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再見了。」

　　-0-

　　從她有記憶起，就一直無法走出這棵櫻樹的范圍。
　　路過她的鬼魂說，這樣的情況叫做地縛靈。

　　這么說我是死掉了嗎？
　　她歪歪腦袋，反問道。

　　對方被她的天真表情逗笑了，哈哈哈地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隨即又無奈的搖搖頭。

　　小丫頭忘性可真大啊，連自己死掉了這件事都能忘記。
　　年長的鬼魂如是嘆息。

　　一直走不出這里，我還以為自己是櫻花精靈呀。
　　女生吐了吐舌頭。

　　嘖，是挺像的。
　　鬼魂的目光在她與櫻樹來回幾番，贊同的點(diǎn)點(diǎn)頭。
　　隨即又想起自己還有心愿未了，朝著她擺擺手，匆忙的離開了。

　　她亦揮手。
　　看著對方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又縮回了樹干上去。

　　未了的心愿啊……
　　我的心愿是什么呢？

　　-1-

　　春天的時候，她居住的那棵櫻樹沒有意外的開花了。
　　姑且用上居住這個詞吧……雖然她的居住也僅僅只是坐在樹干上而已。

　　時間對于鬼魂來說，毫無疑問是漫長又空虛的。
　　櫻樹開花可讓她增添了一個消磨時間的好方法。

　　她上躥下跳，將這棵樹上的每一朵櫻花都細(xì)細(xì)的觀賞了一遍。
　　其他的樹也開了花。這里其實(shí)是一大片櫻樹林，可是她無法跳到其他的樹上去。
　　將自家這棵樹上的櫻花賞完之后，她只能踩著樹干將脖子盡可能的伸長了，去看花葉相疊之處的其他櫻樹。

　　可是看著看著，卻發(fā)現(xiàn)其他櫻樹的花朵與自己這棵并無差別。標(biāo)準(zhǔn)的五片花瓣，顏色都是淺淡的粉色混著白色。
　　看久了甚至覺得這里的每一棵樹都長一個模樣。

　　為什么會被困在這一棵樹上呀？
　　她靠在樹干上，仰起頭看著茂盛的花朵，腦袋里驀地蹦出這一條疑問。

　　耳中傳來的細(xì)碎的腳步聲。
　　最近來賞櫻的人很多，她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由最初的害怕、好奇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在的淡然了。

　　她支起下巴望下看了看。
　　是個很清秀的黑發(fā)男人。

　　墨似的頭發(fā)，墨似的眉眼。明明是來賞櫻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diǎn)兒愉悅的神情。

　　他恍如不見這一整片櫻樹林一般，徑直走到了她的“家”。
　　那毫不猶豫的感覺，讓她以為男人可以看見自己。忙不迭跳下去，小跑到他面前。

　　可他并沒有停下來，直直的穿過了她，走到了樹下。

　　這還是她頭一次被人穿透，那一瞬間的錯愕與心悸很快被壓抑下去。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已經(jīng)靠著樹干坐下的男人。對方的目光并無焦點(diǎn)，像是在回憶什么一樣，延伸到了遙遠(yuǎn)虛無的地方。

　　這么細(xì)微情緒，還是她把臉貼到對方面前才看清楚的。

　　哦哦～這個應(yīng)該叫做有故事的人吧？
　　她一手握拳，輕擊著另一只手的手心，感嘆道。

　　當(dāng)鬼魂很無聊的。難得有人給她消磨時間——哪怕只是一丁點(diǎn)兒，她都會好好把握。
　　于是那一整個下午，她繞著男人左看右看。但對方始終保持著同一個表情，深挖不出什么內(nèi)幕了。這實(shí)在是讓人氣餒不已。

　　而更讓人惱火的是，他后來、竟然、睡著了！
　　竟然看著這么漂亮的櫻花，睡著了！
　　櫻花要哭了好嗎！

　　她不滿的抬起手，準(zhǔn)備好好的戲弄這人一番。
　　手舉到他頭頂，卻想不出應(yīng)該怎么辦才好了。

　　男人睡著時都皺著眉頭，眼眶之下有一塊淺淺淡淡的青黑。
　　不知道怎么的，她看著對方擰著的眉頭，就像心臟也被擰成了那形狀一樣，悶悶的難受。

　　看著真糟心，幫他把眉頭撫平好了。她想到。

　　隨后再一次伸出手，動作之中的小心翼翼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2-

　　他是被風(fēng)惱醒的。
　　睜開眼時，風(fēng)卻止住了。

　　宇智波佐助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意外的發(fā)現(xiàn)還有一片花瓣粘在自己的額上。
　　剛才那一陣春風(fēng)拂過的感覺仿佛還沒消褪，余溫還殘留在上面。

　　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里睡著了。
　　說出去人家怕是會笑到打跌吧。木葉的暗部部長宇智波佐助，毫無防備的在櫻花樹下睡著了。

　　不過他最近也的確是太累了。
　　上次這么安穩(wěn)的睡覺是什么時候呢？

　　——三個月前？一年前？三年前？
　　唔，記不清了。

　　宇智波佐助活動著已經(jīng)睡得發(fā)麻的腿腳，又仰起頭看了看頭頂?shù)臋鸦�。隨即條件反射一般，將頭轉(zhuǎn)到了另一邊，映入眼簾卻依舊是大片大片的沒什么特色的淺色花瓣。

　　剛才似乎……有人在那里看著他。

　　宇智波佐助用寫輪眼探查了一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地方。

　　果然是太累了吧，他。

　　他斂了斂眉，又回望了身后的樹。
　　良久，冷哼了一聲，喃喃自語似的，道：

　　“果然很討厭啊�！�
　　“さくら”

　　-3-

　　初見之后的每個星期，那個奇怪的黑發(fā)冷面男都會到她家的樹下睡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著了，或許有時候是閉著眼睛假寐吧。
　　其他和他穿著相似服裝的人一走近，他就會立刻睜開眼睛。

　　明明他上次離開時，還嫌棄著說“討厭櫻花”。結(jié)果第二個星期又厚著臉皮來了，走之前表情依舊說不上愉快。
　　這種反復(fù)無常的情緒，讓她直呼不懂男人的心思。

　　對方睜著眼睛的話，偶爾目光會落到她身上來，驀地劃過來的那種。
　　每每和他的墨色瞳孔對上時，她都忍不住想：其實(shí)他看得到自己吧？是不是因?yàn)榕驴吹玫焦肀蝗斯铝�，所以才裝作看不到……

　　她頑劣的將臉湊到了一個極為曖昧的距離，鼻尖與鼻尖的距離都不足一指寬。
　　可是男人的眼瞳里依舊是干干凈凈的一片黑，完全沒有她的倒影。對方也沒有任何不適、尷尬的神情。

　　反倒是她。
　　那人只是將頭輕微的向前探了探，呼出的溫暖氣息就在她脖頸之間彌散。惹得她紅著臉、捂著脖子，不自在的后退了幾步。

　　嗚啊……這、這家伙是開掛了嗎？！
　　為什么他、他的呼吸我都能感受的到？！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讓燥熱感沉下去。

　　既然他的呼吸都能感知的到的話……
　　那么我搗亂也能成功吧？

　　她再度伸出手，這次的目標(biāo)是對方的臉頰。

　　啊啊～這次應(yīng)該不會穿透過去了吧？

　　-4-

　　春天過去后，宇智波佐助的生活又回歸到平常的模樣。

　　上班，吃飯，睡覺。大多數(shù)時間還要加班。
　　暗部部長總是比普通成員要忙好幾個層次的。

　　周末的假期不必去賞櫻了。
　　那么空閑下來的時間呢，敬業(yè)的宇智波部長毫不猶豫的拿去繼續(xù)工作了。

　　可是，最近他周圍總是出現(xiàn)奇怪的事情。

　　家里的燈突然熄滅。
　　一次、兩次還好，可以當(dāng)做燈壞了。但一連半個月每天晚上都這樣，就不正常了。

　　還有，工作時窗戶會自己打開；放在桌上的文件會突然變得一團(tuán)亂；手邊的咖啡變成牛奶——他家可沒有準(zhǔn)備牛奶這種東西。
　　仿佛在催促他睡覺一樣，只要過了10點(diǎn)后，這些動靜就一股腦兒出現(xiàn)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卻也僅僅只有這些無足輕重小事件，后果最嚴(yán)重的，不過是需要他多費(fèi)些時間整理檔案罷了。

　　宇智波佐助不信鬼神之說。
　　可最近碰上的情況，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努力刷存在感一樣，每天翻來覆去的折騰，等他一個眼神掃過去時，動作立刻消停了。

　　碰上這種事，以他的性格是不會到處宣揚(yáng)的。但還是有洞察力強(qiáng)的人能夠自己發(fā)現(xiàn)。

　　宇智波佐助拿著被旗木卡卡西硬塞進(jìn)懷里的紙條和包裹，順著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了木葉邊界處的古老神社。
　　讓暗部部長送包裹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旗木卡卡西敢做了吧。

　　神社之中的年邁女巫乍一見他，便了然一笑，說道：“等她了卻心愿罷�！�

　　莫名其妙的話語令他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她？

　　-5-

　　櫻花凋謝的時候，她竟然可以走出那顆櫻樹的范圍了！

　　以前碰見的其他鬼魂告訴她，這地方叫木葉，是個忍者村。
　　她既然被困在這里，有很大可能她也是木葉的人才對。

　　離開了那棵樹，她連忙趕到了人聲鼎沸的集市。
　　眼中所見的每一處似乎都能讓她產(chǎn)生熟悉感。

　　她就這么一條街一條街的飄蕩，不知不覺到了一處略微偏遠(yuǎn)的地方。隨后鬼使神差的進(jìn)了一戶叫宇智波的宅子。

　　住在里面的竟然是那個人。
　　那個之前每周都會去她那兒賞花的男人。

　　她饒有興致的在宇智波家來來回回逛了好幾圈，只覺得這地方既寬敞又漂亮，住起來一定很舒適吧？
　　但是，這樣的話，他為什么會困到需要靠著樹補(bǔ)覺呢？

　　當(dāng)天夜里她就得到了答案。

　　男人對于沉下的夜幕毫不關(guān)心，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書桌前直到窗外的天空泛白，才在椅背上靠了靠。
　　這樣白天不犯困才奇怪吧。

　　她這么想著，撇撇嘴，離開了宇智波家，繼續(xù)去尋找想起心愿的線索。
　　可找著找著，走過的路像繞成了圓似的，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宇智波家。

　　既然這樣，就在這里再呆一晚好了。
　　不過……今天他怎么沒呆在書桌前？

　　她找遍了一間又一間房，最后在某個靈堂模樣的房間里找到了他。

　　對方似乎在很認(rèn)真的看著什么，那專注的程度比看文件時更甚。
　　她走上前去，探著腦袋努力望著被對方捧在手心里的東西。

　　-6-

　　自從聽過女巫說的那番話之后，他這才開始真正關(guān)注起平時身邊細(xì)微的風(fēng)吹草動來。

　　“她”會跟著自己的話，那未了的心愿十有八九是與他有關(guān)。
　　細(xì)數(shù)宇智波佐助成長至今，牽絆較深過世的女性……除了他的母親，就只有那家伙了吧。

　　——春野櫻。

　　說實(shí)話，他對春野櫻并沒有太多特別的看法。
　　真要定個關(guān)系的話，大概也只是同期的校友，以及后來的短暫的隊(duì)友吧。

　　可是那女人自作主張的救了他的命。

　　在他最虛弱、最凄慘、敗的一塌糊涂的時候。
　　那女人榨干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絲查克拉，把他救了回來。

　　一命換一命。

　　他現(xiàn)在都能回想起對方闔上雙眼前的微笑，以及最后翕動著卻發(fā)不出聲音的嘴唇。
　　當(dāng)時他是躺著的，沒力氣動彈。只看見女人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直直的倒在了自己身上。

　　他咬著牙費(fèi)力的說出一句，“你太重了�！�
　　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所以說，他最討厭さくら了。
　　花也好，人也好。

　　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顧別人的想法意愿，自顧自的開完就落的煩人家伙。

　　而現(xiàn)在，那個討人厭的家伙似乎又回來了。

　　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
　　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被漩渦鳴人拽出去喝酒的那一天恰好是盂蘭盆節(jié)。
　　一伙人拼命地灌酒，鳴人自己早就支撐不住，酩酊大醉了。

　　他也好不到哪兒去。站起身來，眼中的風(fēng)景都在來來回回的晃悠。
　　濃稠的夜空，星星少的可憐，渾圓的月亮隱隱泛著藍(lán)光，遠(yuǎn)處的迎魂火連成了一條路。

　　他驀地睜大眼。

　　櫻發(fā)緋衣的少女站在不遠(yuǎn)的前方。
　　俏麗的一笑，朝著他擺了擺手。

　　-7-

　　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自己是誰，為什么而死，死后的心愿是什么……全部回想起來了。

　　她叫春野櫻，是木葉的醫(yī)療忍者。死于第四次忍界大戰(zhàn)，為了救宇智波佐助使用了身體承受不住的忍術(shù)。
　　未了的心愿是……

　　她看著被宇智波佐助握住手心里的照片，那張本應(yīng)該在她那里的照片，意外的回歸到了他手上。而且被他保存的好好的，連邊角的褶皺都沒有。
　　照片上，十三歲的她笑容正燦，面色清冷的少年立在她身邊，金發(fā)的胡須少年憤憤的站在另一邊。笑得看不見眼的老師一手搭著一個少年的腦袋，站在他們身后。

　　那張照片原本就是宇智波佐助的。
　　她在他叛逃離村后，在他公寓的桌上發(fā)現(xiàn)，便自己保留了下來。

　　沒想到輾轉(zhuǎn)幾年，又物歸原主了。

　　鬼是不會哭的，不然就會變成愛哭鬼了。
　　這是之前碰到的老前輩告訴她的玩笑話。

　　春野櫻的眼眶酸脹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將照片小心翼翼的放進(jìn)抽屜里，抬腳離開，那股酸脹感還是沒能緩解。

　　她費(fèi)力的眨了眨眼，果真沒有眼淚流下來。
　　將抽屜再度拉開，那幅照片便又出現(xiàn)在她眼前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漸漸逼近的步伐聲卻讓她停住了手。

　　宇智波佐助疑惑的朝門內(nèi)望了望，瞥見被拉開的抽屜，皺了皺眉。

　　他走到了抽屜前方，站定。
　　——那位置恰好與她所站的位置完完全全的重合了。

　　她又被穿過去了。

　　這次除卻驀地加快的心臟跳動之外，一種濃濃的無奈感也一并涌了上來。

　　春野櫻伸出手，想要去握住男人關(guān)上抽屜的手。

　　-8-

　　春野櫻滿意的看著對方眼中的震驚，小步跑了過去。

　　那些鬼魂前輩告訴她，想要在活人面前露面的話，只有鬼節(jié)那天才能做到。

　　所以她耐心的等待著鬼節(jié)的到來。
　　期待又抵觸的等待著鬼節(jié)的到來。

　　“佐助君——”她說道。

　　就算是鬼節(jié)，能被人看到的時間也十分短暫，她要抓緊機(jī)會把想說的話說完才行。

　　“打擾你這么多天了真是抱歉。盡管你看不到我，我還是覺得……和佐助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高興�！�
　　“不過，就算鬧出那些動靜，我也是不會道歉的。佐助君你休息的實(shí)在太少啦。真是的——就算是為了我也好，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吧�！�
　　“自作主張的救下你這件事，我也不會道歉的。如果你懷有歉意或者是其他的心情的話，就偶爾回想一下我吧�！�
　　“我可不會圣母的說，請把我忘記這種話。要是你真的把我忘記的話……我會生氣的�！�

　　她頓了頓，垂下頭，深吸一口氣。

　　——糟糕，手開始透明了。

　　“最后一件事，需要你回答我喲�！贝阂皺烟痤^，用力的笑著，一條縫兒似的眼睛，連碧色的眸子都看看不清了。
　　“佐助君……”
　　“喜歡嗎，さくら�！�

　　-9-

　　宇智波佐助愣愣的看著眼前已經(jīng)空蕩的一片。
　　酒勁還沒退，頭昏腦漲的感覺讓他分不清剛才看見的是海市蜃樓還是別的什么。

　　緋衣少女像是褪色一般，身影逐漸淺淡下去。最后化作虛無。

　　他閉上眼，順著直覺將頭朝著某個方向偏了偏。
　　而后，睜開眼，極為認(rèn)真的望著某一點(diǎn)說道：

　　“不討厭吧�！�

　　-10-

　　春野櫻向前跨了一步。
　　顫抖著將手懸空，做出一個摸著對方臉頰的動作。

　　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保持著不穿過對方，將唇湊了過去。

　　一陣風(fēng)。

　　一片不知來處的櫻花附在了他的唇角。
　　極淡的味道。

　　-0-

　　「さよな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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