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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呼羅山。
一路風馳電掣,她理了理不算太凌亂的衣襟,約定見面的時間,又熬過了一個一百年。這回他會是什么樣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嘴角上翹,眼神指向山頂那座山神廟,此刻,她愛的男子就在那里等他。她要讓他重新愛上他,然后,再次離去?
抿一抿嘴唇,她邁步要走,卻突然想起來什么,朝身后道:“有勞各位大哥相送,羅姬八月十五日必會趕回天宮,大哥們還是請回吧!
身后一如寂靜,只有羅姬知道,星宿官將她押送到呼羅山的地界后,便可抽身離去,之后的事情,由呼羅山神綢看管。
沒有使用半點法術,她如同一個虔誠的圣徒,在朝圣的道路上前進。路下的小石零碎,不知道還是不是上回來時的那些小石?
“阿姊是外來客啊!”一個藍衣百昭族小妹,背后背著一個籮筐,熱切朝她打招呼。
“對呀,聽說你們百昭族的踏歌節(jié)頗為熱鬧,爭相來看看。”羅姬笑如桃花,看癡了小妹。
“阿姊可是來對了,俺們百昭族的哥哥都頂尖地好看,阿姊莫不是想拐一個回去?”藍衣小妹回過神,促狹道。
羅姬也不生氣,百昭族向來開放坦率,踏歌節(jié)從來也是俊男靚女相識相許的日子,她這時節(jié)來,人家這樣說也無可厚非。
“阿妹也不害羞,我……”
“中原來的阿姊就是害羞,莫擔心,阿姊看上誰家的小哥,我虹妹一定幫忙到底。”虹妹很是熱情,她向來喜愛朋友,這黃衣的姐姐美得跟天仙似的,她歡喜死了。
羅姬不好推辭:“我聽說外人參加你們的踏歌節(jié),要去先去山神廟祭祀,山神通過了才能參加?”
“姐姐可有帶什么好的祭品?”虹妹擔心道,阿姊這么瘦,怎么看都是打不到獵物的樣子,“我阿爹昨日帶回來幾只小兔子,要不我拿給阿姊做祭品?”
“虹妹莫擔憂,喚我羅姬便可,既然是專程來看踏歌節(jié),我必然有帶祭品!绷_姬感激道。枉她一世高傲的性子,卻唯獨對百昭族人另眼相看,只因他們待人最真誠。
虹妹倒松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幾只小兔子能不能得到山神的許可,可是家里只有那么幾只活物了。
“虹妹莫擔憂了,這山神廟可要如何去得?羅姬卻要麻煩你了。”作為一個別人眼里第一次來到呼羅山的外族人,她應當是不認識路的。
“羅姬阿姊這條路就是了,沿著山路盡管走,要是遇到岔口只管左拐!焙缑煤芟胗H自帶她過去,但是阿媽交待要在日頭落山前把這簍子苞谷送到尕尕家去呢。她歉疚看了一眼羅姬,道:“阿姊路上小心走,我這里還有事,不能送送阿姊了!
羅姬道:“虹妹且去忙,我一個人去也可!
“阿姊要是遇到問題,便找人說是我黎水灣虹妹的朋友,他們大都會幫你的!焙缑媒淮瞬潘惴判碾x開。
羅姬沿著不能成為路的山路走著,普通人要不是經(jīng)常走,只怕也不容易通過。斜斜的掛在山上的一條小路,路上的草也沒有剔平,稍一腳滑,便要摔上一跤。好在這里土坑不是很深,也摔不死人。一百年來一次,卻把這里的路記在心窩窩上,也許除了他們相守的小屋,這里便是她最珍視的地方。即便她住了一千多年的碧瑤宮,也不過是座冷冷的洞穴。
山神廟里,燭火明亮,一世的年華在她的記憶里復蘇,這一世的開場在光下的影。她眼神不好,但是憑著氣味,燭火罅隙里的那片黑影,是她的愛人。
躊躇很久。
“這位小哥……”她上前開口。
“姑娘?”男子開口道。
他已經(jīng)不是上一回的模樣,甚至不是上一世那樣的聰慧,此刻的他仿佛活過了千萬年的滄桑,他站在那里,如同每一世一樣問她,也勾起了她多少次的心悸。
“姑娘為何流淚?”冰涼的手滑過她的臉頰,倏地抽回,“在下唐突了。”
“無礙。”羅姬摸干眼淚,好清楚看看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明亮發(fā)光,他的眉毛濃黑細長。
男人許是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一聲:“姑娘不像是百昭族人?”
“我仰慕百昭族的踏歌節(jié)很久,今年專程來看一看!绷_姬答道。每隔一百年,他們的都會在踏歌節(jié)上相識、相戀,踏歌節(jié)之于她便是與他的婚禮。
羅姬拿出她的內丹——一顆紅彤彤圓潤的滾珠,在香爐上緩緩浮起,隱去一層暗影,便慢慢消失,直到完全不見。
“這是我從海里尋來的祭品,還望山神能接受。”羅姬解釋道。
許久,珠子沒有從香爐升上來。
“我百昭族萬幸有姑娘這樣的貴客,姑娘不怕麻煩便由在下招呼姑娘吧!蹦凶油O,希冀得到她的回應,見她微頷,“我叫田尋,姑娘不介意叫我阿海便可!
“如此,有勞!彼齑饝,和陌生男子同行,在百昭族來看不算什么大事,何況是她執(zhí)著了十世的愛人,她求之不得。
男子熟稔拉過她的手,如同習慣一般,羅姬有一絲晃神,這樣的親昵,是多久以前的事?他的大掌包圍住她,許是整個天地也要融化。
見她許久未動,田尋意識到失禮,忙松開手,復又將手伸來,道:“山路崎嶇,姑娘不介意在下帶你下山罷!
羅姬放心交上左手,道:“阿海害羞甚,百昭族人可不像中原人,你們可是山川五岳的兒女!
見羅姬不抵斥,田尋松了一口氣,才拉著羅姬走出山神廟。
羅姬回頭看了那正堂中的山神像,暗沉的一角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燭火籠罩的廟宇一閃一躍,契合她怦怦跳躍的心臟。
三千年的年華,很少有人知道只剩下蒼老。
她的容顏,是赤尾蛇族的頂尖,她盤桓在枝頭,就似要等待一道彩虹,帶她飛躍天上。她真是一條奇怪的赤尾蛇,居然厭惡爬行,只期盼不屬于他們的翅膀。
誰知道她的命運卻應了白老祖的老路。
一千年的叛逆,一千年的追尋,一千年的思念,終究使幻化成人形的她也成了仙界的顏絕。眉似山青黛,目如水瀾光,肌比天山雪,足尖浣星辰。這樣的眉毛,甚至讓人忘記她的本質是一條冰冷的蛇,讓人不吝嗇拿贊美仙女的詞匯去追捧她。
然而,在那樣受到追捧的仙界中,她不過是個,囚徒。
百花齊放的呼羅山,篝火滿山的踏歌節(jié),桃花盛開的月下盟,才是她心中真正的天堂。閃爍的火光照亮整個百昭族群山,山民相擁而簇,歌謠從一個山頭傳到另一個山頭。他唱著那些直白示愛的歌曲,她不明所以,也輕輕跟著附和。
“阿羅,你當真?”他問。
她才明白,和歌是答應了他啊。
她扭動身軀,在火中搖擺最原始的身段,在花里跳躍出最輕盈的步伐,就如同一千年前那樣肆無忌憚!她是蛇族最引以為傲的蛇仙,她是山神最寵愛的精靈,山林里的生靈萬物都當匍匐在她的腳下。
火焰里是她傾訴的一百年思念,如同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辰,不足以用光來照亮,不足以用歌聲引導,甚至不可以用時間來計量她究竟在篝火里放肆了多久!
阡陌,你可曾看見我的寂寞,你可曾看見我的思念,你可曾記起我為你起的每一支舞,你又可曾知道我們每一世的相遇。
她的阡陌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他看著遠方的她,腦袋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引起共鳴。他知道是她,他在等的人是她,他應當是值得她等的。
田尋沒有像看癡的山民一樣呆立在原地,而是用百昭族的舞步奔過去牽起她的手,唱起百昭族的歌謠,順著她的步伐一起在火堆里起舞。
“噫——山里的百合喲,百合莫要躲起來,讓我來將你采摘”
“噫——山里的阿妹喲,阿妹莫要躲起來,讓我替你把花戴”
羅姬轉身,阡陌——田尋已經(jīng)牽了她的手,緊緊攥住。她又甩甩衣袖,聽見他唱起那首百年前的歌謠——
“噫——山里的百合喲,月神娘娘水中仙,快快藏起莫被采”
“噫——山里的阿哥喲,月神娘娘水中仙,哥哥心花被誰摘”
“噫——阿妹等哥在花邊,阿哥只見阿妹來”
“噫——阿哥莫要嘴里甜,玉潭要把真情驗”
羅姬與阡陌的真愛,早已經(jīng)通過玉潭下的千錘百煉,高高在上的天,為何還要拆散我們?
火熱的眸子映入眼瞳,燒燼羅姬有生以來所有的委屈,笙簫響起,悠悠揚揚,如遠方竭力出來的微風,吹散她的節(jié)奏。
化仙的一役,她神識俱損,山神廟是唯一邪魅不敢妄動的地方。即便如此,她還是警醒,只能用蛇族天生的聽覺提防外來的聲響。
輕碎的步子,她嗅出,幼年期的人族,雄性,蛇尾不自主在地上摩挲。
人族的少年。
莫名的緣由,羅姬的攻勢緩了下來。
小蛇向他嘶嘶吐信,卻并未朝他奔來,男孩的眸子抬起來,眼里有一絲本能的殺意。
突然,男孩握緊的拳頭松了下來。
“罷了,你若要殺我,便動手罷!蹦泻㈤]上眼睛,也許死了,也好。
一人一蛇僵持。
男孩見蛇許久不動,知蛇無傷他意。男孩自顧自點起火,拿出包袱里的干糧啃起來,看見盤旋在火堆旁的小蛇,扔了一個肉包過去。
羅姬向來自視甚高,廟里的死老鼠她是不屑一顧,隔著厚厚的面粉,羅姬聞到了隱隱的一絲肉味。
山林中的晨曦別有一番風味:一人,半倦;一蛇,半飽;一火,半滅。
“謝謝你,小蛇,也許那些事情,終究要去做!蹦泻⒌穆曇衾锿嘎冻銎>,原本不應該屬于他的疲倦。
男孩離開得很快,她只記得剛咽下一口肉,人已不見。
這一場歌舞是這樣暢快淋漓!她都要忘卻除了她和阡陌意外的所有人,也在一起唱歌,歡笑,眼睛珠子里,卻只看得見那一個人。
田尋摟住她的腰,眼眸望進她的復瞳。冷峻的面孔里如滲入溫暖的泉水,她腳踩碎步,雙手騰入空中揮舞,從田尋的臂膀中掙脫出來,又躲到他的身后轉圈。田尋不饒,拉著她的手,帶她穿過人群,回到篝火邊,緊緊相依。
“噫——七月梔子月里香呵,妹在心尖心蕩漾呵”
“噫——妹在心尖心蕩漾呵,月里梔子還給郎呵”
羅姬輕聲附和,這一刻讓她太過留戀,她想多跳一會兒,想讓他多在意自己一會兒,這一世,就一會兒,她想記清楚每一次的相識,相戀。
即便不能最終相守,她亦不愿意放手,她依舊不懂人類的情感,她只知道,在赤尾蛇族,伴侶便是永遠的忠誠,她不會眼睜睜看著阡陌戀上別的雌性,更不會放棄阡陌跟從別的雄性。
那一世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弱冠的越寧侯世子楚阡陌,母親是已故的百昭族圣女,父親更是鼎鼎有名的越寧侯楚嶠。這些對于一條神智初開的蛇類來說,并不能說明什么,她比較好奇,他八歲的時候眼底里露出的絕望,和后來不可摧毀的堅定,明明一切仿佛都與這個意氣風發(fā)的世子沒辦法搭邊。。
百昭族圣女的死因有些蹊蹺,楚阡陌的世子地位并不穩(wěn)妥,繼母趙氏和弟弟楚隨陽更是時刻虎視眈眈。饒是這樣,他依然平安活到了二十歲。
她依稀記得她與阡陌真正相識的那個黃昏,她挽了長裙在水洼里捉了幾只田雞,躲在一頂小茅屋里正待烤著吃。風雨兼程趕路的戎裝男子收了雨具:“姑娘,不介意在下避一會罷?”
她當然介意,下意識地撥了烤田雞:“你們就到門口,別待太近了。”
她軟軟糯糯的聲音吐起字來很是舒緩,悅耳極了。他嘴角彎了彎:“自當保全姑娘聲譽,等雨小些了在下立刻便走!
見來人不過來,她松了口氣,繼續(xù)烤著田雞。
戎裝男子思索著,大下雨天,她一個獨身姑娘,看裝扮也不似江湖人,竟然在這破舊無人的屋子里吃著野味,想必是家中罹難,他少有的同情心又泛上來:“姑娘,在下越寧侯府楚阡陌,若是姑娘獨身一人無處可去,不妨去侯府尋我!
“去你家里做客?”羅姬詫異道。
昏暗的燈光里,坐著個極美的美人,水綠色衣裙隨意鋪在蒲團旁,火光照得她的眸子流光溢彩,臉頰如熏醉一般緋紅。散亂的青絲隨意泄下來,隨意搭在美人肩上。
“正是,得蒙姑娘讓予避雨之恩,在下應當有所感謝,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賞光!彼⑽⒈苓^了臉,隱隱有青草的香味傳過來,沁人心脾。
“做客倒可以,不知道你準備用什么招待我?”羅姬笑道。
“姑娘有什么要求,但提無妨!彼粫r難住,覺得自己唐突,姑娘居然沒有怪他的意思,已經(jīng)十分后悔。
“看你這么為難,我還是不去了,但你邀我態(tài)度誠懇,我又不好意思推拒,不如你先回去準備準備,我再過來?”羅姬恍然道。
“倒不是為難,只是,不知道姑娘喜好!
“喜好倒是簡單,聽說你是越寧府上的世子,這塊地盤里你爹最大,不會幾只田雞都抓不到吧?”姑娘家的聲音青翠欲滴,同窗外的雨一樣,落在窗欞上,滴滴答答。
他望向火媾上的烤田雞,原來她是獨愛吃田雞,不是流落此地。心里又盤算起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他想親自上門提親。如今他的婚事也到了議程,與其讓趙氏給他選那些綁了家族在后面掣肘他行事的世家小姐,不如他自己選一個,也好逃出趙氏的盤算。
“但聽姑娘吩咐!彼φf。
后來啊——后來——
羅姬輕笑,眼前的這個男子,眉宇間的銳氣絲毫不遜當年,雖然避居鄉(xiāng)野,仍然跟當年的那個將軍一樣,意氣風發(fā)。
人類的世界她不懂,她盡了全力去偽裝成一個凡人,布置周全同他相守一世,卻還是棋差一著,天命無情。
“走前陪我去一個地方!碧飳ぁ内淠,懇求道。
她回身仰望,依然看不懂他的眼光里包裹的復雜的情愫,但是她知道這些情愫都是愛情。
一縷燒白的微光從稀稀落落的火光中滲透出來。天色依然還是昏昏沉沉的,卻已有了破曉的跡象。她掂量了不多的時辰:“不能太遠,你——不能離開呼羅山。”
他瞪大了眼睛:“阿羅怎知道!”他苦笑,“是啊,他們都能去外面看看,偏偏我不能。這是我去過的地方,最美的,阿羅可愿意陪我去。”
“阿尋喜愛的,自然我也該喜愛。”以往每一日,她不得不離開,哪怕他不斷哀求,哪怕她,總有那個嚴明的山神在暗處警醒她。今日,他只央求她陪他一同觀景,她不舍,卻慶幸,以后每隔百年,便能重聚。
他眼里歡喜,大方牽了她的手,邁著比以往更寬闊的步伐走去,她忽然就這樣戀戀不舍起這個背影,這一身布衫麻鞋,和以往都重疊起來。
這座石橋下去,有兩條小道,一條通向山神廟,一條通向玉潭。石橋上有一座已經(jīng)腐蝕得不堪辨識的石板,刻著一條小蛇和一個小人——他一定不知道,上面覆蓋層層的塵土和雜草。
她淚眼模糊。
“阿羅慢點走,石子絆腳,小心些!
“阿羅哭了?”他停下來,擦去她鼻梁上掛的淚珠。
她掰開笑容:“走累了。”撲進他的懷抱,不肯再多走一步。
他無奈,情知并非如此,卻心甘情愿抱起。
“呼羅山里有個傳說!蹦凶拥穆曇糇孕靥艂鬟^來。
“嗯?”
“有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他愛上了一條蛇!钡玫剿幕貞,他繼續(xù)說。
她不敢說話。
“上天為了懲罰他和妖相戀,將他永遠禁錮在這座山里,不能出去。”
“阿羅,那個人,是不是我?呼羅,是不是你”
她抬頭:“你早知道了?”
他輕嘆:“不是傳說——小時候,我貪玩,無意間來到這里,周圍的山壁上留著著一個人的記憶——那個人,叫阡陌。”
她淚崩如大雨,只待脫離他的懷抱:“在哪?我去找找!彼奶帍埻,卻無一處痕跡。
“我都記在這里,我的腦海里,你們的一點一滴,我都知道!
她怔怔看著眼前似是而非的故人:“阡陌,你記起來了?”她激動伸出雙手,仿佛與一千年前的那個人,再一次重逢——不,他們每一百年相見一次。
“阿羅,我全都記得。”
他的聲音顫抖,更不愿意說下去,可是又由不得他:“阿羅,對不起,你回去,以后都不要再來了!
她掙脫出來:“阡陌,你后悔了?”
她不甘:“你說過的,乃至無生老病死,無離亦無棄,我還記得,你不要我了?”
“是,乃至無生老病死……可是,如果我不是阡陌了,你還愛阿尋嗎?”他逼問。
“你就是阡陌,就是阿尋,天上地下都只有這一個,我為何不能愛!”她瞠目。
“一百年前,胡如楓,楚阡陌的第九世,同你見面之后不堪相思之苦,獨自跳下玉潭!卑さ穆曇糁負粼谒,她多么想擦肩而過裝作聽不見的一句話。
“你騙我,你就是阡陌!”她哭訴,“不愿意承認我們的百世之約便算了,你不過是后悔了,我走,不再惹你便是!
她抬頭看見密林上依稀透露的,斑斑點點的晨光,她要走——這一世的阡陌是個大騙子,她要回碧瑤宮,等下一世,阡陌會變個樣子,不會再拿這樣大的玩笑來騙她。
“阿羅,再也不見。”他親眼看著那個赤色霞袍的女子踏上接引的天光,隱隱約約似乎是看見了傳說中的碧瑤宮,唇邊是求仁得仁的笑意。
“你不會再來,綢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腳尖的涼水,漸漸慢上腳踝,呈一絲一縷的寒冷,滲進他的骨髓里,被抽取神籍的骨髓,比凡人要虛弱許多。
手心一暖。
紅袍的女子揚眸而笑,如同那個人記憶里,屋檐下就著火堆的天真少女,屋外的雨淅淅瀝瀝。又如同他自己的記憶里,這個女子在那個男人輪回間的不失不悔。
“你騙我,一千年前,我們相愛的時候曾經(jīng)一起沉入這玉潭中。哪怕是大羅金仙,如果不是和真心相愛的人一同沉下去,也會灰飛煙滅,再難入輪回。今次,我陪你一起沉下去。”
他駭然。
他當然知道,結局。
她低頭,蛻化成蛇的尾骨,又漸漸融于冰水,心死如灰。他瘋狂撲騰著袖子試圖擦去那上面的水漬,卻根本來不及。
她愿意就此了結一生,不再去想生生世世。
“阿羅,阡陌已經(jīng)死了,在胡如楓那一世便死去了,我是呼羅山神綢!彼氚阉习,卻接觸不到她的身體。
他比她沉得更深!
他來不及告訴她的真相,就這樣沉沒下去,同她的絕望和棄沮一同沉沒下去,他做不到。
“我百昭族萬幸有姑娘這樣的貴客,姑娘不怕麻煩便由在下招呼姑娘吧!
“阿尋喜愛的,自然我也該喜愛”
他活得那樣長,卻只愛過這一世,不,這一晚,不,連愛都不算是。他安靜闔上已經(jīng)被冰涼的水洗刷得難成形狀的眼皮,最后一眼仍然是那抹赤色紅霞,竟是同她一起永遠消失在這個世間,不知道是悔恨,還是幸運。
一百年后,百昭族民遷徙中原,呼羅山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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