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幾回春 人是人非嘆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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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離開的時候，身上依然穿著五十年前的白縞衣紅裙裳，拽地發(fā)出淺淺磨擦聲-----白的像雪，紅的像火。女人凄清曲寡的幽暗臉龐上，鑲著黑得徹底的眼珠，深處醞釀尖亮的白水色，微微搖晃、微微蕩漾。

　　「你殺不了我。」
　　冷冷笑著扔下一句話轉身便走。人到，意思帶到，她恨不得馬上從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消失。桔梗仰首，看到一注月光淡照，流水似地瀉滿庭園，荷塘里牛蛙嘀咕，樹蔭下青蟬叫啼，不禁愣了一愣，足下悄悄一慢。

　　紙扇門上映著男子瘦癯病懨的眺長身影，火油燈弱弱地照明著，暗的顏色、暗的光亮，照在他陰冷俊美的臉上顯得可怖兇森，悲沉沉地淡漠著。

　　五十年了……要是她已經(jīng)是殘花敗柳，像楓一樣走到人生盡頭，成為風中殘燭…該多好呢？
　　奈落吹熄燈臺上小小的光亮，驀地黑暗一片。

　　要是她不過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婆，他就能心安理得丟下她在世界的一隅茍且殘存，讓時日摧毀她，用不著他痛下殺手……
　　因為她是奈落誕生的契機，鬼蜘蛛墮落的關鍵，于情于理，殺之不祥。

　　然而她帶著一身的美麗回來，白的上衣、紅的裙裳，袖口下白晳細美的手，領口上筆直雪白的喉。
　　背后的蜘蛛烙印一陣燙熱，他手起刀落，切下一塊皮。

　　「只要鬼蜘蛛的心殘留在你的體內(nèi)，只要你殘留著人類的心，奈落，你殺不了我�！�
　　不論換多少次身軀，這個丑陋的標志，始終移之不去。

　　一旦去除了鬼蜘蛛的人類之心，桔梗。
　　我第一個要殺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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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問為甚么，其實心無一物的神無，是個問題寶寶。

　　她想問為甚么你憎恨犬夜叉，為甚么你要殺死桔梗，為甚么你要變成最強的，變成最強有甚么意義，要殺的人死光了后，你打算做甚么？
　　為甚么你拋棄鬼蜘蛛？

　　可惜三緘其口是在奈落身邊活著的鐵則，她不特別愛惜生命，但假若能活下去，多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多感受一陣神樂捎來的微風，不無舒暢。
　　神無知道，五十年來，奈落一直不快樂。

　　她是他的分身，他心底的真意，或多或少，她能夠從鏡子看出一點。鏡子是不會說謊的，奈落喜歡櫻花樹，雖然他不說。

　　他站在盛放的櫻花樹下很久很久，木無表情，直到樹木被他的邪氣摧毀。如果那一刻通過鏡子望向奈落的真心，也許掠過是一抹紅色的裙裳。

　　女人在粉紅色的風中挽起頭發(fā)，在照顧鬼蜘蛛時涂上了口紅。
　　她說，犬夜叉，你在那里嗎？

　　奈落誕生之初，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第一個萌生的念頭是，殺了犬夜叉，殺了桔梗，奪走四魂之玉。
　　目的何在？
　　今時今日，他終究給予不了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犬夜叉這討厭的家伙不在，行動真是方便很多。
　　來到鬼蜘蛛躺過的地方，他蹲下身，撫摸那片不毛之地，心頭泛起一絲細細的漣渏，分辨之下，勉強稱得上是百感交織。
　　難怪，這是他誕生的土地，一切從這里開始。
　　沒有戀慕桔梗的鬼蜘蛛，就沒有他奈落。
　　他透過鬼蜘蛛骯臟的眼，在這發(fā)霉發(fā)臭的山洞，跟桔梗訂下了交集。

　　在白靈山重新組合身體的日子其實很無聊，只有腦袋活動自如，看著一群群蠕動的怪獸濕淋淋地砌合在一起，他痛恨這個惡心的軀殼。

　　分出來的組件意外地有一個光亮亮地美麗著，鬼蜘蛛盡管下流又卑賤，但是因為有了名為愛的感情，它便成為眾多垃圾之下，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奈落分得很仔細，鬼蜘蛛既是奈落，奈落又不是鬼蜘蛛。
　　他們既在一起，又互相痛恨。

　　終于在他得到新身體的同時，他對桔梗下了毒手。

　　泥土做的身體，使妳甚至流不出鮮血了嗎？他笑得很陰險，他沒有心，所以再也不會為桔梗挑動情緒，換言之，他可以隨心所欲折磨她、殺死她。

　　而他也這么做了，興奮如同游戲打過關的小孩子，還跟殺生丸糾纏一陣。

　　雖然沒有心，然而他還有腦袋。到處飄流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桔梗輕輕撫摸犬夜叉的臉，你的命是屬于我的，只有我能夠殺了你。

　　于是他又重新陷入郁悶。為甚么排除了心的他，還執(zhí)拗地一定要親手殺死桔梗？

　　作為妖怪的他當然不知道，滿天神佛中的老大如來佛祖，曾經(jīng)這么說過：入世本來就煩惱萬千，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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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設。假設故事的走勢不是老套的邪不能勝正，經(jīng)過千辛萬苦，孤身作戰(zhàn)的奈落取得最后勝利，打敗挑戰(zhàn)他的各隊兵馬——殺生丸、犬夜叉、鋼牙和鎮(zhèn)壓了內(nèi)部不安的動蕩，從此太平盛世，開創(chuàng)奈落元年。

　　其時他突然想起神無的喃喃自語……要殺的人死光了后，你打算做甚么？
　　挑戰(zhàn)新的敵手？毫無意義，他已經(jīng)是最強的。

　　那么不可避免就是，懷愐過去戰(zhàn)斗的樂趣，一次一次再一次又一次，直到顫栗的快感沖淡為無味的白開水。
　　那個時候，想得最多的，也許是那個紅顏薄命的巫女。
　　也許會想留住她的性命，為余下沉悶的日子加添一點調(diào)劑。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出乎意料，奈落是相當害怕寂寞的妖怪。
　　最后他這么說了，桔梗，妳會在見不到犬夜叉的情況下，在妳所憎恨的我的臂彎中死去。
　　他曾經(jīng)想嘲笑桔梗假圣潔，我們都是同樣的人，我作為妖怪重生，妳作為死人被喚醒，帶著前生忘卻不了的愚蠢感情，想親手把所愛的人帶入地獄。
　　只有我呆在永不超生的地域，太不公平了吧？
　　我要妳一起來。桔梗，妳沒有輕蔑我的資格，妳和我體內(nèi)那卑鄙的靈魂，干著同樣的勾當。

　　所謂最后，是桔梗的最后，在將死之際，在混瀆的四魂之玉留下一絲潔凈的光明，那么耀眼，那么真實，如同五十年前她在洞穴內(nèi)溫情的照料，在鬼蜘蛛齷齪的心撒下唯一清澈的曙光。

　　到了最后，他殺死了桔梗。
　　殺死那個在另一意義上，的確讓他魂牽夢縈、寢食難安的女人。
　　但是從此他不平靜，鬼蜘蛛頑強的靈魂，一直在他身體內(nèi)大聲嚎哭，不管嘗試過多少方法，也排不走那煩人的哭聲。

　　神樂死了，神無死了，在他稱覇的同時，為了一勞永逸，順道把白夜也殺了，于是身邊清凈無爭，再沒有斗膽反抗他的人。

　　除了體內(nèi)那討厭的靈魂。多少年來，他千方百計要把他排走，要把哭聲撲滅，為此換過身體、撤走心臟，但是徒勞無功。
　　天下無敵的他，找不到拿走靈魂的方法，問遍王土之下的妖怪，結論只是搖頭。

　　他走進世上最后一所廟宇，里面的和尚為保存寸尺的凈土作出無限努力，可惜偉大的他敵不過時日的摧殘，肉身即將腐朽。
　　所以天上豈有神佛？好人當災，壞人得道。
　　他忽視滿布塵埃的佛像，單膝跪在和尚面前，和尚睜開一線眼睛，嘆謂：「施主�！�

　　施主？換了平日他早放聲大笑，這老和尚昏了眼以為他是人類？果然人之將死，虛弱到感受不到他濃重的瘴氣。
　　然而今天體內(nèi)的哭聲份外嘈吵，他沒心情捉弄老和尚。

　　「教我把靈魂排出體外。」他面無表情，老和尚看著他，拉起微弱的笑。

　　伸手碰觸他的額頭，奈落心悸，他從來沒有跟別人這么接近過，老和尚的手又粗又冷，很不舒服，但他不想揮開。
　　霎那間如同被碰觸了靈魂。

　　老和尚灰黯的瞳閃爍著憐憫。「你的體內(nèi)，傳來陣陣聲嘶力歇的哭聲�！�
　　當然，不停不休吵了幾十年，他和鬼蜘蛛彼此都達了極限，不是我死，便是你亡。他打敗了普天下的敵人，唯獨打不倒那骯臟的靈魂。
　　「為甚么要排走它？那是你的靈魂�！�

　　「不關你的事�！鼓温浒櫭迹慕�(jīng)歷太繁復，說完老和尚已經(jīng)魂歸天國�！讣词故沁@樣，我也要排走它。」

　　這些年來他學會對自己承認，憎恨殺生丸的原因，是由于他完美的妖怪血統(tǒng)。
　　他有足夠堅強的心保護自己不受干擾，他高雅而俊逸，散發(fā)名門望族的貴氣，身體不會排出丑陋的低等妖怪。
　　殺生丸是完美的，縱使他為了人類女孩卸下堅固的心防，但他的體內(nèi)，至少不會因為女孩的死去而響起陣陣哀哭。
　　我奈落窮盡一生追求不到的東西，你殺生丸天生便擁有了。

　　老和尚搖頭嘆息，綿綿細細，如春雨薄霧�！甘┲鳌c其強求，不如歸去。你的靈魂想要回去呢，回去以后，它就不會哭了�！�
　　「來……回去吧，回、去……」
　　說完，眼珠一翻，雙手垂落，遠處的云端敲起蒼涼壯闊的鐘聲。
　　奈落轉身離開，臨走前驀地折返，把老和尚埋了。

　　泥土…！他望著指端那灰黑色黏答答的泥土，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恬。

　　他確定他喜歡這清新的味道，微冷的、粗燥的，喚起一陣似曾相識的回憶，他一邊走一邊凝視指尖上漸漸變干的泥土——他的腳自動要把他帶到甚么地方。

　　歸去吧，歸去吧，全身上下每個細胞發(fā)出刺耳欲聾的尖叫。歸去吧，那個屬于你的地方，你誕生的地方，綻放櫻花的地方，遇見她的地方……有桔梗的地方。

　　桔梗��！

　　他猛地煞住腳步，抬頭滿目淺粉，正是盛放的時候。春風拂過，吹落幾片嬌嫩的花瓣，落在他的掌心，蕩發(fā)美麗的顫抖。

　　已經(jīng)是晚上了，如重遇她的一晚，在城堡中，一注月光淡照。

　　撥開叢草，他似被引領般走向孕育他的山洞，哭聲靜止下來，受到邪氣的影響，他躺過的地方依然寸草不生，唯獨多了一抹幽亮的月色。

　　他復又躺上去了，那泥土的芳香、濕潤的觸感讓他煩躁的思緒變得平穩(wěn)，舒服解脫如同游子歸鄉(xiāng)，經(jīng)歷這么多年，奈落終于回了家。

　　到了此時此刻，他醒悟被他扼殺的不是敵人的性命，而是那早在風中消逝，作為鬼蜘蛛的他曾經(jīng)愛過的，往年。

　　那一年，櫻花綻放，桔梗穿著巫女裝，左手挽著弓，在山崖下發(fā)現(xiàn)他。他記得張眼看見月光照在她冷漠清晰的輪廓上，他以為是菩薩，她伸手抱起他。

　　他無法動彈，生存目的就為了欣賞她每天風雨不改從洞口揚起的紅白身影。

　　她是這么美麗，因為想得到她，他可以不惜一切。

　　想起來了，統(tǒng)統(tǒng)想起來了……原來在斷落的歲月中，他有用心愛過桔梗的時候。

　　奈落合上眼睛，眷戀著殘留在泥土中屬于往年的味道，體內(nèi)的四魂之玉燃起她留下的光亮，一點點把他的污穢凈化。
　　這是桔梗設下的最后一道陷阱，擁有人類靈魂的奈落，逃不出名為思念的囚牢。
　　可是這樣也好，反正哭聲終于止息了。

　　黑暗中又飄來穿紅裙裳的身影，山洞內(nèi)亮起一股溫暖的光明，慢慢又平息下去，安靜的，彷佛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當然這是假設。假設奈落得到了天下，要殺的人死光了后，你打算做甚么？
　　吶，奈落……回答我
　　你打算做甚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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