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漢界
　　一個人來，一個人去。
　　穿越煙火繁華地，我和她，行色匆匆。
　　人世之潮風起云涌，世事沉浮紛紜錯落。
　　她一如既往，只身一人。我緊隨其后，亦步亦趨。
　　歲月倏然而過，我們游離在彼此生命的邊緣，從未邁進半步。

　　適可而止。我們一向懂得。

　　凌晨三點半的時候，她總準時打來電話。
　　夜色靡麗。漂浮在空氣里的聲音，被風吹的冰涼，但仍不失卻抑揚頓挫的美。
　　我知她一向是自視甚高的女子，無論做什么，不求到極致便不肯罷休。雖然我覺得對于我而言，完全沒有必要。
　　昨晚，她電話說，她醉了。那是我們聊的最久的一次。
　　那晚，她的話絡繹不絕。在睡意的殺傷最具進攻力的時分，我清醒的如臨陣的將相。

　　楚河，漢界。我們誰也不舍敗給誰。
　　我燃了煙，夾在左手，沒有溫度的食指和中指，早已習慣了彎曲的限度。
　　夜未央，我聽見她手里的杯子滑落地板的聲音，有液體濺落，然后便是她爽朗的笑。

　　她波瀾不驚。
　　我不動聲色。
　　那一刻，醉的人，我想，肯定不止她一個。
　　可以想像，一個醉酒的女子，姿色是出眾的，言談是不俗的，舉止是優(yōu)雅的，那么，她醉酒在深夜的姿態(tài)，料想必是同樣旖旎的景致。

　　深夜，風光旖旎。
　　只是，我卻錯過這一處美好，成為一個有緣無份的客。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知，我達達的馬蹄，與她的窗是多遠的距離，是否真的，無法跨越？

　　她說，我喜歡昆曲。電話那端，她的聲音沁人心脾。
　　凌晨三點半的煙火，在我手指間閃爍不熄。她清喉醉韻，甩了袖子，要給我唱昆曲。
　　我突覺自己不知所措。
　　她真的醉了，她忘記了，我喜歡的是越劇。

　　今晚她早睡了。凌晨三點半的煙火，照例的亮徹我的眸。
　　我爬上了窗臺，把臉貼在窗欞上，穿不過玻璃的風，不懈地撞擊，陪我直到很晚才停息。
　　漫天繁星，閃閃發(fā)亮，勝過黑暗里的煙火。

　　其實，我們都忘記了，我們都沒有想過，誰要勝了誰，所以我們難免和局。
　　一個人來。一個人去。
　　我們一如既往，只身一人，在人世之潮顛簸。

　　流離之苦，君受得，我自受得，我陪你。

　　五更天，我的房間里灌滿風，花瓶碎了一地，她送我的花在今夜凋落。
　　我丟了鞋子，赤足踩在地板上，玻璃殘片鉆進腳板，前所未有的暢快淋漓。我想，那一刻，枯萎的不止是花。

　　小四，我的腳不能走路了，今晚，你睡的好么？我扯破了窗簾，包住我的雙腳，趴在桌子上，用我的左手寫，我很想你。
　　歪歪扭扭的字跡，很難看，我的左手，從來都不會寫字。
　　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先你而邁步。

　　只是玻璃刺入腳板，傷口很快就痊愈了。陽光很好的那天，我將纏在腳上的長長的白布片一圈一圈地解開來，伸長了腿足，放在陽光下面取溫。
　　還是留了疤痕，我摩娑著，微微皺眉，腳板變的難看了。
　　藍色筆滾到我腳趾邊，我抓了起來，在木地板上畫了一個人的臉。小四，我走了，再見。我在旁邊寫道。
　　然后我瘸著腿，一拐一拐，跑進了沒有窗戶的房間。

　　我一個人離開。除了隨身換洗的衣服和紙筆，什么也沒帶，包括手機。
　　我去了一個又一個邊遠的荒涼山村，和那里的孩子打鬧成一團。他們的衣服破爛，手爪和脖子上沾滿灰塵，他們的笑容是我見過的最燦爛的陽光，眼神是我飲過的最清澈的澗水，我以為，我一直以為，我在那里過的很開心。

　　我和孩子們一起玩著小游戲，給他們?nèi)∶帧?br>　　小一，小二，小三，小五，小六，小七。
　　沒有小四。

　　冬天很快來臨，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雪。大雪封山，我站在山口，望著遠處，悠然出神。
　　深夜，大雪紛紛揚揚，灑落在我茅草屋的小院子里。照徹了天和地，還有我的臉和心。
　　我挑了油燈，趴在橫格窗旁的木頭桌上，透過厚厚的粘紙，聽雪砸地的聲音。我想起凌晨三點半的煙火。

　　我倒空破破的黃書包，找到了擱置已久的紙和筆。

　　窗外的雪下的正大，我捏了藍色的筆桿。
　　小四，我忘了告訴你，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看一場漫天的雪。
　　小四，你過的好么？
　　土坯砌就的墻頭被雪壓坍塌的時候，我擲了筆。
　　不過二十九個字，卻令我大有江郎才盡之感。
　　大雪落了一整夜，我抱了被子，縮在靠椅上，望著窗外，一整夜。

　　春天，山花爛漫四野，孩子們在山口送我。
　　我望著遠處重巒疊嶂的山脈，起伏連綿，忽而有種英雄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昨歲那場雪，早已經(jīng)化做了春水，孕了這漫山的青翠欲滴。

　　我挎了黃布包，走在清幽的山道上，再越過一座山就可以見到通往鎮(zhèn)里的大路了，在那里可以碰上趕牛車的鄉(xiāng)人們。
　　中午時分，我終于有幸搭上了一位老伯的牛車。
　　黃牛的步伐穩(wěn)健，在陽光下一步一步。我坐在木架車的邊沿上，看著沿途的樹林慢慢晃過。
　　山林孤寂，山道清靜，道旁的野花卻開的如火如荼。我想起了那晚凋零的花瓣，小四送的。

　　我在一個凄惶慘淡的黃昏回到了小四的城市。
　　我沒有去看她。
　　我游覽了那個城市的許多居民區(qū)，每一個都和小四居住的地方相似。
　　在另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我叫了人力車，在小四門前低調(diào)地看過往人群。
　　落日的余暉融入地平線的那一剎那，我將那封二十九字的信滑進了小四的信箱里。
　　然后，我抬眼，看到小四的陽臺，有一盆花正開的如火如荼，灼灼逼視我的眼。我想起，那花她曾經(jīng)送過我，可被我摔碎了。
　　物是人非。
　　小四，如果有一天，我們在茫茫人海重逢，你是否會認出我？
　　我看了最后一眼，入眸的不知是些什么，只是那一眼罷了。
　　小四，我想你。
　　二十九字里沒有這些，可我希望你知道。
　　轉(zhuǎn)身，抬腳，我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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