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有樹，有花，有鳥鳴，有蝶舞；遠處，是藍藍的天，白白的云，燦爛的陽光和輕柔的微風……

　　“如此美麗的風景啊，為什么偏偏在此時，偏偏在此地？”她默默地吶喊著，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肆無忌憚地奔涌而出，滿是皺紋的臉如久旱的田地，盡情地享受著甘露般的滋潤……

　　沒錯，她已是一位古稀老人，她現(xiàn)在所在的是醫(yī)院的病房，就在剛才，她今生最愛的人撒手人寰了。院方早在24小時之前就下了病危通知書，家屬也已同意放棄最后的努力，他就整整忍了24個小時晚期癌癥疼痛的折磨，只是為了等她來，等她從遙遠的海那邊趕過來……

　　50年前，兩小無猜的他和她，本來順理成章地要在一起。可是不知是由于什么變故，大概是他覺得這樣的人生太過無趣，不想太平淡，最后就娶了孩子們的母親，是個當時很風云的人物。不象她，總是淡淡的、輕輕的，象陣風，吹過了，就不留痕跡。

　　而她是愛他的，并沒有因他結(jié)婚而隨便找個人嫁掉自己，而且終生未婚，唯一的女兒是領(lǐng)養(yǎng)的，大了之后很爭氣，也很孝順，她因此才去了海的那邊。

　　可是，風云的人物，就不會太平穩(wěn)，不知什么時候，她留下了孩子和丈夫，義無返顧地走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沒人知道為什么。她從此經(jīng)常來照顧他的兒女，細致入微地一如親生的母親，他干活閑下來的時候，就會看著她，品味她的清淡。

　　再后來他們都進了城，住得不近，她卻依然任勞任怨地跑來跑去。他已覺得她不是風，是空氣，無色無味，摸不到碰不著，卻是不可或缺的。但是，該說的那句話始終掛在他嘴邊，怎么也吐不出來。

　　終于，她的女兒留了學，又在那邊嫁了人，說什么也要接她過去。準備的時候，她等著他的話，一直等到臨上飛機，可他還是沒要她留下，只是說：“那邊挺好，去吧，記得最后回來看我一眼�！�

　　她帶著受傷的眼神走了，一走，就是20年……

　　彌留之際，他總算圓了自己的夢，看到那張讓他牽掛了一生的臉近在眼前，可以摸到，可以碰到，他終于松了一口氣，緊接著便因疼痛呻吟了起來——他忍了好久了。

　　兩位老人的家屬都以為他們該有一生的情話要說，于是知趣地退了下去�？墒撬麄儏s只是握著彼此的手凝視著對方，什么都沒有說——要說的，都在眼神里。一生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生的起起伏伏，一生的奔波勞碌，一生的同甘共苦，一生的情，一生的錯……

　　在別人眼里，他們是如此的安詳和平靜，一點都不象訣別時的氣氛，以致于有人開始猜測愛情是否可以用于治療癌癥，孩子們也有點興奮，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

　　可是該來的終歸是要來，他能夠?qū)⒆约旱纳娱L這么久其實已經(jīng)是奇跡了。她握著他的手，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痙攣，心里了然那一刻終于來臨，再淡然的心情也無法繼續(xù)平靜下去，眼眶已開始濕潤了：“你若是疼，就叫出來�！�

　　“不，我要是叫了，你會和我一起疼的。”他孩子氣地搖搖頭，拒絕合作�！�

　　“對不起，”看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他決定轉(zhuǎn)移話題，“我不該這么早走。只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該有多痛苦啊……”

　　“我不會的，倒是你，一個人去了那邊，冷冷清清的，可怎么辦呢？”——到了這把年紀，大概都會相信靈魂之說吧。

　　他努力扯出一個變了形的笑容，知道已沒有多少時間，終于用盡他一生的力氣與勇氣，說出了那句一直想說卻一直沒說的話：“來世，愛不愛我沒關(guān)系，但是……一定要嫁給我！”

　　病房里僅剩的醫(yī)生和護士全都為這句晚了半個世紀的求婚落下淚來，他們送走過很多人，但是沒有幾次會為無關(guān)的人流淚，這一句，該算是他們聽過的最讓人心酸的求婚了。

　　她不停地點頭：“好，我一定，不止嫁給你，也會像今生一樣愛你，不，我會比今生還愛你！”

　　“不，我已欠你太多，來世該我還你了，所以，你一定不能太愛我，否則，我又會，又會像這次一樣，受你一世的恩，還忘了你的好。你聽見了嗎？”

　　她心里已滿是眼淚，卻不能流出來，除了點頭，她不知還能做什么。

　　他看到她同意，于是也滿意地點點頭，動了動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像一個孩子準備睡去，半夢半醒之間，他又夢囈般的說了幾個字，然后，便沉沉睡去了……

　　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什么，醫(yī)護人員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家屬則在痛哭流涕，除了她。而那句話也只是說給她聽的，他知道的，只有她聽得到。

　　她站在窗前，看著如畫的美景潸然淚下：“我等了一生的話啊，為什么偏偏在此時，偏偏在此地？”

　　他說的是——當初，真的，應該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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