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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遇
。ㄒ唬
吳邪剛從長白山回來那幾年總是有些恍惚的。仿佛在腦海里重重疊疊地都是一些人的影子,潘子的、三叔的、胖子的、云彩的……重重又重重,他們行走在一起,側(cè)首歡聲笑語,連那些笑聲也仿佛是疊交在一起的,聽在耳朵里像擴大了好幾倍一樣,引得人暈暈眩眩。他在身后落單的行走,踽踽獨行。
他總是懷疑自己做了一個異常遙遠的夢,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模糊的謊言。夢里那個穿沖鋒衣的黑發(fā)青年一直走在他的前面,僅有兩步之遙,他們行走的地面有些泥濘停滯的意味,吳邪從心底里反感起來,但他顧不得這些的,他緊走幾步,有些囁嚅的喊著他的名字。
他喊,小哥、小哥。前面的人依舊是走著,并沒有停頓的意思。
吳邪忽然就有些呼吸急促起來,為什么不停下來呢,難道沒有聽到我的呼喚嗎,還是你又把我給忘了呢,他有些驚慌失措的向前跑去,胸腔中裝滿了莫名陰郁的恐懼。
他知道,他害怕張起靈忘了他。
。ǘ
杭州的3月還帶著寒冷的感覺,鋪子里清清冷冷的,吳邪窩在小柜臺里百無聊賴的上網(wǎng),喝了幾口杯子里清茶,忽然停頓了一下,繼而端著杯子仔細打量起來,透明的玻璃壁,里面是淡綠色的茶水,透過茶水看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放大成了淡綠色的、模糊又滑稽的樣子,吳邪眼眸暗了暗,感慨了一句,沒想到這么快就春天了啊。幾根茶葉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大部分都沉在了杯底;有些縫隙里有發(fā)黃的茶水銹跡,在一側(cè)印了一群不知是小黃雞、還是小黃鳥的圖案。吳邪看著看著,大約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忽的笑起來,眼角暈開歲月帶來的迷人的紋路。
他記得,那時候,悶油瓶受重傷在醫(yī)院療養(yǎng)時,胖子給他買了一大袋子的生活用品,那時候就是用這只杯子喝水。那堆生活用品里,還有一袋“益母紅糖”,看得吳邪眼角一抽一抽的,他轉(zhuǎn)過頭去罵胖子:“你買紅糖干啥,你還有這種需求!”胖子一挑眉說,“以前說你有文化,現(xiàn)在想想就是個書呆子,紅糖怎么了,喝了暖胃”。接著瀟灑的一揚頭,對著低頭發(fā)呆的小哥說:“你說是不是啊,小哥?”
小哥仰著頭,專心致志的看著天花板的紋路,什么話也沒說。
吳邪小同志在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氣,幸好小哥沒有回應胖子……
每次喝水,小哥都會盯著杯子上的圖案三四個小時,胖子一直調(diào)侃說,也許是小哥的萌點和咱們不一樣呢,喜歡這種黃不拉幾,一坨一坨的東西……
說這話時,吳邪下意識的望向神游的小哥,小哥穿著淡藍條紋的病院服,堆在雪白的棉被里,露出蒼白的腕子握住杯子,像個大號的人偶娃娃。似乎是察覺到吳邪的視線,他抬起頭來,頂著一張蒼白的臉,用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稍微上揚的語調(diào),面無表情的說:恩……
但他的眼睛有些彎彎的弧度,遮住眼睛的劉海早就讓胖子用夾子攏到了腦后,有點亂糟糟的,卻露出了一張十分干凈清秀的臉,眼瞳像是一瀑寒潭一樣,零零散散的都是寒星子。傍晚的夕陽帶著熱烈卻不灼傷的光芒躍進窗臺,空氣里上下浮動著粉末狀的東西,許是塵埃,許是花粉,環(huán)繞在小哥的周圍,讓吳邪的腦袋有些暈眩。小哥“恩”完便沒了下文,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和小黃雞相親相愛。
吳邪與他的眼睛對上的那一刻,心里忽的一悸,面上一紅,當時就手忙腳亂起來,磕磕巴巴的說:“小……小哥,水涼了吧,我……我給你加點熱水!庇行┗呕艔垙埖膹膹埰痨`手中搶過杯子,張起靈復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也沒在意。
吳邪轉(zhuǎn)頭去接水,就看到床頭柜上那醒目的一袋子紅糖,胖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吳邪,要不咱給小哥加點紅糖。吳邪眼角抽的更歡快了,狠狠地咬著牙說:不用!!當時的吳邪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覺。后來他才明白,可能為了這清冷淡漠的眼神,一輩子就都栽進去了。
加了點熱水,重新塞回小哥的手里,小哥用指尖輕輕地敲了敲玻璃壁,響起細小清脆的聲音,“丁……丁……”,時間仿佛都在這些清脆的聲音里流逝了,小哥抬頭望向吳邪的時候,嘴角帶了些淡淡的笑意,有些喑啞清冷的聲線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忽的擴散開來,他說:“吳邪……”
吳邪疑惑的看著他。
“謝謝你!
三個字猶如清脆的珠玉一落地,便像催化劑一樣蔓延開來,吳邪的腦子頓時當了機,隨后緩緩的笑起來,最后嘴角都快扯到耳朵根子了。
小哥是在謝我啊,吳邪如是想。
夕陽的光線漫天散落、卷地而來,窗外的縱橫的梧桐樹枝印在玻璃上,變得影影綽綽起來,時光一下子變得明晃晃,仿佛碎成了千萬片。吳邪有些恍惚的看著安靜坐在那里的張起靈,光線柔和了五官,頓時覺得小哥的這張臉變得有生氣起來,張起靈閑適的望著他,在那一刻,吳邪忽然就覺得幸福。
至于王胖子在身后張牙舞爪的喊著什么,小哥你咋不謝我啊,這些可都是我給你買的啊……
后來也不知道王胖子嘟囔了些什么……
嘛,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后來,吳邪便把這只杯子收了起來,一直用著這個杯子喝水,盡管,小黃雞的圖案有一些磨掉了,但他還是視它如珍寶,每次喝水都會想起小哥說”謝謝你”時帶著笑意的語調(diào),抬起頭來時干凈如初的臉,幾乎淡的無痕跡的微笑,以及那時寒星子般的眼眸。他知道,那時的小哥是高興的。
他信任著自己,吳邪這樣想。
后來的后來,吳邪也學會了神游,有時候盯著杯子一盯就是幾個小時,還時不時癡癡的笑幾聲。
(三)
時間疏忽一晃就是十年,第十個年頭的年頭的時候,吳邪獨自去了青銅門,雪山在陽光下如此耀眼壯闊,可在吳邪的眼里,卻都是說不盡的蒼涼與無奈。
是啊,他能怎么辦呢,除了被動的等待,他無可奈何啊。
他沒有接到小哥,他本就是帶著絕望的心來的,或許有了這樣的心理鋪墊,這種滅頂?shù)氖榫w才不會徹底的吞噬他。
他的眼睛被雪上的晶白刺得有些灼痛,他想痛快地哭一場;
張起靈,你騙了我,明明說好的,
十年后,我來接你回家。
我們明明說好的……
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落地的瞬間凍成了冰碴子。
張起靈,
你知道嗎?
其實我是愛你的啊。
愛你啊……
吳邪回到杭州,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個月,整日不吃不喝,嚇得王萌臉都白了。直到已經(jīng)有女兒的王胖子風風火火的趕來,一見面直接抽了他幾巴掌。
“吳邪,你他媽的渾什么!還是個爺們兒嗎!張起靈又不是死了,你在這里半死不活的像什么樣子!”
抽完吳邪,吳邪還是低著頭,咕噥咕噥的也不知道說了什么。
胖子壓低身子,才聽到吳邪到底在咕噥些什么。
他說:“小哥,我?guī)慊丶摇「,我(guī)慊丶摇?br> 胖子呼吸一窒,凜了凜身子,頓時像泄了氣的大皮球一樣,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吳邪身邊,胳膊搭在吳邪肩上,語調(diào)低沉的說了句:“天真小同志啊……”
又過了幾年,吳邪仿佛已經(jīng)沒有當年青蔥的模樣了,有時候胖子也會帶著女兒來看看他,站在吳邪面前的小胖妞,已經(jīng)能搖頭晃腦的把一整首古詩背完了。
她背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吳邪聽到這句話,眼神瞬間暗了暗,就開始奚落胖子:死胖子你腦子里果然裝了些不正經(jīng)的東西,這么小就教她《白頭吟》。胖子心細,知道他是想起了那個清清冷冷、遺世獨立的男人。
胖子輕嘆了口氣,說:“吳邪,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他可能再也不會出來了。他也不希望你這樣的。”
吳邪搖了搖頭,眼神飄向了遠方,說:“我會等他,我和他約定過,一定會帶他回家!
胖子不再說什么了,只是走時淡淡的說了句,你好自為之吧。
(四)
夜里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早春的雨還是冰冰冷冷的,時間一久,便下大了。他抽出一把黑色的傘,裹緊風衣,關(guān)好店門走了出去。
春季的夜雨帶著一股子徹骨的陰冷感,讓人覺得煩躁。
吳邪不喜歡陰雨的天氣,陰陰冷冷的,潮濕都往毛孔里鉆。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撐著黑色的傘。周圍都是撐著傘的人,花花綠綠的,所有人的表情都埋在傘下,在夜里竟然有種詭異的感覺。他沒有顧忌這些,想著晚上要吃點什么去去寒。
他從傘底抬高視線,看到前方十多米處的人群里有沒打傘的影子。他笑了一下,下雨了,這人竟然也不打把傘。
他忽然就僵住了,前方的那個青年的背影,那么的像張小哥,他任憑手里的傘掉落下去,身體比意識快一步行動,踉踉蹌蹌的撥開人群向前跑去。吳邪覺得自己絕對是魔怔了,他們中間隔了那么多人,他奮力的撥開人群,喊著“讓開,讓開“,傘的邊緣劃得他的臉生疼,他顧不得這些,這十幾年來,無論想到什么事情,他都能和那個男人扯上絲絲縷縷的關(guān)系。他想見他,想見他都想瘋了。他想即刻抵達他的身前,他要確定這不是虛幻的,他想和他說好多話,比如,你他媽的終于舍得出來了;比如,我去接你了,你為什么沒有出來;比如,這次出來是不是就不用再回去守青銅門了;比如,你沒有害死我,你看我現(xiàn)在還是活蹦亂跳的;比如,你有沒有再失憶?你還記得我是誰嗎,我是吳邪,要帶你回家的吳邪;比如,我已經(jīng)不再天真了,你還會像以前那樣對我嗎;比如,你愿不愿意留下來,我給你泡一輩子紅糖水…給你養(yǎng)一群小黃雞…
又比如說,我很想你……
瘋了一樣的想你。
吳邪跑了幾米,忽然被絆了一下,跪在了水泥地面上,雨水打在臉上,他忽然就哭了起來,鼻涕眼淚一起流,周圍的人潮自動給他讓出了一個圈,之后便沒人管他了。
吳邪忽然覺得自己很窩囊,一點用也沒有。
他跪在雨水里,低著頭 ,雨水順著發(fā)梢流下來,一雙二指奇長的白皙的手突兀的伸到了他的面前。
吳邪身子有點抖,連嘴唇都跟著抖了起來。
他猛地抬起頭,想要看清對方是誰。
睫毛上沾了雨點,在路燈光的作用下,吳邪看見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碩大的光圈,一層又一層,像綻開的花朵般遮擋了視線。他看不清晰對方的臉,著急的抹了幾把臉,這次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一張年輕蒼白的臉。
張起靈。
張起靈的臉在雨水也顯得有些不真實,眼睛清清亮亮的,還是那種泠然靜默的樣子,靜靜地向他伸出細長的手,仿佛永久的獨立在時間與人世之外。吳邪覺得所有的溫暖都回溯到體內(nèi),視線變得無比清楚。他聽到內(nèi)心里的聲音,那聲音說,抓住他,他就再也不會跑了。
吳邪胡亂的用袖子抹了把臉,拉過他的手一下子站起來,發(fā)狠的抱住了張起靈。
懷里的溫度是真實的,所有的所有,吳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發(fā)狠的抱住他,像宣泄這十幾年來壓抑的情緒一樣。
他感到張起靈回抱住了他,他說:
“吳邪,帶我回家!
吳邪聽到這句話時,身體僵了一僵,他松開手,仔細端詳著面前人的臉,他的臉從來都沒有被歲月侵蝕過,還是第一次見面時的淡漠的樣子。他的臉在雨水的沖刷下更加的蒼白,指尖的溫度很低,恰到好處的冰涼。張起靈薄涼的唇抿在一起,牽出一個小小弧度,連帶著寒星般的眼眸里都沾染了些許笑意。
張起靈張了張嘴,涼涼的聲音說道:“吳邪……”
吳邪忽的吻上了張起靈的嘴角,他覺得自己從小到大活了30多年,只這一次,心臟跳得飛快,他害怕張起靈拒絕他。
張起靈愣了好久,整個人像個大號的娃娃一樣僵在那里,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嘴唇還有些驚訝的微張著,目光望向悠遠的夜空,他分明還能看見雨絲在燈光里飄下的弧度。他像是小時候見到的撲蝴蝶的小孩子一樣,一動不動的保持著一個動作,生怕驚動了暫時休憩的蝴蝶。
吳邪靜靜的吻著張起靈的嘴角,雨水從兩人的臉頰上滑下去,像淚一樣。時間的長河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流動的力量,停留在永生的時刻。
這樣就好,在我身邊就好,張起靈。
你活著就好。
吳邪這樣想到。
。ㄎ澹
猛地睜開眼睛,入目的還是自家陳舊的天花板,臉上都是濕濕的。小哥那句“帶我回家”還縈繞在耳邊。窗外下著小雨,陰沉著天,房間里有點發(fā)霉的味道,這讓吳邪更加難受起來。巷子里有車輛經(jīng)過,忽的響起的鳴喇叭的聲音,他登時感覺像是尖銳的指甲劃在心上。
吳邪兀自嘆了口氣,頓時就覺得失望和酸楚涌了上來,無力的用胳膊捂住了眼睛,眼淚便順著胳膊流了下來,濕熱濕熱的,但他卻覺得眼淚一下子流進了心里,冰涼冰涼的,連血液都凍傷了。不一會兒,枕頭就濡濕了一大片,他緊抿了下嘴唇,狠狠地咬牙切齒道:
張起靈,
我會用余生來等你,
絕不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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