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的壽命有多長？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
　　燃盡了，香也就消失了。

　　點(diǎn)燃我心中的沉香吧
　　待我去后，某一年，某一月，
　　請你想起
　　你，我的
　　某一日。
　　——題記

　　他一個(gè)人走了很久，黝黑的甬道，沒有一絲光明。隱隱約約有一股香味，縈繞鼻尖，再一細(xì)聞，有蕩然無存。他想他是迷路了，他感覺很悲哀，抑或說有點(diǎn)丟人。想想堂堂江湖人稱“九現(xiàn)神龍”的戚少商戚大俠也會犯這種小兒科的錯(cuò)誤，唉···真是陰溝里也能翻船，大俠也有“大蝦”的時(shí)候哇···想到這，戚少商撇撇嘴，加快了步伐，他可不想在這里多呆，得找個(gè)留宿的地方啊。約莫過了一炷香，就在戚少商打算大俠變“大蝦”，來個(gè)大道“挺尸”時(shí)，前方終于顯露了微微的光暈，溫和又使人向往，有人家了。戚少商猛吸一口氣，向前方奔去。
　　離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附近真的就只有這一戶人家。房屋不算大，但是古樸雅致，門前的籬笆里種著平時(shí)吃的蔬菜，很是溫馨。想來應(yīng)該是一位知書達(dá)理的···姑娘？戚少商抬頭瞅了瞅掛在四周的紅紅的燈籠這樣想。男女授受不親，共處一室會不會有所不便？戚少商站在門前抬手放下，再抬再放，糾結(jié)了大半天。只聽“吱呀”一聲，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男子，一位年輕的男子。古人說，君子端方，溫良如玉，只一雙眼睛，即便無欲無情，卻也像那寒潭深水，吸引著你，迷惑著你，直至如深陷漩渦，萬劫不復(fù)，至死方休。戚少商就這樣維持著敲門的動作足足定了半響，才幡然醒悟般惺惺放下，摸摸鼻子甚是尷尬。
　　“那個(gè)···”
　　“可是來借宿？”
　　清涼的聲音傳來，還伴著淡淡幽香，甚是熟悉。不知為何，戚少商一下子對眼前的這位男子有了好感，直覺他是一位值得相交之人。
　　“叨擾了，在下···”
　　話還沒說完，只見那位男子已背朝他轉(zhuǎn)身離去，臨了還瞥了他一眼，意思是：怎么了，不進(jìn)來嗎？戚少商仰天長嘯，他就這么放心？不怕我趁火打劫？看他高挑消瘦的身形，一副文弱書生打扮，武力值應(yīng)該為零吧···最后的最后，戚少商還是進(jìn)去了，而且還細(xì)心的把門也幫忙帶上。
　　進(jìn)去之后，戚少商所料不差，屋內(nèi)溫靜雅致，充滿濃厚的書香氣，參雜著淡淡幽香，空間不大，布置得也很簡單，卻井然有序。最吸引戚少商的是靠近房間里左側(cè)的一個(gè)長形的石床，有點(diǎn)像土炕，比一般的土炕高一點(diǎn)，上面放著案臺，茶水炊具端放在上。兩邊垂放的紗幔輕輕隨風(fēng)舞動，像海底的水草，優(yōu)雅又魅惑。此時(shí)那位男子盤腿坐在石炕上，正低著頭在擦拭著什么，戚少商就坐在他對面的桌椅旁，注視著。桌上的燈火隨著透進(jìn)來的微風(fēng)忽明忽暗，戚少商用手擋了擋，固定好燈罩，溫和的燭光漫了滿屋。
　　就這樣坐了許久，戚少商很是平和的開口：“在下戚少商，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今日多有不便之處，還望見諒�！�
　　要問戚少商為什么會如此平和，甚至有點(diǎn)眷戀，戚少商也不明白。他只是覺得就這樣兩個(gè)人默默坐著，什么話也不說，就是一種滿足，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觸動。
　　那位男子聽了，擦拭的手頓了一下，戚少商定睛看去，是一把三和弦，剛才被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他仍是沒抬頭，只是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戚少商看見他正輕輕地?fù)崦前讶拖�，垂落的兩縷額發(fā)遮擋了他的眼睛，只能從微抿的嘴角看出他的躊躇。
　　戚少商如對著空氣說話般很是尷尬苦惱，正想再扯個(gè)話題緩解一下氣氛時(shí)，一個(gè)清涼的聲音把他拉了回來。

　　“顧惜朝”

　　男子說著，緩緩抬起頭來，嘴角只微微一勾，便勝卻千言萬語。

　　聽說，人的眼睛會說話，戚少商原先是不信的，而此刻，戚少商卻能從男子的眼神中讀出“歡喜”兩字。只是這份歡喜卻摻著黯然，一閃而過。

　　“你會喝酒嗎？”
　　男子輕輕道，說話的功夫便已翻身下地，不知從哪里翻出來一壇酒，自顧自的拆壇倒酒，全然不管戚少商有沒有回答他到底會不會喝酒！不過，戚少商看了看自己一副江湖人打扮，說不會喝酒也沒人會信，再說上哪去找這送上門的好酒？
　　“當(dāng)然！我可從來不知醉為何種滋味！”
　　說著抬腿跨上石炕與男子對面而坐。

　　男子聽了咧嘴一笑，頓時(shí)消了先前的沉郁之氣，端起酒碗示意戚少商。戚少商頓了頓，看不出來他一介文弱書生樣，喝起酒來卻也豪氣萬丈，不禁對他又有了新的認(rèn)知。
　　“來，干了！”酒碗相碰發(fā)出的“�！甭暻宕鄲偠Ｒ煌刖苿傁露�，戚少商又不禁感慨萬千。
　　“這么濃烈地酒我還真沒喝過，簡直可以燒爛牙花兒嗓子！”
　　話音剛落，只聽對面“嘩啦”一聲，男子碗中的酒水溢滿了大半個(gè)案臺，順著石炕流下，在地上匯成一灘，在微弱燈光的映襯下，似濃黑的化不開的墨。
　　男子微低著頭，有點(diǎn)顫抖的放下酒壇，扯了扯嘴角，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是自然，然而微顫的睫毛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那是我第一次喝這種酒···”
　　他微微笑了笑，又付自搖了搖頭。戚少商為自己滿上，等著他，他直覺男子會往下說下去。
　　“和他相識時(shí)，他早已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而我，還是碌碌無為的一介書生。后來，我們成了兄弟，不···是知音。那時(shí)，我彈琴，他舞劍，喝酒暢談，一切利欲功祿，江湖恩怨，全都不重要，那是我最快活的時(shí)候。后來，我背叛了他······”
　　男子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抬頭望著戚少商，像問他又像在喃喃自語：
　　“你說我到底為了什么···”
　　戚少商看著酒水里的倒影，無波無瀾，對面的男子也沒打算理會他，為自己斟滿酒，一飲而盡，仿佛要把什么充斥而出的情感一同咽下去。

　　“···我殺了他的兄弟，也害死了許多人，每次我都在想，我沒有錯(cuò)，我必須這么做，只有這么做！可是一面對他，我就像照著一面鏡子，我的丑陋，我的不安，就像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我才知道，我永遠(yuǎn)比不過他。
　　有他在，我永遠(yuǎn)是輸，可是，如果他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再也沒有···”
　　“你終究還是不愿殺他的�！逼萆偕烫а圩⒁曋蛔忠活D。
　　“呵···”男子扶額笑了笑，眼里的晶瑩一閃而過。他說：我后悔了。
　　戚少商望著他，不知怎的，他感覺很痛苦，不只為他，還有自己。
　　戚少商越過男子拿起他身旁的三和弦，撥弄了幾下，音質(zhì)清脆。他把琴遞與男子，回身抽出逆水寒劍，回眸相對。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男子握著三和弦的手微緊了一下，便立刻調(diào)整坐姿，倏爾一曲奔騰而出，剛勁激越！
　　戚少商很驚訝這普普通通的三和弦到了這位男子的手里，竟像脫胎換骨般有了活力，他更詫異他卻好像已經(jīng)很熟悉這樣的場景，一股豪氣油然而生，劍氣逼人，猶游龍過徑。

　　一曲終了，似是蒼田。

　　男子顛了顛酒壇，對著戚少商飲了最后一碗，霎時(shí)摔了酒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輕笑幾聲之后，又控制不住地狂笑，捂著肚子直笑得眼淚都出來，才住了口，身形微晃得來到戚少商跟前。
　　“這酒名叫‘炮打燈’”
　　戚少商望著眼前的男子，輕笑：“它擔(dān)得起這個(gè)名字。”
　　男子聽了，也跟著抿嘴一笑，像個(gè)孩子。只聽他說：跟我來，便晃晃蕩蕩的出了家門。

　　門前的燈籠高高掛起，隨風(fēng)搖曳，像瀉了一地的鉛華。
　　他很喜歡花燈嗎？抬頭，前方有點(diǎn)光亮，看來要天明了。

　　男子在前面走著，不說話，酒看樣子是醒了。此時(shí)戚少商才細(xì)細(xì)打量起他：身材高瘦，一身青衣，墨黑的長發(fā)部分用木簪挽住，剩下的絲絲縷縷鋪了滿背，竟是有些微卷。背影如此熟悉，又回想不出曾在哪里見過？顧惜朝···顧惜朝······？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男子停了腳步，戚少商加快腳步來到他面前。
　　男子看著戚少商，又仿佛透著他在看著前方的虛無，喃喃道：“天要亮了······”
　　是啊···戚少商也跟著說了一句，鼻尖又聞到了那縷幽香，起先只是一絲一縷，漸漸地，香氣愈加濃郁。

　　“你恨我嗎？”

　　恨？為什么要恨？戚少商望著他的眼睛，想找出原由，無果。
　　男子的眼里有他讀不懂的情緒，太過復(fù)雜和痛苦。是的，是痛苦。他不知道男子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會有這樣的眼神，他現(xiàn)在，此時(shí)此刻竟想抱抱他？戚少商不明白自從遇見這位男子，他的心境就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男子高興，他就高興；男子傷心，他也傷心；男子痛苦，他也跟著痛苦。

　　為什么？

　　戚少商上前，伸手抱住了男子。男子在戚少商碰觸他的那一瞬間，顫栗了一下，很細(xì)微，但戚少商感覺得到。想收手卻被男子緊緊抱住，身子像定住一樣，冰冷的觸感伴著顫栗的肩膀，濃烈的不安和絕望撲面而來。
　　他拍了拍男子的背：

　　后會有期···

　　話音剛落，男子像突然驚醒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微低著頭。
　　戚少商看到，嘴角嚅囁了許久，再也沒說什么，轉(zhuǎn)身離去。

　　戚少商走得很慢，甚至有點(diǎn)躊躇不前。他知道那個(gè)男子沒走，就在后面望著他，他一轉(zhuǎn)身就能看到。
　　四周的香氣愈加濃郁，無端端地讓人感覺不安。他想回頭，可心里有個(gè)聲音卻在告誡自己：不能回頭，不能回頭！往前走，離開這里！
　　突地，心臟猛地一疼，戚少商跪倒在地。
　　他突然之間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想回去，想回去······

　　戚少商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直至消失在一片光芒之中，再也不見。
　　男子低頭笑了笑，不期然地一滴淚卻落了下來···

　　后會有期···

　　至此之后，是再也見不到了······

　　戚少商醒來時(shí)，天色已大亮，他動了動，渾身酸痛，尤其是胸口的位置，床邊趴睡著一位女子，他知道，那是“江湖第一美人”息紅淚，他的紅顏知己。
　　后來，慢慢的，他才回想起因?yàn)橐淮我馔馑辛硕�，本不兇險(xiǎn)，卻因?yàn)楹腕w內(nèi)的某種毒有了反映，才徘徊在生死邊緣，本來已是藥石惘然，然而吉人自有天相，最后還是醒了過來。
　　聽說他醒了，他的好兄弟都很高興，尤其是老八，堂堂七尺男兒，五大三粗的抱著他哭的是鼻涕橫流，哭爹喊娘，如不是戚少商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只是每每午夜夢回，他的胸口總是微微的疼，這種疼痛很虛無，卻又絲絲入扣。

　　每每忽略這種疼痛時(shí)，絕望和失落卻又席卷全身，鋪面而來，沒來由的，像上了癮，割舍不掉。

　　只是，那夢中的香氣卻是再也沒有聞到過了······

　　番外 《孤墳》

　　“娘親，我在這！”
　　“小阿仔，你又亂跑，小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娘可不管你了啊！”
　　說話間，一位年輕的婦人彎腰抱起了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小男娃，邊幫他把頭發(fā)上黏住的雜草拍掉，邊詳裝發(fā)怒道，眼里是濃濃的寵溺。
　　小阿仔睜著大眼睛，小嘴一撅道：
　　“我在和娘親捉迷藏呢，誰讓娘親太笨了找不到阿仔，不過阿仔在那里聞到了好香好香的味道，就在那邊�！�

　　婦人順著孩童的手指方向望去，前面雜草叢生，再往前去，發(fā)現(xiàn)了一個(gè)土丘，不，是一座孤墳。

　　在這個(gè)偏僻的地方孤孤零零，甚是凄涼。
　　空中似有若無的香氣卻是從這兒傳出來的，再一細(xì)聞，又仿若不在。
　　“唉···”婦人輕嘆一聲，
　　“想來也是一位可憐之人···”從包裹里拿出在集市上買的糕點(diǎn)，輕放在墳前，微微低頭一拜后便抱著孩童離去。

　　秋風(fēng)瑟瑟，仿佛聽到誰的一聲嘆息，隨風(fēng)消逝。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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