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很多年以后。

　　大概，在所有人都不太記得當(dāng)年發(fā)生的一切的時候。

　　呵，也對，這亂世，顧得當(dāng)下性命三餐溫飽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誰還有那個閑心，將街頭巷尾膾炙一時的故事記在心頭呢？故事畢竟是故事，傳說也只是傳說。不曾有切膚之痛，不曾有血海深仇，何必記掛。

　　這個時候，戚少商也該死了。

　　牽動嘴角，扯出一個被歲月老化的笑容來，耳畔的金戈鐵馬，廝殺喧囂，漫天的塵埃糊著血腥味……一瞬間都安靜下來。

　　當(dāng)身體終于躺在厚實的土地上的時候，戚少商的眼睛還是睜著的。
　　他還沒死。
　　他知道，他就要死了。
　　奇怪的是，他心里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別人可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戚少商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俠。大俠么，不就是行俠仗義，急人之所急，為俠義為正義，反而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放的最輕的人么？但是人就會怕死。戚少商年輕的時候，哪怕最是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也怕死。

　　這一點他從不諱言。

　　尤其是有一段日子，他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眠，因為時時刻刻都在逃命，有個人，一心一意的要?dú)⑺�。日以繼夜，馬不停蹄的要?dú)⑺�。甚至因此千方百計，不擇手段�?br>
　　哈，一心一意，本不是這么個用法。

　　人的思緒無法控制的時候總是會顯得很奇怪。戚少商竟然帶了點笑意。

　　此番廝殺開始的時候，天色尚早，帶了點青色。只是沒有記憶中的那份風(fēng)流蘊(yùn)藉。此時天色已昏，戚少商很多年來不曾再憶及當(dāng)年，哪怕夜半夢回都不曾再觸及過一星半點。只是此刻落日余暉，到底…………戚少商猛然省起，又或者不曾忘記？

　　那年，不知道是誰說，在下顧惜朝。

　　于是他說，幸會。

　　到底幸與不幸，這么多年他早已學(xué)會不再苛問自己要一個答案。

　　只是此刻，他終于能放肆的再回憶一次。

　　那琴聲，順風(fēng)而下，逆流而上。

　　劍的寒光挑著酒里承載的月光。

　　特別的，顯得那么，美。

　　連著記憶里那個總是連著殺戮鮮血的男人的笑容，都覺得特別的好看。

　　顧惜朝。

　　他總以為自己再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會咬牙切齒，實際上，那么多年，所有人在他面前似乎都小心翼翼的避開了這個名字，使得他做好的心理準(zhǔn)備都落了空。而此時含在喉嚨里的聲音，模糊不清，無人得聽。莫名的帶了那么幾分懷念。

　　戚少商一生，只負(fù)了一人。
　　息紅淚嫁給郝連春水的時候，他還親自去祝酒。當(dāng)時眾人皆道他失去江山繼而失去了美人，還能如此豁達(dá)實在胸襟廣闊。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自己確有多少混賬。
　　而除此之外，得千金不如得戚少商一諾這句話，還是很對的。
　　所以，戚少商一生，都沒有殺顧惜朝。
　　所有人都幫他避開這個名字，戚少商也就配合的不聞不問。只是偶然一次聽誰說起過，顧惜朝結(jié)廬而居，隱退山林了。
　　好像，是在云來山……還是叫蓮花峰？
　　哪里都好，他必定還活著。

　　戚少商想自己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個覺得自己死在仇人前面還覺得很好的人了。
　　于是他淺笑著閉上眼睛，哪怕歲月如刀，已經(jīng)不再年輕，這笑容依然溫暖而堅定，曾經(jīng)給過無數(shù)人希望，曾經(jīng)安定過幾許不安的心。

　　此刻何處風(fēng)雨如晦，誰和衣而眠。

　　驀然驚醒，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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