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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肅肅涼風生,盈盈江水清。時值早春時節(jié),煙雨朦朧,天仍微寒。云袖早早起身,煮了碗熱騰騰的白粥,用白瓷碗兒盛了,再加上白瓷碟盛著的香熏蘿卜,脆腌黃瓜各一碟,用白瓷圓盤裝了準備一并給溫安送去。那個孩子最是畏寒,所以即便到了早春,仍是厚厚的錦緞被子,一重又一重的撩綾紗幔,湘妃榻邊依舊放著暖手的金絲懷爐。
悠悠穿過荼蘼長廊,小廊回合曲闌斜,此時荼蘼花未開,只有三兩個綠芽并盤虬臥龍的老藤,唯有白墻上的藤蘿青翠如舊,庭中草色青青柳含煙。駐足凝望這三月煙雨畫卷,心情也舒暢起來。等等,那站在庭下一襲青綠紗衣快融進了身后一墻幽碧藤蘿里的男子,不正是溫安么?隨手將白瓷盤放在檀木幾上,云袖急急走到溫安身前,用自已披著的深紫描金外衣把那人罩了起來。
煙暝未散云重重,檐前猶解作寒聲。溫安一頭黑色的快垂及腰的發(fā),嘴角似勾非勾,似乎隨時隨地就能融進這煙雨,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說你,不是怕冷么,穿這么點又不撐傘,好歹也活了二百年了,別等病了吃藥才后悔!”溫安聽了云袖的數(shù)落,臉上只是掛著微微的笑,伸出手接住飄然而下的柳葉?戳怂@樣子,云袖到也被弄得沒脾氣了,牽起溫安的手,陪他回了房。
輕輕推開房門,拿了件厚實衣裳與溫安,又把懷爐塞他手里,反身回去將那白粥端來。自己都還沒成家,倒先多了個孩子要照顧。離了喧囂的蓬萊閣,來到這靜謐的江南水鄉(xiāng)。隱隱石橋隔云煙,河畔長釣盡日閑。這日子越過,到越是分不清哪個才是仙家福地,哪個才是凡間塵世。
蓬萊閣主好穿一身紫衣,但偶爾也穿些青藍衣裳,大多都是些冷色。浮光錦,天水碧,再罩一層月白的細紗輕衣,如云中君影影綽綽的神光,流光宛轉(zhuǎn)。溫安跟在他身邊,穿衣上是越來越像,二人下到一半的殘局總會留心記下來,哪天有了興致,便一子不差地擺出來,磨得光滑圓潤的玉石落在檀木棋盤上,發(fā)出“叩、叩”的輕響,如鐘罄之聲,悅耳凝神。
等那孩子吃完白粥復又睡下,云袖收拾了碗筷,輕輕合上了紅木門,離開了溫安的房。經(jīng)過長廊時,煙雨已無,抬頭看看白墻上大片大片的藤蘿,風甫吹過漾起層層綠浪,如碧海微波,讓人心靜。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小鎮(zhèn)依山而建,依水為居。他們來此別居閑住業(yè)有數(shù)年,卻與鎮(zhèn)中居民并無來往,一來這聽雨樓本就建在林壑間,常人難以靠近;二來自有幻術攝人心魄,讓凡人無路可尋。
在這里,五十載的寂寞似流走的云煙,淡淡地在心頭飄過。數(shù)十年的執(zhí)著讓人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一歧春水向東,兩岸楊柳依依,坐在長廊眺望遠處,一腔心事皆付瑤琴,七弦玲瓏,琴聲清越,低處似月下一泓幽水,脈脈含情不語,高處如鶴凌九霄,裂風凝云。
這次來凡間小住,并未帶仆役隨從,洗衣灑掃之事役使清風凈水便也罷了。不過說到果腹之事,這食材到是好辦,折兩個紙人兒半月去小鎮(zhèn)采買便是,只是這蒸煮炸炒就要憑自己去做,素來調(diào)琴潑墨的蔥白玉手不得不洗手做羹湯。
從前和那人還在蓬萊時,閑來無事,用時新花果試著做過種種糕點,像是丹桂花糕,蘋果軟糖,八寶甜酪,不一而足。而且因是為了那人,所以下了大力氣去學這些玩意兒。做到最后,無一不精,比如那核桃酥,酥而不松,甜而不膩,核桃的堅果香味能在嘴里回味很久。到底是有過做糕點的經(jīng)驗,清粥小菜到也不在話下,不過再復雜精致點的便做不得了。好在溫安也不挑嘴,湊合著到也過了數(shù)年之久。
想著想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琴聲也就戛然而止。身邊不知何時放了杯新沏的熱茶,冒著裊裊的白煙。溫安隔著水氣看他,唇邊的笑將散未散,默默無言。捧起那杯茶,碧螺春色,湯明香清。輕風拂動,搖落片片綠葉,葉子被吹到肩頭時仿佛還帶著一絲草木清香和雨過天晴的暖意。起身為溫安拂去肩上的落葉,慢慢地貼了上來。溫安的背抵上他的胸膛,整個人都被他溫潤如玉的氣息包裹住。
“安!彼谒叺驼Z,聲音是清澈低沉的,似有回音,“...明天,明天若是晴好,出去踏春可好?”被問者斂眉不語,良久,“今日即可,何必等明日。”云袖微微頷首,“你有此興致當然是好,那就今日吧,待會收拾收拾便出門。”當下二人一拍即合,看細雨雖停,濃云卻未散,帶上兩把青竹傘,掩了門踏春去了。
不過一會功夫兒,那雨又下了起來,無邊絲雨,水煙彌漫,潤澤桃花灼灼紅,清洗芳草茸茸翠。二人撐傘緩步而行,雖是早春,那杏花卻已開滿枝頭,遠遠望去,猶如一片淡粉的煙霞,好似瑤池仙境一般。杏花煙雨江南,指的合該是這般景色。山過寸顰眉黛,柳拖煙堆鬢絲。再看那山巖上的紫藤間零零星星的開了淡紫花朵,垂掛于翠綠的藤蔓中,香氣襲人,煞是好看。而梨花飄飛如香雪,千樹萬樹如萬千美人著白衣而舞袖。
乘興而去,盡興而歸。是夜,□□中偌大清池如翡翠,院中露水濕衣。挑著一盞月白紗燈,臨軒而駐,溫安靜靜聽著那人在池中水閣焚香奏樂。蓬山爐中焚的是升霄靈香,香氣清凈,煙氣扶九霄而上,淡淡煙波越水而來。琴聲不絕于耳,如流風響泉,自在無拘束,無端亂人心神。慢慢走近,那人一襲水色長袍,比靛藍清淺,比青碧通透,清清淡淡的一抹天水碧。穿過九曲回廊,卷云紋的衣擺鋪散開仿若涉水而來,兀自靜靜地順著琴音而行。
云袖止了琴,淡淡望著來者。溫安倚著水閣的闌干坐下,一身白衣如霜雪,流瀉于地。“夕宿蘭池里。乘月采芙蓉?上胁皇擒饺氐幕〞r!痹菩渑e袖半遮面,輕笑起來,“你若是想看,我倒有法子可以試試!睖匕矒P眉,卻有些不信,“可別拿幻術之流蒙蔽我。”萬物生息,皆有其定數(shù),不是單憑人力便可操控的。不過既然是這人,想必還有些其他法子。
那人收起笑容,起身一拂袖,一身天水碧似水橫波,挽了一朵蓮花似的捏了一個咒訣。頃刻,青翠欲滴的蓮葉尖從水面下盈盈升起,不是一處,而是同時數(shù)百數(shù)千數(shù)萬枝。蓮葉徐徐展開,亭亭而立,池面上一瞬間滿是綠意,水波瀲滟。漣漪中白色蓮花花蕾冉冉從水中浮起,花蕾上的水珠猶然沒有落下,蓮花已然盛開。成千上萬的花,晚風吹來如同仕女的翩翩衣袖那樣盈盈舞動。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溫安凝望著那萬千白蓮,如夢似幻。云袖整了整衣袖,扶了扶歪斜的發(fā)冠,抬手一彈,那萬頃荷華驟然萎謝,一片片白蓮花瓣在微風中零落,復而飛揚,重又落在水面上,悠悠地旋轉(zhuǎn),泛起點點漣漪,繼而無聲的沉入水底,像是一場盛大的雪。
清風徐徐,水波不興。水閣中二人對視良久,這二人似是兄弟,似是父子,似是師徒,似是情人。山中不知歲月,即使遠離蓬萊,這蓬萊之主亦是情障橫生,剪不斷,理還亂。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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