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公司才半月時間，宿舍突然又有了變動。明明安平的住在一個狹促但自在的地方，平時無人打攪。且靠近窗邊的單人床，每天都是在一個房間里最通亮的位置。從外搬進后，花了一段時間去熟悉。以前不認(rèn)識的人，凌晨就寢的習(xí)慣，臨到周末整條回廊基本空無一人的死寂，推門而出即可見的攝像頭，男女混住的微妙，空虛時的打牌邀約和到訪，這所有一切，卻并未有給我太多喜悅。
　　但性情已經(jīng)被熏染的沒有性情。所有的人，基本在這種單一的格局和氛圍里漸成統(tǒng)一。男是男。女是女。男也是女。女也是男。所有人變得同樣瑣碎，同樣花大把時間在一些毫無頭緒的事情上，彼此毫無間隙。更重要的是，他們一樣強健�？梢苑浅Ｋ斓纳斐鍪郑瑖W的一下把大包大包的行李攬在手腕上。他們把鐵架子床移的咣咣響，非常利索的便能把整塊的床板卸掉。
　　通知要在下午三點前換完宿舍，我叉著腰在門邊站著，有點發(fā)炯。滿屋子都是我雜亂擺放的東西，但它們雜亂的如此親切安穩(wěn)。隨意丟放的棋盤，零食，書本，毛巾，都是我慣常隨手能拿到的。所以他們散亂的可以。但是是我可以舒適接收的。我沒有頭緒，本來短時間內(nèi)不打算讓它們再換一個位置，再換一個方向。但同事進來說，天，你的寢室真的亂的可以。
　　多半我是要努力辯駁的。我有些發(fā)窘，我說這是一個人事混亂的時間。我笑著說這些時，并不理直氣壯。但有些解釋注定是多余的。想想原本在外好好的租所，細(xì)小裁剪的草木花朵，悉心疊折的紙鶴，未嘗不是全留在人去樓空的景相里零落了。
　　記得原本房屋租賃合同上寫著，不許在墻上貼、畫任何東西。違者罰款。給房東退房時，我笑著說，房東，我在我租的房子里貼滿了畫，有我自己畫的，有買的，有我一葉一花的裁剪出來的，它們很好看，你看到過的。我舍不得，所以我可不可以不要撕掉。你也不要罰我款。
　　房東看了看我，我當(dāng)時叉著腰在門邊站著。我很虔誠的看著他。我想任何善良的人都不會想要拒絕。原本他的應(yīng)允對我來說，就像一種赦免。對它們的制造者我來說是一種赦免。但對它們來說原本也是，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又能怎樣。房東說留給下一個人。
　　下一個主人，他也許沒有情致去好好欣賞它們。它們還是會破舊，會被放棄。當(dāng)我終于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就開始有些慵懶。不愿意再花心思。你無法對每一次安身的地方，像自己的家一樣去對待。
　　也許還是可以接受花一筆一筆的錢去買一些裝飾，買一些你當(dāng)時想要擁有但不實用的東西，花一些時間去設(shè)計整理，去計劃如何進行房間的擺設(shè)。至少我能容忍。但我叉腰站在門前，看到辦公桌上大大的玻璃缸，儲存罐，厚厚一層的書籍，文件夾，大疊大疊的拼圖，壁畫，看到那些數(shù)不清的細(xì)小物件在這里那里清閑的擺著，我卻難受。
　　我有點不知所措的望著門前一些人不停來回拖拉東西的忙碌樣子，更加不知所措。我想我是太無力。從遠(yuǎn)到近，從近到近，我沒有辦法不去丟掉一些東西，它們原本合適的放在一個位置，但我的每次遷移，都需要舍棄一些。它們原本在我心中有一點狹小的位置，就如它們占據(jù)的空間和用途一樣。但到最后，我會連一點狹小的空間都不能給它們騰出來了。
　　不說時間。不說時間到了，就該和一些人，一些物品分開。不說貪婪，不說貪婪才會想要占有許多東西，哪怕不應(yīng)該擁有，不應(yīng)該帶回來。還不說許多�？磩e人一個背包便能輕松走天下的時候，不說什么。不說許多。
　　不要太在意。原本的那種流浪夢在一天天跟安穩(wěn)磨合。我們刻意的想要一個家的感覺，依然還是無能為力了。看到了小C每星期坐近兩小時的車到我這里搬東西的無奈，那些大包大包的旅行袋可以藏進她的身體�？吹侥歉逼疵恫豢爸刎�(fù)的樣子，我心里就已經(jīng)沒了奢望。
　　原本人都要安定。原本人都要一個舒朗明凈的家。有花，有草，有人陪伴，一切東西應(yīng)有盡有，它們伸手可得。像那種安定的幸福那樣伸手可得。都想。但僅局限于想了。你無法坦然的在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游走中，都保持一副興致高昂的狀態(tài)，你無法說服自己去一遍遍重置新家，你總有一天會累的。累到你找不到每一次精心裝點新家的意義在哪里。
　　家是唯一。我們多是在外，就僅是一個旅者。但我總是不甘的，我逾越著旅者的本分，想要好好安頓。但我是那么快就厭倦了。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已經(jīng)無心思量。后來在很微妙的時間通道里，我才明白一個問題。那是一個問題，也會是一場矛盾。滿心期待的安寧，卻在隱約抵制的生活。太過重復(fù)的人，重復(fù)的表情和心情，他們陳舊的快要在我的內(nèi)心里腐敗掉。我不能清晰的去權(quán)衡，是我對他們的過于苛責(zé)，還是我無法走出我的一種理想負(fù)累。
　　只是我寧愿舍棄掉家的感覺，或者說是不得以的一個人去習(xí)慣沒有家的感覺。而我流走，我謀劃我的每一場出行。
　　其實我不是難明白。我充其量只是無法忍受呆在一個地方太久。從陌生，到熟悉，到厭倦，到憎惡，它們遠(yuǎn)不是一個漫長的時間。用別人的話說，是那么快。對的，那么快。那么多的人如我一樣想更新，想逃離，想游走，但還只是想而已。但生活已經(jīng)不是你說想離開就能離開。我不止一次重復(fù)的說它。我不止一次的的揣摩它。我說，你知道，生活已經(jīng)不是你想離開就能離開。
　　總有一些牽扯�？傆幸恍┦ズ退谩Ｒ磺写嬖�，它們并不是徒有的。包括好的壞的，它們總在你的選擇里，無可避免的有了角色和色彩。
　　曾經(jīng)在畢業(yè)前期，對一個人說到物是人非。他說，怎么會有這么多感慨。我頓時啞然。說是自古多情傷離別么。但大凡有情，誰會干脆到有一天，他們?nèi)魏紊壳榈脑捯膊徽f，任何人也不看一眼，任何事情也不想，他們突兀的卷起鋪蓋，就那樣大搖大擺的從房子里走出去。誰可以做到如此。不過我告訴你，我想這樣。我現(xiàn)在寧愿忽略那些別離的粗糙。我不要那些瑣碎。
　　我還能大口氣的把那些物品狠心的胡亂收羅在書桌上，我還能忍心的再去扔掉一些東西。同事讓我再扔一些時，我有點負(fù)氣了。我說，你說我能扔什么。扔化妝品嗎？我送人的送人，有的已經(jīng)拼命往全身涂了。扔衣服嗎？對了，我每次搬家都已經(jīng)收了大袋大袋的衣服送人了。扔鞋嗎？我已經(jīng)扔的只剩下對換的鞋了。扔筆記本嗎？那你給我六千塊錢好了。我扔書嗎？那把我的命扔了算了。他們用手指著說那你扔這個啊，我說別人送的。他們說那你扔那個啊。我說那是我精心挑選好不容易才買到的。
　　這種對話，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負(fù)氣的說。說到今天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真的累了。我跑來跑去的指這個指那個，有點歇斯底里。別人的好心對我說多了，就變成對我的一種否定。我知道是我錯的，但我的執(zhí)著不允許我再能拋棄什么。我的底線只能放寬到這里。就像我對待離別的次數(shù)和感情的釋放程度，只能到這里。我已經(jīng)盡力，已經(jīng)有深刻的無能為力。所以，我說這意味我大概總要走了。我說我現(xiàn)在寧愿忽略那些別離的粗糙。然后有一天，無聲無息的就走了。原來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再扔，亦無可留了。再無可留，亦無可說。那就想著這樣散了。
　　就要這樣散了。到這一時候，這些丟棄和遷徙，就早已經(jīng)有了一種征兆。像荼蘼花一樣，到了季末，一切已經(jīng)開的如它敗落和蒼涼。像荼蘼一樣。它有它最旺盛的季節(jié)。有它曾經(jīng)不敗的憧憬和光彩。它初夏開花，夏季盛放，只是花開過后，無花再開放。一切終了，一切有了時限，季節(jié)便有了空缺。它單薄易碎的花瓣，原來意味終結(jié)。它原本期待最長，但它落在最后了。于是它的奪目，便已無需再賞。

　　2007．7．6 Demi 尋找曼珠沙華

　　荼蘼花。Red Spider Lily。它們間有共同，便有了向往。
　　一個多白，一個腥紅。它落，它開。開在季末，意味一種終結(jié)。
　　總有一天，我要說它。說它們。說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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