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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上>
“孝昭四年臘月初六,司徒寧氏弒君謀逆,與驃騎將軍蘇氏里應外合,兵變長京!
“孝昭四年臘月初七,叛黨內亂,蘇、寧二人意見不和決裂,寧氏被囚凝脂宮!
“孝昭四年臘月初八,七王領兵圍剿叛匪,蘇氏自刎于凝脂宮,寧氏隨后畏罪自殺!
……
上座的人擺了擺手,史官停了下來。邊收卷卷軸邊望向我,我但點了點頭,他即跪叩之后告退。
“皇城三日,二度易主,也真是史無前例了!
少年天子撫著桌案笑了起來,眉間英華傲骨,愈似當年的寧月華了。
“皇上那時還小,大概不記得了吧!
我對他說,那人點了點頭,
“是啊,聽聞寧酒詞還是朕的舅舅呢,沒想到竟要助蘇恒顯之輩謀朝篡位。”
他并不是多在乎的語氣說著,好象說的也不過是他人的故事,與自己毫無相干。
我無聲地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為他做得最多的,到頭來他卻是最不了解的?墒怯行┦拢幢闶钦嫦,也是不能說的。
倘若他真是要助蘇恒顯奪得江山,又怎會有你今日的帝位?寧酒詞為了你連自己也陪了進去,卻終不過是史書中一筆亂黨記在名冊,為后世唾罵。
皇城三日,這其間背后的辛酸,也都被那短短的幾句淹沒在了你不屑于回顧的從前。
“哼!不過是亂臣賊子而已!”
姚光不屑地冷哼一聲,我抬眼看去他一臉嫌惡的表情,轉向一旁的人道,
“勻天,你以為呢?”
姚勻天似在走神,被我這一喚,方回過神來,只是溫文一笑,
“臣那時也還年幼,即便記得,很多事情也是弄不明白的!
他習慣性地看去上座的君王,不知此刻是否也想到了當年我找到姚府的時候,自己懷抱著幼主時的情景。
轉眼,竟是十年過去了。
姚勻天的眼神變得很認真,卻極為飄渺,好象在回憶從前一樣。
“在臣眼里,寧酒詞雖不是忠良,卻是個能臣。他雖非一個好人,卻是最明白的一個!
皇上和姚光似乎都被他的話弄得一頭霧水,臉上十分困惑不解。
姚勻天也不再多說,其實話已至此,也就夠了。
我看著這個少年老成,比他的爹還要沉穩(wěn)的孩子,滿意地笑了起來。
你說得不錯,姚勻天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會是一個好臣子,也會是一個好兄長,或是,別的什么……
這樣,我就放心了。
“臣想請皇上遂了臣多年的一個心愿!
我此話一出,上座的人有些吃驚。
“皇叔但講無妨,你我叔侄間不須顧及這多君臣之禮!
“皇上,臣已年邁,想來是該讓新輩們展露才華的時候了。所以臣想,找一個清幽的地方,頤養(yǎng)天年了吧!
少年天子聞言十分震驚,
“皇叔正當壯年,何出此言?”
我看著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臣輔佐了兩代君王,看得最清楚;噬线h比先皇顧及江山百姓,不會荒廢社稷。臣也覺得沒有什么可再為皇上效勞的了!
“皇叔……”
“皇上!”
我打斷他,定定地看著這個他托付給我的少年。
是的,他不會選錯,你會是個好皇帝。
“還請皇上遂了臣這多年來的心愿。”
他看了看我,知我心意已決,嘆了口氣。
“皇叔執(zhí)意如此,朕也不再說什么了。只是皇叔打算去哪里?聽你所言,似乎無意留在京城!
我微微勾起唇角,扯了一抹笑意。
“臣想去吳州!
吳州,是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想再去吳州看看?茨莻人到最后都沒有回去的地方,看他心中的藍興山、風月湖。
姚勻天眼神一動,幽幽地看過來。
我對他一笑,什么也未說。
<中>
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他決不簡單。
他并非看上去那樣溫善。從他偶爾瞥去皇兄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名為憎恨的東西。
他就這樣無聲地用憎恨地眼光看著一切,像要把眼前所有光鮮的東西,全部撕碎。
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毀了皇兄的江山。
蘇恒顯,這個流落在宮外的,我的另一個兄長。他的存在,就像一團不安定的火焰,伺機著每一個可能的瞬間,把所有的,全部破壞掉。
那一天寧酒詞離開后,他來了。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終于退去了他平日的忠良嘴臉。
我無法不憤怒,對這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鄙男人。
如果寧酒詞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那么告訴我,你又是為了什么這樣做的?
為了什么?
他冷笑著看向我,
為了七年前的那場噩夢。
我怔住,這二人竟是說了相同的話。
七年前的噩夢……
蘇恒顯,難道就是因為當年皇兄做了那種事,你們就一直恨他到現(xiàn)在?難道你不覺得,那場噩夢不是別人,更應該是一直站在門外的你嗎?
住口!
蘇恒顯憤怒地擊掌拍在桌面,我看著被打得四分五裂的桌子,冷冷地對他說,
你想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給別人,讓他代替你受到乘法嗎?
我沒有錯!
他狠狠地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著,
是他奪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我那么珍惜著的孩子,我如此珍惜的人,他卻從我身邊奪走了酒詞……
我突然覺得蘇恒顯那一瞬間看起來特別悲哀,仿佛是在哭一樣。
他說,你又知道什么?我站在門外聽他的哭喊,我能怎樣?你告訴我!里面的人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上。而我呢?我是什么?說好聽了點,一個被流落宮外的私生子。你教我該如何做?
他看著我,收回了先前的激動,慢慢平靜下來。
如果你真的愛他,為什么不帶他遠走高飛?
我不是不相信你愛他,可是你所做的一切都讓人懷疑。
你只是覺得對不起他而已。
蘇恒顯不看我,輕蔑地一笑,
是他教會了我一件事,若不想失去,就要有保護的能力。
于是他說,
所以,我要當皇帝。
我直視著那雙毫不掩飾其野心與憎恨的雙眼,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皇兄,如果當初知道會有今日,你可后悔了?你可后悔了愛上那個你最不該愛上的人?
蘇恒顯走后,我已徹底心灰意冷。
皇兄的江山算完了,如今的我,早已是回天無術了。
然而一切的轉機都發(fā)生在那一天,那天,何柱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我看著這個一臉警備,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面對我的管家。突然覺得他很像一個人。
像那個護在皇兄身邊,時刻戒備著蘇恒顯的自己。
何柱離開后,我看著寧酒詞送來的那副字,開始大笑不止。
靜夜思往,觀月無常;其物猶在,變已人心。
你竟真的從他眼皮底下把這個送了進來,寧酒詞,你當真叫人佩服。
靜、觀、其、變。
哈哈……原來,原來你已打算好了一切了。我,皇兄,蘇恒顯,不過都是你手中的棋子罷了。你是這其中最厲害的一個,騙了天下人,騙了利用你的人。這個所有人以為是牽線的木偶,原來才是幕后真正的主宰者。
蘇恒顯,原來你也同皇兄一樣可憐,你們誰也沒有得到他。
<下>
吳州,記得上一次來,還是同皇兄一起。沒想到事過境遷,再一次踏上這里的土地,已是隔了十七年。
寧家滿門滅族后,這里的府邸就成了吳州的一處行宮。當年賞賜的金銀玉器、稀世珍寶,依然堆疊在那里,見證著它夕日的輝煌。
我慢慢逛到了那間仍舊滿溢墨香的房間,撫著桌椅窗欞,好像還有當年的溫度一樣。
我看去床邊,似乎看到了一個漂亮的孩子,蜷縮著身子低聲哭泣著。
仿佛是幻境,仿佛是這房間留有的記憶。
小孩抬起淚水朦朧的眼睛,看著我,
“為什么要這樣……”
心口被重擊一樣悶悶地作痛,我想走過去把他抱在懷里,我想安慰他,卻移不開雙腳。
小孩突然站了起來,哭著向外跑了出去。我連忙追上去,追到門外,一個人等在那里,把他心愛的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
“我再也不離開你,永遠不。”
兩個人像泡脈一樣一下子消失了,我伸出手,可是泡沫被碰到后破個粉碎。
是抓不住的……
那一刻,好象所有的情緒全部涌了上來。
眼前出現(xiàn)的是十年前那個下著大雪的夜,蘇恒顯引刀自刎。
他抱著那個人的尸體無聲地哭,淚,和血,和雪。在那個夜里,每一個人,都失去了他的全部。
我沖過去抱住他,對他說,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不要跟他走。我不許你去任何地方!
懷里的人仰起臉,痛苦地看著我。
無論是生是死,我都不會留下你一人。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碎了一地,一地的心痛。
我知道,他最后的話,是對那個人說的。他最后在意的,也還是那個傷他最深的男人。
為什么……你愛的不是我……
“七王爺!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一震,再看向四周,已恢復了原來的景色。
回頭尋聲看著那人,我不由得吃了一驚。
“何柱?!”
何柱淡淡一笑,
“沒想到是您!
他神色平靜,站在與我不遠處的地方,
“沒想到過了十年,記得這里的,也只剩下您了吧!
藍興山,風月湖。
一座萬木常青的蔥山,名為藍興。一池明鏡碧波的湖水,名位風月。
我看著湖邊一口青碑,靜靜地蹲下身子,用手小心地撫著上面的字。
“當年將軍離開長京的時候,少爺就讓我隨同離開了。我也知道,此番一別,定當是永遠了!
何柱緩緩開口,追述著當年發(fā)生的一切,
“班師回朝的途中,將軍繞道回了一次吳州,我就是在那是被留下來的!
手指順著碑上的字細細地描著,“寧酒詞之墓”,只有這寥寥幾個字,這一口衣冠冢。
“將軍在吳州留了三天,每天一大早,就來到這個碑前……從早到晚……對著它,好象對著少爺一樣!吐暤乜,念以前他教給少爺?shù)脑姡蛘咧皇悄剜胤磸驼f著‘對不起’……”
何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強忍住聲音里的哽咽。
我自覺失笑,撫摸著石碑上的一行小字。
山水相依,長眠與共。
深吸一口氣,眼中頓時霧水迷朦去了一片。
長眠與共……
你為愿與他長眠與共,又為何還要去奪這江山?
既然決定了舍棄他,還建這衣冠冢做什么?
長眠與共……
可惜……可惜……
你不在這里,你注定了是長京城外,又一座無名的荒墳。
他不在這里,他要在義陵,永生永世地陪著皇兄。
今生,算計了一輩子,你爭我奪,到最后,我們卻都是一無所有。
如果當年皇兄沒有遇到他,如果那時侯你有去救他,如果此后你們就此遠走高飛,如果你不是有著皇族的血脈,如果皇兄不是太子,如果……
這一世,沒有這些如果的話……
人生真像是一場夢,一場總也醒不了的夢。
醉了,累了,哭了,夢了,醒了……
可是原來已經無法重頭,原來一覺醒來,萬丈懸崖,沒有了退路。
只愿來生,我們都能做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來生,不管誰欠了誰,誰又負了誰,都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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