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剛入夏的陽光是明媚的，活潑地在皮膚上躍動著，有點炙傷的感覺。
　　不像現(xiàn)在的我的身體，冰冷的徹骨。聽到“嘶嘶”的呼吸把溫度一點點的帶離自己的身體，似乎連思維也被凍住了，運行的異常緩慢。

　　那天的下午看著墻磚上爬山虎的藤蔓，和煦的風壓倒連片連片的嫩葉，直到夕陽給它染上鮮艷的血紅，帶著一絲的殘忍。

　　透過窗看著你急促而帶有點憤怒地敲門的身影，趁著反光，我也看到我慵懶地躺在沙發(fā)上柔軟的身體.想起老師說過我其實是不適合練搏擊的，太軟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
　　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塊玻璃上，這一直都是我希望的－－重疊。但是你每次都拒絕，從頭到尾，徹底的。這次也...　...
　　憤怒的你終于發(fā)現(xiàn)門并沒有鎖，走了進來，聲音一下子多了起來，跳躍在墻上，地板上，茶幾上，沙發(fā)上，太多了，加上昨晚的宿醉，耳鳴、頭疼的好像有顆炸彈在身邊引爆。

　　你一口氣說了很多，激動地、嚴厲地、生氣？哦~是憤怒地，但，一句都沒聽清。不過我知道說的是什么！鄰居的Uncle王對你媽媽有感覺，想邀請她，我就做了個代理人，把她約出來Pub里，而且還玩了個通宵，而已...　...
　　“而已？”本來安靜下來的你又激動起來，聲波正好穿刺我剛恢復聽力的耳膜...　...
　　“我媽，她是有心臟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情緒不能激動、緊張，可是你竟然讓他碰酒精飲料，你知道這樣會給她的身體造成多大的負擔嗎？”他開始安靜下來，“哦~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你一遍遍地用手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抱著頭，來回走著，充分的表現(xiàn)著不安與焦慮。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心臟病嘛～，我還知道病因。
　　七年前，在沙堤上玩的我們，比誰敢站得更靠外，甚至伸出手擁抱大海，不！是擁抱死神，以顯示我們的勇敢與無懼，那時的你就顯示出了你的驕傲。
　　水的浪花好大，飛向天空的水珠，晶瑩剔透，而在水中掙扎的你和坐在堤邊嚇呆的我是那么的無措...　...
　　阿姨來了，在那么高的海堤下救人可不容易。在人趕來的半個小時內，阿姨一直用身體溫暖冰冷的你，溫暖這冰冷的大海。然后，就得了這個病，聽說是因為精神，也可能是血管什么的，不清楚了，也不想清楚。
　　但是我有想清楚的，我想知道，如果當初跳下去救你的女人是我，你會像愛你媽那樣愛我嗎？

　　我是個情緒容易激動的人，對于你又有著強烈的占有欲，我承認。但是看著你和那個聽說是這一區(qū)最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嘿咻”時，卻沒有沖上去給你兩巴掌，甚至根本就無動于衷，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僅僅是因為你媽說了句，你也老大不小了，找個好女孩，結婚吧！我受夠了你的無知。對，你什么都不知道。

　　“Stop！”我大喊一聲，你被我嚇住，愣在那里，“你走來走去的好煩，煩死了，出去!”我半睜開眼，斜靠在軟沙發(fā)上，用手揉著太陽穴，緩解仿佛是裂開來般的頭疼。
　　“什么？”你難以置信般的問我，更確切的像是喃喃自語，一臉驚訝！

　　我太陽穴一突突的牽動著我的神經�？粗鵁o差別斗陣的number1.就是這樣？
　　還記得老師教導過，在拳臺上的每個人都必須帶著面具，即使你已經明確的知道對方的強。不要，什么都不要，恐懼，驚訝而或是尖叫前一秒平靜而僵硬的臉。只要盯著對方用炯炯的可以殺死人的眼睛，和大口的喘氣來保持身體和精神上的平衡。
　　想著雜志上一臉酷酷表情的你，啊~~形象全滅。

　　我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透明的器皿，透明的液體，似乎稀釋了口中混濁的味覺。
　　“為什么？為什么...　...你總是這樣”你在空中揮動著雙手，一下下的向下壓著，似乎在壓著你的怒氣，“你為什么總是可以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傷害著別人，可…可…”你皺了皺眉頭，很困難的說，似乎在表達一件很難表達的事情。
　　呵呵，也許用拳頭說慣了話的人，在語言上是比較笨拙的。
　　“可，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甚至……”你痛苦的找不到形容詞。
　　我覺得好笑，覺得我“無所謂”嗎？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無所謂……”你又變成了喃喃自語，似乎在理解“無所謂”的真正含義。

　　手一揚，透明的玻璃杯在空中劃過一個好看的拋物線。
　　灑出一滴滴的晶瑩液體，同樣好看的珠體連成一片，像是在失重的空氣中。
　　接著，在你的腳邊開出了一朵同樣好看的玻璃花。
　　也許，可能，還有一聲玻璃碎的聲音。

　　你愣在那兒，我心中忽然閃了個念頭。
　　死穴－－你竟然愣在那兒。
　　我向前邁了兩大步，刺拳，再轉移重心，接著，右勾拳。
　　“漂亮！”我在心里說，在不備的情況下，你還是用防御擋開了右勾拳－－泰拳的十字防御！真懷念，是老師讓我學來專門抵御你的重拳的，我學的十分的刻苦，但是一次也沒用過，不是用不上，只是不用罷了。

　　你猛地上前抱住了我。我想我應該說點什么……
　　“犯規(guī)，犯規(guī)”，我在心里大喊。但是卻聽見我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你什么都不懂，都不懂，你需要你的媽媽，但人家需要你了嗎？放手吧！給她一點自由，她的幸福中沒有你，你這個戀母狂……”��！說出來了，終于說出來啦～
　　看著你的臉由震驚轉而羞愧然后是憤怒，這就是惱羞成怒嗎？我愣在那兒，就像是以前看著在水中掙扎的你時一樣。

　　你一把推開我，伸手一記勾拳，我沒有躲，左臉火辣辣的，鼻子有熱熱的感覺，很熟悉，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樣。

　　你一定從沒發(fā)現(xiàn)，在排名循環(huán)賽上，幾乎我每次都是敗在你漂亮的右勾拳上，無論你是用配合擊還是用組拳。
　　我從未用過我那精湛的防御，我苦練最久的防御，老師教給我，專門應對你的重拳的防御。
　　而且還要強忍著身體的條件反射給精神帶來的負擔。

　　我最怕的就是你那驕傲的不服輸?shù)难劬�，最怕的就是你為了那雙眼睛會再向死神招手，投入死神的懷抱。
　　這就是為什么賽前我會看許多對手的比賽錄像，卻從未看過你的。為什么你曾經叫我去看你的現(xiàn)場比賽，而我卻寧愿在訓練房獨自呆一下午。為什么喜歡分析對手實戰(zhàn)以進步的我，卻從未拿這么優(yōu)秀的你當案例。
　　是因為，我害怕再一次看到，帶著那雙驕傲眼睛的你會被那黑暗冰冷的大海吞沒。
　　而這就是被你認為是傷害別人“無所謂”的我害怕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想說。

　　而我的身體卻習慣了你的勾拳，已經不防御了呢？習慣的，真讓我咬牙切齒。

　　我連著躲過了你的兩個刺拳。你激動著，身體極不協(xié)調，爆發(fā)力和準星都差了好遠。
　　我現(xiàn)在應該很冷靜吧，我想。老師曾說過：“吉魚，你是我的學生中唯一可以擊敗谷雨的人。”你看老師說我可以打敗你，憑實力的�？墒牵瑓s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我總是讓他失望。以致于后來，師兄弟都說我被你打怕了，因為每戰(zhàn)必敗啊，就像你是我的克星。
　　我以拳手的自尊與驕傲換取了你的神話。
　　不要，我不要再做你的影子，被你踩在腳下卻從來得不到你的一敝，太卑微了。

　　用防御架過你的一記勾拳－－仿佛看到在你眼中閃過的一絲驚慌－－接著是左勾拳擊中你的下腹。你的身子晃了一晃，失去了平衡，對于拳手來說最重要的－－平衡。

　　我仿佛是忽然才意識到，意識到我可能已經失去了，失去了愛你的權力。

　　一高一低，仍舊是用俯視的眼神，呵，我們有如此多的相似。

　　還記得當孤兒院的校車傾覆在路旁，大腦仿佛瞬間失憶般空白著時，你出現(xiàn)了。
　　從公車的窗探出了半個身子，高高地懸掛著向我伸出拯救的雙手，我等了幾世紀，幾世紀之久的拯救。
　　猛然間，忘記了身邊充斥著的支離破碎的肢體。我就像是唯一被上天眷顧著的寵兒，而你則是來迎接我的天使，不，是騎士。你的身后，那明媚的帶著點炙熱的太陽，在你的身上灑下了晶瑩的陽光。你的身上耀眼得，似乎裹著銀子，是騎士身上的銀色的鎧甲，甚至比琉璃還晶瑩，比湖水還清澈的陽光灑在你的身上……

　　那天下午，你媽抱著你，你拉著我，我靠著你們組成的堅固的，甚至是神圣的人梯，成為了“孤兒院春游出行，車隊遇險傾覆”的唯一生還者。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一直在努力，努力希望能有愛你的資格，為此，一直努力著，直到剛才，我親手埋葬了，也許可能會產生的，只是一直沒發(fā)芽的我們倆之間的愛情的種子。
　　我一直堅持的濕潤它，也許是你身上那琥珀色的陽光是如此的灼熱，它仍舊是如此的干渴。

　　我緩緩的跪下，坐在你的身上，絕望使我麻木，揚起右手再劃過你的臉頰。
　　臉頰裂開了條口子，鮮艷的紅渲染開來，就像血色的夕陽給天空渲染的那一抹火燒云。
　　只是一下一下，重復著無意識的，重擊。鼻梁，眉骨，嘴角……

　　已經不再哽咽，反而冷靜的出奇。
　　就像那天，滿天開滿了血紅色的花，花的顏色是那么的濃，濃到染得到處都化不開，在那奇怪的花香中的我出奇一般冷靜。

　　“你為什么可以這樣？”沒有任何語氣的話就如白開水一樣平淡的沒有波瀾，“一次一次的被別人保護著……”猶如練習中的自己，出拳與呼吸的節(jié)奏協(xié)調的重合，“可，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一拳拳打著被按住卻拼命掙扎的人的臉上。那晶瑩的鎧甲似乎出現(xiàn)了裂痕，多么美麗的鎧甲啊，如陽光般閃閃發(fā)光……自己一直向往的，那種另一個世界的美麗……

　　似乎有很雜吵的聲音，又是耳鳴的聲音？

　　茫然的抬起了頭，是你媽。那個當你伸出稚嫩的小手拯救我時，在你的身后與太陽重疊在一起而被我不小心忽略的人。是那個拼命把你托出冰冷、混濁的海面，卻又一邊安慰在堤壩上驚恐的我的人。是那個打練習賽時，為你拼命擊掌打節(jié)奏，卻又不忘給在小隔間練沙袋的我買飲料的人… …
　　窗戶玻璃上的她被爬山虎的藤蔓環(huán)繞，琉璃般厚厚的葉子輕撫著她的臉頰，原本沉淀著厚厚笑容的臉，現(xiàn)在卻覆蓋了焦慮與恐懼，葉子上晶瑩的陽光是因為這樣才變得紅的嗎？
　　從心底升起一陣抗拒的感覺－－不要，想說。

　　“不要……”凄厲的長音猶如尖叫般刺耳，終于掙脫開玻璃的束縛，仿佛支流般，匯入大海中引起一陣漣漪卻又消失不見，不過已經足夠震撼那空寂的心，一陣陣的漣漪，一層層的回音，一種不可抑制的悲傷……
　　對于我的無知，對于我一直以來付出的愛的無知。是如此的絕對與堅定，就像忽然發(fā)現(xiàn)并不了解自己這么平凡和自然。

　　低下頭，一絲晶瑩劃過，從你到我……

　　又聞到熟悉的花香，彌散開來。
　　幾十年前就應該綻放得我，終于在你的手中拼射出驚人的美麗，巨大的杏葉狀的花朵－－瑰麗的凄美。
　　在如罌粟般熟悉的空氣中，我向后倒下。

　　時間很慢又很快，我懸浮在它的無始無終里，感覺松弛、安寧，我正在回應它的召喚。我的身體感到一種令人顫抖的興奮，忽然安靜了下來，我覺得很快樂。我在自己的身體之外看見，死亡著與死亡本身合二為一。我的思想仿佛音符般跳躍在爬山虎碧綠的葉子上，和那琥珀色的陽光一起……

　　還記得嗎？這株植物是事故現(xiàn)場被血液染紅的爬山虎，我說過，希望和大家在一起的－－記憶猶新。
　　而我忽略的是，我一直向往的不是爬山虎上琥珀般的陽光，而是天際中似血殘陽。

　　忽略這些的是那個在心靈深處渴望母親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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