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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夏
沈蕭是我的鋼琴老師。在知道這么一個貌似言情小說主人公名字的前提下,他那張平凡的臉甚至會讓人感到略微失望。所幸他的確有過人之處。他的琴彈得非常之好。不是好,是非常之好——我這么說是有原因的,作為音樂學院的大四學生,彈個琴賺個外快輕而易舉,然而用一小時換來幾張紅色毛爺爺?shù)臍鈩輩s令人咋舌。沈蕭還有個長處就是他特喜歡讀名著。你捫心自問,你看的名著幾本是真心愛讀的?但是沈蕭是沉醉其中。他最愛干的事情就是在我那幾本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卷了的舊譜子上寫上幾句邪乎的名句,以符合表演時的情感。
沈蕭對肖邦沒什么特別的好感。這點挺奇怪,以他這么一個演奏系的學生,應該沒有理由對這位敏感纖細的音樂天才無感啊。問題就處在這個天才太纖細敏感了。我學肖邦練習曲時,他對我說,肖邦,挺慘。他愛上了一個如同火一般濃烈的女人,轉(zhuǎn)眼把自己燒成了灰。我知道他說的是喬治.桑。記得一次參加比賽我選了這個波蘭天才的作品,他坐在臺下聽完了,回去送了我一本茶花女。地鐵上我看完了書,回家后收到他的短信:“很多愛情悲劇的發(fā)生都是因為男主太優(yōu)柔寡斷.”我好像瞬間秒懂了什么。
如果把沈蕭丟到人群里去,你絕對不會認出他來。但是如果你看了他的簡歷,一定會說:“真是個古典的男生啊!鄙蚴捠呛芄诺錄]錯,但是絕不是你所看見的“研究巴洛克時期音樂歷史與沿革”這種古典。對于塞巴斯蒂安.巴赫,他也只有在鍵盤上心血來潮:然而對于許嵩,他的播放列表里卻總會有那么一首廬州月。
其實沈蕭有過女朋友,只不過被他氣跑了。正因如此那天我才會收到他莫名其妙的短信,他那天被女朋友甩了。然而我當時玩得太瘋,酣暢淋漓地拉肚子,也就沒顧上他電話里迷迷糊糊,帶點憂傷的祝賀語調(diào)。
汾陽路是所謂的音樂之路,也就是沈蕭他們學校的校址。有次假期我和死黨跑去田子坊玩,想著他正好留校,就打電話想讓他介紹點好吃的好玩的。結(jié)果他很老實地跑了出來,身后跟著另外一個男生!斑@是易北.”沈蕭笑了。慵懶的陽光透過法國梧桐銹跡斑斑的樹杈,被常年不變的細碎黃葉分割成光影明滅,映在他臉上,離光彩照人還很遠。但你可以找到一種遙遠的,仿佛遺失多年的寧靜。在往后顛沛流離聚少離多的歲月里,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這天下午的笑容,發(fā)自內(nèi)心的滿足掛在輕輕揚起的嘴角,再沒有什么能讓他遺憾。
那天我們真的玩大發(fā)了,難得地,沈蕭請我們喝了貴的要死的咖啡;他走進每一家琴行,興致勃勃地翻看音樂簡史;我們一起逛街,買巧克力書籍玩具光碟甚至彩票;我們組隊打電玩,至少投進去四百個游戲幣;我們在世紀公園寬闊的綠地上吸著冰激凌攤開下午的戰(zhàn)利品,不知天南地北地扯淡,由古至今,由中及外,神采飛揚引人側(cè)目。沈蕭告訴我們易北是主修音樂史的,小提琴也拉得得心應手。立即,他就被崇拜了——那是必然的,易北本人很符合“青年才俊“,我那犯花癡的死黨丟人地咽口水,就差撲上去抱大腿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賊賊地瞟來瞟去傻笑,機會難得,這表現(xiàn)也自然。那天把朋友送回去了,我向沈蕭道歉:“老師我比賽那天你心情不好吧,對不起我錯了我沒聽你說完…”沈蕭摸摸我的頭:”沒關系.”易北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等我走了很遠,回頭,他正牽起他的手。兩個人默然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光暈濕染襯衫,在這個莫名蕭瑟的春天傍晚深處定格成不能忘卻的畫面。
沈蕭說認識易北是在大二下學期,那個開端就在于一首廬州月。他的mp3被易北撿到了,那個男生告訴他,其實廬州月很好聽。大概是還沒有喜歡西方古典音樂到骨子里吧,他默許了這句話。那時他還在和季白,也就是那個女朋友交往。后面的事情就是,她與他分手,他追求他,他們在一起了。
至于那天買的彩票,所有人都刮了,存著小小的私心,我壓了一張在日記本里,大概早就褪了顏色。我一直沒敢去刮出來。
后來因為學業(yè)的原因不得不放下這興趣,樂器在我房間里蒙了一層灰。塵封的熱情穿透琴鎖吱吱呀呀尖叫。學琴十年,最后一次比賽落下光華亮麗的帷幕,誰說我們要學會努力忘記?
沈蕭調(diào)侃,我就是想著把小哥接回來的吳邪,十年后才發(fā)現(xiàn)迎來的不過是一具冷漠且遺忘的軀殼,即使最終可以幸?鞓返厣钤谝黄,殘忍的三叔也不會花去太多筆墨了。只有我們,眼巴巴地盼著,焦急地等待——只有我們。然而我知道沈蕭是不看盜墓筆記的,他只是聽說過瓶邪。這個比喻不怎么形象,因為按他的邏輯順下去最慘的應該是張起靈。
如果十年前我來寫這個小說,如果我能預知未來的話,我也許會這樣提筆:“十年后,我們各奔東西!彪S后一場比賽,我拿了市里面一個挺大的獎。我看著他抱著一大把鮮花塞進我懷里!白YR你!彼f,聲音有點顫。我左手攥著獎杯,右手捧著花,和幾個獲獎者合影時視線突然就有點模糊了。我想我笑得一定很慘。雪白的聚光燈一閃,就咔嚓了我的青春。
我知道沈蕭為什么會有花,因為那天他畢業(yè)。下午,他就要北上,去傳說中的帝都,尋找新的生活。那里有他的家人,他簽好了的工作。到了火車站,天空開始變得陰暗低沉,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氣味。然而直到我回到家,才開始下雨。光滑的軌道一路蜿蜒地鋪向白茫茫的遠方?諢o一人的站臺,他背著旅行包好像很難過。我這才意識到易北似乎是要去杭州的。他蹲下來,給我一個柔軟的擁抱。我們寂寞著彼此的寂寞,悲傷著彼此的悲傷。“很多愛情悲劇的發(fā)生都是因為男主太過優(yōu)柔寡斷!彼蝗徽f。
“忘了他,老師!蔽艺f,“去過你自己的生活!逼鋵嵨液荏@訝作為學生我竟然能說出那么正經(jīng)的話。
他點頭。
我忽然想起那么兩句話。
哪年相送,滿座衣冠,玉帶皆勝雪。
今年春盡,狼藉殘紅,少年已還家。
荒唐了許久的歲月,如同彼岸飄搖的燈火,宇宙洪荒,星河倒懸,光陰流浪,找到了歸途,便不再留戀。
“加油啊!彼@進火車,從窗口探出來。我踮起腳尖。他修長的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
“再見.”他插上耳機。
那里面放的必然是廬州月吧。
他對這首歌實在有太多喜愛。
那列火車載著沈蕭,隆隆駛向白霧彌漫的遠方。
廬州月光,劃過故鄉(xiāng),依稀是當年模樣。
到家時,天開始下雨。
夏天啊,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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