他是我了解的那個樣子嗎?
我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心里有個極不靠譜的猜測;蛟S我明白它是真的,卻不愿承認(rèn)。
只是剛才,他在月光下笑起來的樣子,讓我目眩。
那個不現(xiàn)實的猜測很快被印證了。似乎與出版商洽談,付印都是一瞬間的事。那本書很快出現(xiàn)在啊各大書店。仿佛一夜之間,大家都開始念叨一個名字,雪川。他的名字。
我一直叫他那個男人,即使他是我的姑父。
雪川。
一個和他不相稱的,好聽的名字。
他們有了錢,姑姑非常高興,嚷嚷著:“我們?nèi)プ∩嚼,住到山里去!比缓蟊阈蕵O高的搬出去了。我想他們第一本書的錢,除了留給家里的,應(yīng)該都用來搬家了。
那時我到了初三,功課很緊,便好久沒有見過他們。只是還能見到他的書,每一本,都像是一個輕盈的夢。
到了夏天,姑姑邀我去他們那里避暑,我再次見到了他。
他們住的偏遠(yuǎn),卻一點也不辜負(fù)山清水秀這個詞。甚至那山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兒,姑姑特地挑的,說這樣才配的上他。
拐過竹林,從匍匐著青蘿的小徑過去,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籬笆上盛開的朝顏。
梧桐華蓋一般遮住庭院一隅,姑姑正坐在石凳上與那人下棋。
我踩著青石往前走,走到一半兒就停住了。這院子中央,正正有一口井。不不,說是井,又像是小池。只高出地面一點兒的圍石光滑幽涼。我走過去,俯身看了看,只覺得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
轉(zhuǎn)過頭的時候,姑姑已經(jīng)在那等我了。
“怎樣?”她丟開棋子,笑著問我。
我挑眉:“奇怪至極,哪有人在家正中弄口井的,又沒個圍欄,也不怕半夜起來掉下去!
小姑大笑起來,她沖我眨眨眼“那可不是井,是我的花園!
她還是這樣,時不時喜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該說是有童心呢,還是長不大呢?
我不理她,把籃子放到桌子上。
“。 彼@喜的叫起來!耙欢ㄊ菋寢屪龅狞c心”還真叫她猜對了。
我一樣一樣的往外拿。馬蹄糕,豌豆黃,榴蓮酥,荷花餅,還有奶奶最擅長的紅豆大福。
姑姑突然僵了一下,哈哈笑了一會兒,突然急匆匆的說“你先陪雪川坐會兒,我把東西拿屋里去!
說著一股腦的把糕點塞在籃子里,溜到屋里去了。
我嘆了口氣,又是這樣想起來一出兒是一出兒,想吃也不比這么急吧。
雪川笑著看姑姑消失在門里,才轉(zhuǎn)過身,和聲問我:“渴嗎?想喝茶還是吃點兒水果?”
我手足無措起來。
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對他呀。之前一直討厭的人突然變成了偶像一樣的存在,偏偏又是我最喜歡的。他還是我一向不怎么親近的很近的親戚,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一年的那種。真讓我既把握不好態(tài)度,又把握不好距離。
“...茶!
沉默了半天,也只能吐出一個字。
說完我就后悔了,大熱天的喝什么茶啊,我又不是老頭子。
他還是帶了笑,淡淡地,垂了眼,伸手去取小杌上的杯子。旁邊也放了一整套茶盤。荷葉形的淺盞在這盛夏里如一汪凝住的碧泉。
燙杯、分茶、執(zhí)壺、注水。輕緩又流暢悠然。
他的手指離開杯子如同一只收攏翅膀的白鶴。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杯子里沉沉浮浮的茶葉上,覺得自己簡直如初見偶像的小姑娘一般犯蠢。竟然覺得他平淡至極的一舉一動都悅?cè)搜勰俊?br>
我被安排在西梢間,那里推開窗就能看到一大捧旺盛的鳶蘿。
次日,我早起去山中玩兒。并不走遠(yuǎn),只在近處轉(zhuǎn)轉(zhuǎn),摘了些野果回去湃在小姑的“花園”里,到了晚飯時分,裝在盤子里端出來。
姑姑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著我:“...你把果子湃在那井里了?”
看吧,她自己也說那是井。我伸手拿起一枚遞給她,“天這么熱,冰著比較好吃啊。你嘗嘗,不知道酸不酸!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手里的果子好一會兒,終是沒有吃,說舍不得。
雪川也沒吃。他甚至什么都沒吃,只端了杯水,坐在一邊聽我和姑姑說話。
我那時有數(shù)不完的話要跟姑姑說。講到那些那些有趣的事情,因為他在一旁坐著,我便又緊張又得意起來。又期待他的反應(yīng),又有些不敢看他。
等說到忘乎所以了,伸手去拿盤子里的糕點,豌豆黃吃著有些咽,我掃了一眼盤子,咦了一聲,“奇怪,荷...”
“和別人家里不一樣是吧,這盤子!
姑姑若無其事的截住我的的話,沖我眨眨眼睛。每當(dāng)她調(diào)皮或者我們倆有什么小秘密的時候,她都會這么做。
果然被她偷吃了,也不給我留一塊。
這個也要瞞著雪川嗎?我有些無語的轉(zhuǎn)開視線,順著她把話題轉(zhuǎn)到盤子上。
在這里的生活極為舒心,完全緩解了我為了升學(xué)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
小姑在屋里熏了荷葉香,一絲一縷的,又輕淡又好聞。
有一天我半夜醒來,聞到荷花香。它清晰的縈繞在鼻端,讓我舒適極了,手指都懶得動彈。
次日我問起來,小姑便笑。
“到了花開的時候啦!
她指指院子。
我亟不可待的跑出去,那里依舊什么也沒有。
悻悻的回屋等早餐,真是的,她現(xiàn)在越發(fā)把逗我當(dāng)習(xí)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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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的淺流?不夠高貴
天上的雨水?不夠清冷
梅上的雪水?不夠潔凈
她便取了高高的阿爾卑斯山上的雪,深深的北極之下的冰。
只要最好的,如此辛辛苦苦積了一小池。
她便歡喜起來,眉眼都帶了笑。
把那種子放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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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興致的時候,小姑會開窖取酒。
我們便都晚睡,聚在葡萄架下聊天。在月光下喝酒。
我近來對他的一舉一動都開始著迷。
比如這時候,他執(zhí)酒的手指,翹起的唇角,落著斑駁月光的發(fā)絲,被微風(fēng)吹皺的衣角...
一切的一切。
我心慌意亂,早早退回了房間。
我不明白為什么如此平凡的人會這么...美。
請原諒我用這個字,但我看著他的時候,便覺得自己與紀(jì)伯倫是共通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迷戀吧。我挫敗的揉了揉臉,又習(xí)慣性的在睡前拿了他的書來讀。
哎,偶像崇拜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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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在這時候死去
她微笑著說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這樣你一生也無法忘記我
可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
我害怕死亡,我抗拒衰老
我是如此如此害怕
害怕衰老會讓你離去
死亡會讓我離去
我是那么的
不忍和你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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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一個周末,依舊是夏天。
爸爸讓我?guī)б粋人去見小姑。
那時我才知道,小姑兼著文物鑒賞的工作,在業(yè)內(nèi)極有聲望。
這位訪客就是所謂的業(yè)內(nèi)人士,有一樁工作要求到小姑那,為此特特尋了禮物來。
“沒辦法,”他用手帕擦擦汗,“她接工作極為隨心,完全不能肯定什么會引起她的興趣啊。”
“我這工作可是非她不可的,所以才尋了這株墨蓮來,絕對的稀世名種!
他言談間極為驕傲,又帶著對小姑的推崇。小心翼翼的給我看他車子上的大水翁。
“怎么想到送蓮花?”我興致勃勃的問。
這下好了,原來夫妻倆都有崇拜者。
不過這崇拜者也怪,送禮都送的有趣。
這話反倒問的他一怔,“先生最愛蓮花啊,簡直愛蓮成癡,怎的你不知道?”
愛蓮成癡?
我想起了屋子里的荷葉香。
哪有那么夸張,別是以訛傳訛吧?
見我不信,那人更是疑惑,“這可不是我瞎說,在業(yè)內(nèi)都是有名的。起初...”他繪聲繪色的跟我講起來。
“...先生的名聲也是那時候傳起來的!
那人講的精彩,我簡直像在聽故事。這么聽起來倒真是不愧一個癡字。怎么在家里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他說完了段子,有些意猶未盡,又拉著我講這蓮花的講究。
末了,一臉自豪的問我:“你看我這蓮如何?”
“不好!蔽覜]過大腦就沖口而出,立馬尷尬起來。
這花本體清凈,面相熙怡,哪里不好呢?
只是那香,不如...
不如什么呢?我皺眉細(xì)想,不再開口。
客人一副小孩子沒眼光的表情,也不跟我計較。
我松了口氣,開始問起姑姑的其它傳聞來。
“這蓮花不好!惫霉脹_口而出,隨即頭也不回的進了內(nèi)室。
“這...這...”客人有些惶惑,看了看四周,這屋子里除了清香,沒有一樣是跟蓮有關(guān)的。
雪川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那對琉璃盞,”他頓了頓,“即是跟故人相關(guān),我就做主替她接了,請安心回去吧!
“這蓮...也搬回去吧...”
客人看起來很高興,只是更困惑了,“...故人...不知...”
雪川搖搖頭,對我說“你賠這位先生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又對客人頷首示意:“還請稍待!
說著出了門,留我們倆個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倆怎么回事。
過了片刻,他回來了,手里掂著一只白瓷瓶。
“這是內(nèi)子手釀,算是賠禮。她脾氣上來了就是如此,還請勿要見怪!
“哪里哪里”客人慌忙站起身來,大概被雪川感染,口氣也變的半文不白起來。
“如此打攪了,我便先,先行告辭!
雪川有些懷念的笑了笑。
“那杯子,是極趁這酒的。”
聲音輕飄飄的散落在空氣里,讓我?guī)缀跻蔀殄e覺。
我送客人回去,蓮花在水甕里,被珍惜的擺在車中間。車開的又緩又穩(wěn)。
陽光透過車窗,照在蓮瓣上,瑩然潤澤。
哪里不好呢,這么美的花。
“怪了?”客人吶吶自語,“在那屋里,怎么就不好看了呢?”
是了,當(dāng)時花擺在小姑和雪川坐的條案中間,花香黯然,本來極為清雅的墨色也跟褪了色一樣不起眼了。
“香氣,”我突然開口!跋銡庾凂g雜了!
這花香擾亂了屋子里的香氣,姑姑才這么生氣的吧。不知為何,我如此篤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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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此的愛著你
與你有關(guān)的,我都小心收藏
與你相牽連的,我都認(rèn)真鑒賞
但我唯一不喜的
卻是你的同類
我不喜它們與你如此相似
又無法企及你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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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如此突然,襲向毫無準(zhǔn)備的人類。
我接到姑姑的死訊的時后是在深秋。一連下了好幾天雨,那天卻晴的極好。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從面包機里取出剛烤好的吐司,想著我今天要在公司會議上準(zhǔn)備的報告。小麥的清香帶著熱氣環(huán)繞在周圍,讓人食欲大增,我一手捏著面包一手握著電話怔在一地晨光里。
雪川的聲音依舊靜靜地,“我有些事情要辦,你來準(zhǔn)備綠的葬禮吧。”就這樣自顧自的掛了電話。
沒有給過她一個像樣的婚禮,就連她的葬禮都不參加?!
海洋般快要將我淹沒的悲傷中,這憤怒成了唯一的出口。
我忍不住蹲下來,大聲哭起來。
我要去見他,然后給他一耳光。
可是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沒有人再見過他。
他消失了,和姑姑的骨灰一起。
我按照他留在西梢間的信給姑姑辦了喪禮。
沒有骨灰,便只立了衣冠冢。
喪禮來了很多人,卻很安靜。所有人的哀戚都是沉默的。
然后,我聞到了荷花香。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波紋一般的低語打破了寧靜。
庭院里傳來低低的驚嘆聲。
大家不約而同的走了出去。
而那石砌的,小小的“花園”里,終于開出花來。
那是在盛放在深秋的高陽里的蓮。
那么美,那么美。
恍若一個遠(yuǎn)離塵世的夢。
蓮開七日,葉萎花謝。
我心里空落落的,請了無數(shù)專家來看。都說,死了,救不活。
我便呆在這座失去主人的庭院里,從這里踱到那里,整夜整夜無法入眠。
陪伴著我的只有那座死去的“花園”。
我想起僅有一次,姑姑下班晚歸,我和雪川在院中等她。
他坐在“花園”的砌石上,笑著對我招手。
“蓮,你到這里來。”
那便是他唯一一次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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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綻放在我生命中的那朵蓮,永不凋謝。
我卻如他天空中的煙花,只開一瞬。
那我便燦爛些,再燦爛些。
只盼他能永遠(yuǎn)不要將我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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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你放在心上如印記,帶在臂上如戳記,因為愛如死之堅強,眾水也不能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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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死了,你便忘了我吧!
靜默的空氣里感覺不到時間流逝。
她只是看著他,任憑他攥緊交握的雙手,固執(zhí)的等待著唯一的答案。
“好”
他終于笑著答應(yīng)了,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只要她請求,他就無法拒絕。
不要笑啊,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明明笑著,卻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我多想讓你永遠(yuǎn)記得我
我多想永遠(yuǎn)鐫刻在你的生命里
可我怎么會讓那鐫刻成了傷痕
怎么忍心看著你難過
對不起
我要丟下你一個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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