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蒙迦德的高塔依舊是那樣寂靜。它靜靜地隱藏在夜幕之下，仿佛整個世界都遺忘了這個角落。云霧遮擋了原本明亮的星星，一絲絲涼意從黑石塊的縫隙中鉆進這世界上最有名的監(jiān)獄，紐蒙迦德唯一的住客裹緊身上的毯子，閉上了困倦的雙眼。

　　他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糟糕透頂?shù)纳顮顩r，他的身體也是。當年那挺直的腰脊被歲月打垮，金子般的頭發(fā)褪去了顏色，迷人的藍眼睛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陰翳。他無意識地攥緊了薄毯，原本光滑細膩的手指如同枯骨一般猙獰可怖。

　　誰會想到昔日威風(fēng)凜凜的王者會變成一個落魄的階下囚？他咧開無牙的嘴，沙啞地笑出聲來，在狹小的石壁間來回激蕩。他能感覺到自己蒼老的身軀里，有一顆心跳得格外有力，這讓他有了活著的感覺。

　　活著，真是一種迷人的感覺！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擁有這種強烈感受的時刻。是他的勢力遍及整個歐洲的時候嗎？是他得到老魔杖的時候嗎？他在自己的記憶之海中暢游著，這讓他感到無比的快慰——他曾經(jīng)擁有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力量——但他失去了它們，不，是被奪走了！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然抓緊。

　　那個人！那個人奪走了他的一切！他緊緊地攥住手中的毯子，像是卡住了某人的喉嚨。他幻想著那個人在他的手中，臉色慘白，紅褐色的——不，他猜現(xiàn)在是銀白色——頭發(fā)無力地下垂，明亮的湛藍色眼睛里充溢著卑微的乞求。他想大笑出聲，心底卻是無比煩躁，深陷的雙眼猛然睜開，眼底一片厲色。

　　他竟然已經(jīng)墮落到幻想自己的敵人跪倒在自己腳下！他拋開那條無用的毯子，慢慢地從硬板床上下來，年邁的身軀已經(jīng)不允許他有過大的動作。他遲緩地走到石壁旁，透過窄窄的石縫，他能看到夜色中平坦的地平線。他熟知紐蒙迦德外的每一棵植物，他是看著它們從荒蕪的土地上一點一點抽枝發(fā)芽，在無人踏足的土地上占領(lǐng)了自己的席位。它們是如此得意，甚至于不知道有一個危險的魔王日復(fù)一日地注視著一切。

　　他喜歡活著。他貪婪地品嘗著那自由的空氣，他能聞見草籽的清香，他能感受到月亮在云層后的呼吸，他能聽到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訴說。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蓋勒特！”

　　他的心停滯了。就像第一次遇見那人一樣，他感到目眩神迷。他們制造出第一條屬于他們的咒語；他們在教堂的墓地里找到佩弗利爾的墓碑；他們在巴希達的書房里第一次偷偷接吻——“停止！”他低吼道。

　　他承認他曾經(jīng)所擁有的許多東西得益于那個人。沒有他，許多計劃只能成為一團廢紙。沒有他，他甚至不可能走得如此遙遠——以至于讓他犯下了滔天大禍！他用手撐住凹凸不平的墻面，瘋狂地大笑著，像是要笑出一生的悲哀。他覺得再沒有一次笑能讓他如此酣暢淋漓。

　　你也有罪！

　　他抹去笑出來的眼淚，用力咀嚼著這句話，像是要把某個人生生咬下皮肉，連骨帶肉咽下去。你也無法逃脫這可悲的命運！他聲嘶力竭地吶喊著，凄厲的聲音劃開了整個天空。黑壓壓的烏云翻滾著，星星月亮都被遮住了耀眼的光輝，狂風(fēng)呼嘯不止，在石縫間低聲哀鳴。

　　他在空氣中描摹著那人的樣子，卻三番兩次跌倒在記憶的十字路口。溫和的笑容，泛紅的雙頰，修長的手指，在他的記憶中一一閃現(xiàn)，但是他卻無法將它們組成一個完整的他。不，還缺了點什么。他遲緩地搖搖頭，脖子像是生銹一般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響動，這讓他心煩意亂。

　　一切不應(yīng)該就這樣結(jié)束，他和那個人的事情還未了斷，他知道他在等待一個契機。他決不會讓自己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懦弱卑微地死去，決不！
　　他躺回硬板床上，揪起那塊薄毯以擋住呼嘯的狂風(fēng)。他閉上眼睛，干癟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又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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