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之后的遠丘黛色如新，石徑處花褪殘紅，草木間鳥雀呼晴。
　　他將竹笠摘下挎在背上，長舒了口氣，正欲大步大步前行時，這寂寮曠境中傳來一陣童稚的嘻笑聲，再來是一陣簡單的歌謠。
　　他道是山童嬉鬧，也好去問問路，于是就快步而去。
　　坐在大石盤上的女童約摸七八歲，綰丫髻鵝黃衫，淡眉稍蹙并撅著嘴，手拿一段細枝兒在剔木屐上的蒼苔綠蘚。旁邊一頭背搭披風的小黑驢悠悠吃草，全然不顧逐漸靠近的生人。
　　他沒有作聲，女童卻仰脖看向他，“你看什么？”
　　這嗓音嫩如春鶯初啼，又透露著女童的小小戒備心。
　　他溫聲笑說：“我只是趕路勞累，也想坐下歇息�！迸乘谎�，又自顧自剔起木屐來。
　　“呃……請問清巖觀怎么走？”
　　但見她眼珠掄轉，笑道：“我可以帶你去，可你得先幫我個忙�！�
　　他爽朗問說：“什么忙呢？”
　　女童只笑不答，徑自跳下石盤，牽了驢兒朝一側走去。他追隨而去，女童已立在一叢鮮綠的杏林下了。
　　“你幫我摘樹上青杏，我在下面接著�！�
　　“諾�！彼麥\笑頷首。
　　他將低枝引下，三兩下連摘了數(shù)顆果子遞給女童，又打量幾下杏樹，便卸了竹笠，手腳并用爬了上去。
　　女童展顏笑開：“哥哥真是厲害！”
　　他朝樹下輕輕丟去果子，再者微雨剛過，土地濕軟，果子必不會受損。
　　“快下來啊，杏子夠多了！”
　　他聞聲躍下，女童攬著一兜青綠杏子，可惜那干凈的春衫已粘上點點泥星。她笑時眼如彎月，口露缺齒，顯得嬌憨可愛，而且也不去為難他了。
　　“你早些唱什么歌子呢？”他問說。
　　牽驢前行的女童并未回頭，“怎么？好聽嗎？”
　　“嗯�！�
　　“嘻嘻，那是我隨口胡哼的。”說罷她忽而開口唱道：“雨點叮叮，杏果青青，我將采摘，樹長怎攀�！�
　　他朗朗笑著：“雨點之聲為何是‘叮叮’？”
　　“‘叮�！寐牥��！�
　　原來如此，他似乎受教一般點點頭。這歌詞雖淺顯，歌子整體卻是稚氣生動。
　　一大一小的兩人和一頭小黑驢時慢時快地穿過了林木花草，方到達陰涼清凈的道觀。
　　他隨女童進觀，一位蒔弄花圃的緇衣道人就映入眼簾。
　　女童低低呼了句“師父”便抱著一兜的杏子跑了，道人轉身卻沒看見，笑了笑：“小丫頭又干什么壞事了。”
　　他朝道人行禮道：“拜見道長，請問您可是西隗……”
　　“非也�！钡廊烁纱啻鸬�。
　　“如此，桓某打攪了�！�
　　道人細細看他一番，捋須道：“你姓桓……”
　　“正是。”
　　“我?guī)熜直鄙仙⒂稳チ�，一時不會歸來。不如先在觀里歇息幾日�！�
　　他揖道：“多謝道長�！彼c道人坐于觀中已聊多時，才見女童徐徐前來奉茶。
　　道人問她：“怎么才來？可怠慢客人了�！�
　　“無礙，她恐是洗杏……”他看女童瞪他趕忙噤聲。
　　道人又問：“洗杏作何？”
　　女童嘟囔道：“給師父您釀酒摘的……”
　　他心中暗笑，這女娃兒倒是孝敬。
　　道人面上自是一片笑意：“是為師愚鈍了，你剛進來時地上掉下的幾顆果子為師都未注意到。哈哈哈……”
　　這下她赧然不語了，原來師父早就看穿她的小動作呀。
　　翌日初晴，微風夾雜尚未消散的雨氣吹得衣衫瑟瑟。他看看歇了一宿的道觀，辭了道人，就轉身下山而去。
　　“等等！”女童脆聲喚道，接著是木屐嗒嗒的奔來之響。
　　他見盈盈輕笑的女童手捧著的一籃青杏，問道：“送我路上充饑？”
　　“嗯，這些都是我挑出來無疤無蟲的呢�！�
　　“呵呵，謝謝你……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沅，水元沅�！�
　　一路下來又回望高處，草盛花繁，林蔭木翳，道觀早已湮沒重重枝葉煙霧其中了。
　　他咬了口杏子，眉峰立蹙，旋即又展開，帶著一抹笑意漫步而行，亦漸漸湮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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