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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成蔭
皖城暮春之夜。
天色已晚,劉家酒館差不多要打烊了,老板娘收拾完柜臺,理了理賬簿,斜眼看著聚在一角還不肯走的一群人。這些人她熟悉的緊,多是做些雜工的窮人,每天過了飯點(diǎn)才過來打便宜的酒喝,就著些雞零狗碎的怨氣下飯。通常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便會自覺走了,不過今晚那一桌好似來了個新客,穿得頗為斯文,言談間似與其他人相識,卻又有點(diǎn)與眾不同。
零散聽得幾句對話,便知那斯文客中年喪偶,回來皖城歸葬的,見了故人便湊在一起喝上一盅。
“我已給她尋了個好地頭,叫她地下安心,也保佑子孫氣脈不斷,人窮志氣可不能短……”
眾人聽了不由笑起來,這位仁兄姓酈名施,早年讀過些書,在他們中間常自詡風(fēng)流,只是出外闖蕩了這許多年,到底也沒混出個好模樣來,如今回了家鄉(xiāng),也不怎么叫人看得起。“還氣脈呢!”他們其實(shí)從未見過酈施的妻子,只覺得一個窮酸書生必然娶不起什么好人家。
酈施依舊自持清高,道:“我也是讀過書的,知道風(fēng)流兩個字怎么寫!”
“你倒是說說怎生寫法呀?也好叫我們這些粗人見見世面!”眾人順著他的話問,心里卻是暗暗取笑他,并不覺得他這架子能端到哪去。
酈施聽出了那點(diǎn)話中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著惱,本想端起酒來喝干了不與計較,又終是不能服氣,微紅著臉說:“柳葉歌你們都聽過吧?”這首歌寫在建安四年時候,江東二橋嫁與孫郎周郎,唱的是當(dāng)年迎親時的一個小插曲,傳得整個廬江無人不知,很是流行了一陣。
如今雖然十幾年過去了,在座的人大多不是皖城土著,少有人湊過那時的熱鬧,不過歌謠總是走得比人遠(yuǎn),酈施這么一提,便有人一拍手掌道:“柳葉歌我曉得,家里那位做姑娘的時候就愛唱!”他挑起筷子一邊敲就跑著調(diào)地唱了起來:
“佳人衣錦繡,香車起輕塵。
春風(fēng)倚玉樹,豐采忽如神。
天意憑誰愿,風(fēng)流世所珍。
好風(fēng)識人面,巧笑戲紅巾。”
酈施靜靜聽完,卻開口道:“原曲確是這樣不錯,可后來又添了四句,聽過的人卻不多。”
“哦還有四句?”曾學(xué)過琴的老板娘忽然插嘴問道,她也學(xué)過這曲小調(diào)的,照理是沒有然后了,聽人這么一說登時來了興趣。
“后四句就是周郎親自續(xù)的,你們可別不信!”酈施得意地說。
建安四年的早春,酈施正擠在那看熱鬧的人群中。其實(shí)他寫的所謂香車寶馬多有溢美,實(shí)際上并沒那么豪華,彼時皖城新破,四處疲敗蕭條,也許是為了沖走心中的恐懼,也許是美人英雄的天作之合自古就有某種致命的吸引力,這個意外的喜事燃起了人們的熱情,迎親的那日紛紛聚集在街道上。
二橋騎在兩匹馬上并轡而行。她們本該是坐在車?yán)锏,不過那車其中一個輪子磨損的厲害,跑起來竟比馬還顛簸,便只好暫時委屈著。小橋從沒有在這么多人面前招搖過市,大家閨秀自然不能隨便讓人看了,于是便取了塊薄紗掩面,紅巾下的臉也是紅撲撲的,她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好像這樣便能在未知的路上安定一些。
大橋倒是不怎樣緊張,她回握住妹妹的手以示安慰。其實(shí)她得知要嫁人之事才不過幾天,父親還多少有些不情愿,又不好推掉,猶豫了老半天。她想了想,很快就做了決定,毅然道:“我聽說破虜將軍之妻吳夫人不以自身安危取禍家門,她嫁得孫文臺,我為何嫁不得孫伯符!”
橋公不禁怔住,她從未想過自己這個女兒能說出這番話來,站在大橋身后的小橋也低著頭道:“姐姐嫁得,我也嫁得!
等到她們偷眼見過未來的夫君后,假作堅(jiān)強(qiáng)的笑容終于變成了真心。
皖城好熱鬧的人們自然不知道這中間的周折,只想借機(jī)一睹二橋真容,孫郎周郎早已見過了,倒是女人家不能拋頭露面,馬背上的倩影雖好看,總是霧里看花,叫人心癢難耐。
早春的風(fēng)好似知道人們的想法,輕輕地掃過馬兒敏感的鼻子,小橋的坐騎忽然背上一挺,揚(yáng)起蹄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小橋剛拉住姐姐的手被扯得一松,驚得輕呼一聲,幸而她右手還穩(wěn)穩(wěn)地拽著韁繩,并沒有摔下馬,可就在低頭間,蒙面的紗巾卻被風(fēng)勾了去,飄飄然飛上了半空。
這下圍觀的眾人都吸了口氣,畫面靜了一瞬間,然后就沸騰起來。
走在前頭的周瑜聽得動靜回過頭,正對上小橋來不及垂下的眼神,她其實(shí)早已知道夫君的長相,可這次卻是周瑜第一次見到她。
小橋羞得滿臉通紅,但奇怪的是,習(xí)慣低頭的她在那一刻竟然沒有移開目光。對面的男子并沒有顯出常人那種驚艷得目瞪口呆的表情,也沒有慌亂與惱怒,而只是微微笑著,眼中盛著淡淡的暖意,仿佛具有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大橋怕她受驚,忙說道:“別怕,姐姐陪你!”說完也不忌諱什么,徑直掀掉自己的紅紗巾,也露面在陽光下。風(fēng)吹亂她的頭發(fā),竟別有種凌然的美感,遠(yuǎn)處的孫策一眼看見,不拘地笑道:
“好個大橋!”
他說罷勒住馬,舉鞭指向在空中飄遠(yuǎn)了的那方紅巾,朗聲道:“哪位好漢捉到那帕子,凡未娶者,我為他做媒主婚!”
此言一出,人群登時活躍開了,不管有沒有成親,都一擁而上,笑聲起哄聲響成一片。大橋朝著孫策燦然一笑,也將自己手中的東西迎風(fēng)拋去,兩方紅巾一前一后,在皖城的上空好似一對艷翅蝴蝶,飛揚(yáng)著人們的心情。
“是哪兩個好漢得了彩頭?”大家的眼睛盯住了酈施,被他說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
酈施作勢輕咳了一聲,才慢慢說到:“其中一位正是孫討逆之弟孫仲謀,不過當(dāng)時他已有吳太夫人做主約婚,就把彩頭讓給了朱義封將軍!
眾人“哦”了一聲,朱然也是有名的人物,只不過其人嚴(yán)正得很,不太能引起大家的興趣,于是便問:“那還有一個呢?”有個腦筋靈光的已經(jīng)猜到:“莫不就是你吧?!”
酈施頗為自得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說:“本來也不是我,是一位武藝高強(qiáng)的兵大哥,他見小橋夫人的帕子給吹上了柳梢頭,騰地幾個筋斗就翻了上去,就這么得了來!”
“那怎么能歸你了呢?討逆將軍主婚這樣的好事……”
“嘿嘿,虧得我平日里讀了點(diǎn)書,當(dāng)場就作了那柳葉歌,唱將出來……那位兵大哥正好又在守孝,就便宜我了!贬B施這才點(diǎn)出柳葉歌本是他所作之事。
大家這下對窮酸書生再沒有輕視之心了,原來這人看起來其貌不揚(yáng),卻還真做過一件風(fēng)流事。
老板娘提醒道:“還沒完呢,那后四句又是如何?”
“你可問對了,”酈施笑道:“孫郎果然給我做了個好媒,連著周郎也一同來參加婚宴,我便著人奏樂唱柳葉歌,本來一曲完了也就完了,誰知周郎一時興起,借著酒興便續(xù)了四句,你別說,他比那些伶人還伶俐呢!”酈施說著便順著原詞唱出:
“天意憑誰愿,風(fēng)流世所珍。
好風(fēng)識人面,巧笑戲紅巾。
亂世多流離,相逢即為親。
何日四海平,與君賀新婚!
老板娘聽完擊掌道:“好曲子,我竟不知道還有這樣續(xù)法!”旁邊一個不通音律的老粗卻說:“周郎醉了吧?怎么還等到四海平才賀新婚呢……”
酈施看了看他,輕聲道:“他沒醉,從來沒醉過!
發(fā)問的那人正是個老光棍,一輩子沒結(jié)成婚,聽得酈施這么一說,登時沉默下來,眼睛竟有些濕了。
柳葉年年成蔭,好景卻不是年年常有,四海不知何時能平,新婚之日不知何日會來。
正當(dāng)氣氛凝住時,老板娘忽然拍開一壇酒,給每個人的酒碗滿上,笑了笑道:“周郎沒醉,我卻要醉了。今日聽聞這樣的好故事,酒算我的,請!”也不多言語,一仰脖子,就著壇子里剩下的酒咕咚咕咚喝了個干。
男人們自然不落人后,紛紛端起酒碗,不知對誰致意,齊聲道:“來,干了!”
—完—
注1:關(guān)于文中的蒙面的紅巾,某本意是蓋頭,但據(jù)資料看此習(xí)俗最早出現(xiàn)在南北朝,漢末時未必有,不過類似功能的東西有頗為悠久的神話淵源,此處為免錯誤并不說那是蓋頭,而只是遮住臉的權(quán)宜之物。
注2:策瑜二人在迎親前見沒見過二喬不得而知,雖然書上說“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但某個人認(rèn)為比較可能是慕名求親,事先并沒見過面。
注3:建安四年時孫權(quán)和朱然在那里某暫時沒有找到資料,某個人認(rèn)為他們應(yīng)該不在孫策軍中,不過此文中拉出來串個場。
注4:孫權(quán)何時娶親的某查不到資料,朱然也不得而知,彼時二人皆是十八歲,有可能結(jié)了婚也有可能沒結(jié),文中皆為杜撰。不過孫策很早就見過朱然,關(guān)系還不錯,為他牽線搭橋應(yīng)該也不算離譜。
注5:以孫策當(dāng)時的年紀(jì)是否能作主婚人,某不敢斷言,當(dāng)然做媒并無不可。
注6:周瑜會不會在眾人面前唱曲子這事……正經(jīng)的講我以為是不會,不過既然是喜宴嘛,玩玩又不會掉塊肉,再說他也不是很執(zhí)著于身份的古板人士。
注7:“橋公二女雖流離”應(yīng)作“流麗”解,不過周瑜續(xù)柳葉歌是故意用顛沛流離之意。那啥……史書沒說他會作詩,所以我寫差一點(diǎn)也沒關(guān)系吧TVT……
注8:酈施此人是某專用NPC,其余人事亦無一例外皆為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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