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遠忽近的鴿哨，操場上籃球敲打著地面、夾雜著吶喊與嬉鬧，老班慷慨激昂地講著課……紛繁的聲響仿若無意中編奏的交響曲般令人振奮，即便是這樣依然有人在昏昏欲睡。
　　于擇懶洋洋地趴著窗臺，溫暖的陽光透過爬山虎的縫隙曬在他身上，朦朧間意識漸漸飄遠。忽然被一個砸在他腦門上的粉筆頭驚醒，頓時全班哄堂大笑。老班黑著臉看他怒道：“我剛才講什么來著？”
　　“明、明中后期出現(xiàn)資本主義萌芽……”于擇的聲音越來越含糊，班上的笑聲更猛，紀欣然想轉(zhuǎn)頭提示，被老班一瞪便不敢吱聲了。
　　“那是上節(jié)課講的，你說你平時成績不好還不上心，要是光靠睡覺就能考上大學倒好了。行、都安靜吧，接著講。那么后來清政府……”
　　“這下于擇算是徹底清醒了，他不敢再溜號，忙正襟危坐仔細聽講。老班繼續(xù)講課，最后還拖堂好幾分鐘，直到臨上課說了句“以后靠窗的同學別老趴窗臺�！焙蟛艖賾俨簧岬淖吡耍咔澳茄凵穹置髟谡f“于擇耽誤我講課所以拖堂要賴你們就賴他�！�

　　所幸老班還是留了可憐的幾分鐘供他們喘息，下堂是地理課，一小撮兒人圍在墻上貼的地圖前指指點點。

　　“高考完了我想去西藏”啪的一聲一只大手拍上雞屁股。
　　“得了，你媽肯定不讓你去。”
　　“我想去麗江，還有大理、桂林、海南、西雙版納……”
　　“我也是我也是！”
　　“我想去莫斯科，坐火車去，6天5夜。途徑貝加爾湖、西伯利亞、烏蘭巴托……”一聽就是班上小文藝的聲音。

　　“欸、考完你想去哪啊”于擇戳了一下坐前面的紀欣然。紀欣然停下筆，想了想道：“不知道，歐洲吧，考好了想去哪都行，你呢？”
　　“哪也不去，就跟家呆著睡覺�！�
　　“……”

　　這時‘地中�！瘖A著包走進教室，地圖前的人一哄而散，班長忙上前開投影儀�！刂泻！墙痰乩淼睦蠋�，因其發(fā)型微禿而得此綽號，據(jù)說他年輕時還是頗帥的。他講課的特點是語速緩慢，還帶著點口音，為了PPT效果教室里還經(jīng)常黑燈拉著簾，一堂課下來班上往往睡倒一片。地中海倒也不著急不生氣，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講課。
　　于擇上堂課剛睡飽，此時還有點亢奮，他抬眼一掃，只有紀欣然和少數(shù)幾個學霸還在支著腦袋聽課，不甘寂寞的他戳了戳前面。
　　“欸”
　　“欸欸”
　　“干嘛！”紀欣然有點不耐煩。
　　“無聊了，聊會兒。”
　　“好好聽課，你長點心吧，快考試了都！”她不敢動作太大，只微微側(cè)著頭。
　　“切~以你那成績，清華北大沒跑了，可我……”于擇無比酸澀地說。
　　“那你倒是努力啊，也沒看你對哪個學校上心，你……”
　　此時地中海聲音停了，不滿地看著于擇，紀欣然忙回過頭坐好，地中海才開始繼續(xù)講。想考的學校啊……美院算不算，于擇心里想著，拿起筆在紙上畫小人，寫下美院兩字，又粗魯?shù)赝康�。胡思亂想了一陣，眼皮又開始打架，幾番點頭后終于招架不住趴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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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于擇……于擇，嘿，哥們兒，快起床！”
　　于擇一睜開眼便看到上鋪伸下來一只腳丫子在他面前晃蕩。

　　“你丫不想活了!”他一巴掌拍開那廝的蹄子罵道。
　　“都趕緊起來，咱們拍照去�！崩纤淖菙[弄著他的寶貝單反。
　　“記得把老子照帥點”小五順了順頭發(fā)，擺了個pose。
　　“你內(nèi)挫樣哈蘇都救不了你�！�
　　“去死！”
　　“六兒今兒回來嗎，好幾天沒見著他”老二捏了捏自己的臭腳，終于從鋪上爬下來。
　　“應(yīng)該會回來，這沒幾天咱就都滾蛋了，肯定得趕緊聚一聚。老大哪去了？”于擇終于坐起身，摸出眼鏡戴上。
　　“我是暫時滾不了了，繼續(xù)成為我校學狗一只，老大廁所蹲著呢”老二摸了摸鼻子。
　　“呦呦呦，別嘚瑟，不就是保上研了嘛，說吧，是不是天天晚上保研路上溜達才得的名額？”小五向來不正經(jīng)。
　　“你丫才天天逛保研路呢，你小子這是赤果果的嫉妒，老子就是學習好怎么地，再吵吵爆你菊啊”老二中氣十足地吼道。
　　“矮油~倫家好怕怕”小五翹起蘭花指，低頭捏著嗓子怪叫�！皣I”眾人做嘔吐狀。

　　又是一年畢業(yè)季，青蔥綠蔭間隨處可見一群彩邊黑袍，藍天下翻飛的學士帽，引得路人紛紛駐足，投來羨慕的眼光。
　　于擇正抖著領(lǐng)子，聽見旁邊小五怪叫：“哎呦~哪個王八蛋敢砸我”老二忙撿起地上的學士帽扣在小五腦袋上：“嘿嘿，手滑！”
　　不遠處老四端著單反狂拍“粉邊兒”們的大長腿
　　“嘿，老四，姿勢都擺好了，你倒是拍我們啊”老二一把摟上小五，小五配合著擺了個拳頭呼上老二的側(cè)臉。老四轉(zhuǎn)頭咔擦了兩張又繼續(xù)回身拍文院的姑娘們。
　　“咱請的攝影師怎么這么不專業(yè)啊，差評！退貨！”小五沖眾人嚷嚷道。
　　“就是，就是”眾人附和。
　　這時老四才悻悻然跑過來指揮“欸欸，都掛樹上來一張”……

　　幾人終于折騰累了，便往草地上一躺，七嘴八舌地聊起天來。
　　“六兒啊、晚上散伙飯你得來啊”老大發(fā)話了。
　　“沒問題，不醉不歸”老四拿胳膊肘碰了碰于擇，一臉八卦“欸、你暗戀那位怎么樣了，”
　　“誰��？”
　　“少裝蒜，誰還不知道你喜歡文院一妹子，叫什么然來著。聽說是你高中同學，老實交代啊”
　　“同桌吧？”
　　“肯定是！”老二小五紛紛湊過來搭話。
　　“你們哪聽來的，沒有的事，倒是你內(nèi)口子怎么樣了”于擇臉上有點掛不住，匆忙轉(zhuǎn)移話題�！班�，就那樣吧，不對，你還沒交代完呢！”……

　　夜幕降臨，街邊酒館飯店紛紛亮起霓虹，又是一個與往常別無二致的夜晚。
　　“來吧各位，我先干一個，你們不許隨意，都干了啊“老大舉起酒杯一口下肚，贏得幾人嗷嗷叫好。小五趁大家不注意用自己的酒偷偷給老二滿上。老四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端起酒杯。幾輪碰杯過后，眾人皆微醺，老大提著腰帶往廁所跑，
　　“大哥你怎么老去廁所，是不是腎虧，得治啊“老二沖著廁所喊。
　　“滾犢子，老子只是喝酒愛走腎……”廁所傳來模糊的聲音。
　　酒過三巡，桌上東倒西歪一片狼藉，眾人推杯換盞間，于擇已經(jīng)被罰了數(shù)杯酒，不知是誰提出要來點刺激的。于擇倒霉又是他被罰。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
　　“每次打灰機想的是不是內(nèi)誰，老實交待!”
　　“不帶你們這樣的，那我選大冒險�！�
　　“行，打電話告白，要公放！”眾人一臉壞笑。
　　“……”
　　“告白”
　　“告白”
　　“哦哦哦哦”
　　“安靜安靜”

　　許是于擇喝得有點多，腦子一熱竟真拿出手機撥通了對方的號碼�！班健健�？”
　　于擇猛吸一口氣~“……欣然你聽著，我喜歡你很久了從高中就一直喜歡……是真的……知道你要出國，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你”然后不等對方反應(yīng)就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哦哦哦哦嗷嗷~”
　　“驢子好樣的哈哈哈”
　　“你丫叫誰驢子！”
　　“吁~”眾人炸開了鍋。
　　“來大家繼續(xù)喝！”
　　桌上展開新一輪海飲，眾人都興奮不已，老二開始滿嘴跑火車，平時一向文靜的小六也開始滔滔不絕地大談人生理想，老大從廁所回來抹抹手抓起酒就整瓶吹，老四唱著走了調(diào)的《朋友》，唱到結(jié)尾突然間平地一聲吼道：“干了這杯酒，大伙從此各奔四方，記得要常聯(lián)系啊！”說罷一仰頭，杯口倒立。大家都跟著舉杯痛飲，不知是誰先嗚嗷一聲嚎哭起來，哥幾個也紛紛抱頭痛哭。一時間眾人哭了笑，笑了哭，一片混亂�？扌β曋泻雀吡说挠趽褚庾R模糊，身體也漸漸往桌子底下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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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翁……翁……翁翁……
　　于擇被震動聲吵醒，他揉著酸澀的眼睛坐起身，拿過手機一看，是欣然的來電，忙接起來：“喂？哦，沒有。剛才睡著了，你和小寶先吃吧，不用管我了。我？加班呢，晚點回去。恩、行、知道了~拜拜�！�
　　于擇掛了電話，嘆口氣，又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拿起旁邊的眼鏡戴上。他看了眼表，已經(jīng)7點半了，周圍一片漆黑，只有他的屏幕泛著幽幽的藍光。于擇站起身搓搓手，活動一下酸疼的腰椎，脖子也晃得咯拉作響，順手把桌上的方便面盒都收拾干凈。此時窗外早已霓虹閃爍，街道車水馬龍，于擇盯著外面好一陣晃神，終于重新坐在電腦前繼續(xù)工作。
　　“X的，內(nèi)幫土鱉甲方，好好的方案改來改去。再改老子就撂挑子不干了！”于擇嘴上抱怨著，手上依然沒敢閑，在一點一點地摳圖。

　　臨近10點，于擇把手上的東西往前一推，站起身伸個懶腰，便收拾東西準備撤。路過便利店還買了個包子邊啃邊往地鐵口走去。望著車窗外熟悉的城市和自己的倒影，于擇忽然產(chǎn)生一種陌生感，也不知道兄弟們混得怎么樣，畢業(yè)后都沒怎么聯(lián)系過……老大回老家開店；老四去了報社當攝影記者；老二留校估計當了老師，小五更是一聲不響地跑去了歐洲；小六家里富裕，全家都移民國外也沒準……自己？自己在干什么呢？幾平米的小隔間、無數(shù)次的修圖、提出無理要求的甲方……埋藏心底的那個遙遠的夢想似在聲聲呼喚，于擇忽然想逃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拿起畫筆描繪自己的感受，不受任何拘束，只是不停地畫啊畫，永遠的畫下去……想著想著鼻子有點酸澀，眼眶也微微濕潤。
　　于擇閉上雙眼，開始想象那幅畫，深邃的色調(diào)，虛無混沌之中藏青藍、絳紫相互碰撞、融合，忽地匯入一抹暗金、逐漸變亮，接近明黃，又慢慢變暖、像陽光、像向日葵、像……逆光中的笑臉。于擇睜開眼，目中灰敗盡掃，眼神明亮。他又緩緩合上雙眼，陷入與欣然的回憶中。地鐵很暖和，疲憊的人嘴角微揚，最終倚靠著扶手昏昏睡去。

　�。�

　　4

　　“嗶——嗶——”儀器有規(guī)律地發(fā)出響動，于擇睜開渾濁的雙眼，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入目皆一片灰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記不太清楚。
　　門開了，進來一位中年女人帶著一十來歲的小姑娘。
　　“爸，我?guī)滉杹砜茨�。媽，您去歇會吧，要不換我守著？”中年女人對床邊一臉憔悴的欣然道。
　　“不用，還是我守著吧，醫(yī)生說……”欣然有點哽咽“讓我陪他最后一程吧”
　　女人也紅了眼眶，轉(zhuǎn)頭對小姑娘說:”驕陽，去和你爺爺說說話。”小姑娘跑到床前脆生生得叫著：“爺爺爺爺，您還記得我嗎，我是驕陽�。　庇趽窨菔莸氖诸澏兜膮柡�，他緊緊攥著驕陽的手，手心直冒汗，小姑娘被抓的有點怯，但也只能任其這么攥著。于擇掙扎了一會，腦子混沌一片“嗬—小……小寶”
　　欣然忙去安撫他：“她不是小寶，是你孫女�！�
　　“小……小寶上學了”于擇還在吃力的念叨。”
　　“小寶昨天來的，這是驕陽，你孫女�！�
　　“嗬……嗬……小寶�！�
　　“昨天才來過�！�
　　“嗬……欣然……欣……”
　　“我在這呢！”

　　女人放下熱好的飯，拉著驕陽輕輕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于擇和紀欣然。
　　“……然”
　　“我在呢。”
　　“……歐……洲�！�
　　“……好……你陪我去�！�
　　“……”
　　“老于，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
　　“老于……”
　　“老于！”

　　于擇還有好多話想說，但最后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出氣聲。欣然的聲聲呼喚越來越遙遠。一直混沌不清的記憶似乎變清晰了一點，無數(shù)記憶片段襲來，走馬燈般一一閃過：陽光灑過的課堂、兄弟們的合影、十指相握許下的承諾、為生活奔波的辛苦、偏離初衷的夢想……最后發(fā)現(xiàn)每一個或幸�；蚩酀钠卫�，一直都有那個人的陪伴。這一切屬于于擇的記憶，帶著留戀與不舍，隨著他生命的逝去如流沙般劃過指尖，最終漸漸消散在紀欣然的哭聲中。
　　——嗶——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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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于擇……于擇……!”于擇被人推醒，還處在點恍惚的狀態(tài)中。
　　“你真行，睡了一上午，欸、快去拿飯，一會沒了啊�！奔o欣然堅持不懈地推他。
　　于擇慢悠悠地坐起身，然后一直盯著她看。

　　“干嘛？”
　　“我做了一個夢�！庇趽褚琅f盯著紀欣然：“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什么了？”
　　“我和你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咱倆還結(jié)婚了，后來……”
　　“你想的美，睡傻了吧你�！奔o欣然翻了個白眼，遞了張面巾紙過來，示意他擦擦口水。于擇哈哈一笑，方才恍如隔世的感覺已蕩然無存。他抹了把嘴，抱起籃球沖出教室。
　　“你不吃飯啦？”紀欣然沖著他的背影喊道。
　　于擇瀟灑地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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