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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事
我是一名女護士,在總院工作了三年,這次因為分院人手不足,和我一起一共20名護士被調(diào)配過來應(yīng)急。我的運氣挺好的,剛一來被分到一間普通病房,病人都很配合我的工作,在那間病房里有一個二十三歲的男人,長得說不上多英俊,但讓人看著心里舒服,越看越順眼,特別是他的笑容,看著他的笑,你會覺得好像工作都輕松了不少。在這個病房里,他就像陽光,為病人們帶來希望,他會安慰其他幾個病人,讓他們放松心情,受到他情緒的感染,病人們都比較樂觀,整個病房不像其他病房死氣沉沉的,讓人心情壓抑,病人的好心情會對他們的病有幫助。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么一個樂觀的人,在他的腦袋里卻有一個腫瘤,我聽之前照看這個病房的劉護士說,沈禹陽是前兩天住進來的,但是發(fā)現(xiàn)的太晚,他的情況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他的主治醫(yī)生看了他的CT片子,臉色凝重。沈禹陽腦子里的腫瘤長得太大了,再不摘除很有可能會擠破頭部的血管,威脅到生命,說不定什么時候,人說沒就沒了。
明明得了這么重的病,沈禹陽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仿佛什么事都沒有。
第一次見到沈禹陽,他在病房給其他病人講歷史,聽劉護士回家之前說,他還是個大學(xué)生,在附近一所重點大學(xué)就讀,已經(jīng)開始讀研了,說到這兒,劉護士嘆口氣說,這么個大好青年,要是不得這病,前途必定大好,真是天不長眼。
沈禹陽的聲音很好聽,一口普通話講得特別標(biāo)準(zhǔn),后來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學(xué)不來本地的話,也就習(xí)慣說普通話了。病房里除了他,其他幾人的普通話多少帶著點當(dāng)?shù)胤窖,聽著挺有趣的?br>
我去給病人送藥,沈禹陽見著我,看了我的銘牌,問道:“怎么換人了,劉護士了?”
我說道:“劉護士家里有點事,這幾天都由我來替她代著!
他說:“那麻煩你了林護士。”
“不麻煩,我的工作嘛!
將藥遞給他,那些藥基本都是止痛的。
“聽劉護士說三天之后你要接受手術(shù)!
他將藥一把放進嘴里,喝掉半杯水。
“對啊,趙醫(yī)生說再不取出來,不知什么時候擠破血管腦充血就沒救了。”
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我不知道他是真樂觀還是根本不在意,我知道他腦子里的腫瘤根本不是那么好取的,趙醫(yī)生告訴我,如果他一開始覺得頭暈頭痛就到醫(yī)院做個檢查,也不至于惡化成現(xiàn)在這個地步。我想他的情況趙醫(yī)生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告訴他了,這個手術(shù)能有幾層成功的把握,沈禹陽他不會不知道,可既然知道為什么又會一臉平靜?
這天不忙的時候,我一直待在沈禹陽的病房,聽他給大家講講歷史,大家聊著聊著就熟悉了。晚上去給他送藥的時候,沈禹陽的臉白得跟紙一樣,抱著腦袋渾身發(fā)抖,一頭的汗,我趕緊走過去問他怎么了,是不是頭痛得難受了,沈禹陽剛開口,一陣干嘔,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跑進病房的廁所,聽到他嘔吐的聲音,我都覺得難受。
“你怎么樣了?”
沈禹陽扶著墻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我想過去扶他,他搖了搖手,說道:“我沒事。”
他有些無力地坐在床沿上,我將藥遞給他,他握著被子的手有些微微顫抖,還是一口將藥吞掉。
病房里的人都睡了,我讓他早點休息,有什么事按鈴,他點點頭沒說什么,可我覺得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我不好問什么。半夜他隔壁病房有個病人突然病情加重,路過他病房的時候,透過窗外的光,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床鋪上低著頭看著手里的東西,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但他的神情卻給我一種……怎么說了,應(yīng)該只有戀愛中的人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那么他手中的東西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他喜歡的人的吧!我猜他喜歡的人一定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第二天一早我去送藥,沈禹陽已經(jīng)醒了,目光一直盯著手機,連我進來都沒發(fā)現(xiàn),直到我出聲,他才意識到,抬起頭笑著說:“早啊!
我回道:“早,先吃藥吧!”他的臉色比昨天更差了。
我在照顧其他幾個病人的時候,聽到他手機震動了好幾次,我用余光偷偷注視著他,他一直盯著屏幕,直到手機安靜下來,他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為什么他不接了?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沈禹陽得了這么重的病,為什么一直沒見有人來看他,后來忍不住問道:“為什么住院都不見你父母來看你?”
他說:“不希望父母擔(dān)心,父母離這兒很遠,本以為沒多大事兒,只是沒想到有些嚴(yán)重!
他說的很平靜,仿佛得病的那個人不是他,何止是有些嚴(yán)重,痛起來的時候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卻忍著不發(fā)出一聲痛呼。
中午吃過飯去給病人量體溫,沈禹陽不在,不知去哪兒了,他放在床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不經(jīng)意看到來電顯示是老公邵明,怎么說了,驚訝肯定是有的,不過在醫(yī)院工作了這么久,多少還是見過的,也不會歧視什么,說到底戀愛都一樣,同性戀無非就是相愛的兩個人性別相同罷了。只是沈禹陽都住院好幾天了,也沒見那個人來看他,也許他根本沒將他生病的事告訴任何人吧!
看到他抽屜沒關(guān),里面有張照片,背面朝上,鬼使神差般拿了起來,卻沒想到照片上是個男人。
沈禹陽剛好這時回來,我有些手足無措的將照片放進抽屜里,我真是笨死了,這么做不等于不打自招了嗎,明明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假裝問他這是誰的。
我有些尷尬,他笑著說:“有興趣聽聽我和他的故事嗎?”
也許我不該碰他的東西,讓他把回憶都藏起來不是更好嗎?
我們沿著醫(yī)院慢慢走著,他說:“我們還沒交往之前,他正和中文系一個學(xué)妹在交往,沒多久他們分手了,雖然那個時候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但是聽到他們分手的消息我還是挺高興的。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的性向與別人不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歡上他了,也許是他在我忘帶錢的時候幫了我一把,也許是他在主持節(jié)目時的自信從容,我還沒說他是傳媒系的吧,他說普通話可好聽了,可能一開始吸引我的是他的聲音吧!他還在廣播站的時候,每周三跟周五我都會等著聽他的聲音。在我暗戀他一年之后,終于我忍不住向他告白了,他很驚訝,說我惡心罵我是變態(tài)!闭f到這兒,沈禹陽沉默了一會兒,繼續(xù)道:“我沒有放棄
在我的不懈騷擾下,他終于答應(yīng)了,我們交往了一年,現(xiàn)在想起來跟做夢似的,都一年了!
沈禹陽說的簡單,也許這里面不知他費了多少工夫,才讓一個原本討厭同性戀的人接受自己,我想我真不該聽這個故事。
我問:“你們既然在交往,你住院他卻不來看你?”
他說:“是我沒告訴他,現(xiàn)在也不打算告訴他了,等病好了再說吧!”
“那你這幾天不在學(xué)校,他不問你去哪兒了嗎?看你這兩天老是盯著手機,有人打電話你也不接,是他吧!你打算這樣瞞著他?”我不想去窺探他的私事,我知道我沒那個資格,我只是替他難過。
“這幾天我在想,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向他告白,只是一直暗戀著他,也許就不用那么難以放手。我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讓他在外面顯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與我靠得太近,怕被別人察覺出來,我們交往期間,也有不少女生向他告白,他都拒絕了,我很高興,但他有時候和其他人做出那些曖昧的舉動,說實話讓我很難受,他說那是為了掩人耳目,為此我們不知爭吵了多少次,還有次都動手了,我問他我們的關(guān)系就這么見不得人嗎?他沒回答,可是他說他有些后悔當(dāng)初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說完他就走了,我又氣又難過,頭疼的無法忍受,只好到醫(yī)院檢查,這樣的結(jié)果,也許連天都不讓我們在一起吧!”
他現(xiàn)在表情是我認(rèn)識他以來最讓我覺得難受的,他之前那些笑都是裝出來的吧!一個人怎么會有那么開心又那么傷心的表情?話題本來還要繼續(xù),他的頭毫無征兆的痛了起來,回到病房我趕緊將藥拿給他,我知道那些止痛藥對他基本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我記得他之前告訴我,之所以會接受手術(shù),是因為已經(jīng)痛得無法忍受了,我想如果不是痛的難以忍受,他是不會接受手術(shù)的吧!畢竟成功的幾率那么小。
下午他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我時候已經(jīng)晚上了,昨晚他一定又頭痛了,不過才兩天他的樣子
已經(jīng)越來越憔悴,連眼睛都有些水腫了,可他還是會笑,看著他的笑,我覺得他內(nèi)心在哭。心里很難受,我是個護士。∈裁瓷x死別沒見過,居然想著他我會哭,也不是多么刻意去想他的事,就是難過,想找一個發(fā)泄口。
晚上站在病房門口,就是隨便走走,不知怎么還是到了這兒,又看見他出神的看著那張照片,他一定很想見到照片里那個人吧!而那個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生病住院了,不知道他那么痛那么難受那么想他,不知道他后天就要做手術(shù)了,不知道手術(shù)成功的幾率很小,不知道也許他們再也見不到了。摸了摸臉頰,我這是怎么了啊,趕緊離開,我怕他聽到我哭,他一定會笑著安慰我,得病的是他!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里沈禹陽手術(shù)成功了,還有照片里那個人來看他了,兩個人和好了,直到我被值班室的護士搖醒,她問我是不是夢到難過的事了,哭得那么傷心,我才后知后覺摸著臉頰,一臉的淚,然后抱著她哭起來,也沒告訴她原因,腦子里想的是為什么夢和現(xiàn)實是反的!
一早醒來,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用水拍了拍,拿著藥去病房了,沈禹陽站在窗戶邊見我來了,露出一個微笑,說:“不過才住院五天,突然覺得好久沒出去了,都快忘了外面是什么樣子的了!
“要不一會兒出去走走?”
“我想回學(xué)?纯础!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去看看那個人,他果然還是舍不得的,我們都不說破,明白就是。
“好啊,多走走也是好的!
沈禹陽又給他們講了一會兒歷史,到中午的時候,我去病房拿藥給他,他已經(jīng)不在了,應(yīng)該是去見那個人了,不知他會說什么,沈禹陽那個樣子,一看就是生病了,那個人不會看不出來吧!沈禹陽雖然沒說過害怕什么的,也許心里還是有些害怕的吧!畢竟能有一個人陪著,心里也會有底氣些。
再去病房的時候,他已經(jīng)回來了,沒有如我想的那樣,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xiàn),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沒有見著那個人,可從他的眼里,我看到了釋然,已經(jīng)沒有之前心事重重的樣子了,難道不是因為見到了那個人?
晚飯他找我一起吃,他說:“有事要問我嗎?看你老是看著我,有什么事讓你那么吞吞吐吐的?”。
我沒想到竟然被他看出來了,難道我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
我心虛的說道:“沒事啊!
他說:“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今天去學(xué)校找他看到他和一個女生在接吻,我很驚訝,不是因為他,而是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生氣,反而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其實也沒什么好驚訝的,他本就和我不是一類人,這樣的結(jié)果也早就預(yù)料到了,我還在想如果真讓他變成我這樣,罪過就大了,唉,你怎么哭了?”
他手忙腳亂的掏出紙巾給我擦眼淚,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那么輕松地語氣說出這番話,如果我是他早就不知道哭成什么樣了。結(jié)果一頓飯,連三分之一都沒吃到,我和他一起慢悠悠走回病房,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說:“其實我挺感激你的,平日里這些事根本不可能告訴其他人,我怕別人不能理解,能這樣說出來感覺輕松了不少!
他這么說我有些慚愧,我也只是聽他說說罷了,什么也幫不了。
快到病房的時候,他說:“你能再陪我走走嗎?”
正好病房也沒事,就跟他再走走,后來我想起來的時候,才知道,他是怕以后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一想到明天他就要做手術(shù)了,一個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越是睡不著越是胡思亂想,離開醫(yī)院回到家反而更不安,還不如在值班室,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了,趕緊起床,連妝都顧不上畫,到醫(yī)院要半個小時,沈禹陽的手術(shù)九點半開始,得提前半個小時進入手術(shù)室,還好路上沒有堵車,下了車火急火燎趕到病房,他見到我笑得很開心,說:“你今天來得好晚,睡過頭了嗎?”
我喘著氣點頭。
“趁著還有時間想請你幫個忙!
“能做到我一定幫!
“不是什么難事,如果手術(shù)不成功的話,麻煩你通知一下我的父母,告訴他們我很抱歉,我希望他們能夠答應(yīng)讓我遺體捐贈,這是我最后的心愿!
“你別胡說,手術(shù)一定會成功的!蔽抑肋@話沒什么說服力,聲音抖得那么明顯。他笑笑,什么也沒說。
我問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說:“如果手術(shù)成功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說不定屬于我身體的某一部分還能再遇到他,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我的這雙眼睛還能見到他!
這時護士來通知,開始手術(shù)前的準(zhǔn)備,在他被推入手術(shù)室的時候,我說:“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說:“謝謝你,如果成功了,等身體好了,我就去找他,如果……只能麻煩你了,還有我鋪上的那些東西都扔掉吧!”
手術(shù)門關(guān)上的一瞬間,就像慢動作播放,看著他漸漸消失在眼前,眼淚不知不覺滑了出來,我覺得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本來收拾床位這種事有專門的人在負(fù)責(zé),不知怎的,也許是他之前的話讓我太在意,就算他說過他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扔掉,我還是不想其他人碰他的東西。其實作為一名護士,雖然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別人的生死,但也習(xí)慣了別人的死亡,起初還會很難過,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我以為沈禹陽的死不會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對我來說他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能活下去,我以為他能活下去的,當(dāng)醫(yī)生告訴我他已經(jīng)死亡的時候,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的尸體,我只能想著他進手術(shù)室之前告訴我的那些話,沒想到最后卻成了真的。我一直知道他病得很嚴(yán)重,我也有心理準(zhǔn)備,我知道手術(shù)不一定會成功,可真當(dāng)他不在了,我卻覺得好突然。
說來他的東西并不多,我在他床上找到了一個手機、一張照片、一件體恤,比他身型大,還有一封信,只在收信人處寫著幕邵明三個字,信封看起來很新,應(yīng)該是最近寫的,不知道他為什么沒交給他。這時手機震動起來,猶豫片刻,還是按下接聽鍵,那個人開口吼道:“沈禹陽你終于肯接電話了,這些天你死哪兒去了?給你打了這么多電話你看不到嗎?要不是楊濤在學(xué)校看見你,我還以為你要一直躲著我。喂,你說話!”
“你是沈禹陽的朋友吧!”我竟不知自己可以說得那么平靜。
“你是誰?為什么會拿著他的手機?沈禹陽人了?”
“這里是xx人民醫(yī)院,沈禹陽今天做開顱手術(shù),不幸的是手術(shù)失敗了,他,已經(jīng)死亡了!
“你他媽胡說八道,我,我現(xiàn)在就過去!
手機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心里居然有一種替他出了一口氣的愉悅。
沒過多久,病房的門被人撞開,幕邵明喘著氣說:“他,他人了?”
我將手里的東西交給他,他看到那些東西臉色變得很難看。
“跟我來。”我將他帶到手術(shù)室,我沒進去,他似乎不敢,我說:“他就在里面,你不進去看看他嗎?”
他才跌跌撞撞走進去,我聽到他輕聲說,沈禹陽醒醒不要睡了,我來接你了,我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不知喊了多少遍,直到他聲音開始哽咽,沈禹陽沒有醒過來。
最后也是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那個人哭得很傷心,不停的說我愛你。
沈禹陽,你聽見了嗎?你愛的那個人也愛你,幕邵明說他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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