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渣貊出嫁，鄉(xiāng)里的親朋送來了嫁妝。

　　比肩獸的皮毛，冰蠶的絲，丹雀的喙，含利口中的金粒。

　　送嫁的隊伍浩浩湯湯地從東山出發(fā)。

　　下山的道路，九曲十八彎。

　　貼著險崖，生著許多木房子。一道棧路，就是一道村。

　　那棧橋上的木板爬滿了洞冥草。一到夜晚就幽幽發(fā)著光，像是星星灑落在了這古老的文明上。

　　垂髫的娃娃把綠草當(dāng)成了絨毯，在上面跑來跑去，光著屁股撒野。

　　黃發(fā)老人在露天炕上生著煙火，炊煙裊裊，朝著山林散去。

　　及冠壯年趕著下山的路。背著柴火入市，攜回來銅錢串串。

　　那半掩的竹簾后，是嬌羞的少女，白面紅唇，模樣生澀。

　　水渣貊的花轎就挨著這半山腰上的棧道漂浮而過。

　　青煙蒸汽，蓋住了紅彩頭。

　　你們?nèi)羰强床灰娝傇撀犚娝图薜蔫尮呐c嗩吶。

　　這是來自仙境的清歡佛鼓。

　　而那易沾染上凡世俗氣的紅顏花轎，還是隱在這薄薄晨霧中。

　　姑娘你不用羨慕她。

　　因為你眉間的嬌媚已若隱若現(xiàn)，生得正好。

　　咚——咚——打著鼓，轎隊沿著藤蔓纏繞的木橋和茫茫白雪中的踏痕下山了。

　　載著比肩獸的皮毛，冰蠶的絲，丹雀的喙，含利口中的金粒。

　　*

　　水渣貊正出嫁。載著親朋送來的嫁妝。

　　黃金般珍貴的吉吊，酒翁贈送的冰醪糟，大鵬雪白的羽毛。

　　我們從東山浩浩湯湯而來，穿過了山路，進入這片田。

　　田里的土粒，肥油浸滿，黝黑發(fā)亮。

　　阡陌間的農(nóng)民，比那親人還親。

　　發(fā)旱了就在水溝里尋找作惡的薄魚殺掉，

　　水淹了就綁上牛犢羊羔祭祀大水蟒擔(dān)生，

　　起火了就叩拜那赤腳白喙的神鶴畢方，

　　鬧疫病就請薩滿顯靈，驅(qū)走討飯的黃父鬼。

　　她的轎隊乘著彩虹降落，替農(nóng)民趕走了狗頭蠻和病貓鬼。

　　歸漁的將細(xì)小的魚苗們放生河田，

　　插秧的引來兇水的支流灌溉，

　　砍柴的帶上桑柏的幼枝去傳種，

　　送喪的穿上金絲紅衣慶祝歡唱。

　　祝你們五谷豐登，來年瑞雪覆蓋。

　　咚——咚——打著鼓，轎隊從田埂上飄過。

　　載著黃金般珍貴的吉吊，酒翁贈送的冰醪糟，大鵬雪白的羽毛。

　　阡陌間的農(nóng)民，比那親人還親。

　　*

　　水渣貊在出嫁。

　　轎子翻了。

　　那些扛著槍的金發(fā)白皮妖物，是何方神圣？

　　他們搶走了她的嫁妝。

　　她那雙頭瑞獸的皮毛，冰晶玉潔的蠶絲，沾著幸福紅羽的金喙，神物吐出的仙丹……

　　她那黃金般珍貴的龍卵，酒翁相贈的極品酒醪，大鵬護佑下結(jié)實光滑的羽毛……

　　他們搶走了她的嫁妝，燒毀了她的木轎，殺光了她的伙計。

　　從這里開始，只有赤足行走。

　　水渣貊光著嬌弱細(xì)嫩的腳丫，踏上了這不是太冷就是太熱的田埂上。硬邦邦令人生畏。

　　太冰或太燙，她疾步的樣子像在翩翩起舞。

　　前方的鐵皮雞公，能載一程么？

　　上車。

　　這姑且就當(dāng)一當(dāng)轎子吧。新娘這么想。

　　轎隊在刀光火影炮彈連天中靜靜地駛?cè)雸杂怖淠某鞘小?br>
　　載著獨身一人的水渣貊。

　　孤單的路上，只有與那黑黑軟軟，紅豆沙一般的鴉片為伴。

　　隨著被打垮的塵世人心一起醉生夢死。

　　*

　　是田。田的四周，已被燎原之火包圍。

　　能借點胭脂么？

　　能借點麥穗么？

　　能租個花轎么？

　　能雇個裁縫么？

　　幫她找點嫁妝吧。

　　幫她請隊伙計吧。

　　為她著上新衣吧。

　　她會乘著彩虹而來，保佑你們來年五谷豐登，水旱無災(zāi)。

　　白齒紅唇，天仙一般貌美的女人在農(nóng)家間乞求著。

　　看不懂，那一雙雙冷漠的雙眼中竄起的瘋狂火焰。

　　裝裱精致的撲灰年畫，為何要倒進柴油鍋里燒掉？

　　美妙無比的彩釉花瓶，為何要扔在墻上砸個粉碎稀爛？

　　呼之欲出的水墨書法，為何要搗糊了扔進臭烘烘的茅坑沖走？

　　喂，借她點胭脂花黃吧。

　　折她點麥穗吧。

　　租一架花轎吧。

　　雇一名裁縫吧。

　　贈她些嫁妝吧。

　　請一隊伙計吧。

　　送她件紅裝新衣，

　　來年她會乘著彩虹而來，保佑你們五谷豐登，水旱無災(zāi)。

　　倒是這片席卷而來熊熊燃燒的大火，多么令人糊涂。

　　她從未見過這般的殷紅，如鮮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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